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女相與拗參事 第十三章
他一直是個有耐性的人,所以為了融蝕掉她心內那層天生存在的心壁,更為了讓受盡萬千寵愛,聰慧又向來凡事不在乎的她能戀上他,他不僅精心策劃一切,更刻意事事反其道而行,讓她一步步走入他織就的迷網中。
表面上,他日日與她唱反調,讓她百般不順心,但私底下,他卻不動聲色的關心、寵溺著她,然後在發現她始終無動于衷,但自己卻連她的慵懶、漫不經心、挑食、不記路、放空等部分都深覺可愛,對她的嗓音、她的笑容、她的一舉手一投足完全不可自拔而夜夜懊悔,卻依然默默守候時,等到了霓城那一夜。
那一日,他真的被她只身涉險的行徑氣極、憂極,更在看到她的一身零亂與狼狽時,自責、心痛得幾乎死去。
但在她對他伸出雙手,說出「你來了」的那一刻,他幾乎熱淚盈眶,因為他三年多來悄悄埋藏在她心中的種子你,終于生根了。
因為由她的口中出現的,不是「你怎麼來了?」,而是含著濃濃依賴與期待的「你來了」,並且更開始會在意他對她的看法,然後帶著一抹小女人的嬌羞,為他徹底綻放……
她可知,其實他早來了,早守在不知情愛為何物的她身旁,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算計著她,然後在算計中,等待她的覺醒,
但覺醒後的她,卻以逃避來回應他的等待——不發一語地將他拱手送還給了與他根本毫無瓜葛的花飛舞。
其實,這也在他的算計中,因為在隱隱覺得花飛舞與霓城案月兌不了干系時,他便設計了這張一舉兩得的牌,一方面去政事東廳打探消息,一方面利用花飛舞的「名聲」讓她妒、讓她痛,一陣又一陣地悄悄刺痛她的心,打算讓她再體會過世間情愛的所有滋味後,用一輩子來愛憐她。
真的這麼打算過的,但如今的他,回望過去那名曾這樣打算的「自己」,只覺得可笑又可悲。
「你說你閑,那為兄就不明了,即然如此閑,又全盤都在你的掌握之中,而你也信誓旦旦的說要狠狠刺穿她的心,將她的心刺得千瘡百孔,讓她徹徹底的明白何謂心痛、何謂生不如死,更絕機會將他連人帶心,啃得一干二淨,讓她這輩子,再沒有任何遺忘、逃避與回頭機會的你,為何經選擇在此時作出這樣損人不利己,且違反初衷的偏差決定?」
當耳中響起牆外男子的不解與嘆息時,左璽洸的眼眸霎時黯了,心頭更是不斷劇烈顫抖著,許久許久後,才用沙啞得不能再沙啞的嗓音說道「孩子沒了,她卻完全……無動于衷……」
是的,孩子,他的孩子。
雲莙那明顯的孕征,一直默默關心著她的他,其實早看在眼里,並暗自狂喜著,因為長久以來,他一直夢想有一個完整的家,想他以前的家一樣,充滿笑聲的家。
孟青的出現,雖不在他的計劃之中,但仍在他的掌握之下,縱使望見雲莙那張見到孟青後開懷無比的笑顏,縱使知曉孟青取代了他成為她身旁的參事,縱使心中那樣的嫉妒站在她身旁的男子不是他,但他依然在欣喜中等待,直至雲莙消失一個半月後,平坦著小月復對孟青說出「第一時間給我回復」這句話。
那一刻,他的心,一瞬間化為荒蕪。
因為「第一時間給我回復」,是過往雲莙每回要給他「授課」時所說的暗語,而今,而今她也對孟青說了,並且還是在孩子沒了之後,用那般無所謂的慵懶笑容。
原來,他的計算失誤了,她並不像他以為的對他那般傾心。
原來,即使他機關算盡,也確實擁有了她,但對她而言,她身旁的這名男子,只要擁有與他一樣的手段與耐心,可以是任何人,心靈的相契與否,根本不重要!
