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面皇後 第一章
「北燕公主請求覲見—」
隨著司禮太監尖細響亮的一聲高呼,陳燕冰的神智忽然震了一下。抬起眼,望向面前幽長的白色通道,悵然地想著,這通道多像北燕國母後寢宮前的那條?
小時候,她最喜歡提著碎花擺子,赤腳跑過那條冰涼潔白的通道,兩邊的宮女和太監都會用詫異的目光看她,還有女乃娘或宮女追在她後面拚命喊,「公主殿下,不能光著腳去見皇後,那是大不敬啊!」
但她才不管,只要她這樣氣喘吁吁地跑到母後面前,都會得到一個最溫暖的擁抱,母後用那柔和如月光般的聲音在她頭頂上微笑著問︰「我的小飛燕又不喜歡穿新鞋了嗎?」
而她就會在母後懷中扭動著嬌小的身子,撒嬌地說︰「母後,我真的不喜歡穿鞋子,天氣好熱,光著腳踩在地上可涼快了。」
「傻孩子,你是公主,怎麼可以光著腳走路?更何況現在雖然天熱,可再過幾個月就要變天了,等到風雪到來,這地上的石頭可是冰冷刺骨呢,你的身子這麼嬌弱,若是讓涼氣鑽進腳心,傷了五髒六腑就好不了了。」
同樣的話,其實女乃娘也說過,但無論是誰說,都不如母後這娓娓道來的語氣和幽然的聲音听得她心頭舒舒服服的。
她喜歡被母後抱在懷中,幫她穿上鞋襪,喜歡听著父皇下朝後走向母後寢宮的腳步聲,沉穩而堅定,甚至是女乃娘的碎叨,或者是皇室學堂中,刻板的趙太傅為了嚇唬她而故意打得響的戒尺聲……現在想來,都是那般親切。
只可惜,是夢一般的遙遠了。
對於一個亡國公主來說,她沒有被戴上鐐銬,成為階下囚,押上宮殿受審已算是幸運,但這幸運,卻是以更大的屈辱換來的。
今天,她要親手將北燕的全境國土和一百多萬子民的性命拱手送給天府帝國,同時一並送上的,還有她自己。
一個,如此微不足道的自己。
「公主殿下,陛下在內殿等候您。」內侍太監站在她面前,笑咪咪地躬身道。
她微微點頭,回頭看了眼自己的隨行人員,問道︰「請問我的人是否都要留在這里?」
太監回應道︰「是的,公主的隨侍都請留在宮外等候,還有公主身上若帶了兵器,也請一並解下。陛下說,倘若進了殿才知道公主身上有兵器,鬧騰起來,公主的面上可就不好看了。」
陳燕冰微微苦笑。這話說得不輕不重,但意思已經夠清楚。
她回頭對身邊人交代,「你們就站在這里等我吧,我們既然已經來到帝國的土地上,就要听從人家的安排,連我都是如此,你們就更別輕舉妄動,給我平添不必要的麻煩。」
「是,請公主小心。」四名婢女眼含熱淚,齊齊跪倒。
她則微笑著轉過身,對那太監說︰「請公公帶路吧。」
天府帝國,在三山四海七國之中,一直是實力最為雄厚的一邦,所以只有它敢自稱「帝國」,如今,滅了北燕的天府已經向著霸業邁進第一步,而下一個被吞並的國度又該是哪個?
