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漾情心 第八章
現在,她終于明白上官風在暗示她會看到什麼了。
她從沒見藺殤羽這麼「丑」過,白慘慘的臉色,凹陷的雙頰,雙眼下是兩大片青黑,下巴一大片未剃的胡碴子,憔悴衰弱得像是病重彌留的老人家,就差那麼半口氣就要嗝兒屁了。
她真懷疑他怎還能站得住?
「你……你……你……」終于她擠出聲音來了,眼角卻瞥見上官風對她拚命搖頭又搖手,于是她舌尖兒一轉,用力一扯,硬生生將嘴型拉成別的詞。「呃,我是說,你的臉色好蒼白。」
「……我的皮膚天生就白。」
最好是。
「但上次見你並沒有這麼白呀!」
「我最近比較少曬太陽。」
「……」
他在搞幽默嗎?
兩條黑線。
「可是,你的嘴唇也很蒼白。」
苞臉色一樣灰白。
「我的嘴唇天生也很白。」
他絕對是在搞幽默!
「沒有人天生嘴白的。」
「我就是。」
「……」
這也幽默得太離譜了吧!
四條黑線。
「你在咳嗽……」
「我沒有咳嗽,我是被茶嗆到了。」
茶?
他明明就只是站在那邊而已。
「我沒有看到你喝茶。」
「我偷喝的。」
「……」封頂的幽默,可惜她一點都笑不出來。
八條黑線。
「你頭暈嗎?」不然為什麼晃來晃去的?
「我被門檻絆到了!」
「這里是亭子,哪里來的門檻?」
「那就是石頭。」
「我也沒有看到石頭。」
「一定有,很小的石頭,躲在我的腳底下。」
「……」不,他是在耍白痴!
徹底無言,滿頭黑線。
就在她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的時候,毫無半點徵兆地,藺殤羽突然整個人往她這邊倒過來,她驚叫一聲,反射性的雙臂一圈抱住他,踉蹌退後兩步差點摔到亭子台階下,幸好上官雨及時自後扶住她,而上官風也搶上前來將藺殤羽接過去,打橫托起小主子疾快地飛身離去。
「沒想到……沒想到他傷得那麼重!」水漾兒喃喃道,一整個心沉到了海底,愧疚都不足以說明她的心情了。
「呃,少爺說他……」上官雨咳了咳。「沒受傷。」
「……」
別苑的寢室里,在大夫為不省人事的藺殤羽診脈又換過藥離去之後,水漾兒就憤怒的揪住上官風質問。
「上官大哥,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明明說藺公子沒受傷……」
「不是我說的,是少爺說的!不過……」上官風飄開視線。「如果水姑娘你要問的不是少爺,而是那天在奪魂坡上獨斗月影門等幫派的人……」
「不都一樣嗎?」水漾兒氣悶地嘟囔。
「不一樣!」上官風一本正經地否定。「少爺說他沒受傷,但那天在奪魂坡上獨斗月影門等幫派的人傷得可重了,內傷重,外傷也重,倘若不是我們及時趕到,恐怕少爺,呃,不,恐怕那人就要完蛋大吉了!真的好不及時……」
因為心有余悸,他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要知道,一般人不提,就算是練式之人中了軟筋散,頂多也只能支持個一炷香時間不倒,而少爺,不,那人在數百人的圍攻之下,竟然能夠撐持那麼久,實是出人意料之外,我只能說少爺,不,那人的意志力實在太驚人了!」
「那藺公子為什麼……」
「不,其他的請別問我,要問就問二夫人……」
「咦?二夫人?」
「對,一救回少爺,我們就以最快的速度通知二夫人了,相信二夫人也會以最快的速度趕來的。」
結果,當奪魂谷二夫人趕到時,藺殤羽仍是昏迷未醒。
奪魂谷二夫人,一個姿色端秀的中年婦人,凝視藺殤羽的眼神是那麼的溫柔慈祥、憐愛痛惜,但一轉過頭來,她的臉色瞬間焦黑了,轟隆隆的當下就掀起了滔天怒火,下定決心要翻江倒海了。
「瀟湘衛、燕青衛的人馬都跟著我來了,上官風,該怎麼做,你知道吧?」
「知道,二夫人。」
「那還不快去,事情沒辦好,別讓我瞧見你!」
上官風當即領著三個弟弟離去,然後二夫人回身坐上床沿,憐惜的手溫柔地撫上藺殤羽灰白的俊容,看著他幾乎扎滿了全身的繃帶,心疼不已,眼眶紅了、濕了,聲音也哽咽了。
「可憐的孩子!」
水漾兒瑟縮一下,就像犯下大錯,等待懲罰的小孩子一樣,低頭跪在一旁,完全的不敢出聲。
人家的寶貝兒子因她而傷得只剩下一口氣,她怎麼有臉說任何話?
