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凜凜佳人 上 第六章

她怔然而立,迎視那個有意以眼神教訓小小妹子的男人。

他表情夠冷,目光夠清冽,但……為何她會覷見那似有若無且似笑非笑的微揚嘴角?他……他、他又在偷笑嗎?!

他在笑話她,是嗎?

夏曉清不由得暗抽一口涼氣!

他真在暗笑,笑她宛若貼牆而生的一根主心骨,緊摟著別人的同時,也被別人圈圍住,緊緊摟抱。

雙頰發燙,很是著惱,她想發狠瞪他一眼,豈知他卻轉正面龐,不瞧她了。

「夏兄,今次未遞帖便登門拜訪,看來確實魯莽。」

「宮爺言重了,不魯莽不魯莽,魯莽的是舍弟!今日難得貴客上門,夏府可說蓬蓽生輝,原已吩咐下人知會舍弟過來拜會,豈斜他人在這兒,還驚嚇了兩位小小姐,鬧得如此不快,全是誤會一場、誤會一場啊!」

聞言,被一干伙計架住辦膊的夏崇寶瞪大銅鈴眼,張嘴要辯,長兄一記火辣辣眼刀甩飛過來,警告意味深濃,恨不得立時剪下他的舌似的。

這下子不忍也得忍,夏家二爺頭痛、額痛、手痛,滿腔火氣無處撒,只能拿底下人泄忿,他狠狠掙開伙計們,其中兩個還被甩倒在地。

夏震儒忙道︰「二弟,還不過來賠罪?」

「不必了。」宮靜川嗓音平板,自始至終,他表情就這模樣,不似作怒,僅淡漠得不興丁點波紋,仿佛懶得再跟小人物多說半句一般。

「宮爺,這事兒實在是——」

「夏兄。」他截斷夏震儒的話。「今日過府,其實皆因舍妹昨日見過曉清姑娘之後,很是喜歡,一早便鬧著欲遨她出游。」頓了頓。「不知夏兄意下如何?」

男人突如算來喚出她的名字,盡避後頭加了「姑娘」之稱,夏曉清心頭仍震了震,氣息略濃,膚底溫潮不斷漫出。

這一方,夏震儒怔然無語,一會兒才弄明白,這位出身北方的貴客是在征詢他這個夏家主爺的同意,希望替兩個小妹子遨夏曉清一道出游。

「宮爺說笑嗎?您帶小小姐倆親自來遨,咱們兩家能多親近親近,我歡喜都來不及,還能有啥想法?」他目光溜向被兩孩子和丫鬟緊挨著的夏曉清,笑道︰「難得小小姐倆跟咱們家曉清如此投緣,只是不知宮爺今兒個出游,打算怎麼個游法?想看些什麼、玩些什麼?若有咱們能效勞之處,宮爺盡避說,千萬別見外。」

直到此時,宮靜川那張抿平的薄唇才略略顯笑。

「听說慶陽城內外植桑養蠶、紡紗制綢的人家皆沿河岸聚居,小河道在城中蜿蜒,流經那些人家後院,再匯流至城外大川,因此方便小般只進入,沿岸收貨、銷貨,這情景北方確實少見,今日還得請曉清姑娘多為在下和兩個妹妹說解。」一頓,飛眉略挑,慢聲道︰「倘是有了心得,說不準能尋到一些商機,找些不同于鹽產的買賣玩玩。」

他……他根本是在吊人胃口!

眼前一切,夏曉清看著、听著,瞳心隱隱。

丙不算然,下一瞬,她那位利字當頭的兄長立刻眉開眼笑,道——

「宮爺,曉清她絕對樂意,非常、非常樂意助您一臂之力!」

沒有丫鬟相隨,就她夏曉清一個,她被自家兄長直直推給「松遼宮家」的大商,在眾目盼盼下被帶出家門。

出游。

爆家這位大爺當真都打點好了。

有一艘烏篷船,船只就停在城中某戶人家屋後,上船前,宮靜川來到她跟前一步之距,垂目望進她眸底,神態似笑非笑。

她思緒仍浮動得厲害,只能定定回望,然後听見他沉靜道︰「給我。」

……什麼?給他……什麼東西?

「抱了這麼久,手不酸嗎?」

抱……手酸……啊!她回過神,微蒙眸光倏地往下挪,見那張粉女敕小臉蛋靜靜偎在肩頭,小澄心並未睡去,兩只好看清澈的眼楮拿她直瞧,溫熱帶甜的氣息拂在她膚上。女娃安靜到讓她心口發疼啊……

「我、我……手好像麻掉了……」所以呃……沒法主主動「交人」。她臉紅紅,求救般飛快看他一眼。

爆靜川了然頷首,他極明顯地深吸口氣,再沉沉吐出,像費勁要穩住什麼。

他探手欲抱過那具小身子,夏曉清感覺攀抱她的那雙細臂突然緊了緊,想抓住她,不想放開。

爆靜川也察覺到了,忽而湊臉過來,在女娃細女敕耳邊低哄——

「姊姊手酸了,澄心听話。」

霎時間,夏曉清渾身像被火球團團包裹住似的!

