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飛上天 第十三章
當年皇後之死,皇上一直懷疑與宸妃、瑾妃有關,皇後投湖不久,有宮女在皇後寢宮的梁上發現巫術使用的符印及布偶,皇上大怒,下令徹底調查,可始終沒有結果。當時在宮中的幾位道士受到牽連,全被下令斬殺,自此宮里不再有道士術師進出,直到兩年前太後重病,才又請了僧人道士進宮祈福。
今日魘鎮之禍,勾起父皇心頭舊傷,新愁舊恨全都來了,一時之間,怕是誰勸也無用。
晏伏易走進幽暗的房中,四周的窗戶都被釘死,侍衛留了盞油燈給他,便帶上房門,鎖上鏈子。
這是他第二次被關在這兒。前回是十六歲時,父皇五十大壽,母親希望他煉丹給父皇食用,及閉關清修一個月為父皇祈福。他告訴母親煉丹非同小可,得花數年時間,再者丹藥若毒性未除,吃了會喪命,自古有多少人喜好吃丹藥而落得中毒下場,再說閉關清修平時便可做,要他特意在父親大壽前做這等諂媚之事,實在違背他的性格。
母親听了大怒,把他臭罵一頓,要他搞清楚他身在帝王之家,這兒可不是道觀廟宇,讓人修行之所,在皇家就得懂這種權術。他回道︰不是不懂,只是不屑為之。這話一出,把母親氣得暈厥,說他大逆不孝。
案皇知道這事後,也非常生氣,把他關在這兒,要他好好反省,說他別以為道長說他有修道之命,就真以為自己能拋下這一切清修。
若他不是身在帝王之家,而是山林野處該有多好?
遇上桃紅之後,他偶爾會想,他的父親若是桃紅的師父該有多好。
想到桃紅,糾結的心慢慢松開,他自在地在乾草上坐下。
桃紅雖與他身分地位不同,但性情卻相合,而母親中意的那些大家閨秀,雖與他門當戶對,卻琴瑟難鳴,令他無趣,她好奇的雙眸、直率活潑的性子,就如清風一樣令他舒爽。
她現在在做什麼?他沒回去,她不知會不會牽掛他……
晏伏易直到晚膳過後都沒回來,紫薇說王爺很少在宮里待這麼晚,除非有節慶或是王妃生日。
隨著夜幕落下,桃紅的煩躁比白日更甚,擔心是不是出了什麼事。牡丹去問管家,管家也不知,只叫她們不要急,大概再過一會兒王爺就回來了。
這明顯敷衍的話語無法安撫她的心,因不想寶貝們被她擦到「破皮」,桃紅選擇飛到高處穩定心情。
她坐在屋頂上遠望,燈火點點,宛如一幅美景,可心里七上八下的,牽掛不安,就是無法靜心欣賞。最後她終于起身,飛身出了王府。
晏伏易盤腿坐在地上,靜心養神。反正已然被關,焦急憤怒也無用,還不如養精蓄銳,只是偶爾思緒總會飄到一抹嬌俏的人影身上,想著她不知在做什麼……
驀地,門外細微的聲響引起他的注意,有人在開鎖,接著是門上鏈子被拿開的聲音。他從地上起身,房門正好被推開,一名黑衣人迅速閃進屋內,關上門。
晏伏易詫異地看著黑衣人。這身形、眼楮、飄忽的身手,除了一人外不做第二人想——
「桃紅!」他不可置信地低喝一聲。
她拉下面罩,一張俏臉出現在他眼前,圓眸閃著欣喜之色。「悶死我了。我只露一雙眼楮你就認得我?」
他又是生氣又是欣喜,抓著她的肩,激動道︰「你啊,胡鬧!誰告訴你——」
「我去找恭王,他告訴我的,還畫圖告訴我你被關在哪兒。別搖我了,我的骨頭要散了!」
「伏雋那小子,還有你啊、你啊……」一時間真不知該拿她怎麼辦,晏伏易張手環抱住她。這丫頭就是能這樣左右他的心情——
她紅霞滿頰,羞赧地讓他抱著。
