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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不過美人關 第六章

一月後的一個晌午,兩個陌生面孔的出現,使顏歌整個陷入了無邊無盡的深淵與絕望。

那是兩名異族打扮的彪形大漢,虎背熊腰,體格強壯,全身上下都有股盛氣凌人的派頭。

他們一進屋,便伸手將站在門口,還來不及開口詢問的顏歌給點住了,讓她像根柱子一樣直楞楞地站著,然後繞過她,一掀簾子進了內屋。

顏歌動彈不得,一顆心如用油烹,他們究竟是什麼人?莫非是來找男人麻煩的嗎?

正胡思亂想,耳中卻听見里屋傳來一聲低沉的喝斥。

「放肆!」

然後,「撲通」兩聲,那兩個人顯然是跪下了。

顏歌瞠大一雙水眸兒,身後傳來腳步聲,男人已迅速走出來,利落地出手將她的穴位解開,握住她的肩頭,利眸盯著略顯蒼白的嬌顏,關切詢問。

「沒事吧?」

她沒說話,搖搖頭,神色僵硬地回首,在簾子縫隙看見正直挺挺跪在地上的兩個人。

大掌將她的小臉輕輕轉過來,「對不起,嚇到你了,是我有些事需要交待他們去辦。」

「嗯。」垂下長長的睫,她點了點頭,順從地抱起自己那個裝著針線的簸箕,退出屋子來到院中樹蔭下坐了,拿著沒繡完的繡品開始做活。

隔壁那總愛趴在牆頭偷看的鬼祟書生,不知什麼時候又冒了出來,趴在牆頭探頭探腦,一副極想要與她攀談的樣子。

「喂,小娘子,你是哪里人氏?生得這樣水靈,應是南方人吧?」

「小娘子,你的手可真巧,繡得這鳥兒跟真的似的。」

可惜美人兒的粉臉是越垂越低,只顧著忙手里的活計,不肯與陌生人說話。

「唉,小娘子怎麼都不搭理在下?」逄賭必輸大俠自嘲地干笑兩聲,「說起來小娘子還應該感謝在下,在下可是風餐露宿地專程往北邊跑一趟,才把你家相公的話帶到,很危險的喲!這關外怕是要打仗了……」

打仗?顏歌猛然抬頭,望向對方。

馮大俠見成功地引起了小美人兒的注意,心里一喜,又自作聰明地猜測道︰「莫非小娘子知道自家相公就快走了,心里舍不得,正徒自憂傷?沒辦法,潼州有三十萬大軍,這仗大概要不了多久就打起來了,烏托的王太後是個女流之輩,哪敢動刀動槍的跟中原朝廷對著干,還不是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等著洛家人救命哪……」

馮大俠閑著也是閑著,話匣子一開,就滔滔不絕如黃河起來,哪能知道自己這幾句閑話在顏歌心中掀起多大的驚天駭浪。

他要走了……

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大概就是這句話的重量,拿著繡花針的手一抖,指頭被針尖扎了一下,顏歌卻渾然不覺痛。

後來,那兩個異族人從屋里出來,臨走前竟徑直走到顏歌面前,又是「撲通」兩聲跪下,沖著顏歌磕了好幾個頭才離開。

晌午的太陽極烈,熱辣辣的,曬得院子里的幾株綠色都快蔫了,顏歌疲累地閉了閉眼楮,又埋頭繡起來。

驀然,面前被人擋住了光線,她抬起頭,仰望看正居高臨下注視自己的男人。

隔壁的落魄書生似乎對男人頗為畏懼,一見他現身,立刻從牆頭徹底消失掉。

「相公……」顏歌望著眼前那張稜角分明的英俊面孔,倉惶不安的心間涌出一絲絲酸楚。

「怎麼了?」男人細細地看著她,大掌撫上白女敕的頰,「你臉色很差,是哪里不舒服嗎?」

「沒有。」她的頭亂搖一氣,結結巴巴地道︰「我……我有些話想要問……問你。」

「嗯。」他好脾氣地在她面前蹲下,大掌握住她擱在膝上的一雙柔董,含笑道︰「你問。」

「你說我的名字叫顏歌,那我本姓可是姓顏?」

他遲疑了一下,搖頭,「不是。」

「那我姓什麼?」

「你姓景,景色的景。」

顏歌輕聲念了一遍,方抬起一雙剪剪水眸,期盼地望向男人,「那麼,相公你真的姓晏嗎?」

他神色一僵,仍是淡淡應了聲。

小臉越發蒼白,浮上一抹僵硬的笑顏,「那……那麼相公的名字是不是叫小千?」

他眼眸一沉,眉頭淺淺地攏起,似在竭力掩藏著萬千情緒。

水眸兒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眼前稜角分明的俊顏,「我在櫃中找到一只錦囊,應該是我繡的,上面有這個名字。」

晏小千,晏小千。

這個名字如此熟悉,被繡在那只朱紅暗底的錦囊上,除此之外還獨獨繡上了一只展翅的燕子,繡工稱不上精致,甚至算是粗糙簡陋,極像了剛接觸針線活的孩童所做,可是沒來由的,顏歌就是直覺地相信,那一定是出自自己之手。

可是眼前這個男人呢?