無論是哪個,她陳燕冰今日的結局其他五國正默默旁觀,每個都在心中打算著自己的大計劃。
無論是大戰時見死不救的詔河、自恃地處偏遠可以偏安一隅的雲疆、自以為和天府結了姻親就可以安枕無憂的長泰,還是那仗著山水地利妄想和天府一爭長短的華嵐,當然,還有那總是討好賣乖,其實最為老謀深算的商均。
忽然間想笑,這散沙一盤、各懷心計的七國,從今日起要變成六國。被驚動的五國,一個個開始計算自己的死期吧。
站在宮殿前,陳燕冰仰視著「江山殿」那三個大字,听到殿內有人說話,「公主至門不入,是想讓朕親自出門去請嗎?」
她朗聲道︰「亡國奴,豈敢自不量力?只是看到這殿門之名不由得心生感慨而已。」
「哦?怎麼,你要對朕的殿門品頭論足不成?」
「燕冰一介女流,豈敢『指點江山』?只是想著日日身處江山殿中的人,必心懷江山社稷,觀殿名知其主,陛下日後定得成霸業。」
殿內之人笑道︰「朕一直好奇北燕的公主為何敢在國亡之時挺身而出,看來公主不僅有膽色,還有些見地,朕是該親自迎一迎你了。」
陳燕冰卻回答,「既俯首稱臣,便當以下禮自居。陛下請上座,燕冰向陛下見禮。」她躬身進殿,屈膝跪倒,「北燕陳燕冰,拜見陛下。」
「公主與朕第一次見面就這樣客氣,日後朕都不知道該與公主如何相處了。」龍座之上的人笑盈盈說話,居高臨下藐視她。
他是天府帝國的皇帝沈慎遠,今年三十五歲正值精力旺盛的時候,身材魁梧,五官深刻,一雙眼楮炯炯有神,似能把人一眼看透。
他望著陳燕冰發頂,眯起眼道︰「抬起頭來,朕很想知道,敢拿自己一人換取北燕百萬子民性命的女人,該是多麼傾國傾城的容貌?」
「只怕會讓陛下失望了。」
陳燕冰緩緩抬頭,一雙明眸清澈如水,不躲不避直視著龍座上的人。
沈慎遠先是愣了下,繼而皺起眉來,「從未有人告訴朕,北燕的公主原來是個鬼面?」
表面,即胎記。
陳燕冰的左頰顴骨到眼部處有塊月牙形狀的青色胎記,在民間,這種胎記被視為不祥,即使她貴為公主,也深知這胎記不只是她臉上不能抹去的烙印,更是她身上背負的不能抹去的恥辱。因為這種丑陋不僅與生俱來,而且不能改變,如果她是普通人家的女兒,甚至會因此而找不到婆家。如今,她竟敢在舉國滅亡的當口,用這樣一個丑陋的自己去妄想交換和平?
「公主此來天府,有把握說服朕娶你嗎?」在最初的震驚和失望之後,沈慎遠很不優雅地蹺起二郎腿。「朕這皇宮之中雖比不了中原的後宮佳麗三千,卻也不乏絕色美人,而你在這里,就算能佔得一隅也不過變成他人的笑柄罷了,你覺得朕會專寵於你嗎?」
她微笑道︰「我不敢妄想陛下能『專寵』我,我只是想在陛下這里得到您說的那『一隅』,最關鍵的是,可以讓我的子民在天府帝國中得到『偏安一隅』。」
「朕憑什麼要給你這個面子?你們北燕十萬大軍都被消滅在兩國的戰場上了,你還可以拿什麼和朕談條件?」
陳燕冰平靜地回答,「也許我什麼都沒有,北燕的皇宮在我到這里之前已經被我親手付之一炬,所以我沒有任何的退路。皇宮內的金銀財寶都被我裝上馬車,和我一起來到您的皇宮之前。
「您可以下令殺了我,那些財物便是您的,但是您若殺了我,和您敵對的,不會是陪我前來的那一百多名隨侍,而是守在北燕舊土上,苦苦等待消息的百姓。」
沈慎遠冷笑,「你以為拿百萬個沒有作戰能力的北燕人就能嚇唬住朕嗎?」
