華皇 第十七章
第九章
隔日,當袁威領命即將到前線助陣時,華皇也跟北宮澈一起送大軍出發。
華皇自然認識袁威,自小她也是由他老人家看大的,更別說他功在社稷,就連父皇也視他如父親般尊敬。「袁將軍,此行請您務必小心,您年紀大了,千萬不可上陣殺敵啊!」
「老臣謝公主掛心,請公主放心,老臣定會平定亂賊,還我廣朝太平。」袁威說著,忽然看見她身後的儷人,一時間便不作聲了。
華皇見狀立道︰「儷人,還不快跟將軍辭行?」
嫕娥假扮的儷人沒想到會見到袁威,愣了下,但也很快地接話。「儷人祝將軍馬到成功。」
「儷人,你也無事真是太好了,幸好有你保護公主,公主才能安全還朝,不愧是我袁家的子孫……」袁威自政變之後,久未見到外孫女,對她能盡力保護公主感到欣慰,卻也為自己沒能保護李厚而愧疚,想著便忍不住伸手拭淚。
「儷人,怎麼叫將軍的呢?」華皇見她如此生疏地稱呼袁威,有些詫異。
儷人才照著已知的關系,親昵地喊了聲。「伯公,您別傷心,儷人沒事……」
不料這麼一喊,袁威的表情立即變了。「儷人,你從小喚我姥爺長大,是怎麼了呢?」
這下不但儷人像是踏進陷阱中的獵物,就連華皇也百思不解地望著她。「儷人,你沒事吧?」
她不禁再度猜想,為何儷人變得如此奇怪?既想隱瞞她的記憶,有些小地方又讓她覺得儷人好像不是從前那個儷人了……
難道,真的不是同一個人嗎?
但怎麼可能?儷人與她相處甚久,而眼前的女子聲音、模樣都跟儷人相同,怎麼可能?
華皇雖這麼對自己說,但對儷人不免開始留了心眼,總覺得不能再全然相信她了。
儷人鎮靜面對主子疑問的目光,立即改口。「儷人……只是見公主跟攝政王在場,不敢用家里稱謂稱呼將軍,請姥爺原諒儷人的無禮吧……」
「好孩子,姥爺不怪你。」袁威聞言也不再深究。「你千萬要好好侍候公主,知道嗎?」
「是,儷人知道。」
在一旁看戲的北宮澈不動聲色地微笑。「袁將軍,容本王親自送你出城吧!」
「好。」袁威對北宮澈點頭,在大軍出發之前,對華皇說道︰「公主,袁威我相信攝政王是忠于廣朝,忠于先帝,就算外面流言蜚語說是攝政王殺了先帝,想自立為帝,我也絕不相信!當初若不是攝政王堅持不為您發喪,或許今日您將有家歸不得,有命也會無命,請您也相信老臣一次,不要被有心之徒利用了……」
華皇沒想到袁威也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她本已對儷人、對北宮澈的罪行感到懷疑,如今加上袁威的證詞,她更能肯定,這其中一定有什麼她不知道的真相存在。
「袁將軍,不必為本王擔心,天理公道自在人心,本王相信公主終會知道我的忠心。」說完,北宮澈也望向華皇,良久地注視著她。
華皇在他的目光中看見愛意,那一刻,她再度感受自己的心,就如夢到兩人落水回憶的那一夜,不但為他著急,也因他有些疼痛。
而她這次懂了,原來她並不是恨他才痛的,而是因為愛著他,對自己沒辦法愛他而痛。
原來,這才是她真正的心情,即使失去記憶,但她的心一直記著他,沒有放棄地愛著他……
「公主。」這時北宮澈對她道︰「如果可以,請你跟我去錦亨園一趟好嗎?」
「錦亨園?」
「那是我們初見面的地方,雖然公主現在失去了記憶,但我認為……你或許能在那邊想起什麼。」
華皇只斟酌了一會兒,便答應了。「好吧,我跟你去。」
「公主……」儷人見狀急急喊了聲。
「儷人,別擔心,我想攝政王還不至于誘我去錦亨園取我性命。」說完,華皇便朝他踏出一步。「走吧。」
于是北宮澈讓開身,讓她先行一步,而她也沒讓儷人隨行,便獨自與他離開長晏宮。