今日,向他報告事情的那個下屬字字不離「洛」家,而他給自己的那只玉飾,上面也刻有一個「洛」字,他應該是姓洛的,卻一直騙她說自己姓晏,他不是晏小千,他不是……

男人瞳眸收縮,正想否認,可一對上她那雙盈盈若水的大眼楮,可憐巴巴地看著自己時,里面盛滿了絕望,他心頭一震,竟是半個字都說不出。

電光火石,真相大白,顏歌的心頃刻之間墜入谷底,他不是晏小千,不是她的丈夫,她卻把身子給了他……

「你為什麼要騙我?」她猛地站起身,心碎地閉上眼楮,淚水渭渭,無比艱難地說著︰「你明明姓洛,你給我的那只玉筍其實是枚印章,上面也刻著一個洛字。」

「顏歌……」男人神色驟變,緊抿著唇角,卻沒有反駁。

「你……你根本就不是我丈夫!」顏歌顫抖的聲音破碎不堪,她一面回想往昔種種,一面悲憤哭泣,幾欲羞憤而死,「你告訴我,我相公到哪里去了?」

他仍是不說話,一雙眸深深地盯著她淚流滿面的小臉。

「他……他是不是被你所害?」她胸口一緊,幾乎不能呼吸,小巧蓮足向後一步一步退去,要離他遠遠的。

「不是!」男人見她躲自己,立即心急地向前跨了一步,口中斷然否認。

「那他人呢?」

男人長嘆一聲,「他死了。」

「死……了……」雖然早有不好的預料,但顏歌得到了確認,心便似停止了跳動,好像一切都靜止凝固了。

她一陣暈眩,整個人如風中飛花般搖搖欲墜,男人見狀,急忙跨步上前,伸手想扶她,卻被她避閃開。

他尷尬看著舉在半空中的手,視線重新鎖在傷心欲絕的嬌顏上,嘆息一聲,低聲訴道︰「顏歌,先听我說完,好不好?」

好,他要說,她便听著。

「一年前,你們從驪京逃出來,直到躲進了巴丘,晏小千在驪京就已經身中巨毒,在這里撐了半年,早已是病人膏盲,我因遭了連環暗算,一路被人追殺到這里,被你救回了家。」

「幾年前,我在驪京曾與你們有過一面之緣,晏小千自知時日不多,便央求我在他死後照顧你,怡巧我也打算在此處暫避一陣子養好傷,便應允了他。晏小千亡故後,你……又失憶了,我便代替他,成了這個家的男主人。」

顏歌仿佛失去了靈魂,只是怔怔地看著他,怔怔地听著他說,直至他說完了,她才艱難地從口中擠出一句︰「那麼……你又是誰呢?」

「洛刑天。」眼前小女人失魂落魄的模樣讓男人心中很不好受,一听她問自己的姓名,立即據實相告。

顏歌輕輕地點了點頭,木然地轉過身,腳步如夢游般,一步一步地朝門外走。

老天爺真是給她開了個天大的玩笑,她委身的男人,卻不是自己的丈夫,她真正的丈夫已經亡故了,那她該怎麼辦?

顏歌心中糾纏地如亂麻一般,一抬頭,太陽金晃晃地直刺著眼楮,她只覺太陽穴陣陣地發脹,眼前倏地一花,接著雙膝一軟,她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識。

她惡夢連連,半夢半睡,偶爾還會驚醒,一整夜,洛刑天都沒有真正闔眼,他一直守在遭受到打擊的小女人身旁。

每當她稍有動靜,他便會立即輕拍著她的肩背,安撫她,而每當顏歌抬頭,也會準確無誤地在暗夜之中看到那雙深邃而擔憂的眼。

在這寂靜無聲的夜,如此近的距離,近到仿佛都能听見對方的心跳聲,卻又如咫尺天涯。

顏歌陷入了深深地自責和自我厭齊中。她厭惡自己連真正的丈夫都忘記了,卻夜夜與另一個男人享受著魚水之歡,世上常唾罵的不守婦道,大概就是說她這種人吧。

漫漫長夜,如何能真正睡得著?

