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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夏之冬 第七章

綠蘿當真听不下去了。她被吵到頭昏腦脹的,忍不住拉起被子蓋住頭,整個人在被子里蜷成一團,卻開始狂咳起來。

柳寧夏聞聲皺眉,輕輕拉開容子,倒了一杯水走到床邊,拉開她的被子扶她起身。「起來喝水。」

她搖頭。「不行,我好想吐,喝了會吐。」

「吐了再說,快喝。」

她瞪他,他把水湊到她唇邊,慢慢的喂她喝下,她邊喝著,他的大手邊順著她的背,就怕她岔了氣又咳起來。

水喝完了,那女人也走了,至少,不在她房里,也不在她的視線範圍之內。

她幽幽地瞅著他。「你干什麼老拿我當擋箭牌?那個女人是你愛的人——」

「睡吧。」他扶她躺下,不想跟她討論這個話題。「我出去一會兒,你好好休息,一會兒我就回來。」

「你不必回來,我要睡了,不必人照顧。」

他看著她,又說了一次。「我一會兒就回來。」

然後,他走出房間。

再然後,他就沒再回來了。

幸好,她沒真的等。

幸好,藥效真的很強,她還是睡著了……

棒天一早,她精神好些了,想早點起床去餐廳找吃的,才打開房門卻剛好看見柳寧夏從房間里走出來,身後跟著那個叫容子的女人。

原來,那個叫容子的女人昨晚在這里過夜了,而且是和他在一起。

柳寧夏轉身看見綠蘿時微微一愕,綠蘿則趕緊關上門,假裝什麼都沒看見的退回房去。

心怦怦怦地跳,她撫著胸口,怕它會這樣一直狂跳亂跳,跳到她心亂如麻,當場昏過去……

如果事情如她所想的那樣,那麼,那一夜,柳寧夏是跟有夫之婦上了床。

兩個相愛的男女在同一個房間待了一個晚上,長時間的相思與等待,怎能不天雷勾動地火?

那一晚的事,兩人不曾再提起。

回到台北之後,綠蘿每天都埋頭做報告,桌上堆的一堆工作也要趕,她還被小克抱怨不已,說她跟著老大去日本享福,卻把助理的活兒全交給他,她笑著說會彌補他,結果沒隔兩天,他就call她去工地幫他處理一樁臨時事件——

「我好不容易可以休假一天,說好要幫女朋友過生日,現在人在南部,綠蘿,你可以幫我這個忙吧?先幫我去安撫安撫工地的人,說我明天就會給他們一個交代,叫他們不要再鬧罷工了……工期很趕,他們停工一天,我們就得延工一天,公司要付賠償金……那個工頭沒跟我確切說是什麼事,只叫我過去……你就替替我吧,他們看你一個弱女子也不會對你怎樣的……還有,這件事你先不要跟老大說,我明天回去就搞定他們,老大現在應該不在公司吧?」

「不在,他陪老板去談一件案子。」

「那你可以幫我吧?你說過會還我一次人情的。」

「我會過去的,只是不知道搞不搞得定,這種事我沒處理過……」綠蘿有點不安。「也不知他們這次會這樣鬧是什麼原因?」

「總要有第一次吧,綠蘿,難不成你一輩子只想當個助理在辦公室畫圖就好?工人們吵吵鬧鬧總會有的,何況你只是去幫我安撫一下,如果今天公司沒派人出面,他們恐怕真要鬧罷工了。」

「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綠蘿掛上電話,外套穿上,包包一拎便出了門。

搭車到了工地現場,只見承包商的工人們圍了一圈,抽煙的抽煙、喝酒的喝酒、玩牌的玩牌,綠蘿抓緊包包緩緩地朝那堆男人們走過去,還沒開口,就被一個叼著煙的男人嗆——

「你是‘藍天’派來的人?」

綠蘿點點頭。「是的,因為李克有事沒法子趕過來,我先來了解一下各位有什麼問題——」

眶當一聲,接連著幾個酒瓶被甩到她腳邊砸碎了,破碎的玻璃四處飛濺,綠蘿穩住陣腳,沒有嚇得驚慌失措或者跳開,只是隱隱約約覺得小腿上有一股刺刺的疼。

「媽的!他竟派個娘兒們來哄我們!」摔酒瓶的男人氣得大吼。

「對啊,李克來不了,叫建築師給我滾出來!派你這個娘兒們來處理我們男人間的事算什麼東西?太瞧不起我們了!」

綠蘿微微皺眉。「是你們瞧不起女人吧?重點是要處理問題,而不是要處理這個問題的人,問題可以解決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我是男是女,究竟跟你們的問題有何關聯?」

聞言,叼煙的男人黑眸一閃。

現在,這個小女人是在……訓他們嗎?