當華皇與北宮澈到了錦亨園的門口,北宮澈也特地停下腳步,仰視門楣上的錦亨園匾額。
華皇發覺他的古怪,便主動問他。「這匾額有何奇怪?」
他轉頭看她,想的是當初她在這錦亨園被擄的往事,但想來她如今是全然不知了,于是斂眼。「不,沒什麼……公主請吧!」
于是兩人走進園內,來過幾次錦亨園的華皇對園內景致印象猶存,這里種滿了珍奇百花,最獨特的是深紫的牡丹花叢,父皇曾指著紫色牡丹對她說道︰「牡丹本富貴,然此花尤貴,雍容自在,絕世而傲,理當是花中者皇。」
于是紫牡丹成了屬于她的花,她的東宮日日都有錦亨園開得最美的紫牡丹。
當華皇站在一叢顏色濃麗的牡丹前,她也想起這段往事,神色一時郁郁不歡,因為想起父皇的死而目眶含淚。
突然,一朵綻放得極美的牡丹花出現在她眼前,教她止住思潮,轉頭望向北宮澈。
「這花很適合你,讓我為你插上吧。」北宮澈對她微笑,隨即為她插在發髻上。「看,它跟你一樣美得令人無法直視,乍看有些高不可攀,不過仔細看就會發現你的心有多美……」
華皇因為他的話而笑了,不只是他的恭維,還有他對自己的了解。「這花是父皇最喜歡我戴的花,我本以為自他駕崩之後,再沒人理我戴什麼花,沒想到……」
沒想到這世上竟還有個人跟父皇一樣心思,一樣目光獨到,如他無私地疼愛著自己,完全地了解自己……
這麼愛她的人……怎麼可能是她的殺父仇人?
華皇頭一次不相信這件事,就算儷人跟李重熙都沒有說謊,她也相信其中必有誤會,他是被冤枉的……
北宮澈聞言伸手握住她的小手。當她抬眼的那一刻,華皇的心也再度因他而評然心動,再度感到心底對他強烈的愛戀。
「就算你父皇不在了,我也一定會代他守護你,發誓絕不傷害你,這是我願意以性命對你立下的承諾,但是你……願意接受我嗎?」
他知道她有些動搖了,從她的目光里,他能看見眷戀的曙光。雖然她仍是記不起過去,可他期待這樣的她願意接受自己,像袁威說的那般信賴他,知道他絕不會是凶手,就算一輩子記不得前事,也可以試著從頭愛他……
他清楚自己有些躁進有些貪心,可沒辦法,因為他愛她,想要的是這麼多,他甚至不想跟她別宮而住,只想永遠守護在她身邊。
華皇望著他,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即便沒有完全恢復記憶,可她想相信自己,相信她對他的信任,相信他的愛。「我可以相信你的話嗎?」
「只要你想,就相信我吧。」北宮澈唇角展笑,接著伸手從胸前拿下了那塊龍玉,交還到她手中。「在你決定之前,這龍玉由你保管,我要等你重新信賴我,將這貴重之物重新托付予我……在那之前,它只屬于你。」
熟悉的龍玉回到手中,可華皇並不開心,她只覺得這玉不該回到她手里,因為她曾經那麼誠心地將它送給他,而她願意相信那份記憶,相信自己的心,他確有資格擁有這份信物。
「收著吧,我保證你會有機會再交給我的。」他看穿了她的掙扎,主動握牢她的手,微笑轉話道︰「我們去水榭那里走走吧,今日難得出宮,我希望公主的心情愉快,所以特命宮娥表演歌舞。听說她們都受過公主的指導?」
這也是他在長晏宮這些日子才知道的事,原來他的華兒懷有一身舞藝,她的「有鳳來儀」是長晏宮里舞伎們自嘆弗如的舞步。
他的一席夸贊讓她淺笑不語,與他走至水榭軒中,一同欣賞久未能見的曼妙歌舞。
宮娥們身著華服,在水池中央的平台上穿梭揮舞,舞姿婆娑,看得華皇竟一時技癢,也想下去試試。
她興躍地對他說︰「讓我也去與她們合舞吧,這段『青蓮舞』是我為了母後編的,我好久沒跳這舞了。」