「你別怪她,他本來也是不肯的,說會被你扒皮。我跟他說他不告訴我,我就去問景王,景王再不說,我就夜闖皇宮,反正我橫豎都是要來的,他畫圖告訴我位置,我還找得快些,他無奈之下才畫給我的。」她一口氣說完。「幸好前一天來過,否則還真會迷得昏頭轉向。」
抱王告訴她圈禁皇子的地方不會有士兵把守,畢竟不是真犯人,皇上只是把兒子關著,有點像閉門思過,所以她不需擔心要怎麼引開或是打昏守衛。
「你啊……」雖想好好訓她一頓,但見到她的喜悅蓋過了一切,實在無法狠下心來罵她。
他箍緊雙手,低頭在她頸間深吸口氣,讓她的馨香環繞著他,細細感受她的體溫與柔軟,胸口間盈著感動與欣喜,恨不得將她揉進體內。
她真是無法無天、膽大妄為、不知天高地厚……訓人的話語在喉頭間無法說出,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緊的擁抱。
桃紅覺得肋骨都要讓他壓斷了,正想要他松開點,耳上被輕輕地咬了下,似在懲罰她,又像在調戲她,她害羞地往他懷里擠,听見他低低的笑語。
他擁了她好一會兒,心情平靜些後,才松開她,故意問︰「你來做什麼?」
她嚴肅道︰「我夜觀天象,發現你有危難就來救你了。」
晏伏易朗聲大笑。
「你瘋啦!」桃紅捂住他的嘴,嬌嗔道︰「笑那麼大聲做什麼?」
拉下她的手,他寵溺地拉她入懷。「誰要你招我笑。」
「又怪我。」她不滿地說。
手指撫過她的劉海,晏伏易雙眼盛滿笑意。「知你這麼關心我,我被關在這兒也值了。」
腮幫子一下紅了,桃紅別扭道︰「唉……現在別說這些,我們快走吧。」
「沒皇上旨意,我不能離開這兒。」他說。
「你不是不做王爺了,不做王爺就不用理——」
「我若現在走了,對母親與伏雋來說有害無益。」
「可是……」
「若是你師父師娘有危難,你也不會丟下他們自己一個人走吧!」他平和地說。
她張嘴又合上,張嘴又合上,晏伏易笑道︰「你這樣真像冒出水面的小魚。」他在她嘴上啄了下。
她紅著臉嗔道︰「做什麼拿人取笑,正經點!」她羞惱地捂上嘴。
他笑著又模模她的發。「你回去吧,小心些,別讓人瞧見了。」
她不甘心道︰「你真的不考慮一下?」
「我會沒事的。」
「夜觀天象知道的?」她追問。
他笑。「是。」
「騙人,你鎖在屋里怎麼看星星?」她諷道。
「別跟我斗嘴。記得,別來了,我很快會出去的。」他抱緊她。「要你出事了,我可會心疼。」
她滿面通紅。「哼,什麼心疼不心疼,听了真肉麻。」嘴上這樣說,可心里卻是甜甜的,雙眸滿是羞色,嘴角往上勾著。
「那我以後多說一點,讓你不只肉麻,連心都麻呼呼的。」他嚴肅地說。
她捂住發紅的耳朵,嗔道︰「惡心死了、惡心死了!」
他笑吻她的額頭、鼻梁,雖然不想她冒險來這兒,可見著她心里又快活,心頭兩方交戰,實在折煞人。
「為什麼皇上只關你不關恭王?」
「因為我懂卜算巫術。父皇他只是氣頭上,過幾天氣消了,就會放我出去。」
她搖頭。「我看恭王臉色很凝重,有些話他不能跟我說,我就去問孫大人,他說皇上在氣頭上,臣子們不好說話,就算想幫你也使不上力,景王才為你說幾句好話就給轟出去,這是氣頭上嗎?我說是氣瘋了,氣到沒理智了。」
「這事你別管……」
「我問你一句,你老實回答我。」她仰著小臉蛋。
「什麼?」
「你的死劫就是指這個吧?」她嚴肅地問。
他一時語塞,旋即笑道︰「別胡扯……」
「我沒胡扯。」她皺眉。「你又沒生病什麼的,怎麼會活不過二十四,又是個王爺,誰敢惹你、置你于死,這答案不是很明顯嗎?就是你父皇。」
