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桑 第三章 真真假假的瘋顛(2)
桑桑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躺在了床上,任宣臉色蒼白地替她診脈,見她醒來,驀地握住她的手︰「良言!」
這一聲呼喚,連聲音都是顫抖的。
然而他瞬間又極快地松開了她的手,偏過頭去︰「對……不起,我一時情急……你還好嗎?為什麼突然無知無覺?」
桑桑嘆了口氣,可以告訴他,是因為身體里面的兩個靈魂在聊天的緣故嗎?
「我不是無知無覺,只是一時出神。」只好這樣亂解釋了,「我只是想問你一句話,當所有人都覺得我是累贅的時候,你會照顧我嗎?」
「你怎麼會是累贅?」任宣眼中似有淚意,仿佛不能再與她對視,他站了起來,「醫苑還有事,我先回去了。」
那背影像是逃離。
桑桑忽然覺得感傷。
相愛卻不能相守的兩個人,每一次相見,對彼此來說,都是極深的折磨吧?
一定,一定要幫他們在一起啊!
裝瘋還帶來一個極大的副作用。
那就是,桑桑沒有出門的機會。
穿越呃,多不容易才有一趟!有錢都沒地方買票去,可自己到了晉朝,居然連這院子以外的世界都沒有看到,真是太虧了啊!
好恨,為什麼是晉朝?為什麼不是一個近一點兒的朝代?比如穿越率出現最高的清朝,好歹看過《康王朝》和《乾隆大帝》,二月河大叔的書也馬馬虎虎瞄過幾眼,沒準還可以扮個先知,當起真正的大仙,到時院子里這幫人還不乖乖地听她的話?她說要嫁給誰,就嫁給誰。
再不然到明朝宋朝也行吧,約模知道個大概。但是晉朝,她居然到了晉朝。
晉朝的皇帝姓什麼?好像是姓司馬吧?就是那個在三國演義里面被諸葛亮擺了一道空城計的家伙的後代吧?
有關晉朝,只知道衛玠。帥哥嘛,晉朝是個盛產帥哥的時代。
古人誠不欺我,看看任宣,看看元上陌,都有一付光芒四射的好皮囊。連尚良言的老爹也生得骨格勻稱,戴高冠,披薄衣,登木屣,十分俊逸哉。
偏偏她居然沒有出門觀光的機會。
家里除了桃兒,每個人跟她說話的時候,都恨不得離開三丈遠,以策安全。
痛苦得五內糾結。
當把院子里花草山石魚蟲花鳥統統連幾朵花幾片葉幾根毛都數得出來之後,桑桑崩潰了︰「我要放風!我要放風!我要放風啊!」
院子里的下人,以比尋常快上十倍的步子迅速地遠離。
沒有人會幫她出去,也唯有靠自己了。桑桑看了看院牆的高度,跟桃兒一起搬來梯子。腿上的傷已經痊愈,就是右手還有些不方便,但這並不妨礙她借梯子出門。
落腳處是條小巷子,穿出去還有幾戶人家,過了這幾戶人家之後,眼前就豁然開朗了。
好像以前在哪個論壇里看到過,說晉朝是一個注重美勝過注重生命的朝代。
晉朝人的衣服,有點像漢代的,但又比漢代飄逸。衣料比較輕薄,袍袖都比較大,男子戴高冠,或披發,相當之風雅。便是街上販夫走卒之流,身上也收拾得干干淨淨,相當養眼。
所以,當路桑桑同學拖著剛剛痊愈的腿,邁著有點不自然的步子,且右手仍用布吊在胸前,滿臉都是花痴的笑容,只差沒有流下口水的形象出現在大街上的時候,引來了許多人的側目。
有人在旁邊竊笑,「藥發了。」
路桑桑耳朵尖,听見了,掉頭問桃兒︰「藥發是什麼意思?」
經過這些時間的相處,桃兒已經習慣大仙隨時冒出來的弱智問題,答道︰「服了五石散後,神志飄飄,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就是藥發。」
「咦,有點像鴉片。」
「鴉片?」
「就是一種毒品。」
「五石散可不是毒品,是延年益壽的靈藥呢。老爺就常服這個,四十多歲仍然像三十來歲。」桃兒說,「不過服了之後,發散起來很麻煩,要飽食,要喝酒,要走路,而且不能穿厚衣服……小姐身體不好,老爺本來想讓小姐吃的,任少爺極力反對,說對身體不好。有人喜歡有人不喜歡,哎,不好說。」
「不知道服了會有什麼感覺啊!」桑桑心向往之,「一定飄飄欲仙吧……」
「喏,前面那個人,就是藥發了。」
「哪個?」
桑桑順著桃兒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個年輕男子,衣襟敞開,頭發披散,赤著腳向前跑。眼下已是深秋,天氣已經很涼,他卻絲毫不覺得冷,反而一臉都是怡然的笑,張開雙臂,嘴里發出「 」的聲響,仿佛很是舒暢。
跑在他前面的,是一個慌不擇路的女子。
靠,桑桑這才明白過來,他在當街調戲女人。
「這就叫藥發?」跟精神病發作有什麼區別?「你家老爺也經常這樣藥發?」
「老爺很節制,這個人大概吃多了吧,已經神志不清。」桃兒看著,拉了拉桑桑的衣服,「我們快點走吧。」
桑桑看著那個驚慌的女孩子,大概也只有十六七歲吧?十分不忍,問︰「為什麼沒有人制止他?」
「能服用五石散的人,非富即貴,大街上人誰敢阻止?我們還是走吧。」
桑桑被她拖得走了幾步,頭卻不由自主回過來,女孩子臉上的驚恐深深感染了她,被關在那間土房子的時候,那個流浪漢也不過是捉住她的腳踝,她已經惡心得快吐了,現在這個女孩子……
她猛開抽回手︰「你呆一邊,我去攔住他!」
桃兒一驚。
桑桑眨眨眼︰「別忘了,我是大仙!」
說著,一眼瞄到旁邊攤子上的桿面杖,一把抽了過來,沖那名藥發的男子跑去。
「不要怕!」她遠遠地就沖那女孩子喊,「我來幫你!我們兩個人,一定可以壓住他!」
她就不信一個男人可以同時強暴兩個女人!