這些工人們有剎那間的錯愕,然後同時間爆笑出聲。「天啊,她在說什麼鬼啊?娘兒們就是娘兒們——」

「住嘴!」叼著煙的男人低喝一句,全場頓時鴉雀無聲,他眼神帶笑的走向她。「你叫什麼名字?」

「綠蘿。」她定定地看著他。

「綠小姐?」男人笑笑。「你確定你可以處理我們的問題?」

「我確定我一定‘會’很有誠意的處理你們的問題,至于是否可以完美解決,就算李克親自前來也不敢保證吧?」

「既然如此,那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

「大\——」有人落台語想出聲阻止。

男人手一揚,叫他們噤聲。

「一口氣把這瓶啤酒喝完,我就跟你談。」叼著煙的男人從地上拿起一瓶玻璃瓶裝的啤酒遞給她。「讓我看看你的誠意。」

真是……

綠蘿在心里哀嘆好幾聲,她的酒量很差耶,還喝一瓶?但,現在這種情況不喝恐怕不行……

綠蘿咬住唇,豁出去地道︰「好,我可以喝下它,但在喝下它之前,你們要不要把問題先告訴我,我怕我等一下醉了,听不清楚你們的問題,這樣會把事情搞砸……如何?」

叼煙的男人看了她好一會兒,又看看眾人,眾人皆憋著笑卻不敢吭聲。

還有這樣談條件的喔?這娘兒們還真是天真活潑又可愛!

「好吧,就這樣。」叼煙的男人點點頭,引來一陣噓聲。「不過因為你改變了條件,所以我也得改一下我的條件,要跟我談,等會兒你得喝完兩瓶啤酒才能走……」

綠蘿從工地喝完兩瓶酒出來,已頭暈腦張,她努力把路走成直線,然後到路邊揚手叫車,揮手半天終于坐上車後,她突然看到車上的時間數字閃著20:02……這是什麼意思?現在已經是晚上八點零二分?

有點不安,好像有什麼事被她忘了……

綠蘿敲敲頭,終于想起今天晚上七點跟老大——也就是柳寧夏——約好要把參加考察團的完整報告給呈上……

天啊!她竟然差點就給忘了!

「司機先生,麻煩調頭,我要到中山北路——」說完,她頭昏昏的把頭靠在車窗上。

約莫二十分鐘後,車子已停在藍天建築師事務所前,她付完錢下車,幾乎是用沖的進辦公室。

柳寧夏就坐在位子上等她,听見聲響,他抬起頭來,濃濃的酒氣也隨之入鼻,幾乎可以很輕易的判定她是剛剛不久前才喝的酒。

「對不起,我遲到了。」她跑得很喘,之前酒精發酵頭暈,現在更暈了。

柳寧夏看著臉紅紅的她,擔憂了一個晚上,實在很難有好脾氣。「工作沒做完卻跑去喝酒,跟別人的約定可以輕易爽約,這就是你的工作態度?你甚至連手機都忘了帶出門。」

他撥了十幾通電話,回來時卻發現她的手機竟在她的辦公桌上,問其他同事也沒有人知道她上哪兒去。

「不是的,我是去——」綠蘿想告訴他她是去工作,可是他似乎完全不想听她說話。

「做錯事就認錯,不要找藉口。」

「我沒有——」

「你敢說你沒喝酒?你不知道喝了酒的你會做出什麼事來嗎?」真不知自己是氣她忘記約定而遲到來得多,還是氣她跑去喝酒來得多?