好半天後,二夫人才拭去淚水轉向她。「你,就是水漾兒水姑娘?」
「對不起,夫人,一切都怪我,」二話不說,水漾兒先認罪再說,「倘若不是我請藺公子幫忙,他也不會成為月影門他們殲殺的目標;」先全盤招供,稍後再畫押。「還有,是我大師兄忘恩負義出賣了藺公子,他才會受到如此重傷,我……」
「等等,等等……」二夫人眼底浮現笑意。「老實告訴我,水姑娘,你為什麼會請羽兒幫忙?」
水漾兒怯怯地偷瞟二夫人一眼,「我……我是想說奪魂公子的名氣很大,江湖上的人都怕他嘛,」她囁嚅道。「那我們是朋友,請他幫個忙應該沒什麼大不了的吧?是我沒考慮到後果,
才會……」
沒讓拋說完,二夫人又問︰「你贊同你大師兄的做法嗎?」
「當然不!」水漾兒憤慨地大聲否決。「如果我知道大師兄會那麼做,拚了命也要阻止他的!」
二夫人頷首,再問︰「那你大師嫂和孩子怎麼辦?」
「那是另一回事。」水漾兒不假思索地道。「我師父說過,對的就是對的,錯的就是錯的,沒有任何理由可以把錯的硬掰成對的!」
「既是如此,你就沒有錯吧?」二夫人輕柔的笑著。
「可是……」
「好了,別再說這個了,我還有別的事想跟你說呢!」
水漾兒遲疑一下,方才頷首同意先不提這件事,接下來,二夫人饒有興致地先上上下下的把她仔細打量個夠,然後很滿意的點了點頭。
「水姑娘,你會怕羽兒嗎?」
「為什麼要怕?」水漾兒奇怪地反問。「藺公子或許任性了一點,但他並不是不能溝通的人啊!」
「是嗎?」二夫人眸底笑意更深。
「是啊,像江湖上傳言,奪魂公子都會殺了向他挑釁的人,其實都是謬傳,根本沒那一回事,他就是廢了對方的武功和雙腿,除了這回之外,壓根兒就沒殺過人嘛!」水漾兒忿忿道,很替藺殤羽抱不平。「雖然那樣也是狠了一點啦,不過我有在勸他了,現在他都只廢了對方武功,沒有廢人家的腿了……」
二夫人雙眼粲然一亮。「怎麼,他听了你的勸?」
「這……」水漾兒搔搔後腦勺。「也不完全算是啦,我跟他講理,他原是不听的,那我就罵他……」
「罵他?」二夫人失聲驚呼。「你敢罵他?」
「任性的小孩就是欠罵咩!」理直氣壯的說完,水漾兒就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表情赧然,「我師父說的。」嘿嘿傻笑著又搔著後腦勺。「就像我,師父老說我太皮了,時不時對我碎碎念,念不听,他老人家就開罵了!」
二夫人掩唇輕笑。「然後呢?」
「然後啊,我就……」
水漾兒把第一次成功阻止藺殤羽廢了對方雙腿的經過,詳詳細細的說了,二夫人也很仔細的听,還不停的笑,但听完後,她反而不笑了,若有所思的凝視水漾兒好半晌。
「原來如此,應該就是這樣吧……」
「呃?」水漾兒一臉範然,听不懂二夫人在說什麼。
「沒什麼,我是說,有件事想請你幫個忙。」
胸脯馬上高高的挺起來了,「二夫人請說,無論任何事,就算要我的命,我也辦得到!」水漾兒毅然道。
二夫人又笑了,「沒那麼嚴重,不過……」不知為何,笑容又消逝了,「我得先說件往事給你听,或許你會知道該如何幫忙,因為……」她臉色黯然地輕輕嘆了口氣。「我全然不知該如何是好……」
「好,夫人請說,漾兒听著了!」水漾兒立刻擺出一副專心聆听的模樣。
二夫人徐徐轉注仍處于昏睡狀態的藺殤羽,片刻後……
