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娘子 第七章
鞭炮聲響。
日來客棧的程家女兒出嫁了。
在兩人有了夫妻之實的隔天,應和尉立刻私下向程家父母說明原委,一方面是請他們體諒,二來也正好提親。
由于程家爹娘對于應和尉原本就很有好感,也很希望女兒可以嫁給應和尉,所以親事根本是毫無阻礙地談成了。
不過,接下來的才是問題的重點。
原本應和尉是盤算著要先將程思舞留在日來客棧里,自己快馬奔回京城,稟報可能有敵將入侵的情況,再秘密派人調查,但是這一來一往的實在很耗費時間。
如果他尚未跟程思舞有夫妻之實,也許他可以不計較中間這幾個月的時間,到時候再來風光迎娶就好,可問題是……
萬一程思舞有孕了呢?
他並不希望她變成鄰居的笑柄,再加上他也很不放心留她在這里,擔心她其實已經被人盯上,因此百般思量後,他決定直接把她一起帶回京城。
只是因為他得趕著上路,所以根本沒空弄那些下聘迎親的瑣碎事,幸好程家爹娘也不計較這些禮節,只要讓街坊知道女兒不是跟男人私奔,而是風光地嫁了個將軍就行。
他們簡單地在客棧里辦了婚事,拜過天地、爹娘後,再熱鬧地招待鄰居們吃上一頓,就算成親了。
應和尉對于他們一家子的體諒,著實是感激到了極點,也再三允諾,等到京城里的事情忙完,會帶著程思舞這娘子風光地回鄉探望他們,聘禮酒席什麼的,等到時候再補上。
「其實你不用擔心我們的,和尉。」
「是啊!比起擔心我們,善待舞兒比較重要。」
由于是一家人了,所以一家子之間也少了客套,董悅跟程父都直呼起這個女婿的名字。
「那是當然的。」應和尉笑道︰「我絕不會虧待她的,畢竟她是我六年前就看上的對象啊!」
「說起來我們家舞兒也真是有福氣。」董悅一邊替應和尉斟酒,一邊勸他多動筷,同時笑道︰「原本還以為這野丫頭嫁不出去了,原來她是等著你來娶啊!」
「娘……」程思舞紅著臉應道:「你這又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嘛!」
「我這是開心你嫁了個好對象。」董悅輕輕拍了拍程思舞的手背,「你日後就是將軍夫人了,所以一舉一動都要多注意,別在京城里給和尉添麻煩,懂了嗎?」
唉……早知道女兒會當上將軍夫人,就該種她年幼時多給她學點才藝的。
偏偏這丫頭除了燒得一手好菜,什麼女紅之類的文靜事都不愛。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若非女兒是這般脾氣,恐怕應和尉也不會喜歡上她的真性情吧!
嗯這果然是命中注定啊!
「你娘說的沒錯,舞兒,京城里不比咱們這小地方,容得你成天撒野,所以要謹言慎行點,記住沒有?」程父也跟著出聲叮嚀。
「爹、娘,我會盡量不給和尉添麻煩的啦!別再碎碎念了好不好?難得今天娘燒了桌好菜要給我們送別,被你們這麼一說,都快沒胃口了。」程思舞沒轍地搖頭。
「岳父、岳母,舞兒那邊我會好好照顧的,而且就算她成了將軍夫人,其實也不用真的陪我入宮見皇上,所以那些禮儀規矩什麼的,日後再慢慢適應就行,不必如此緊張。」應和尉听著他們的叮嚀,忍不住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他這個將軍,平日里沒戰事的時候,多半是在練兵而己,而且皇上對他還算是挺寬容的,即使他曾拒絕過一些王公干金的婚事,皇上也只是笑笑,並沒有逼他一定要娶。
所以他相信即使他帶了個娘子回京城,生活也不會有太多的變化,反倒是程思舞或許多少會有不習慣的地方。
「既然是這樣,我們就放心了。」程父欣慰地瞧著眼前的好女婿,笑道︰「那麼在你明天準備上路前,我們就來喝個不醉不歸吧!」