她依然只是微笑,「不能,但是陛下娶一個丑女就能平息百萬人的戰亂,又何樂而不為?」微一沉吟,她繼續道︰「天府雖然兵強馬壯、國富民強,但是任何一場戰爭的勝利都非輕而易舉便可換得。與北燕之戰,您打了將近一年,總有人困馬乏、糧草匱缺的時候。陛下,我堅信您絕對可以像滅了北燕十萬將士一樣滅掉北燕百萬子民,但那……又要多久?一年可以嗎?」
「雖然號稱百萬,但實際上可以作戰的人還能有一成?」他不屑地駁斥,「現在的北燕不過剩下些老弱婦孺和未曾受訓過的田間農夫。滅北燕兵將朕是用了將近一年,但現在的北燕,人心渙散,已無戰斗之力,無須一年,朕相信最多三個月,便可收攬你們的全部疆土。」
陳燕冰唇角飛揚起來,「陛下說得好輕巧,面臨亡國的人之中,自然是有貪生怕死之輩,可也難免有願意拚死一搏的死士。那百萬百姓中,若有萬中之一甘做死士,不在邊境與君一爭長短,只身藏七寸利刃,潛入天府境內,就算不能伺機不利於陛下,也會將天府帝都鬧得人心惶惶。」
「威脅朕?你這樣子可不像是要來做說客的。」沈慎遠似听得有些怒了。
她躬身道︰「陛下是得勝一方,心高氣盛,自不會將敗國中人的話放在眼里。燕冰一介女流,父母早逝,兄長戰死,再無可依靠之人。如今為了舉國百姓冒死覲見,托國交付,不是為了自己個人的榮辱苟且,而是為了兩國百姓的安寧。
「即使我言語之中似有威脅,也是警醒多過脅迫。陛下英明,必能分出事態的輕重緩急,天府縱然富庶,也禁不起一場又一場的大戰,何況還有五國心懷叵測,在旁虎視眈眈。」
沈慎遠看了她半晌,問道︰「你到底想從朕身上得到什麼?」
「很簡單,一個名分,一個承諾。」
「說清楚。」
「我雖是戰敗一方,但終究有公主之名,所以陛下不能將我隨意安置,我要做陛邊的嬪妃,而且要做後宮之中最尊貴的主人之一,這樣才能給我百萬北燕子民做一個交代,至於陛下會不會寵幸我,並不重要。」
他听著又覺得好奇,「你只是要個名號?不管朕是不是寵你?」
「是,同時還要請陛下親自擬旨,承諾會善待我北燕人,不再殺戮任何一名無辜百姓。」
沈慎遠望著這位帶著刺目胎記的北燕公主,手掌在龍椅的扶手上來回摩挲了半晌,最後問︰「你該知道,最終要想打動朕的心,靠的是什麼?」
「知道。」她月兌下腕上的一對玉環,摘下頭上的金釵,甚至是耳垂上的一對玉墜都一並取下,平靜淡定地放到他的龍案上。「我願攜傾國之富而來,孑然一身而死。陛下若有誠意,便請下詔。」
他不得不為她的舉動所動容。
陳燕冰,如今北燕國唯一的王位繼承人,卻是個不足雙十年紀的女孩子。如此膽識、如此魄力,是因為恐懼,還是因為寬容?
投身侍敵是為安身立命,還是為日後報滅國之仇?
北燕的財富的確像不能抗拒的美酒誘惑著他,但是除此之外,對於這個女人也不能小覷。
他怎麼忘記,曾有人對他說過︰「北燕若是曾善用她,不會如此輕易地被我們打敗,天府若小看她,也許我們就會是日後的北燕。對她,不能殺,只能用,因為她的智慧遠勝過她帶來的財富。」
沈慎遠沉吟良久,慢慢伸手去拿筆架上的毛筆,盯著陳燕冰,他似笑非笑地開口,「朕答應你這兩個要求,不僅如此,朕還會給你一個驚喜。朕希望你也能信守承諾,安分守己地待在天府,這樣才能真的救你的子民,和你自己。」
她暗暗輕舒一口氣,乖巧地回應,「是,臣妾會自識身分,不與後宮眾位姊姊爭寵,給陛下徒增煩惱。」
「用詞改得倒挺快。」沈慎遠呵呵一笑,「不過你不用妄自菲薄,因為你不用和那些『姊姊』爭寵的原因,倒不是由於朕不會寵你,而是朕現在要給你的這個地位,不需要你對著她們卑躬屈膝,自貶身價。」