更何況,孟青在雲莙身旁的時間,比他更久,情感更深厚,雖或許中間間斷了幾年,但他就算將余生都押上,也永遠追不及。
既然如此,那就罷了,因為打由一開始,就是他自己錯抱期待。
他視她為世間唯一選擇,可他,卻不是她的唯一,兩相對照下,他曾經做過的一切,如今看來是那樣的多余而可笑。
原可撒手就走,但他不甘,因為他要她永遠記住被人舍棄的痛,為他那未來得及出世的孩兒……
「她絕對不會無動于衷的。」听及左璽洸那蒼涼無比的話聲後,牆外男子靜默了一會兒,突然說道。
「你對她一無所知,為何幫她說話?」沉默了許久之後,左璽洸才又再度開口,嗓音更暗啞了。
「兄弟,我雖對她一無所知,但我卻連你身上有幾根寒毛都清清楚楚。」
牆外的男子低聲笑了笑,「放眼世間,有人能讓你這眼高于頂、傲氣狂恣、器量狹小又個性惡劣的人記掛在心已屬不易,而能讓你心懷不甘卻又一直耐心等候著的,這個天禧草原,我實在找不出第二個。」
「你……」牆外男子的這番言論,令左璽洸慨嘆的再說不出話來。
就在他仰頭長嘆之時,原本戒備森嚴,連鬼都不想靠近的大牢內,卻又出現了一個明顯極力隱忍的低泣聲。
「左參事……」
「是小十一啊!你的鬼隱術又進步了呢!」望著攸地出現在自己眼前,雙手緊捉著那件掩去身形的黑色披風的小十一,左璽洸淡淡笑了笑,「我人好端端的在這兒,你哭什麼呢?」
「我……」听及左璽洸的話,在看著他那如今滿是胡渣,徹底憔悴的臉龐,小十一更是哭得眼淚鼻涕直流,「左參事,都是小十一不好,你怪我吧!」
「我為什麼要怪你呢?」
「若不是小十一大嘴巴,胡亂說話,今天你也不會在這里。」說完這句話後,小十一再也忍不住伏身在地上放聲痛哭。
「小十一從來都不是大嘴巴。」望著哭得雙眼紅腫,鼻涕都快流及顫抖著嘴上的小十一,左璽洸伸出衣袖,溫柔地為她擦了擦鼻涕。
「我是!」猛地一抬頭,小十一急急說道︰「因為有一次大青哥問我誰要當六駙馬,我說了你的名字後,沒幾天,你就進來了……」
「傻丫頭,沒這回事,與這無關的。」明白小十一自責的原由後,左璽洸不禁啞然失笑,課笑容是那樣蕭索,「但你為什麼會說我的名字呢?那種時候,你就該回答他的名字啊!」
「當然有關……嗚……」小十一一邊哽咽,一邊說著,「因為左參事一出事後,本就只有半條魂的六姑娘這下子連魂魄都沒有了……」
「更與她無關。」听到小十一提及雲莙,就算是此時,左璽洸的心依然會痛、會狂跳,但他只是垂下眼眸,淡淡說道。
「左參事,小十一打小就明白自己是個傻丫頭,一輩子也沒辦法像六姑娘還有左參事一樣聰明,但小十一傻歸傻,卻早看出,你們上輩子是喝了同一滴花露,如不小心被投胎人潮中沖散了的那對牽手偶女圭女圭!」
「那只是個傳說,後頭還是你自己瞎編的。」別過臉去,左璽洸勉強笑言道。
「不,不是傳說,我也沒有瞎編,我真是這樣想的!」
「可你家姑娘不這麼想呢!」
「左參事,我知道我或許不該說,但自看到六姑娘知道自己根本沒懷上孩子那日的神情後,我就一直一直很想哭……」望著左璽洸臉上那難掩落寞又故作灑月兌的神情,小十一一咬牙,索性將心底想說的話一口氣說出。
「根本……沒懷上?」听到小十一的話後,左璽洸驀地一愣。
怎麼可能?雲莙的孕征那樣明顯啊!
「錢老御醫說的,而錢老御醫又說,六姑娘明明沒懷上孩子卻有明顯孕征,甚至導致宮中御醫錯判,全因六姑娘近來壓力太大,並且長久以來又太希望懷上孩子的緣故。」望著左璽洸震驚至極的眼眸,小十一點了點頭,淚水也再度涌出眼眶,連抹都抹不及。
「她……」當听到「長久以來又太希望懷上孩子」這句話時,左璽洸的眼眸好酸好酸。
原來她與他一般,一直期盼能擁有一個孩子,只是從未說出口。
原來他不僅誤會她、錯怪她,還做了那樣傷害人的錯事……
這一刻,左璽洸的眼眸,徹底模糊了,心,徹底疼了,人,徹底恍惚了,恍惚到連小十一之後說了什麼,又是何時離去,都沒有發現。
「瞧,我說的沒錯吧?」
當牆外男子的揶揄嗓音再起時,左璽洸才發現天色已微明。
「天要亮了,為兄得走了,而你這個嘴里愛催狠話,四處耍任性,卻自始至終都把人家捧在手心里的家伙,頹廢得夠久了吧?是不是該動一動了?」
是的,是該動一動了,將他尚未收成的局,一次收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