兩人兩馬,再帶上輕便的行李,應和尉帶著程思舞一同上路,出發回京城。
在這個時候,應和尉真的很慶幸自己先教會了程思舞騎馬,否則兩人共乘一匹馬的話,就要拖慢速度了。
而且因為程思舞也不是什麼秀氣的千金大小姐,出門非得坐轎子不可,相反的,她是個好動的姑娘,所以即使稍微趕路,她也不會抱怨,反倒是頭一次出遠門,所以興奮得不得了,一路上幾乎靜不下來。
應和尉見她並沒有因為離開家鄉而多添鄉愁,心里自是放心不少,但同時心里也多了分警戒。
畢竟這一出域,他與程思舞就落了單,即使淨挑著人多的大路走,可還是得多些防備才好……
「和尉,我們今天要趕到下座城吧?沒問題嗎?」
程思舞的叫聲拉回了應和尉的神智,他驅罵靠近她的身邊,兩人兩馬並行著。
「好像有點太晚了……」應和尉看著天色,開始盤算起今天應該在哪邊過夜。
記得距離最近的城鎮至少還得趕上兩個時辰的路,可現在都快黃昏了……
在夜里趕路其實跟露宿沒什麼差別,都一樣危險,可以的話,他寧願找個民家借宿。
「太晚的意思是來不及進城了嗎?」程思舞听了他的話,卻沒半點抱怨的意思,反倒顯得有些興奮。
「你怎麼一臉高興?」應和尉並沒有把自己為什麼急著回京城的真正原因告訴她,為的是不想讓她跟著他一起緊張,畢竟她的笑容是他最大的支性,他不希望那笑臉蒙了陰影。
只不過就算她不知道他們可能身陷危險之中好了,也不至于為來不及進城一事感到雀躍無比吧?
要知道露宿可不是那麼有趣的事啊!
「新鮮感嘛!只要是沒遇過的事,我都覺得很有趣呀!」程思舞笑道:「我知道你應該是舍不得我露宿,所以一路上總拚命地趕路,夜里一定要住客棧,不過你放心好了啦!我很耐得住的,睡一晚野地沒什麼問題。」
「天真。」應和尉苦笑著搖頭,「地上凹凸不平的,睡起來可不會太舒服,更何況野地里還有蟲。」
「可是也沒辦法吧?看這時間就是晚了。」程思舞一听見有蟲,外放的笑容就稍微收斂了些,「而且剛才我們來的那段路上根本沒有人煙,就算要找借宿的地方也難。」
雖說他們這一路是朝向京城走,所以路上是越來越熱鬧,但是城與城中間還是交雜著一些沒什麼人住的荒野,除非有商旅行經,否則可是安靜得很,幾乎沒人。
「這還真是麻煩了。」應和尉輕嘆,「總之,先盡量趕路吧!至少在靠近下一陸城的附近可能會有民家,若趕不及關城門的時間,向民家借個地方休息也比露宿安全。」
「嗯!都听你的。」程思舞也知道他是擔心她,所以沒多堅持要現在就休息,露宿一晚,而是拍拍馬兒,打算繼續趕路。
只是他們才剛要加快速度前進,路邊的林間里突然射出了一支利箭,正好插進了他們面前的泥地上。
突如其來的襲擊讓馬兒受到驚嚇,前腳立刻高高抬起,程思舞沒個防備,身手也不夠利落,所以整個人就這麼往後摔去。
「舞兒!」應和尉因為跟在程思舞之後,因此馬匹受到驚嚇的情況並不嚴重,見程思舞落馬,他立刻驅馬向前,一手撈住了她,硬是將她拉到他乘坐的馬匹背上。
「和……和尉……」程思舞還以為自己這下一定會摔得鼻青臉腫,沒想到下一刻便落入了應和尉的懷抱里,一顆心嚇得差點停了。
她驚魂未甫地抓住應和尉,有些錯愕地問道:「剛才那是怎麼回事?是不是有什麼東西掉在我的馬前面了?」
看看馬匹驚慌地載著自己的行李跑了一小段路才停下來歇息,程思舞忍不住把視線往地上轉去。
「舞兒,抓緊我。」應和尉一瞄到那根利箭,馬上就知道情勢不對,這一定是他那日見到的敵將偷偷跟上來了!
于是他當下也顧不得要追程思舞的馬回來了,摟緊她之後,他一甩瞳繩,雙腿往馬月復一夾,立刻沖了出去,打算把躲在路邊林子里放箭的人甩開。
可惡!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日夜兼程地拚命趕路,沒想到居然已經被注意到了!
