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串保母 第七章
霍至威從不曾為了女人冷漠卻又脆弱的反應而心神不寧過。
在兩人發生爭執的隔天早上,他工作時總是忍不住想起安率薇,盡管他掩飾得極好,沒有人察覺到,但他瞞不了自己。
而當他依照平常的時間回家,站在書房門外時,呼吸不自覺加快,他知道,這是緊張的情緒反應。
他站在門外很久,直到隱約听見她的聲音透過門板傳出來,才緩緩舒了口氣。
推開門後,他立刻察覺到,原本輕松的氣氛頓時消失,安率薇只禮貌性的對他點頭道好後,便忙著收拾自己的東西。
沒有其他的互動、沒有像以前一樣興奮又驕傲地報告小德今天做了哪些事情,她變得……十足嚴守職責的分際。
他不要她這樣!
她可以對他大吼、可以為了自己的想法跟他據理力爭——通常他不會讓屬下這麼放肆,但此刻他卻希望她能這樣對自己,總強過冷冰冰的對待和疏離的客套。
要他怎麼做,她才願意再次對他重新敞開心房?
小德沒有問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好像在他小小又敏感的心靈里,其實隱約知道所有事情。
這樣冷淡以對的情況已經持續了兩個禮拜,這段時間,他不斷思考她所說過的話——
不管怎麼樣,請你听听別人的說法,還有,請以小德的幸福為前提來做決定。
他問過老管家,也觀察到小德這兩個禮拜的變化,所以對于安率薇仍繼續讓小德跟生母見面一事,盡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結果證明,孩子果然是需要母親的。
雖然小德沒有說出口,甚至小心翼翼隱藏期待見到母親的渴望,卻藏不住每次和母親踫面後,開心哼歌的好心情。
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後,他心痛地發現,自己真的該放手了。
「霍先生,我先走了。」
一如他的預期,他一來,安率薇便立刻起身表明要離開。
「率薇。」霍至威干澀地開口,試著在今晚將她留下。「今天你可以留在這里吃晚餐嗎?」
「我晚點還有事——」安率薇不自然地轉開視線,不願看著他帶點懇求意味的眼神說謊。
她知道,一旦看向他的眼楮,自己很可能會不知不覺被他牽著鼻子走。
「我想跟你談點事情。」他溫和地打斷她的借口,直到她終于願意看向自己,他才困難地點點頭,吃力地開口道︰「我想把這段日子以來的想法跟決定提出來跟你商量一下。」
听見他略微僵硬的請求,安率薇猛然震了一下。
明明是個難以放段的男人,要他親口說出這些話應該不容易,但他的確說出口了,而且還是用這種有點蹩腳的方式開口。
頓時,安率薇一顆心全軟化了,像顆熟透的水果般,她垂下眼瞼,藏住心底的感受,然後抬眼,盡量不帶情緒地看著他,緩緩啟唇道︰「我只是一個保母……」
聞言,霍至威黑眸瞬間閃過一抹痛苦跟自責。
他知道,自己這句無情的話傷她很深,如果時間可以倒流,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只求收回這句無心月兌口而出的話。
小德察覺到他們之間古怪的氣氛,伸出小手拉拉她的衣袖,張著大大的眼楮哀求道︰「小薇姊姊,我下禮拜要參加說故事比賽,可是我還沒背好故事,你可以留下來幫我嗎?我想早一點把它背熟。」
安率薇轉頭看到小德的眼神,就知道自己八成拒絕不了。
「可是——」
「小薇姊姊,拜托你。」
小德心里很清楚,小薇姊姊是疼他的,每次只要他說出拜托這兩個字,她就不會拒絕他。
「好吧。」她根本硬不下心腸。
書房另一端的霍至威听了,悄悄在心底長長地吁了口氣,感激地看她一眼,但她卻很快別開目光。
她回避的舉動仿佛在告訴他,自己答應留下來是為了小德,不是他。
霍至威苦笑了下,察覺心底的揪痛又悄悄蔓延開來。
「耶!小薇姊姊今天要跟我一起吃飯,我去請管家爺爺準備小薇姊姊最愛吃的牛排跟龍蝦沙拉。」
小德才說著便跳下椅子,開開心心地沖出房門,興奮地不斷喊著管家爺爺、管家爺爺……
霍至威走過去將房門關上,再次轉身面對她時,就見安率薇已經站起身,雙手抱在胸前,隔著小德的書桌看著他。
「你要談什麼?」
他們之間一定要這樣嗎?