他一下子靠得太近,近到她幾能數出他墨羽般的睫。

他的聲嗓太過低柔,猛地在她心湖震開漣漪。

她簡直傻了,耳根驟然發燙,任由他半哄半迫地從她懷里挖走澄心。

「無惑,先送她們倆回去。」他將沉默不語、兩眼卻直鎖著夏曉清不放的小澄心交到靜佇一旁的青年手里。

只是他此話一出,躲在夏曉清身後避風頭的明玉小泵娘可要不依不撓了。

「哪能這樣!說好遨姊姊一塊兒玩,明就說好的,大哥哪能這樣!」

爆靜川長目微眯,哼笑了聲。「你也說自個兒會乖,不惹事,明就說好的,怎地今兒個又惹事?」

「啊?呃……那個……」低頭。

「那把彈弓呢?你纏著無惑,硬使喚他替你做的是不?交出來!」長兄如父,宮靜川姿態端得十足。

「彈弓被我打壞,我、我丟掉了」她雙頰鼓得老高,氣息不穩。

明明知曉過動的妹子在跟他賭氣,說的並非老實話,宮靜川僅沉著臉,倒未真逼迫她交出彈弓。

「跟無惑回去,照顧好澄心。你應承過我的事只要做到了,我承諾你的事自然也會遵行。你明白了嗎?」

明玉咬咬唇,好半晌才哼出一聲。「嗯……」

她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向無惑,突然腳步一滯,又掉頭奔回夏曉清身旁。

她拉拉曉清衣袖,將大姑娘猶自發怔的神魂扯將回來,然後仰起小臉看她,等待著。

夏曉清眨眨眼,下意識傾身靠近,秀顏與小泵娘粉女敕臉蛋相對。

「姊姊,方才在夏府,大哥在眾人面前,說今日過府拜訪,是因昨日我和澄心見了你,很是喜歡……」嬌脆聲音很故意地揚高。「姊姊,人與人之間首重緣分,我和澄心與你有緣,一見面便喜歡你,但並未說給誰听,大哥說的『很是喜歡』,其實是他自個兒心里喜歡,他中意你卻不表態,臨了倒拖著我和澄心下水,姊姊你說,天底下有這樣當人家兄長的嗎?」

「啊?」夏曉清僅能發出單聲。

「無惑。」被殺了記回馬槍,宮靜川臉色一沉。

主爺一發話,黑衣青年出手迅雷不及掩耳。

臂彎里猶抱著小澄心,他跨步上前,另一臂已將明玉撈進懷里,他疾退,腳踩平地拔身而起,眨眼間已挾走兩位小小姐。

夏曉清看得目瞪口呆,只听見明玉口無遮攔兀自嚷嚷,帶火氣的脆聲散進風中,斷斷續續——

「……放開我!我有腳,我自個兒走!可惡,放我下來啦!臭無惑、息無惑……只听臭大哥話的臭無惑!你們……一起發臭臭臭臭臭——」

這一方——

「爺,茶和小食已備好,一切安排妥當了,是否請姑娘上般?」小廝挨過來恭敬問。

夏曉清回眸一瞥,見那小廝便是當日在城外碼頭區請她上船的少年。

大概察覺到她的注視,少年偷偷揚眉,對她咧嘴一笑,在主子發現前又趕緊恢成復正經模樣。

可惜……她笑不太出來。

她一頭霧水,雙頰發燙。

明玉被帶走前說的那些話,什麼「很是喜歡」、「中意你卻不表態」……讓她很難把穩氣息。

「上船可好?有事到船上再談。」宮靜川道。

他俊逸的男性面龐瞧不出心緒起伏,眉目間沉靜依然,但周身上下卻已無在夏家時,那種讓人望而卻步的冰冷感。

……為什麼?

揉著尚有些泛麻的前臂,夏曉清抿唇不語,隨他上了船。

船篷成拱形,挑得頗高,足可讓人站挺身子。

篷子前後兩面的竹編簾子高高卷起,側邊開有小洞窗,于是進入船篷內,天光仍盈盈淺淺透進,河道兩側的民情景致亦能輕易入眼。

唉上船,少年小廝朝船尾傷責掌櫓的大叔比了個手勢,接著便面向河道蹲踞在船首,並未跟進篷內。

船只開行于水面之上,平順無比,幾平听不到濺水聲響,夏曉清不禁多看那位堂櫓大叔幾眼,心想,此人該也是宮大爺身邊臥虎藏龍之客吧……

突然,領她進船篷的男人身形一滯!

