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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不過美人關 第三章

如果能短暫的忘記沙漠中的艱苦,巴丘的傍晚其實是很美的,尤其是看著天空隨著傍晚的來臨不斷變幻之時,整個天際就如同夢境般,美得令人窒息。

顏歌從米面鋪買了些米回來,關好門,一手摘掉遮面的布巾,一手拎著竹籃子先到里屋看相公。

男人正閉目沉睡,刀刻般的臉上,氣色顯然又比前些日子好很多了,顏歌心中越發歡喜,放下簾子,輕手輕腳地點燃外屋桌上的油燈,才退了出去。

此時夜幕已完全降臨,木頭做成的院門被無聲無息地從外推開了。

顏歌毫無察覺,她正忙著,剛淘好米,拿瓦罐燜了飯,看著里要熄不滅的火苗子,便起身到院子里去取點柴火添上。

剛抱了柴,誰知還未走上兩步,便听見「啪」的一聲,身後的院門從外被踢開了,顏歌嚇了一跳,一回頭,手里的柴掉落在地,穿著繡鞋的小腳往後連連退了好幾步才稍稍穩住。

這左鄰右舍向來是沒什麼來往的,各家各戶只關上門過自己的日子,顏歌在這里住了近兩個月,家里還從來沒有人來串過門,眼前這三個人是誰?

「哎喲,老大,你瞧,把小娘子給嚇到了。」不請自來的三人中,長得高大粗壯的李二一進來就堵住院門。

「可不是,老大溫柔點才是,這小娘子細皮女敕肉的,哪禁得起嚇呀?」另一個尖嘴猴腮的鄭老三緊跟著發出陣陣婬笑,「先跟小娘子套套近乎,憐香惜玉,一會兒也好辦事。」

「去你他媽的!老子看上的女人,什麼時候套過近乎?」領頭的那個面相丑陋的朝兩人一口啐過去,只見他四十多歲的年紀,一身短打裝束,腰上系著個鼓囊囊的小包,長得獐頭鼠目,正一臉色咪咪地瞅著她,「猥瑣」二字不足以完全形容。

顏歌見狀,心中暗驚,冷著小臉質問道︰「你們是什麼人?為何到我家中來?」

幾人聞言,相視哈哈大笑,領頭的那個丑男人不懷好意地發出「嘿嘿」的笑聲,露出的一口牙齒又黃又齙,「老子是何人你都不知道,這以後怎麼在這巴丘待下去?」

「就是!我家老大綽號刀疤材,名號在此地如雷貫耳,能看上你那可是天大的福氣!」

「沒錯,跟了我家老大,保管你往後吃香的、喝辣的……」

李二和鄭老三開始滔滔不絕地細數起自家老大做過的種種惡事,只听得顏歌心中大駭,臉上血色盡失。

為首的刀疤材剛帶著馬幫在外頭殺人越貨做了一票大買賣,回來就想起這家花朵似的小娘子,便心癢癢地帶了兩個手下闖進了門。

一雙三角眼貪婪地盯著眼前的小女人,見她一張白白淨淨的小臉上,皮膚細女敕,雖未施粉黛,卻仍是眉蹙春山,眼如秋水,再看縴腰如束,嫋嫋婷婷,豈是這巴丘上被風吹得皮粗肉糙的那些村婦們所能比擬的?

「我不知道你們是誰,你們快出去,不然我叫人了!」顏歌被逼得一步步朝後退。

「老子既然來了,哪能這麼容易就出去?」刀疤材笑得既猥瑣又猖狂。

李二在旁邊跟著起哄道︰「小娘子要叫誰,不會是屋里那快要見閻羅王的相公吧?好啊,你喚他出來,老子早點送他上西天。」

「你……你胡說!」顏歌心里又氣又急,可偏偏被說中了心事,一時間整個人不知如何是好。

她一方面希望屋里的相公會听到聲響來救自己,可另一方面想到相公本身就是一身傷還未痊癒,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萬一出來被這惡徒害了可怎麼辦?