「好。」難得她有此雅興,他不拒絕,也十分想見她的精湛舞藝。
于是她離席走到平台,當北宮澈再度看見她時,她已經在眾宮娥中,揚起長長舞袖,蓮步輕移地跳起舞來。
今曰的她穿著青色羅紗,不同往日的華麗,像極了一朵出水蓮花,她細若柳條的腰肢像是花睫般搖擺生姿,揮舞的長袖與羅裙就像水面倒映的蓮花般,隨風搖動,隨水流轉。
在她跳到高潮之處,只見她展現了拿手的翩旋,像是蓮花受到風雨強烈的吹襲,最後風雨停歇,而蓮花依然柔浮于水上,最後再度柔展花顏。
然而她舞得太忘神,沒注意到腳步太靠近池畔,當她正要嘗試一次盤旋時,腳尖忽然一滑,她站不穩地往後一仰,接著便無預警地跌落池中——
「公主!」
隨著眾人驚叫聲起,北宮澈也猛然起身,朝她奔去。
「華兒!」他看見原先簪在她頭上的牡丹飄浮水面,卻不見她的人影,于是也立即下水去尋她。
他很快地尋到她,便立即摟緊她,帶她往水面上沖。
當兩人露出水面時,華皇也嗆咳了幾聲,幸好只吃了一點水,沒有什麼大礙。
「你、怎麼又……」她想問他為何要拼命救她,可是嗆得厲害,一時竟說不完整。
「別說話,用力咳,把吃進的水都咳出來!」他命令她,隨即帶她上岸,讓宮人們幫忙拉起她。
他抱起渾身濕淋淋的她,對宮人們高聲斥喝︰「還不快去傳御醫——」
待換上干淨衣服,也暖和了身子後,華皇的蒼白嬌顏終于恢復血色,落水的恐懼也逐漸消散了。
北宮澈始終待在她身邊,除了宮女們為她更衣的時候,他一直在她視線所及之處,一步不曾離開。
直到御醫前來診治,宣布她並無要緊,只需小心風寒,他才徹底放下心。
當宮人送上熬好的姜湯,他伸手端過,親自喂她。
她卻一轉羞顏,目光微斜,不想教宮人們見到這般親昵的情景。
于是他了然道︰「你們都下去吧。」
「是。」待下人們離開後,他再度舀起一匙湯水。「來,喝點吧。」
她听話地喝了一口,當他遞來第二匙時,她卻搖頭望他。「換你喝吧,你也落了水,應該暖暖身子。」
她眼中的關心是如此強烈,北宮澈滿是欣喜,于是應道︰「好,我喝一口,可你要把剩下的都喝完。」
「哪有這樣!」這不公平。「不然你喝下滿滿五匙,剩下的我再喝。」
他愣了愣,這樣有生氣又會跟他討價還價的她,已經許久不見,如今再度見到,他竟有種回到過去的錯覺了。
就算是錯覺,他的心也很暖、很開心。
「好,我干脆喝完一半,可你一定要喝完剩下一半,行吧?」
她滿意了,于是微笑點點頭。
他見狀也笑了,便應諾喝下一半的姜湯,然後再度要喂她。
「我自己喝吧!」她害羞地捧過湯碗,努力將碗中湯汁全數飲盡。
見她喝快了,換他緊張了。「慢點,怎連喝湯也喝不好,像個孩子?」
她放下碗,反駁。「我哪有像個孩子?」
他笑著調侃她。「現在生氣的樣子更像了,看你滿臉的孩子氣,就跟之前和我斗氣時一模一樣……」
「我跟你斗氣?」她挑眉,好困惑好驚奇。「什麼時候?」
「你我剛認識的時候。」
華皇想不起來,表情依然困惑。「那是為什麼?」
他望著她,隨回憶愈發笑得溫柔。「因為我惹惱了你,對假扮儷人的你出言不遜,所以你生氣了,在其它兩位太子面前也不給我好臉色看……」
她低頭細想,印象雖不明朗,但總覺得他說的似有其事,可究竟如何發生、何時發生,她都想不起來……
然而當她看到宮人為了讓她取暖所搬來的火盆時,熊熊焰火令她看得失了神,突然,幾個畫面躍進腦海——
他跟她,曾經在有火堆的屋里過夜過嗎?
只有他們倆,像現下這樣一起烤火,一起肩並肩度過一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