她委屈的看著他,突然一句話也不想說了。

她轉過身,腳步踉蹌的走回自己的座位,緊盯著她背影的他這才發現她白色緊身褲上小腿部位滲出一點血,他驀地起身叫住她——

「慢著,你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嗎?你的小腿受傷了。」

她的小腿?綠蘿低下頭看了自己的腳一眼,這才發現小腿上的白色褲子沾了一點一點的血漬……啊!是那些工人打破酒瓶時弄傷了她的腳,當時覺得有點疼,後來就沒感覺了。

「你剛剛究竟去哪里,為什麼會受傷?」他又問,人已來到她跟前。他可能是氣瘋了,才會以為這一向做事認真負責的小女人會丟下工作偷跑出去喝酒。

「我沒事——」她越過他想走,腰間卻一緊——

「你——」

「不要亂動!」柳寧夏一把抱起她,讓她坐在桌子上,彎拉起她的褲腳,終是看見了那像是被碎玻璃割傷的小腿。「怎麼弄的?」

她盯著他瞧,嘴動了動,可沒發出聲音。

「回答我的話。」他沉著聲。

「……有人摔破酒瓶,可能是碎掉的玻璃彈起來割到的……」

「有人對你摔酒瓶?」他挑挑眉,抬起眼。

「……」她不知該怎麼說。老實說?還是跳著說?可是不管她提不提這一段,都還是得提李克的那一段,他終究還是會知道的。

「綠蘿,你不說我也可以查出來的。」柳寧夏淡淡一笑。「聰明一點就該選擇直接告訴我實話,你不想惹我生氣吧?雖然我很少真的生氣,可是,我生氣的樣子,你不會喜歡的。」

「就法亞的那個案子,因為李克今天休假,所以我去幫他處理了一下,只是一下下而已,李克說他明天會再去現場……」

「出了什麼事?」如果沒事,那些工人怎麼會對她摔酒瓶?

她咬咬唇。「是因為施工圖弄錯了,李克把之前沒定案的圖給了工班,工班按圖施做之後他卻要他們改,料得自己吸收,所以他們才會鬧罷工,要公司給他們一個交代,無論如何要賠償他們損料的錢。」

「那你怎麼說?」

「我說如果真的是公司方面的失誤,公司一定會負責,但在這之前,我必須先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弄清楚,希望他們可以配合先施工,真的無法解決時再來鬧……都還來得及……」她越說越小聲,因為她知道自己最後一句話有語病,不過,卻是她的真心話。

柳寧夏笑笑地看著她。「你就這樣單槍匹馬的去?」

「李克要我先不要跟你提,他說他會搞定的,可是我想,這問題你還是必須知道,畢竟這是公司的事,李克就算做錯了,也不可能叫他去賠這筆錢吧?既然錢得由公司付,那麼就必須告訴你……我做錯了嗎?」她怯生生的抬眸。

他搖搖頭。「你做得很好,綠蘿。不過在處理這件事之前,必須先處理你小腿的傷口。」

她縮起了腳。「不疼的,沒關系。」

「你若不先處理傷口,那我就先打電話給李克。選一個?」

綠蘿瞪著他,終是乖乖地把腳放下去——

「你這樣真的很不像柳寧夏。」她咕噥著。

「柳寧夏是什麼樣的?」柳寧夏好笑的看著她。「不如你說來給我听听,讓我可以裝得更像一點……」

買了宵夜,這一夜,他們兩個討論公事討論到很晚,離開公司後,柳寧夏開車送綠蘿回家,她卻在他的車上睡著了,到了上次送她回來的巷子口,他沒喚醒她,把車停在一旁,他看著她沉睡的容顏,腦海中浮現那個清晨,她撞見他和容子從一個房里出來時的眼神……

他的心里頭一直堵堵的,舒展不開。

曾經,他想試著對她解釋,甚至期待她主動問他,可是她沒問,他也不知該從何說起,畢竟,她和他,還不是那種該解釋什麼的關系,他對她的感覺還需要時間來界定。

已不是年少輕狂的年紀,依恃著感覺便輕言開口說愛,對現在的他而言是不負責任的態度,對彼此的好感與在意是個開始,能不能順心自在的走下去則需要時間——至少對他來說是如此。

大起大落的愛情,不再是他要的,他要的是心的寧靜與相處之間的泰然自若,一種舒服得剛剛好的感覺。

綠蘿是不是這個人,他還不確定,但,他掛意她是真,喜歡她的親近是真,想念她醉了時撲過來的吻也是真。

睡著的綠蘿微微皺著眉。

他不自主地伸手輕撫她的眉心,再不自主地滑過她的臉頰,長指帶些留戀地停頓半晌,她卻剛好睜眼醒來—

綠蘿看見那只撫著她的大手,心差點沒跳出來……

她幽幽地看著他,他沒避開,反而淡淡的一笑。

「到家了。」他說。

她恍然回神,趕緊抓著包包跳下車,因動作太猛拉扯到小腿的傷,痛得她輕抽一口氣。

他下車繞過來,突地將她給抱起,她傻呆呆的看著他,心怦怦怦地跳……

「你干什麼?」她莫名其妙的問,他的舉動實在太詭異。

「我只是不希望你明天找藉口請假。」之前送過她一回,知道她住的地方約莫在這條巷子底,還要走上一小段路。

她瞪著他。「我才不會因為這一點小傷請假。」

他笑。「那很好。」

他抱著她慢慢走,街燈下,兩人的影子很親密的交疊著,她看得有點害羞,突然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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