鏗鏘玫瑰 第十六章
長椅上，已幾夜未曾闔眼的司人樊雙目已盡顯疲態，那始作俑者就躺在眼前桌上的黃色牛皮紙內，它在叫囂，它很得意，不動刀槍就能把一個工作狂足足幽禁在家三天不走也不動，要它不手舞足蹈，未免太不人道。
可是，真他媽該死的報告！他從沒想過，他的人生竟會毀在那不過是幾張上了墨水的白紙上，它有什麼能耐？能多了不起？想將他打趴？媽的，打火機拿來！
幾日來，司人樊愈來愈難心平氣和。坦白說，打火機就落在桌邊等人拾取，他只要壓下開關，就可以用三秒換得一勞永逸。可是，沒有，這三天來，那個打火機上始終沒烙下過他的指紋。
這個事實打擊了他。這意味著什麼？意謂在他心底他其實早下了什麼決定嗎？不！他太沖動了。冷靜，絕對要冷靜，這個世界從來就不需要善男信女。
對！不需要。
就那一秒鐘，他想一切不顧的彎身去拾取它，但也就在那一秒鐘，門鈴竟然響了。
司人樊那口悶氣吸得又濃又重。這個人……這個人上輩子肯定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他臉色難看的開了門，看到來者之後，他第一次深刻體會到什麼叫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有事嗎？」太累了，笑容就免了，三天沒打掃，請坐也不用了。
「是William托我來你這里一趟。」不介意他的敵意，黃元璋將風度做足，微微抿笑。「William和這次東京珠寶展的王辦人是莫逆之交，本來已經答應他無論如何都會出席開幕酒會；只是撇開他的身體狀況不說，他才剛和玫瑰相認，兩人成天就是天南地北滔滔不絕的說著，我看就算是世外桃源，壓著他，他也不會去。」難怪人家說女兒是爸爸上輩子的情人，William那眉眼間對玫瑰的溺愛，讓人看了還真讓人吃醋。
「所以？」為什麼這麼礙眼？為什麼他說著這兩個名字時這麼親昵？為什麼他需要從他口中來得知他們的近況？為什麼可以理所當然陪在玫瑰身邊的人不是他？
憋！憋死了！
「這是他托我轉交給你的親筆道歉函，William排拒打電話給他，怕會賞來一頓言語霸凌，所以決定先斬後奏。請你無論如何，務必親手轉交給佐藤先生。」遞出燙金色信箋，黃元璋的笑似乎還帶點壓抑。若非親眼看到William落筆，他還真會被那高貴的信箋誤導內容該是何等的文情並茂。
雖然我的無法參加，但我的精神與你同在。
這算道歉函？看來他們的好交情非常人可以理解。
「現在的醫生服務都這麼好？連跑腿送信都包了？」接過信箋，看似不經意的調侃，實則暗礁潛藏。
「William花費巨資聘請我們當他的醫療團隊，為他盡點綿薄心意又何妨。」他表情真誠，讓人看不出異樣。
其實只有他自己知道，William本來是有意讓玫瑰轉托，興許他也看出玫瑰某些時候的魂不守舍吧。只是在William未開口前，這份差事便讓他尋了借口騙去，現在想來，他的小動作還真讓人不齒。
只是，放手已是勉強，更遑論要促成。
「難怪你的病患會與日俱增，看來是有跡可循。」算恭維嗎？可是那閃著輕笑的眸看起來又不像這麼回事。
司人樊那若有似無的話讓黃元璋心弦微蕩，只是表面仍一派泰然，盡量不做過多聯想。「病患將他們最重要的健康交付于我，我自然有責給予最大回報。」
司人樊細眸微揚，說得倒是圓滿︰「身體病患你可以治，那愛情病患呢？你醫是不醫？」冷冽的盯住他，司人樊可沒錯過黃元璋那一閃而過的慌色。
敢做就別想裝沒事人一樣！
「醫海無涯，我涉獵的只是心髒科的學識，其它的，恐怕不在我的能力所及範圍。」沉住氣，他竭力穩住情緒。
「好一個不在你的能力所及範圍！」那記掌風來得快又猛，黃元璋根本沒看到他出手，隨即已硬生生接下一拳，嘴角溢血。「這拳，是在教訓你的懦弱！」他以為，否極泰來後，他會反省，他會後悔，但沒有，看來從頭至尾，他都認為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