「和尉,這是怎麼回事呀?」程思舞不明就里地看著自己的馬跟行李被遠遠地甩在後頭,應和尉則是逃命似的往前沖,讓她感到一頭霧水。
「抱歉,我沒事先告訴你,可是……我猜有人想追殺我。」事情都到這個地步了,應和尉知道無法再隱瞞,只得如實說出。
「什麼?追殺你?為什麼……」程思舞話還沒說完,就听見利箭劃破空氣的聲音傳來。
咻咻咻的接連好幾聲,伴隨利箭越過他們的身邊。
這樣的攻擊免不了嚇著馬匹,雖說這匹馬性情溫馴而且訓練有素,但是接二連三的攻勢讓它也招架不住了。
一聲長嘶之後,程思舞跟應和尉都被甩了下來。
「和尉!」
「小心!」
幾乎同時游發的驚叫聲之後,應和尉抱緊著程思舞,兩個人一起滾落地上。
「唔!」應和尉撞到了肩膀,忍不住痛得悶哼一聲,而在他懷里的程思舞則是幸運地沒受什麼傷。
「和尉,你要不要緊?」程思舞甩了甩有點發暈的腦袋,慌張地從應和尉身上爬了下來。
「我沒事……」應和尉掙扎著從地上爬了起來。
程思舞扶著他站起,正想問他究竟是誰想加書他,沒想到後頭的追兵已經騎馬趕上。
五個打扮樸素的男人騎馬包圍了他們,在看見領頭的男人之際,應和尉忍不住蹙起眉心。
「好久不見了,別來無恙啊?應將軍。」高頭大馬的男子渾身上下散發著濃烈的殺氣,仿佛恨不得將應和尉剝皮剮骨一般。
「我很好,倒是杜爾大人,你看起來真硬朗,莫非一年前的創傷已經治好了?」應和尉毫不客氣地回瞪著領頭的男人,戒備地迸聲。
應和尉一臉嚴肅的模樣令程思舞看得有些陌生,畢竟她雖然听應和尉說過,他曾被皇上提醒,別老是那麼嚴肅,但是她並沒有真的見過他在面對敵人、面對士兵時的態度。
可現在一瞧……
哇!真不是普通的嚴肅,笑容啦、溫柔的體貼態度什麼的,統統在一瞬間跑光了,眼神看起來好像要殺人似的.
所以這些看起來個個虎背熊腰的漢子,都是敵人嗎?不然怎麼會一副要開打的態度?
「托應將軍的福,那道劍傷花了我半年時間休養。」杜爾的眼里像要噴出火來。
「看來我的劍術不夠好。」沒能一劍殺盡,才會留下後患。
「應和尉,你別太囂張!別忘了現在你受制于我們!」包圍著夫妻倆的其他手下接著開口了。
應和尉擰起了眉心,他沒想到對方不單是潛了進來,還帶上這麼多人……
邊關守將到底怎麼防守的?
「你們到底有什麼目的?特地闖關潛進我國,不會只是為了找我算帳吧?」應和尉冷靜地問道。
「你猜的沒錯。」杜爾點頭,「私人恩怨姑且放一邊,我們冒險前來,為的當然是我國謀福利了。」
「什麼樣的福利?」應和尉戒備道:「兩國已議和,你們莫不是想再掀戰火吧?」
「咦?」程思舞錯愕地道出訝異的聲調,「什麼?難道你們打得還不夠?
還想再打?」
雖然是在鄉下地方,但她對于戰事,多少還是有點耳聞的。
據說邊關外的是高涼族,跟他們所在的青國長年交戰,後來被打敗,已議和,所以她一直以為事情已經平息了,高涼族應該放棄再侵攻青國的機會,沒想到……
這些人根本就只是在休養生息而已嗎?
「這位是尊夫人吧?」杜爾斜瞄了開口的程思舞一眼,對于她膽敢在這種火爆的時刻插話,感到稍微佩服。
他還當青國女子都瘦瘦弱弱的,禁不起嚇唬,沒想到經過剛才那些驚險的場面,她居然還清醒著,甚至能開口質問。
「別動她,不管你們有什麼計畫,應該都與她無關。」應和尉下意識地伸手護住了程思舞。
「怎麼會無關?」杜爾冷哼一聲,「我們要打下青國,將來這片土地都是我們高涼族的天下,所以你們青國的子民不久之後就要受我族統治了。」
「什麼?」程思舞瞪大了眼,「別開玩笑了!你們上次不是打敗了嗎?還不死心啊?」
「小丫頭,你說話小心點!」一提及戰事敗北的過去,杜爾的手下忍不住拔出腰悶的佩刀,出聲恐嚇。
「夠了,你們想要什麼就說。」應和尉知道,以一敵二,或許他還有辦法,但一打五是雙拳難敵四手,吃不消,更何況他身邊還帶著程思舞,所以不可能放手一搏。
他真的估計錯誤了嗎?