剛一入眠,便看見夢中的少年正在綺麗樓閣間對自己微笑,他一定是小千,她夢到他那麼多次,卻忘記了他是誰,可是現在她確定了又不敢再見他,他的笑容,他的寬吝,只會令她更加地厭惡自己。

還有一直守著自己的這個男人,為什麼一直用那種焦慮擔憂的眼光望著她?

心酸又疲累地閉上眼楮,窗外已露出第一絲魚肚白,顏歌終于在無盡的傷心和淚水中迷迷糊糊地睡沉了。

她睡了,手腳卻是越來越冰涼,洛刑天蹙眉,大掌模模她的小手,再探向懷中人兒的額頭,雙頰及額頭卻如火燙,顯然她正在發燒,他略一思忖,小心翼翼地替她蓋好被子。

屋里屋外都靜悄悄的,遠遠有公雞報曉的啼聲傳來,他打開院門,踏出這個簡陋的院落。

不足一盞茶的功夫,勿勿出門的男人又很快返回來了,身後不遠處,還好幾個人一路小跑地跟著。

進屋後,他大步走進內室,當發現縮在被里的小女人一張小臉已燒得通紅,心中不免焦慮,回頭便冷喝一聲︰「還不過來看病!」

「是,是!」氣喘吁吁地跟在洛刑天身後進門的,明顯剛被從床上楸起,睡眼惺忪的樣子,大概連臉都還來不及擦一把,正是「皮家醫舍」的三兄弟。

誰曾想,那皮家三兄弟,顏歌辛辛苦苦攢著銀子打算央求的三人,皮有福、皮有祿、皮有壽,居然會在天明時分齊齊光臨這間小小寒舍,甚至沒一個空著手,拎著、揣著、抱著的壇壇罐罐里,裝著大把的珍稀補品和名貴中草藥。

這般情景,無論是隨便被巴丘里的哪個人看見,恐怕要吃驚到下巴掉下來了。

究竟是撞上什麼樣的天煞對頭,才能唬得皮家「福祿壽」三兄弟連家當都給搬出來?

皮家三兄弟人品雖然不是個東西,但行醫的水準擺在那里,很快便替顏歌診了脈,確定了病癥。

「爺,小夫人偶染風寒,才會高燒不退,您不用擔心,小的們馬上替小夫人開方熬藥,讓小夫人盡快康復。」

皮有福心有余悸,還未從在睡夢中被洛刑天從被窩里拎起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他恭敬地低著頭,一副卑躬屈膝的樣子,甚至連余光都不敢朝炕上生病的小女人瞄上一眼。

「是的,爺,小的們一定盡心盡力,您切勿憂慮。」皮有祿也跟著信誓旦旦地保證。

洛家人不好惹,尤其是這位爺的手段,皮家三兄弟那是步調一致的談虎色變。

五年前,他們三兄弟還在烏托的大都,親眼見識過烏托王室的心之狠,手之辣,殺人不眨眼,簡直是惡魔中的惡魔,可是若連那些惡魔都害怕的人,那恐怕就是惡魔中的極品了。

只是皮有福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這位窮酸小娘子家只能躺在炕上等死,連門都邁不出的漂亮夫婿,怎麼就變成了這位尊貴至極的爺了呢?

可惜對著這三人的殷勤,洛刑天壓根不買帳,聞言冷哼一聲,「言十妄九,漂亮話是人都會說,尤其是你們仨,在這里只怕都成了精,眼里還有誰?」

「爺說的哪里話,小的們萬萬不敢,萬望爺恕罪。」皮有福一骨祿就跪了下去。

「爺請息怒。」皮家老二皮有祿也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先前小的不知小夫人是替爺抓藥療傷,有所怠慢,真是罪該萬死,若是一早知道是爺受傷了,就算給小的們一千個膽子也不敢勞動小夫人親自去醫舍。」

皮老三皮有壽一見自家兄長全都跪了,也趕緊跪了,「爺,當年若不是您,我兄弟三個早被那索王給砍了,哪還能留我們在這里荀且愉生?我們三兄弟雖說比不得大都的名醫或者是宮里的御醫,但好歹三個臭皮匠抵一個諸葛亮,爺就先湊和著,等小的們把小夫人身體調養好,爺再治我們的罪也不遲。」