他振筆如飛,在一卷黃綾上快速書寫好一道詔書,並鄭重蓋上玉璽,交給司禮太監。
「拿去給公主看過,若無異議,明日起,公告七國!」
司禮太監鄭重其事地將那道詔書交到她的手上。
陳燕冰垂下眼,一字字細細去讀,剎那間,即使是自視素來冷靜的她也不禁雙手微微顫抖,只因上面寫著—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北燕公主陳氏燕冰,雍容嫻雅,貴極七國,明理大義,性和淑德,朕今昭告天下,願奉其中宮之位,金冊鳳印,望其內示六宮母儀典範,外弘兩國交好之情。世代永睦,賢德名傳,是為大悅。欽此。
從北燕公主到天府帝國的皇後,陳燕冰的身分改變,居住的皇宮改變,七國的形勢也就此改變。
冊封陳燕冰為後的同時,沈慎遠也正式下詔公告七國,即日起,北燕的土地和臣民正式歸屬於天府帝國,也就是從這一天起,七國已成歷史,變成六國了。而北燕國暫時被劃分為天府帝國的一個郡,國名變成郡名,吃穿住用皆可沿襲舊制。
沈慎遠對待陳燕冰的態度,從表面上看,似是無可挑剔。他在宮內劃出約三畝大小的空地,大興土木,修建皇後的宮殿,取名飛燕宮。
這樣的結果,讓陳燕冰松了口氣,卻在皇宮中掀起軒然大波。沈慎遠諸位妃子早對皇後之位覬覦多年,彼此勾心斗角,無所不用其極,萬萬沒想到會被一個亡國公主搶去這光鮮亮麗的頭餃。
幾位妃子難得有了共識,斷然不能便宜這個新皇後,至少要登門給她找些晦氣才好。
她們盛裝打扮一番,前呼後擁地來到飛燕宮門前。這飛燕宮工期短,但因為用了最好的木料和工人,所以在兩個月之內就迅速建成。
此前,陳燕冰一直和自己的隨侍居住在帝都的驛站內,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很少入宮,眾位嬪妃根本沒有和她見過面。
冊封大典昨日剛過,今日眾位嬪妃按例也該來拜望新後。每位妃子雖然來勢洶洶、咬牙切齒,不過手上也帶了些賀禮充樣子。
到了飛燕宮前,眾嬪妃首推張貴妃為首,「姊姊,咱們姊妹之中你跟著陛下的時間最長,又最得寵,一會兒見了人,可千萬不能矮了氣勢!」
「就是,陛下封她為後不過是看重她帶來的那些金銀珠寶,否則一個亡國的公主,不殺她已是天大的恩惠了。」
張貴妃今年剛剛三十,因養尊處優,生美,最喜艷色,看上去嬌艷如花,貴氣逼人。听著幾位妹妹替自己打氣,也將平時和眾人爭寵時的那些不愉快都暫時收起,趾高氣揚地說︰「好,一會兒我進去你們都不要說話,看我的眼色。」
於是眾人簇擁著張貴妃一起進了飛燕宮,飛燕宮的太監總管張福見一下子來了這麼多位娘娘,陪笑著挨個請安,「貴妃娘娘好,安妃娘娘好,宋妃娘娘好,李貴人好,王貴人好……」
張貴妃懶得听他嘮叨,便擺手問︰「皇後娘娘呢?咱們姊妹今天難得湊齊,是為了給皇後娘娘請安來著,她不出來迎一迎我們嗎?」
「皇後娘娘剛起身,還在梳洗,請各位娘娘稍等一下……」
「喲,太陽都昇得這麼高了,她一個皇後怎會起得這麼晚?咱們姊妹可是都跟著陛下的作息行走坐臥,不敢有絲毫的差池,萬一哪天皇上早上起來巡宮,咱們還沒有起身,不是要惹陛下生氣嗎?」
王貴人年輕,快人快語,搶著出頭表現一下。
張貴妃瞪了她一眼,「本宮剛才說了什麼?你都忘記了?」