「谷主,就是羽兒的父親,他的發妻是我的親姐姐,雖然他們夫妻十分恩愛,但我姐姐因身體過于孱弱無法生育,于是就想讓她的陪嫁丫鬟凝月替她生……」
她苦笑。「雖然姐夫萬分不願意,但熬不過姐姐的苦苦哀求,也只好允了,後來,凝月也果真替姐夫生下了兒子——就是羽兒,不幸的是,凝月也因難產而過世了……」
其實奪魂谷主是很討厭凝月的,他認定凝月早就有心要以子為貴,意圖竊佔谷主夫人之位,于是暗中慫恿夫人,迫使他不得不「背叛」心愛的妻子,因為如此,雖然凝月過世了,他還是把所有的不滿都轉嫁到兒子身上,以為孩子是凝月生的,必然遺傳了凝月的劣根性,就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最重要的是,那是他「背叛」妻子,活生生的證明……
因此,他十分痛恨兒子,即使在妻子的央求下,不得不把藺殤羽視為唯一的傳人,將畢生所學全數傳授給兒子,但他總趁傳授武功的時候,極盡殘酷之能事,淒虐兒子、蔑視兒子,出口的每一句話都是在貶低兒子……
「一個才三歲的孩子,能懂什麼呢?」二夫人喃喃道。「但姐夫還是硬逼他開始修習內功,羽兒不懂,姐夫就又打又罵;開始習練外功時,姐夫更是嚴厲,孩子不小心受傷了、哭了,姐夫就恥笑孩子是娘兒們、是廢物、是垃圾……」
「太……太過分了!」水漾兒不可思議的喃喃道。
「這樣數年下來,也就養成了羽兒格外好強的性子,他……」二夫人無奈的嘆息。「就算病得快死了,或者傷得只剩下半口氣,也不會承認自己病了、受傷了,若是外傷他還會自己偷偷的包扎,但決不肯喝藥,因為……」再嘆氣。「他沒生病,也沒受傷!」
水漾兒頓時恍然大悟。
想起先前藺殤羽那種近似要白痴的幼稚言行,明明搖搖晃晃得就快倒塌了,還堅決不肯承認自己身體有恙,也許是因為當時他已是神智不清了,但應該也有大半因素是為此。
幼時被傷害的創傷,到現在都無法痊愈。
然後,她想到自己小時候也曾有過類似的創傷,那應該是永遠都無法痊愈了,但他,還是有機會的……
當藺殤羽好不容易清醒過來,一發現自己躺在床上,當下就掙扎著要起身,但四只女人的手一齊把他按住。
一個說︰「你……」舌頭轉了一圈。「呃,還沒睡夠,再多睡一會兒吧!」
另一個就說,「你瘦了好多,二娘看了好心疼,這……」遞上一碗藥。「呃,不是藥,是補湯,補身子的,你快喝了!」
「我沒生病……」
「羽兒……」
「也沒受傷。」
「但這只是補湯……」
「不需要。」
才幾句話,二夫人就沒法再堅持下去了,但眼眶又紅了,淚水悄然墜下,她知道再堅持也沒用,他向來都很听她的話,唯獨這件事不行,他從來不听。
而水漾兒,她深深凝視藺殤羽片刻後,突然將二夫人那碗藥端過來。
「我說藺公子啊,有這麼關愛你的二娘,你真的很幸運ㄋㄟ!」若無其事的吹著湯藥上的熱氣。「其實我原本也有個同樣關愛我的親娘,可是……」
她感慨的輕嘆。「我爹啊,腦子底的觀念是根深柢固的重男輕女,在他心里,兒子是寶,女兒是草,不,連草也不是,根本就是垃圾,倘若不是我娘堅持要留下我,我早就被賣掉了……」
二夫人吃驚的咦了一聲。
「沒辦法,我們是窮人家嘛!」水漾兒聳了聳肩。「總之,雖然我沒被賣掉,但爹很討厭我,他嫌我浪費家里的糧食,便想盡辦法奴役我——想留在家里頭,就得自個兒賺自個兒的糧食,爹是這麼說的。所以啊,我剛會走路沒多久,就得學著喂雞、喂鴨、喂豬,常常一個不小心就跌進喂豬的餿水里去,差點淹死了……」