「教訓？你憑什麼？」不論黃元璋再溫和斯文也動了微慍，只是那力量太薄弱，根本不具威脅。
「就憑你讓玫瑰從一個本來可以好好享受愛情的女孩轉變成一個對感情充滿敵意的人，我就可以把你撂倒在地，狠狠揍一頓！」他該慶幸，若非他的身體禁不起這番折騰，不用想象，此刻他就能立即親身體驗。
「不用說得這麼義憤填膺，想展現你的英雄氣概，有喜鵲可以做，誰想當烏鴉？你什麼都不知道，就請別在這大放厥辭，說得頭頭是道。」他可以被興師問罪，但對象只能是玫瑰，對于這個搶走他所愛之人的男人，他絕不賦予他這個權力。
「不知道？你是說不知道你是一個起死回生的人，還是不知道你現在擁有一顆智慧人工心髒？」受夠這種迂回，他直接亮出黃元璋的底牌。
黃元璋腦子瞬間一片空白，他竟然知道？！
「怎……怎麼可能？我的病例早被隱密封鎖，你不可能會知道。」他身形微顫，詫異至極。
「Augustine手上戴的結婚戒指可是我頂著被炒魷魚的風險，五年前在倫敦溫莎公爵珠寶拍賣會上所放水相讓，這人情債可不好欠，該還時，昧著良心，拋棄醫德，他也得還。」Augustine是為黃元璋植入智慧人工心髒的心髒權威醫師。五年前，他為向堅決不婚的女友求婚，咬牙接下她的條件，就是需標下那只人人覬覦的指戒，豈料那時卻踫上剛進入Queen、且被派遣來這場拍賣會競標此物的司人樊，兩人戰火一觸即發，喊價你增我加。
最後，Augustine不堪再惡性競標，向司人樊道出他的用途。原以為是天雨粟、馬生角，沒想到竟然打動一副冷漠且勢在必得的司人樊，于是乎，這人情債也就欠下了。他們的一面之緣看似只是萍水相逢，殊不知五年後，命運又將兩人兜在一塊，而且，明顯的居心不良。
「司先生是擁有高知名度的人，卻做出探人隱私的小人舉止，這行為實在令人唾棄。」黃元璋不悅的沉下臉，用語愈發不客氣。
「我的確做不到你那無私的聖人舉止，竟然可以將你所愛之人狠狠推離，妄想自己了卻殘生，真是佩服。」他的話含有一分試探。依照他們分手的時間和他赴美治療的時間來推算，他們的分手，巧合得讓他篤定絕對和感情分歧毫無關系。
「如果你是我，我相信你也會做出一樣的選擇，除非你不夠愛她。」他黯然了神色，那種無能為力的恐懼，會將一個人的力量消磨殆盡，至死不休。
「我不會。我絕對不會犯下你這種蠢行。敢愛我的女人，就算我今天病了、快死了，她也要有勇氣陪我來承擔這一切。我不屑做偉大之人，我要的愛，是要能不離不棄、相隨至死，絕對不是大難來時各自飛。而我能做到的回報，便是死後黃泉路上不踫孟婆湯，欠她的，我來世一定加倍奉還。」愛情的世界，本來就存在著絕對不公平，可是只要敢愛，哪怕只是一秒，都可以是永遠，
「事情不是發生在你身上，你當然可以說得豪氣干雲，我一點都不意外。」縱然被他霸道而執著的愛情觀撼動了，他仍是輕笑不甘示弱。
「很多事並非一定要親身經歷，你才能知道結果。就像我不用從101大樓跳下，也知道必死無疑。」他太自我，一旦認定的事，就不相信會有第二種可能,這種男人，太容易困死在自己所設的胡同里了。
「說了這麼多，你就是想告訴我，我當初的決定是錯的？」緩緩地，他悶聲開口。
「是對或錯我不予評論，只是你在玫瑰心里打上的結，你絕對有責任和義務去解開它，這是你欠她的。」這才是他關心的重點。
黃元璋靜默了很久，遲遲未發一語。
當初，不顧一切的推開她，是怕耽誤她，但如今他仍好好活著的事實，似乎反成了他的原罪。
如果當初他能相信自己可以人定勝天，不懦弱的對生命絕望，現在，屬于他們的愛情，一定還是很幸福吧？
可是，來不及了，屬于他的幸福，早就被他毀了，親手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