藥發的男子,神志迷糊,只是盯著面前的人追。桑桑揚起桿面杖,往他的脖頸敲下去——據說這個地方不容易使人受傷且能最快暈厥。
撲……桿面杖踫到,發出一聲悶響,男子卻沒有像想象的那樣軟軟地倒下去,反而慢慢地扭過頭,忽然對著她一笑,張開雙臂,向她抱過來!
桑桑大吃一驚,來不及反應,直覺扭頭便跑,衣服卻被男子扯住,她曲肘去撞他的胸。那男子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撞,居然絲毫沒有反應,仍然露出恍惚而怡然的笑,臉湊過來。
沒有時間尋思,桑桑猛地用力磕向他的鼻子。仿佛有「喀嚓」一聲輕響,自己的頭頂痛得整個人暈了兩暈,那男子已經鼻血長流,臉上卻笑容不改,依然湊近,血一滴一滴,滴到桑桑的心上。
原先那個女孩子,居然已經跑得無影無蹤,桑桑原本打定兩個人對付一個人的計劃完全泡湯。那男子的力氣極大,一下子把她壓在地上,堅硬的地面重重地撞擊背部,還未痊愈的右手被壓住,疼痛鑽心,左手被他抓住,不能動彈,衣服發出「哧啦」一聲響,外袍被撕開了。
每一下心跳,都是密集的鼓點。從來沒有思索的時間,她張嘴咬住他的耳朵,那麼用力,自己感覺牙齒要穿透什麼。迷亂中的男子終于感覺到的疼痛,想要把頭抽開。
他一抬身,桑桑跟著一曲腿,膝蓋用力頂向他的要害,他發出一聲慘叫,滾到一邊。
剛剛滾作一團,頭發散亂成披了下來,長長的被他撈在手里,他一滾,扯住了頭發,桑桑痛得神魂出竅,不得不跟他滾在一起,男子流滿鼻血的臉就在面前放大,身子已經緊緊纏住了她,桑桑唯一想的就是再咬他耳朵,把他的耳朵咬下來!
她一口咬過去,精準非常,胸膛里有野獸一般的恨與力量,咬死他咬死他。
然而這一次,他沒有叫,沒有嚷,沒有動,頭軟軟地擱了下來。
她全身的力氣都放在這一口上,不敢松口,眼楮慢慢地睜開,看到一張臉。
不是那張流滿鼻血的臉,相反是一張非常英俊的臉。
現在,這英俊的臉上帶著一絲戲謔和玩味,「喂,可以松口了嗎?」
元上陌!