「哈哈哈……害怕了?」刀疤材見她神情惶恐,越發得意,伸手將系在腰的小包解開,露出大錠大錠雪花白銀,張狂道︰「老子有大把的銀子,你若從了我,這些就都是你的了。」

「你休想!」顏歌黑白分明的眸中滿是驚懼,她不敢太大聲,壓低了聲音斥喝道︰「你別過來!」

「老子不過去,如何與小娘子親近?」刀疤材婬猥地道︰「小娘子也是嫁了漢子的,知人事了,只要把老子伺候爽了,想要什麼都行啊。」

「你住口!」顏歌暗暗咬緊銀牙,全身不可自制地顫抖著,深深地吸了兩口氣,縴細的手指緊握著,「你敢過來,我就……就跟你拚了!」

「哈哈!拚了?」刀疤材像是听到一個愚不可及的笑話,仰天發出大笑聲,李二和鄭老三也跟著一陣大笑。

顏歌見那三人朝自己越逼越近,不由自主地後退,全身寒毛都豎了起來。

刀疤材笑聲一止,惡狠狠道︰「老子倒要看看怎麼個拚法!」他邊說邊猛地朝顏歌撲去,不想那可人兒倒也靈活,一矮身,靈巧地從他腋下鑽過,避過侵襲。

顏歌一個踉蹌,失去平衡的嬌小身子迎面便撞上了一具高大健壯的身軀,緊接著顏歌就被一只大手攬住了縴腰。

這屋里當家作主的男人,就這麼出場了。

他的神情十分鎮定自若,並沒有半句廢話,甚至完全不驚詫自家院子里為何會冒出三個凶神惡煞的男人,只是伸手將嚇壞了的顏歌攬過,察看了一下她是否受傷,然後才首向刀疤材那邊投遞過去一眼。

那眼神雖清冽,卻足以將人冰凍。

刀疤材等人似乎沒料到有個男人會突然從屋里出來,此時停下腳步,眯著眼一邊打量,一邊商量起了對策。

「相公……相公你怎麼出來了?快回屋里去!」

顏歌來不及喘氣,猛地從男人懷里掙月兌出來,轉身反擋在他身前,張開的雙臂猶如勇敢的母雞護著剛孵出來的小雞,一副豁了出去,就算不要性命也不許惡徒對自己丈夫有半點不利的架勢。

男人挑眉,眸中有幾分錯愕,還有幾分玩味,他能清楚地感覺到,擋在身前的嬌小身軀正因為恐懼而抖得宛如秋風中的落葉。

縱然是這樣,還在想著護他周全?

「你不怕嗎?」他在她耳畔輕問。

顏歌不住地顫抖著,背上全是冷汗,一雙水眸瞪得圓圓的,正死盯著不遠處的歹人,一听到男人的聲音,立即回頭飛快地瞥了他一眼,極老實地小聲道︰「我怕的,我好怕。」

「怕啊……」男人重復一句,雖然心性向來持重沉穩,不苟言笑,一時卻也忍俊不禁,「那你還擋在前頭做什麼?」

「就算怕,我也不會讓那些壞人傷了你!」翦翦水眸里雖盛著驚慌無數,但目的很明確且毫無遲疑。

「哦?」這又是為何?

「如果……如果你被他們害死了,我還是會……會被……那樣……」她完全說不下去,因憤然而紅了嬌顏,尷尬地將小臉轉過去,停頓了一下才繼續道︰「我若是被那樣了,還怎麼活……」

婦珍名節,士重廉隅,自古女子的名節便比性命還要重要,若是被惡人玷污,那她只有死路一條。

男人眸光略斂,似乎有些失望。

其實小女人還未說完,卻俐落地蹲身在地上撿了根木柴,比劃了一下,覺得不稱手扔了,又重新找了根略粗的,起身當成武器高舉在半空,繼續舉一反三道︰「再說,相公若有個三長兩短,我自然也是活不下去的,還不如先跟那壞人同歸於盡,至少你……你能活下去。」

沒錯,夫為妻綱,君為臣綱,盡管她的心里還有許多疑問,可是她是真心真意要與相公白頭偕老,相敬如賓的,他若是不在了,巴丘這地方如此險惡,想來她還是只有「自盡身亡」這條道可走。

橫豎怎麼都是個死,還不如乾脆些!