她這才想起自己似有搶張貴妃風頭之嫌,忙尷尬著後退回到眾人之中。
張貴妃抬了抬下巴,續道︰「既然皇後娘娘還在梳洗,我們就站在這廊下等候好了。」
他並非陳燕冰的人,在這宮中待了十幾年,什麼人情世故不懂?今日這些娘娘分明是來給新皇後下馬威的。
於是張福巴結著說︰「貴妃娘娘,這天氣正值暑熱,哪敢讓各位娘娘在這麼熱的地方等著?旁邊的廂房通風涼爽,奴才再端些水果過來給各位娘娘解暑解渴,待皇後娘娘梳洗完畢,奴才就將各位娘娘引領過去,如何?」
張貴妃瞥他一眼,「那可不行,本宮素來只住正殿,從不住偏房,這里是中宮正殿,你讓本宮去偏房休息是什麼意思?」
他嚇得連忙跪倒,「娘娘恕罪,奴才嘴笨說錯話,娘娘尊貴六宮無人能比,當然不能去偏房休息,要不奴才這就去搬些椅子來,請娘娘自擇一處……」
「不必了。」正殿大門霍然打開,陳燕冰淺笑盈盈地站在那里望著眾人,「以貴妃娘娘的尊貴身分,怎能肅立中庭寒院?請各位姊姊妹妹進殿,不知諸位要來,燕冰起身太遲,實在是怠慢了。」
第一次看到這位新任皇後,所有人都是一臉驚訝。不僅驚訝於她的語氣和善謙遜,更驚訝於她臉上竟有一塊扎眼丑陋的胎記。
要知道在這皇宮中,即便是最低等的宮女,也不允許面部有如此要命的殘缺,以免服侍主子時引來主子反感不悅。而一朝國母,居然是個鬼面皇後?豈不成了天大的笑話?
張貴妃在最初的吃驚之後,心中得意驕傲之氣更盛,款步上前,主動去挽陳燕冰的手,笑咪咪地說︰「那我就托大喊你一聲妹妹,妹妹剛來天府,這宮里有什麼吃不慣、住不慣的,盡避和姊姊說,哪個奴才伺候得不好,也和姊姊說,姊姊一定幫妹妹出頭出氣。」
陳燕冰笑道︰「好,有姊姊這句話,妹妹就放心了。」將眾嬪妃迎進殿內,她吩咐太監總管,「有什麼新鮮的瓜果都端過來吧,我剛才听你提到,正好解了我這時的煩惱,免得幾位姊姊在這麼熱的天氣里在我這里受了暑氣,我心里就過意不去了。」
這宮中,所有娘娘,只要被冊封為妃的,在人前都以「本宮」兩字自稱,除了見到比自己等級更尊貴的妃子或是皇上,才勉強自稱「臣妾」,可像陳燕冰這樣,已經貴為皇後,在嬪妃面前卻以「我」字自稱的,簡直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幾名妃子互視一眼,掩面而笑。
安妃柔聲問道︰「皇後娘娘的北燕皇宮里大概沒有咱們天府這麼多的規矩禮數吧?」
陳燕冰親自起身為各位妃子倒茶,微笑回應,「北燕乃是小柄,不過皇宮之中也有自己的規矩,可兩國畢竟風土民情有異,所以我若是有做得不對的地方,還要請各位姊姊指正。」
說著,又對隨身宮女吩咐,「柳兒,幫我去打開後堂那樟木箱子,里面有我為諸位姊姊準備的薄禮,正好今天姊姊們到得齊全,我也可一一送上。」
張貴妃回身從自己人的手上拿過錦盒,「我也是帶著賀禮來的,哪敢讓妹妹先送?你是皇後,理該我們先把賀禮送上的。」
她打開那個錦盒,拿出一把檀香扇,續道︰「這扇子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姊姊娘家只是個貧寒的翰林,比不得妹妹的北燕國,在七國之中都以富庶聞名。這扇上的書畫是姊姊自己的拙作,一番心意,還望皇後妹妹不要推拒。」
陳燕冰接過那柄檀香扇,打開一看,畫的是宮檐一角,春燕餃泥築巢的景象。