爆靜川在離他自己最近的一張圓墩椅上落坐。

斂眉,交睫,一手緩緩按在左膝,姿態有些不經意,倘若事前不知他腿腳帶傷,肯定要被蒙騙過去,但此時此刻,夏曉清只見他面色略青白,仔細再看,那飽滿寬額已滲出薄汗。

他在人前忍痛,不讓外人覷見狼狽樣子,然,現下卻又不忍了……為什麼?

對他而言,她夏曉清已不算外人了嗎?

他自個兒心里喜歡……

他中意你卻不表態……

她驀然間有些懂了。

他一開始避于折屏後不見,之後遨她過府,卻是坦然待之,其間心思變化全憑初始感覺,覺得喜歡、合意、可用,他要用她,因她懂得一些技能,聘來教授一雙小姊妹恰好可行。

他中意她,卻非男女之間那種意味,而是替妹妹們找到合用的人。正因如此,她被他放進眼界里,她已入他的眼,已非外人。

想通這一切後,實不知該哭該笑,因被看重而竊喜,內心卻又莫名沉滯,兩種心緒交相夾擊,讓她進退無據,傻了般定在原地。

叩、叩——叩——

蹲在船首的少年小廝很故意地敲出聲響。

她整個人一震,被吸引過去,就見對方擠眉、眨眼、努嘴,拚了命給指示,而且還合掌偷偷地又拜又求,癟起嘴,兩道眉揪成八字模樣。

循著他所給的方位看去,紅木矮幾上擱著一團厚布。

那少年的意思似乎要她幫個忙,因主子沒要他進,他不敢任意進去,只得請她將厚布遞給主子大爺。

她憑本能挪動雙腿,走近兩步,指尖觸及那團厚布時,柳眉忽而一動。

竟熱燙熱燙的!

厚布里似裹著烤燙的小石碎片,挲了挲,發出「沙沙」聲音。

少年小廝咧嘴一笑,指指左膝部位,她一看也就明白了。

捧著厚布團走到正閉目忍痛的宮靜川跟前,他額面上的泛珠較道才分明,額角細浮血筋,顯然腿腳的不適讓他必須花費極大心神應付,暫且無力顧及其他。

如此倔氣,如此……在人前強撐……

夏曉清一時間道不明內心那層層迭迭涌出的東西,波動似瀾,忽疾忽徐,深心的深心之處,仿佛某根弦被挑動,隱隱顫顫,浮游蔓延,無法抑之、挫之……

那一聲嘆息在心中悄悄滾逸,不讓誰知聞。

她矮,半跪在他跟前,將一團熱燙的厚布捂在他左邊膝頭上。

突然間,她輕捧厚布團的柔荑被用力按住!

她氣息陡窒,臉容揚起,對上男人徐徐睜開的一雙峻瞳。

「你……你很疼,是嗎?熱敷一會兒會好些的……」她澀澀從唇間擠出話,一顆心怦怦、怦怦跳得好響,被按住的手不敢輕動,膚上已燙出一層熱。

男人那雙深沉長目看了她許久,看得無端細膩,在她五官表相上細細穿梭,同時似也看進她神魂里。

終于,宮靜川薄唇微勾,淡淡笑開。「是頗疼呢……那就有勞曉清姑娘了。」

他很懂得得寸進尺的法門。

昨日尚稱她「夏姑娘」,今日已直用她閨名,且用得很理所當然,根本不管她如何想?又允不允?

「你手腕和頰面上的瘀痕好些了。」放開她的手時,宮靜川平鋪直敘道。

「嗯……」夏曉清悶著聲,點點頭。

熱布團上縫有兩條細帶子,她將厚厚布團仔細綁在他膝處,確定熱度能滲進,好一會兒才又小小聲擠出話。「多謝宮爺所贈的藥膏,果然能收奇效。」

其實應該喚小廝進來服侍的,但他放任由她,她竟也順手做了,就跟尋常時候替筋骨不好的娘親按揉、拍通血氣差不多感覺,是直到她指尖隔著薄薄襦褲布料踫觸到他大腿,他似有若無一震,她也跟著震醒,一張臉紅到幾要冒煙,才倏地站起,並矯枉過正般退開兩大步。

「是我要多謝姑娘。」宮靜川微微一笑。

應是忍過最疼的那一波了,青白臉龐終于浮出一些血色。

他靜看她一會兒,道︰「那藥膏雖好,卻希望姑娘往後不再用得上它。」

夏曉清心湖落葉,心漪漫漫,內在波動著,她盡力持平語調,道︰「宮爺不該……不該讓明玉和澄心來尋我,不該讓她們到夏府來。」

「坐。」

回應她的是男人一貫淡然的神態,渾像似沒將她的話當一回事。

咬咬唇,她听令坐下,見他閑慢飲茶,她也端起桌前的茶秀氣喝著,一口接一口啜飲,眸心輕凝不動,未察覺自個兒像在跟誰賭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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