心意雖已決,可話還未說完,他的小妻子已經開始不自覺地吸著鼻頭,發出小小的嗚咽聲,似是想到為夫犧牲前的種種慘狀。

听到最後那句話,男人的黑眸頃刻間一亮,又變得黝暗深沉,唇微微勾起,他目光沉沉地望著身前縴細人兒單薄的肩頭,依然因害怕而瑟瑟發抖,卻想著如何保護他。

忽然之間,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心里涌動,他起頭,目光卻如鷹隼般掃向那夥一臉猥瑣的丑陋歹人。

這麼長的時間,他的小娘子精心照顧著他,不離不棄,他因養傷而一直閉門不出,原來外面還有這許多雙色眯眯的眼在垂涎著自己這如花似玉的小妻子。

男人不動聲色地蹙了下眉頭,眸底迅速醞釀起風暴。

他本打算銷聲匿跡一段時間,在這小地方養好傷後再做回大都的打算,可是當他被屋外的聲響驚醒,耳中听見那些馬幫匪徒的污言穢語,他的小娘子明明害怕卻又刻意壓低的聲音時,便再也坐不住了。

他知道,她是在保護他。

雖受了極重的內傷,可要對付這些小嘍羅綽綽有余,那些人若是非要找死,他又何必大發慈悲?

「相公,你快進去呀!」善良的小女人仍在不停地催促著他。

「你進屋里去,把門關緊,不要出來。」他牽起她的手,抽掉她手里細得可憐的木柴,對她微微地笑了笑,「男人的事,女人不要插手。」

顏歌倒抽一口氣,呆若木雞地看著他將「武器」扔到地上,「啪」地發出聲響,完全傻了眼。

「听話,不要讓我分心。」他的黑眸似乎要望進她的心里一般。

顏歌直愣愣地看著他,下一秒,兩腿又做出超越理智的服從,飛快地跑進屋內,將門「砰」地一聲關得死緊。

後背緊緊抵著門板,顏歌的心頭泛起一陣酸楚,如果沒記錯,相公這還是頭一次對自己笑呢!

那麼剛毅嚴肅的人一旦笑起來,刀削似的的輪廓都柔和下來了,真是好看,可是……可是他馬上就要遭遇到危險……

顏歌的整顆心立即又陷入了煎熬,屋內的黑暗更加劇了內心的恐懼,她緊緊地閉上眼楮,任淚水布滿臉頰。

◎◎◎

屋外的天空,月亮像把鐮刀掛在無盡的蒼穹中,小小的院落,雖已是危如一發引千鈞,但誰都沒有輕舉妄動。

「老大,干掉他!」李二慫恿道。

「老大,咱們動手吧。」鄭老三肯定道。

馬幫盡是亡命之徒,殺個人從來不是什麼大事,刀疤材卻充耳不聞,奸佞的視線從被扔掉的柴火轉移到男人身上,倏地發出凶狠陰笑。

他倒是一點兒也沒料到,那小娘子的丈夫竟是這等氣度,雖然只是一身簡樸的玄色長衫,整個人卻是英氣逼人、氣宇軒昂,相貌也生得堂堂正正,劍眉厲眸,鼻梁高挺,因未束發,還帶了幾分疏狂的味道。

怎麼看也不像是個快要入土的癆病鬼啊!

反而那犀利的眸目僅是輕輕朝這邊一掃,刀疤材就不自覺地縮了下脖子,涼嗖嗖的,彷佛那男人周身都帶著一股千丈淩雲的王者氣勢。

不過話說回來,能在巴丘眾惡人中成為翹楚的刀疤材也不是輕易就能嚇倒的小嘍羅,要他放掉飛到嘴的熟鴨子,怎麼想都覺得不甘心,何況,眼前的男人不是還天天在吃藥養病嗎?