二夫人抽了口氣。
「再大一點,差不多……」水漾兒想了一下。「四、五歲吧,我就得學煮飯,光是點個柴火,就燒得我全身都是傷,爹還嫌我動作太慢,總是要甩我好幾個耳刮子,而我娘呢,她什麼也沒說,只是在一旁默默看著我受苦,看我被爹責打,從來不阻止。但是……」
她的眼神恍惚了,蒙蒙朧朧的。「每當過年過節時,餐桌上會加菜,我爹必然會把最好的菜全撥給哥哥和弟弟吃,而我只能用菜湯拌地瓜飯吃,不過只要哥哥弟弟吃不下了,娘就會偷了他們剩下的好菜,譬如半只雞翅膀、一個魚頭什麼的,在半夜里把我叫起來吃,可我卻……」
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一甩手就將那些好菜全掃到地上去了!」她無限懊悔的低喃。「因為我生氣,為何哥哥弟弟什麼事都不用做,我卻得像奴隸似的被操到死?為何爹打我罵我的時候,娘從來不護著我?為何我哥哥弟弟可以吃好的、穿好的,我卻連坐上餐桌的資格都沒有,只能像狗一樣蹲在一邊喝摻米糠的稀飯?我恨我爹,也氣我娘,我……」
激昂的控訴忽地一頓,她猛然垂下螓首,好半晌都沒聲音,直到激動的呼吸平靜下來,她才又繼續。
「當時我娘只是哭個不停,說她是不得已的,說她全是為了我,那種話我從來都不信。直到那年大饑荒,我家人都死了,我被師父收養,逐漸長大了、懂事了,終于慢慢了解,娘所做的一切,不管是任由我像奴隸一樣苦干,或者任由爹打我罵我,真的是為了我,娘知道只有那樣,爹才會讓我繼續留在那個家,雖然日子過得苦,但起碼,我是留在家人身邊的。可是……」
她苦笑。「我了解得太遲了,娘已經過世了,我好想跟她說一聲謝謝,謝謝她費盡苦心讓我留在她身邊,也謝謝她偷了哥哥弟弟吃剩的好菜給我,倘若能夠回到當時,我一定會心懷感恩的品嘗那份……」
輕輕的,她哽咽了一下,唇瓣細細的抖著,「娘親的愛。」俏麗的雙瞳中,晶瑩的淚水盈聚滿眶,「但是你還不遲,藺公子,你還有機會可以向二夫人說一聲謝謝,謝謝她對你的無盡必愛、對你的無限疼惜,也還有機會親自品嘗這份……」伸長手將那碗湯藥遞到藺殤羽眼前。「娘親的愛!」
良久、良久,藺殤羽只是盯著那碗湯藥一動也不動,水漾兒也不死心,頑固的將那碗湯藥捧在他面前……
突然,他默默地端過那碗藥,一飲而盡。
水漾兒欣慰的笑了,二夫入先是不敢置信地怔了一下,繼而失聲痛哭,還一邊扯嗓門大叫。
「快,快,少爺醒了,快去做點少爺愛吃的菜來,快呀!」
看藺殤羽很不情願似的橫袖抹去唇畔的藥汁,水漾兒不禁失笑。
「藺公子你知道嗎?男人女人畢竟是不同的,爹雖然討厭我,恨不得賣掉我,但娘,她最愛我了!」淚珠兒盈然墜落,但她笑得很滿足、很得意。「我不貪心,只要有娘愛我就夠了。」
丹鳳眼依舊是妖異的、是邪魅的,卻也是深黝的、幽邃的,一抹奇異的光芒,幾乎不可察覺的掠過他的黑瞳,藺殤羽定定的凝視著她,仿佛此時此刻才認識她是誰,然後他橫手背拭去她的淚水,不知是否錯覺,那動作竟似有幾許溫柔。
「你,餓了嗎?」
「……」黑線,斜斜的。
餓了嗎?
餓了嗎?
這種時候,當她為往事心傷,為追不回的機會而後悔莫及的時候,他居然問她餓了嗎?
他真以為她只會吃嗎?