桑桑愣住,緩緩松開了嘴,藥發男子還壓在她身上,她推開他,扯動右臂上的傷,疼得皺起眉頭。
元上陌一腳把男子踢開,吩咐兩個人把男子送回去,一面拉起桑桑,「原來你不僅會打人,還會咬人。」
桑桑顫巍巍地爬起來,渾身的骨骼像是被打散重組了一遍,格格作響,牙齒也在打顫。衣服有血腥氣,那是那個男人的鼻血。
異樣的驚恐,像水,像蛇,像鬼魅,瞬間襲擊桑桑的心。
原來人在極端恐懼的時候,是不知道害怕的。
現在事情結束了,整個人反而顫栗起來。
整個靈魂都在顫抖,血腥氣包圍著她,方才的恐懼包圍著她,她顫抖地月兌衣,右手始終不能彎曲,疼痛已是鑽心,衣服掛在右臂上,扯不月兌,越用力,越疼,越疼,越用力。有一種瘋狂的怨忿,她猛然大叫起來︰「剛才那個女人你給我滾出來!」
聲音大極了,在空氣中激起顫音。
「他媽的我救了你你居然不管我?!」
桑桑憤怒極了!拼了命去扯那件沾血的衣服,忽地刀光一閃,元上陌抽刀割斷了那件衣服。
跟著,他解外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肩上。
桑桑一手揮開,嘶聲道︰「走開!你既然在旁邊早干什麼去了?!」
「我不在旁邊,只是我有家客棧在附近。」元上陌沒有平時的鋒利光芒,姿態倒有幾分溫柔,「是桃兒去喊我,我才知道。」說著,他的眉毛揚了起來,「你到發起脾氣來了!你是白痴嗎?竟然去招惹一個藥發的人!」
「對對對!」桑桑叫,「我是白痴,我是瘋子,我不僅會打人,我還會咬人!你小心了,一會兒我就要把你咬成狂犬病!!!」
元上陌不跟她計較,一把將外衣裹住她。她拼命掙扎。元上陌忍不可忍,怒道︰「你給我好好穿上!大街上月兌衣服,你還要不要臉?!」
「要不要臉關你屁事?!」桑桑開始用腳踢他,「我暴露了嗎?我果奔了嗎?我就愛這樣!」
元上陌的眉頭皺了起來,三兩下捉住她的手腳,把她打橫抱起來,大步往另一條街上走。
桑桑掙扎,動手,踢腳,都被他禁錮,她一張嘴,咬在他臂上。
「啊!」元上陌痛呼出聲,到了一處樓下,也不走樓梯,直接從竄上了二樓,踢開一扇門,把她往床上一扔,卷起袖子察看自己的傷口,只見兩行牙印深深嵌進肉里,他咬牙切齒,怒道︰「潑婦!」
這一下挾著怒氣,拋得極重,桑桑的背,再一次重重撞擊了一次,疼得她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身體上的痛楚,心底里的恐懼,經這一摔而瞬間滅頂,眼淚一下子開了閘,桑桑翻身把臉埋在被子,痛哭起來。
她這一哭,元上陌的怒氣倒緩和下來,一個女孩子剛剛經歷過這樣的事情,都會失態吧?
「喂……別哭了……」他捂著傷口,在床畔坐下,道,「你放心,我不是那樣小心眼的人。這樣一點小事,我不會嫌棄你,婚期照舊——哎喲——」話還沒說完,上被踹了一腳,痛得他猛地跳起來,「你干什麼?!」
「去你媽的大頭鬼!」桑桑被激怒了,臉上滿是淚痕,眼中迸出怒火,「你盡管嫌棄我!我巴不得!讓你的狗屁婚期見鬼去吧,我死也不會嫁給你!」
元上陌忍不住發火了︰「你瘋了嗎?是我讓你去招惹他嗎?你沒長眼楮啊,沒瞧見他藥發了?我告訴你尚良言,你這叫自取其辱!要不是你的丫頭機靈,知道我的客棧就開在這條街上,你就真的完了!到時候連哭都哭不出來!」
桑桑氣得噎住。知道他說的是事實,完全沒有話反駁。越是沒話反駁,就越是氣憤,她抓住枕頭往他身上砸去︰「你走!你走!我討厭你!走開!」
「不知好歹的女人!」元上陌擋住迎面來的枕頭,軟軟的枕頭砸不疼人,卻砸上他的火氣來,他的胸口劇烈起伏,手臂傷口隱隱作痛,他怒道,「要不是看你是個女人,我早把你從窗子里扔出去了!」
他猛地帶上房門,發出「砰」地一聲巨響。
元上陌從客棧出來,打馬到任宣的醫苑,正踫到把病人送到門口的任宣。任宣見他滿面怒容,忍不住問︰「發生什麼事了?」
「問你的溫柔善良斯文大方的表妹去!」元上陌翻身下馬,把韁繩一扔,徑直走到里面給自己倒了杯茶,一氣喝干。
「良言怎麼了?」任宣疑惑,良言從來都很安靜,安靜得有些寂寞,怎麼會惹元上陌這樣生氣?
元上陌把袖子一擄︰「你看!」
一見那深深的牙印,任宣吃了一驚,「怎麼會這樣?!」
「我這還算好的。」元上陌憤憤道,「你有空去看看周僕射的兒子,幾乎被她折騰得不成人形!」他想到那人鼻血長流耳朵出血的情況,卻也忍不住笑了出來,「也算他活該,吃多了五石散不好好在家里發散,居然跑到大街上調戲女人。任宣,你沒看到那場面,你表妹可不是一般的厲害,她差點把那人的耳朵咬下來!」
「表妹被人調戲?!」
「被調戲的不是她,她是沖上去救人的。就是西大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