再看他呼吸略促,顯然內力受損,說不定是個空有其表的繡花枕頭呢,更何況,三打一,怎麼看都勝算十足。

於是乎,開戰。

「砰砰……」

「  ……」

「啊……」

小小的院里打斗聲、慘叫聲四起,夜暗風疾,似乎又起了沙霧,遮擋著斗得正激烈的四人,將人影團團籠罩住。

顏歌飛快地擦去淚水,轉身趴在門背後,從門縫里朝外看,可是夜色太黑,任憑她如何揉眼楮,看得亦是不太分明,但听著那些聲響,一顆心瞬間就已經提在了嗓眼。

她好像已經嗅到鮮血的味道,正「滴滴答答」落下來,她彷佛能看到外面的地面上滴滴液體四濺,血水就像畫紙上潑墨的紅梅一樣浮現在腦海之中。

接著,「喀嚓」一聲,清脆的骨骼斷裂聲響和著慘叫連連,再然後「咚」地一聲,有重物倒地的聲音,似乎有人被打倒在地了。

會是相公嗎?顏歌的整顆心都揪起來了。

相公的傷本來就沒完全好,那三個打他一個,恐怕……恐怕凶多吉少,顏歌思及此,只覺渾身半絲力氣也無,不敢看下去,更不敢再听下去,淚眼模糊地轉過身,嬌小的身子跌跌撞撞地朝桌子奔去,雙腿幾乎都是軟的。

不停發抖的小手爬上桌沿,胡亂在桌面上放著的笸籮里頭模索著,直到將平時用來裁布的剪刀抓出。

不能再坐以待斃了,那只有死路一條,她一定要去幫相公,就算拚了這條命,她也不能再讓相公受傷,那樣……那樣他肯定會死的!

細白的手指緊握住刀柄,顏歌一咬牙,拉開門板便朝外奔去,屋外的情形卻與顏歌所料大相徑庭。

三人聯手對付男人,原以為會不費吹灰之力,誰知卻久攻不下,刀疤材也是見過世面的,數招下來,便暗叫不妙。

這男人武功不低,而且招勢怪異,翩若驚鴻,宛如游龍,有幾分似來自西域,卻又與西域那幫「羅桑王」為首的惡喇嘛有著天淵之別,實在是教人看不出究竟是出自何門何派。

三人一面苦苦支撐,一面都不約而同在心中慶幸,對方顯然曾中過極厲害的毒,若不是因為這樣,他們三人根本就接不了幾招。

果然,李二的胸口又中了男人一掌,「啊」地哀嚎了一聲,噴了一大口鮮血後倒地不起,也不知道是死是活,鄭老三見狀面露懼色,節節敗退,而刀疤材已斷掉了好幾根肋骨。

他正在惱羞成怒,如今一見顏歌從屋里跑出來,便立即朝她撲過來。

「小賤人,來得好!你既不怕死,老子就先送你去見閻王!」

顏歌來不及躲閃,或者說她根本就沒有想過躲開,便被刀疤材的一只手狠狠地掐住頸項。

「唔……」一陣劇痛襲來,血液頓時涌上頭頂,她張嘴急促地呼吸,強烈的痛意簡直令她意識恍惚。

「該死!放開她!」男人萬萬沒料到小女人會在這個時候跑出來,俊容掠過少見的慌,心一急,手上動作更是快得匪夷所思,左手一掌將鄭老三震出數丈以外,右掌內力翻涌,反手揮出一道掌風朝刀疤材背後拍去,只听刀疤材「呀」地一聲怪叫,雙手一松,放開了顏歌。

當看到直挺挺地向後倒去的刀疤材面孔扭曲,胸口赫然插著一把亮晃晃的剪刀時,男人心中微詫。

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人,不怕死的沖出來,竟是想救他!

她哪里來的勇氣要以命相拚?甚至她在剛才就差一點被活活掐死了!

世上……怎麼可能還有如此傻的女人?

小小的院落陷入徹底的死寂,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道,不停淌著污血的身軀,還有刀疤材倒地前瞪著自己的猙獰臉孔……

這一切在顏歌眼中,宛如惡夢。

「咳……咳……」她不住乾咳著,再也支撐不住,雙膝一軟,整個人失了力氣般地滑落在地。

男人已迅速趕到,展臂將她緊緊抱住。

「別怕,沒事了。」他在她耳邊低喃著,大掌摩挲著懷中不停顫抖的嬌軀,可憐的小人兒,顯然被嚇壞了。

顏歌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好一會才回過神來,她慢慢地起頭,茫茫然的大眼望著男人近在咫尺的眼眸,有些呆呆地,身子卻抖得更加厲害。