「姊姊的畫工真是精妙,字寫得也好,妹妹就欣然受之了。」她微笑著點頭贊許,然後回手從柳兒懷中拿過一個最漂亮的錦盒,雙手遞到張貴妃的手上,「這是妹妹的小小薄禮,實在不成敬意。姊姊知道,自從北燕歸了天府,北燕的一草一木其實都已歸屬陛下,這剩下的一些東西是妹妹自小從父皇母後那里得到的賞賜,留在身邊並無大用,早听說姊姊是絕代佳人,應該比我更加匹配這些寶物。」
張貴妃輕輕打開蓋子,驚喜得倒抽一口冷氣。原來,這錦盒內是串翡翠項鏈,由十三塊翠綠如碧水般通透的上好翡翠,從小到大結環而起,當真價值連城。
其他妃子此時也從陳燕冰的手上一一收到禮物,每個人打開都是驚喜贊嘆,雖然東西比不上張貴妃的貴重,但也都是價值不菲的名貴之物。
頓時殿中一片歡喜之色,人人嬌笑如花。
張貴妃嘖嘖贊嘆,「皇後妹妹真是太客氣了!」原本僵硬的表情也舒展許多,拉著她的手裝模作樣的又噓寒問暖一番,這才「依依不舍」的告辭了。
望著那一票鶯鶯燕燕氣勢洶洶而來,浩浩蕩蕩而去,始終在旁邊不發一語的柳兒咬著唇瓣開口,「這些娘娘們,這樣欺負公主殿下……」
「人在屋檐下,豈能不低頭?」陳燕冰重新展開張貴妃送給她的那柄檀香扇,剛才還優雅溫和的笑容斂起,眼中迸射一絲冷厲的光。
她豈不懂張貴妃此來的用意?又豈不懂這扇面上的寓意?但是她嫁到這里本為保住百姓不被屠戮,江山不再被戰火肆虐,那自己受點委屈又算得了什麼?
「把這扇子收起來,還有她們帶來的這些東西。」她將檀香扇丟回扇匣中,只覺得多拿一下都是對自己的羞辱。
她以前不是個喜歡裝假的人,但離開北燕前,望著那被烈火熊熊吞噬的皇宮,她鄭重告訴自己,從今日起,她陳燕冰要為北燕的百姓而活,更要為自己而活,只要能達成這個目標,她可以付出一切代價!
原本她想要的只是一個妃子的位置,或者說,是可以凌駕於尋常妃子的位置,比如貴妃。
她知道天府皇宮之中已經有了一位貴妃姓張,而天府的宮規,最多還可再立一位貴妃。沈慎遠曾經有過一位皇後,據說和他感情深厚,卻不幸早亡,他便一直懸置中宮之位,沒有再立,所以她也沒有做這樣的妄想。
可老天是捉弄她捉弄得太多太久,才給她一個這麼大的「驚喜」嗎?
北燕亡國公主—天府冷宮皇後。
她的名字或許還真的很契合自己的命運,燕冰—北燕飛燕,冰冷一生。
她幽幽一嘆,轉身時瞥到桌上銅鏡中的自己,沒有刻意妝點的面容,自小就習慣的青色胎記。她不具任何在後宮爭寵的條件,很好,她並不想過那為了皇帝一顧而拚掉性命的生活。
看天色尚早,沈慎遠這時應該已經散了朝,第一天正式做皇後,司禮太監告訴她,按例,正午時分,她要去江山殿請安問候,與沈慎遠同吃午膳。之後就沒有她的事了,沈慎遠晚上決定留宿哪一宮,一般會在晚膳之前決定。
此時距離正午時分還差一個多時辰,她該趁機讀完昨天只讀了一半的《賞心悅論》,這是她昨天無意中從書房架上發現的書,沒有作者名,寫的都是些機智有趣的小筆事,讀來很有意思,可以打發時光。
伸手去拿那本書時,忽然听到殿外一聲尖利的叫喊,那平日很是莊重的張福忽然跌跌撞撞地沖進來,一手指著殿外,臉色蒼白,雙目發直,哆哆嗦嗦道︰「皇、皇後娘娘……快!快去……江山殿!陛下……陛下出事了!」
她的手陡然僵在那里,一股冷氣從指尖竄入心髒,讓她從頭到腳似是被寒潭之水浸透全身。
怎麼?江山又要有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