霍至威藏起失落的情緒,面無表情地走到沙發坐下,同時朝她比了個「請過來坐」的手勢。
她愣了一下,最後還是對他搖搖頭。她要先听看看他到底想說些什麼。
見狀,他的心情又沉了幾分。
看來她還不肯原諒自己那天晚上的失言,這無疑是一種抗議,對他而言,也是最嚴厲的懲罰。
面對她的冷漠與疏離,他苦惱卻也束手無策。
「那天晚上我已經問過管家。」霍至威停頓了一下,才盡量語氣持平地開口,「小德的生母叫伊雪慈?」
「你問過了?」安率薇詫異地杏眸圓睜,原先偽裝的冷漠瞬間消失,藏好的情緒一下子通通躍然臉上。
他性感嘴角一抽,又緩緩道來。「其實我早就知道父親有情婦的事……」
安率薇更為震驚地看著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才好。
霍至威沒有等她回應,逕自接著說下去。
「小時候,每當我听見父母因為這件事爭吵,或是母親躲在房里大聲痛哭時,我就痛恨自己的父親,但父親又對我很好,漸漸的,我整個人感到相當錯亂,陷入痛苦掙扎中,最後,我把恨轉移到父親的情婦身上。」
她望著他茫然、沒有焦距的空洞眼神,心底突然竄起一股濃濃的不舍與刺痛。
那時候他才多大?又因此承受了多少不該由他承擔的痛苦?
她甚至不敢想像,一個孩子痛恨疼愛自己的父親時,會受到多大的傷害。
安率薇沒有提問,也沒有做出會打斷他思緒的安慰,只是站在原地,看著陷入回憶中的他。沒想到,他的身影看上去竟是如此孤獨無助……漸漸地,在她的眼神里,心疼與愛戀逐漸一點、一滴不斷增加堆疊。
霍至威沒有勇氣看向那雙最近總是冰冷冷的水眸,如果他發現那雙水眸泛著溫暖,也許陷入回憶里的他便不會感到如此孤獨又痛苦。
他旁若無人地繼續接著說︰「恨一個自己不認識的人真的容易多了。」
他苦澀地笑了一下。
安率薇看見他臉上充滿無助的苦笑,心偷偷地抽緊了。
這一刻,她突然好想沖過去緊緊抱住他。
現在她眼中看到的,不僅僅只是現在的霍至威,還有當年那個因父母不合,困在自己情緒里的痛苦男孩。
但她依然把持住自己體內猛然竄起的溫情,更拚命警告自己,她不過是個保母而已,她不該也不能管。
「于是,不管我父母怎麼跟我形容伊雪慈,我都照單全收。直到五年前,我在國外得知父母出車禍過世,留下一個三歲弟弟需要我照顧時,心中充滿排斥,因為那是伊雪慈的兒子,不是我母親生的。」
安率薇放下雙手垂在身側,目光仍無法從他痛苦的臉上移開。這真是那向來冷悍干練的霍至威嗎?
她在心里對自己說,別再記恨了,听到這些話,她根本無法不原諒他。
雖然每當她想起那句傷人的話時,心底還是會隱隱刺痛,但現在她已經知道,那天晚上在他體內翻涌的情緒有多麼強烈、巨大了。
況且當她一變臉的時候,他馬上就跟她道歉了。其實他大可不必這樣做,因為她本來就只是一個保母而已,但他卻毫不猶豫地道歉了。
她正在為他說話。安率薇一意識到她先前幼稚的行為,立刻暗暗罵了自己一句——白痴!
不管他曾對自己說過什麼,或是造成什麼傷害,全都已經過去了,現在她眼中只有他——眼前這個對自己敞開心房的脆弱男人。
「但是,當看見小德在靈堂吵著要父母起床陪他玩時,我知道自己已經無法放手,甘願一肩挑起照顧小德的責任,甚至不在乎他是誰的兒子了。我只知道他是我弟弟,這世上唯一的親手足。」霍至威說完後,朝她扯唇輕笑了一下。
瞬間,一股暖流自她心底最深處蔓延開來。
安率薇感動于他對家人的溫情和願意扛起責任的氣魄,心弦立即被牽動,一種微妙的情愫油然而生。
這個男人真傻,明明比小德還渴望被愛,卻不求回報地對小德付出全部的愛。
真是了不起的哥哥。
「小德崇拜的人是你,但他需要的卻是媽媽。」安率薇下意識月兌口而出,然後直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她明明可以晚一點再說的,現在他需要的是安慰而不是當頭棒喝。
天啊,安率薇,你這個沖動的白痴!
霍至威顯然沒她想得那麼脆弱,听見她的話,他只是露出淡定的從容微笑說道︰「我知道,所以這陣子才會任由你帶小德跟伊雪慈踫面。」
聞言,安率薇驚詫地瞪大雙眼。
他知道?他居然在全都知道的情況下,卻還能壓抑從小根深柢固的恨意,不動聲色地潛心思考跟觀察。
霍至威果然不是泛泛之輩!
「所以你今晚要跟我談什麼?」她不解地看向他。
他沒說話,單單盯著她看了會,然後緩緩發話——
「請你通知伊雪慈,我想跟她踫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