「現在沒事了。」男人不住寬慰,大手將一雙柔荑牢牢包握住。

她的這雙小手,潔白縴長,柔若無骨,指尖有著因為勤勞地做活計而生出來的薄繭。

這雙巧手,會煮出好吃的食物,會繡出栩栩如生的花鳥蟲魚,他想她應該還會寫一手好字,也畫得一幅好畫,可是現在卻以防御般的姿態握著,握得死緊,任他怎麼哄也不肯松開。

「乖,看著我,現在沒事了,放心,一切有我在……」男人的聲音低沉、醇厚而且無比溫和,彷佛能給人一種無形的力量。

夜依然很黑,周圍的景物都模糊不堪,顏歌卻能清楚的看到男人深邃的眼瞳,正泛著擔憂的光芒,看著看著,她的眸光有些渙散,霎時,晶瑩剔透的淚珠突然就撲簌簌地淌了下來。

「想哭就哭出來,別憋著,嗯?」男人的聲音更加溫柔。

「嗚……」努力了好久,顏歌總算找到了屬於自己的聲音,卻是連哭都顯得心力交瘁,只能小貓咪似的嗚咽。

大掌憐惜地捧起她柔女敕的頰,緩緩地貼近,男人以唇一點一點地吻掉那不停滑落的淚珠兒,最後來到她啜泣的紅唇上,輕輕地、輕輕地吻上……

◎◎◎

桌上的油燈再次被燃起,因親手殺了人而嚇壞了的小女人,在炕上已經疲累至極地昏睡了過去,但並不安穩,粉白秀氣的鼻頭仍是紅紅的,不時發出輕泣聲。

男人一直守在一旁,忽听到窗外依稀傳來幾聲微弱的申吟,當下眉峰倏鎖。

他起身,踱步走出屋子,沿著台階一步步走至院落中央,瞥了眼倒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三人,冷眸突然一轉。

「戲看完了……」他眼神一凜,銳利的寒光射向牆頭,「還不滾下來!」

接著,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從牆頭一歪,伴著「啊啊啊」一疊聲的痛叫,滾了下來,原來是個高高瘦瘦,其貌不揚的落魄書生。

這大半個晚上,一直趴在牆頭看熱鬧的江湖前任大俠,總算是一下子拉近了距離。

這位大俠,大名馮必書,江南人氏,此人在江湖上小有名氣,武功不弱,偏有個令人貽笑大方的嗜好,那就是好賭,卻賭運極差。

馮大俠的賭運差到堪稱一絕,只要是上了賭桌,無論與人賭什麼,喝酒、色子、棋藝、牌九、武功、詩詞、書畫……就沒有一次不輸的,偏他生平又喜歡跟人打賭,因此人送綽號「逢賭必輸」。

馮大俠也不覺羞恥,猶自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心態繼續過著自己落魄的日子。

半年前馮必書因躲賭債來到巴丘避風頭,好不容易過了段消停的日子,不料這天天剛黑,隔壁就開始喊打喊殺,鬧騰得起勁,一下子把馮大俠僅存的那點江湖氣概給激發起來了,於是冒著生命危險趴在牆頭看了大半宿,一邊看一邊感嘆。

那刀疤材的惡名早有耳聞,心狠手辣到令人發指,屬於馮大俠在巴丘偶爾遇到就得趕緊躲閃的人物,誰知今兒晚上,竟會丟了性命。

唉!說來說去,都是女人惹的禍呀!

隔壁家的小娘子,生得妍妍巧巧,看著就似朵含苞欲放的花兒,他平時沒事趴在牆頭偷看幾眼也就知足了,誰讓自己個兒這麼大把年紀還沒娶上老婆呢。

不像那刀疤材,以為人家相公是省油的燈,明目張膽就找上門,這下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了吧。

馮必書大俠正在自我慶幸,冷不丁就被那小娘子的男人一聲冷喝,當即嚇得掉下牆頭。

好死不死,這一掉居然掉進了隔壁的院子,甚至他還來不及有任何動作,就被一道淩厲的身影截斷了去路。

「哎喲……」馮大俠捂著摔疼的,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跪著向對方連連作揖,只差沒有當場哭出來,「這位大俠,我馮必書對天發誓,一定不會將今晚所見一切傳揚出去,若有違誓,必將五雷轟頂,死後打入十八層地獄。」

男人卻沒理睬他,反而轉身走向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三人,有兩個顯然已經死去多時,還剩下個未死只余半口氣的刀疤材。

只見男人極優雅地一撩衣袍,起一腳便踏踩上刀疤材的月復部。

咦?這是要……

不等馮必書想分明,驀然見到隨著那男人施力,刀疤材口中突然噴井似地吐出大口大口的鮮血,接著抽搐著蜷縮起身子,最終呼吸也停滯了。

天吶!好狠的男人!