結果他還是來不及帶著她入京,避開這個危險,甚至還害她身陷險境。
「很簡單,我們要的,你絕對辦得到,應將軍。」杜爾揮手制止手下的粗暴要脅,冷眼瞪向應和尉,「把你們青國的兵力部署圖交出來。」
「什麼……」程思舞瞪大了眼。
只是她還來不及說完,應和尉已經迸出冷音。
「辦不到。」那可是關系到青國邊關安危的東西,豈有輕易送給敵國的道理?
「不,你辦得到。」杜爾一抬手,身邊的四名手下便從馬背上躍下。
他們走近程思舞,不由分說地朝她伸手抓去。
「不要!」程思舞反射性地想閃躲。
「住手!」應和尉想拔劍阻止,但是他們已經先一步拔刀,架在他跟程思舞的頸子上。
「小心點,刀劍不長眼的,應將軍。」杜爾咧嘴冷笑。
「你們……」應和尉萬分歉疚地看著被抓離自己身邊的程思舞,心里只有無限的懊悔。
他是不是應該把她留在日來客棧里?
這樣一來,杜爾他們就不會沖著她……
「原本在那個小鎮看見你帶著這個女人去逛市集時,我還以為自己看走眼了。」杜爾望著為了保住程思舞的命,完全不敢抵抗的應和尉,忍不住開始狂笑出聲,「所以我派人尾隨你之後,偷偷調查,沒想到卻意外打听到你成親的消息。」
應和尉眼露凶光地瞪向杜爾。他就知道自己沒看走眼,那個人果然是杜甫沒錯!
「本來我還想著在人來人往的客棧里劫人很難辦事,沒想到你們突然離開了那座城,甚至直奔京城,在這種荒野路上單獨前行,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好機會,此時不動手劫人,更待何時?」杜爾示意手下將程思舞拉到一旁去,又對應和尉說道︰「要怪,就怪你自己保護不周吧!」
「和尉!」程思舞死命掙扎著,偏偏她根本不可能掙月兌得了這些壯漢的箍制。
「舞兒!」應和尉恨恨地一咬牙,他甩開心里的懊悔,怒瞪著杜爾,因為他知道,就算他把程思舞暫時留在日來客棧,之後再來接人,八成也會在回京後就收到要脅信。
所以老實說,他帶走跟不帶走程思舞,下場恐怕都一樣……
「應將軍,你應該不希望新娶過門的妻子年紀輕輕就命喪黃泉吧?」杜爾撐笑道︰「我再說一次,我要兵力部署圖,限你半個月內到手,敢聲張就要你妻子的小命。」
「你!」應和尉想發火,卻又受制于人,感覺著實不好過。
「半個月後,同樣這個時間、這個地方,你只身一人,拿兵力部署圖換回你娘子,就這麼簡單。」杜爾命令道︰「如果你乖乖照辦,日後願意配合我們高涼族做內應的話,等我們攻下青國,說不定大王可以封你個官位啊!哈哈哈……」
「和尉,不可以!」程思舞心慌地嚷道:「那關系到很多百姓的幸福,不能這麼做啊!」
「吵死人了,把她的嘴塞起來,帶上馬,我們該走了。」杜爾揮揮手,示意手下辦事。
「你們要是敢動她的話,我不會饒過你們。」應和尉看著他們帶走了程思舞與她的馬,雖然不甘心,但他很清楚現在的自己沒什麼能跟這些人談判的資格,只能暫時忍氣吞聲。
「你放心,我們對你的女人沒興趣,再說,家國大事擺在眼前,我也沒興趣貪圖這種小利益。」杜爾冷哼了聲,「她會平安地等著你拿圖來贖人,不過如果你沒把部署圖拿到手,或是超過時間還沒來……」
杜爾伸手往自己脖子上橫抹一下,示意道:「那就等著替你娘子收尸吧!.應將軍。」
「我一定會赴約的。」或者應該說,他非去不可。
「好,那就恭候大駕了,哈哈哈……」杜爾說罷,便狂笑著帶了四名手下跟程思舞離去。
煙塵卷過,即將落下的夕陽余暈映在應和尉的臉上,照出了他怒火橫生的眼神。
舞兒,你等我!
我一定會救你回來,而且把這些人一網打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