「父皇不會為了魘鎮一事殺我。」他淡然道。「最嚴重頂多把母親打入冷宮,我與伏雋貶為庶民。」
听到這兒,她雙眼一亮。「貶為庶民倒是不錯。」她點頭。
他莞爾,竟然有人會因為被貶而高興。「這樣我就不是個金元寶,你也拿得安心。」
心底話讓他說中,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反正你也不想當王爺,這樣不是正中下懷?」
「是啊。」他摟緊她,說道︰「你來見我我很開心,但實在太冒險了,快走吧!」他不舍地放開她,一切還得以她的安全為考量。
「我很快能出去的,別來了。」他又叮嚀一聲。
原以為她會跟他爭論,沒想到她卻爽快答應。
第二天,他就明白她為何走得如此爽快,因為她又來了,而且這次還帶著雞腿、小菜跟好酒,晏伏易簡直哭笑不得。
「你……」
「快吃吧!」她熱心地為他倒酒。「我特意要廚娘做的宵夜。」
他揚眉。「她怎麼肯幫你這奴婢做宵夜?」
「我告訴她是做給你的。」
他驚訝道︰「什麼?!」
「你放心,她不會說出去的,能為王爺做事,她高興得眼眶都紅了。」她把酒杯遞給他。「坐下啊!」
他嘆氣,盤腿坐下,接過她手上的酒,一飲而盡,忍不住贊道︰「好酒。」
她笑。「是吧,在這兒吃的不好、喝的也不好。」
「明天別來了知道嗎,不許再淘氣。」他叮囑。
「好。」她爽快地回答。
他瞪她。「我是說真的。」
「我不是說『好』了嗎?」她又給他斟酒,剝蝦放到他碗里。
「昨天才答應我今天就毀約,毀約這麼爽快又毫無愧色的,我還是第一次見識到。」他瞪她一眼。
被他這樣損,她慍道︰「若不是擔心你,我來做什麼。」難道他以為她愛闖皇宮?如果不是他在這兒,她何必冒險。
她這一說,他愉快地勾起嘴角。雖然桃紅至今沒說過喜歡他,但她的表現已說明了一切。
「這兒可是皇宮,不是咱家後院,就算你輕功再好,也不可能每次都躲過巡邏的衛兵,萬一被當作刺客——」
「我知道,明天不來就是了。」她打斷他的話。「來,乾杯。」她舉起酒杯。
他讓她逗笑。「這樣當犯人是太猖狂了。」
她搖頭。「都當犯人了,自然要當得舒心,可惜窗子都被釘死了,不能賞月。」
「你啊……」他暢快而笑。「真不知該訓你還是賞你。你說的沒錯,有月亮的話就更好了。」他又乾一杯。
她高興地吃口蝦。「這是我特地到福臨樓買的,快吃。」
他笑著吃了幾口,兩人開開心心地又聊到半夜,臨走前,他特意囑咐了幾句,她點頭說好,不來了。
「你再來我會把你轟出去。」他警告地說。
她一點兒也沒把他的威脅放心上。「你才不會,萬一引來士兵,不是把我害了嗎?」
他無奈地嘆氣,怎麼遇上這麼不听話的丫頭。「我說的話你都不听了是不是?」他沈下臉。「這可不是游戲。」
「我當然知道,孫大人說皇上派人在後宮一個一個查,每一塊地都要掀起來看。」她很想說皇上是不是瘋了,不過忍住沒講。「好像歷史上那個……漢武帝的巫蠱之禍。」
「這話別亂說。」他低聲警告。
「我就說給你一個人听而已。」
他好笑地以手指點了下她的額頭。「快回去吧,別來了。」
「才來就趕我回去。」她不平地說。
「當我們在酒樓聊天啊,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他訓了她一句,但口氣听來還是不夠嚴厲。唉,自己也實在該檢討,他太寵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