馮必書立即心驚肉跳的明白了,這幾個人,怕是都不會活著見到明天的太陽了。

馬幫的人數眾多,為非做歹,做盡了壞事,如果被他們發現自家老大死在這小屋子里,恐怕從此雞犬不寧了。

小娘子的相公雖有一身深不可測的武功,可猛虎難敵群狼,只怕在這巴丘是待不下去了。

問題是,自己也目睹到了這一切……不會也要把他給滅口了吧?

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如雨點般順著臉頰落下來,馮必書大俠瞬間屏住了呼吸,唯恐聲音大點惹對方不快。

「你听清楚,給你兩個選擇。」男人忽然開口。

「什……什麼選擇?」馮大俠心一顫,開始結巴。

「第一……」男人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殘酷的笑意,「自行了斷,我留你全屍。」

「啊?不、不、不!」馮必書頭搖得如撥浪鼓,急急地問︰「那第二個呢?」

男人手,向他扔過去一樣東西,「拿著這個,到烏秅大都的宗台府。」

馮必書忙不疊地拿起那東西細瞧,原來是正反面都篆刻著古怪花紋的烏金權杖,「做……做什麼?」

「你帶著權杖,自然會有人接待你,你只需告知對方我的所在便可。」

馮必書點頭,想了想,又不死心地問一句︰「閣下難道不怕我在半途偷偷溜走?」

男人微微一笑,黑眸格外冷酷,「你大可試試。」

什麼?馮必書一愣。

「你可以試試看,我有沒有本事把你找出來。」男人向前傾身,薄唇一勾,帶著令人不寒而栗的危險笑容,一字一句道︰「但是你得先記住,如果被我找到,我至少有一百種方法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你是什麼人?」馮必書臉色慘白,聲音顫抖地問︰「你是……烏秅王朝的人嗎?」

與性情暴虐,貪得無厭的烏皖人不同,烏秅人是勝則分功,敗則圖變,狡詐多端,表面上與中原關系狀似友好,頻頻釋出善意,願與朝廷皇親貴戚和親通婚。

十多年前,中原天子不疑有詐,一道詔書降旨賜婚,其中英勇善戰的潼州節度史聶讓便娶了烏秅王朝親王之女,苔雅公主,婚後夫妻恩愛,琴瑟和鳴。不過短短幾年,烏秅突然反目,發兵攻打潼州,聶讓不幸戰死,那苔雅公主情深意重,在得知惡耗後,將七歲的獨子托付於自己的侍女,便殉情追隨相公而去。

至今,烏秅血洗潼州的慘狀,一提起仍然令人骨寒毛豎,大漠有句俗語叫︰「寧殺烏皖三個,莫惹烏秅一人。」

可是男人輕笑一聲,眉目間有絲鄙夷外加嘲諷,似乎根本沒將那烏秅王朝放在眼中。

「你究竟是何人?」馮必書越發奇怪,大著膽子追問,唯恐將來連死在誰手中都搞不清楚,那才叫死不瞑目啊。

男人俯首,低聲對馮必書說了三個字,短短三字,卻似乎有著無比的邪惡力量,令本來膽子就不算大的馮大俠一下子癱坐在地,全身似篩子般抖啊抖,呼吸極為困難,「你是……洛……」

「我還是那句話,你如果敢逃,大可試試。」

「不……不敢。」逃是死,不逃還能死得慢一點兒,馮大俠還想多活兩天。

「那就好,對了……」男人環視了一下院子,吩咐道︰「內子見不得血腥場面,我也不想再讓她看到受刺激,你明白怎樣做嗎?」

「是!小的明白!」馮必書磕頭如搗蒜,期盼對方念他心誠,饒他一命。

要是早知道隔壁鄰居好死不死是姓「洛」的,如果一切可以重來,他寧願冒著被債主揪住痛毆的風險,在那小娘子搬到此處之前遠離巴丘,更別提天天趴在牆頭偷看她了。

因為馮必書覺得,像自己這種藏頭縮尾,低調度日的小人物,對令人談虎色變、望風而逃的那些大人物,譬如說這個男人,也不一定是萬分敬仰的,就算這輩子不踫面,也是種難得的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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