洛刑天臉色微霽,「這話說的到還能听,這帳我且記著,你們好自為之。」

「是,小的明白。」三人異口同聲。

洛刑天也不多言,一揚手,示意三人退下。

福祿壽三兄弟趕緊躬身退到外室,一走出簾外便互相看了一眼,才伸手抹掉一腦門子冷汗。

三人省了閑話,利落地開了藥方,一人配藥,一人碾藥,一人熬藥,倒也分工明確。

借著熬藥的機會,皮有福沖兩個兄弟招招手,三人湊到灶台邊交頭接耳起來。

「我瞧爺一時還不會離開巴丘,這屋子住著也怪寒磣,不過爺不提換住宿,那是誰也不敢開口的,但好歹多弄些吃的、用的過來。」皮有福抬頭打量了一下屋內,不屑地「嘖」了一聲,「這種屋子,爺竟然也能住得下去。」

「就是。」皮有壽小聲道︰「還有那小娘子,看爺似乎寶貝得緊,也不知道是何身分,對了,爺不是早已訂了婚事嗎?」

「搞不好只是妾室。」皮有祿插嘴,一臉的不以為然,「爺婚配的可是號稱‘烏托珍珠’的第一美女妲妲公主。」

洛家身為世代經營烏托的異姓世家,與烏托王族代代有聯姻,如今洛家的當家人,自然也不例外。

這小娘子雖然也生得貌美,但到底也不是什麼天香國色,就算將來有個一兒半女的,將來還不是得看是嫡出、庶出。

「別的先不管了,我瞧著爺估計是曾中了毒,想那小娘子在我們那買的草藥,治標不治本,估計是一直想靠自己的內力將毒根逼出來,恐怕體內還有余毒未清……那個你們誰去幫爺看看中的什麼毒?」

「啊,對了,大哥,我先回醫舍弄些合爺胃口的食材,瞧那小娘子把這日子過得真夠窮得叮當響了,得趕緊給爺好好補補啊。」

「是吶,就算不換房子住,這屋里的擺設和用品不能不換,偷偷換些,爺應該沒心思管這些小事吧?大哥,我先去鎮上各大鋪子里去看看有沒幾樣入眼的,挑揀些回來討爺歡心。」

望著兩個弟弟話音未落,已經一溜煙消失在門外的身影,皮有福唾了一口,「呸!搞了半天,要去挨罵的還是我。」

藍花布簾靜靜地垂著,燒得毫無意識的小女人剛被洛刑天抱著耐心地喂過藥,此刻正均勻地吐息,睡得更沉了。

洛刑天守在一旁,偶爾替她換掉額上用來降體溫的濕冷巾帕,動作十分柔和,直看得捧看湯盅,小心翼翼走進屋的皮有福目瞪口呆。

「爺。」皮有福上前,討好地將以文火精心慢炖的冬蟲夏草靈芝湯奉上,「爺請先用點,炖的時辰不算太夠,不過口感尚可,回頭小的再用血燕……」

洛刑天接過湯盅,卻不飲,反而問一句︰「她能喝嗎?」

「哦,可以。」正待滔滔不絕的皮有福驀然住了嘴,因為他瞅見洛爺舀了一杓,細細吹涼了,竟去喂炕上的女人。

喂!爺,這湯再不濟,也是用掉了藥舍里最貴、最大的那枝野生靈芝才為您精心炖制而成的啊,拿去喂個小妾,這也太浪費了吧?

皮有福心中嘀咕了兩聲,又一躬身,小心問道︰「爺,依小的觀察,您體內至今尚有余毒未清,可否告知小的,您中的是什麼毒,這般厲害?」

誰知男人不僅沒回笞,反而問︰「她何時會退燒?」

不是吧!爺,您這小妾只是受了風寒發個燒而已,您可是中了毒的呀,也太不把自己當回事了吧?

皮有福心中不忿,又不敢表露半點,只得硬著頭皮提醒道︰「爺,您的毒……」

「我不礙事。」洛刑天打斷他,甚至皺眉瞥了他一眼,似乎嫌他叨嘮。

皮有福趕緊回笞︰「爺,小夫人若是發汗了,這燒就會退了,您別擔心,」他頓了頓,「爺,依小的看……」

「怎麼?」洛刑天立即停下手中的動作,眸光直直地朝他掃過來。

「爺也需要好好調養,這日夜照顧小夫人,難免勞累。」皮有福小心謹慎地建議道︰「不如小的找些個丫頭、婆子過來伺侯。」

洛刑天蹙一蹙眉,想也沒想就斷然拒絕,「不必了,用不著。」

嗯?

「那,爺……」皮有福為難了,怎麼用不著?他們三兄弟雖是大夫,可畢竟男女有別,難不成,真要由爺事事親力親為做些下人做的事?

萬萬不可!這位爺生下來可就是錦衣玉食,有著數不清的奴僕,何時伺候過人?

然而,皮有福看到洛刑天淡淡一笑,道︰「我的女人,自然由我來照顧。」

皮有福果斷淚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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