不過,喝藥的問題還不是最大的麻煩,最大的麻煩是……
「羽兒,你還不能下床呀!大夫說了,你得躺上兩個月才能下床的!」
二夫人又急又無奈,一手按著不讓藺殤羽起床,一手拉起被子要為他蓋上,但藺殤羽仍堅持要起身,硬是扯開二夫人要為他蓋上的被子。
「我沒生病……」
「我知道,但……」
「也沒受傷……」
「羽兒……」
「不需要躺……」
「藺公子,不管我怎麼看,你就是很好命ㄋㄟ!」
一句話,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了,視線齊聚水漾兒身上,上官四兄弟興致勃勃,二夫人也轉過頭來看她,連藺殤羽都不動了。
大家都很好奇,她這回又要說什麼「故事」了?
「這輩子,只有一個人為我蓋過被子,」水漾兒輕輕道,「就是我娘……」目光悄悄移向窗外,初雪,開始下了,輕輕的、細細的,像棉絮。「我娘偷偷用破到可以做抹布的舊衣服給我縫了件薄薄的被子,那日也是初雪剛落,娘噙著慈愛的笑靨,溫柔的給我蓋上了,那是我生平第一件被子,往常,再冷的天氣,我也只能窩在稻草堆里睡的,身上蓋的也是稻草,可是……」
她嘆息,「一次,就那麼一次而已,我爹一瞧見,不但立刻撕碎了那條薄得幾乎完全無法避寒的被子,責怪娘不該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又對我拳打腳踢,打得我昏死過去,」唇畔溢現淡淡的苦笑。「于是我娘再也不敢為我縫被子了,就怕又為我招來另一頓毒打……」
明澈的瞳眸里,晶瑩的淚珠宛如晨曦的露水,「如果可以的話,就算要我躺在床上一輩子也行,好希望娘能夠再……」雙臂懷抱著自己,水漾兒低喃,透著期待永遠無法實現的哀傷。「為我蓋一次被子……」
許久、許久……
藺殤羽松開了扯住被子的手,慢條斯理地躺回去,靜靜地讓二夫人為他蓋上被子,溫柔地拂開垂落在他額上的發絲,慈愛的,近乎央求的呢喃。
「羽兒,好好養傷,別再讓二娘擔心了好嗎?」
之後,藺殤羽再也沒鬧過要下床了,直到兩個月後,大夫允許他下床為止。
再過一個月,藺殤羽終于完全康復了,二夫人也決定在清明前趕回奪魂谷,不過在回去之前,她必須先確認一項疑問……
這日,午睡醒來,藺殤羽梳洗過後,便要走出寢室,卻被上官風攔住了。
「少爺,您要出去嗎?那得披件袍子,早上下過雨,有點涼。」頓了一頓,再加一句。「二夫人交代的。」
容顏森冷,但藺殤羽還是讓上官風為他披上絲棉長袍。「不要跟來!」
「是,少爺。」上官四兄弟齊齊躬身,恭送少爺。
日頭西斜,暖暖的陽光落在身上,令人慵懶,藺殤羽習慣性的背負著雙手,越過蓮花池,往林子里緩步行去。
這是一片刻意植種的林子,一株株古拙清奇的老松,恣意伸展的枝葉形成一片青蔥翠綠的穹幕,一條白紋石小道,灑月兌地蜿蜒而去,步于其間,令人不由自主地興起一種超然物外,飄逸月兌俗的感覺。
忽地,他定住腳步,眉宇蹙起,頭微側,臉朝細碎語聲的方向望去。
林子間,有一塊天然的多角大白石,就像一張桌子,上置一壺茶、幾碟點心,周圍數塊天然小白石,就像椅墩,一老一少兩個女人分落其上,正愉快的談笑著。
「所以,你大師兄和大師嫂被逐出師門了?」
「嗯啊,二師兄的信上是這麼說的,不過我實在無法同情他們,他們忘恩負義做出那種事,我無法苟同!」
「但那畢竟牽涉到他至親的孩子,換了是你,你又會怎麼做呢?」听到這種問題,水漾兒不覺一怔,歪著腦袋認真想了好半晌,最後很誠實的搖了搖頭。
「我也不知道,可能要事到臨頭,我才會知道該怎麼辦吧!」
真老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