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紈褲 第四章

新婚第二天傍晚,升平大長公主去世的噩耗就傳來了。

這位倔強的公主硬是撐著病體,親自安排了女兒的出嫁事宜,在得知女兒被夫家認可的消息後,才咽下最後一口氣。

因為升平大長公主的婚姻狀況特殊,再加上皇帝玄昱對他這位姑母印象還不錯,就應允了升平大長公主去世蓋王缶貝前最後一項要求︰由禮部主持她的葬禮,不許顧家人插手。

升平大長公主不肯作為顧家的兒媳婦葬入顧家祖墳,而是要求作為「歸門女」回葬到皇陵。在皇室傳統里,是允許獨身皇子或者皇女入葬的,可以為他們在主陵旁邊開闢單獨的小墓穴。

顧惜恩得到報喪信時,小臉立刻慘白,木然了許久。

當原平之抱住她時,她才像突然醒悟過來,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她已經無法自制,為她換衣備禮的事都由原平之一手操持,而等夫妻倆匆匆趕回公主府,顧惜恩見到母親的遺容,頓時渾身冰冷,頭暈腦旋,跪下還未磕頭,就一頭栽倒在地上,昏厥了過去。

就算在昏厥中,她依然在淚流不止。

這世上唯一一個全心全意愛她疼她、為她著想不求回報的人,就這樣走了,永遠地離開了她,再也回不來了。

顧惜恩在昏厥中哀哭,在哀哭中不願清醒,她多麼希望這只是自己的一場惡夢。

原平之原本打算一直陪伴在小妻子身邊,他實在擔心她,顧惜恩自幼由升平大長公主親自撫養大,母女倆相依為命,感情比普通母女更要深上幾分,母親突然離世,一定是椎心刺骨之痛,他希望自己能陪在小妻子的身邊,最起碼可以為她提供哭泣時依靠的肩膀。

可是這世上總是有那麼些討厭的人會做些令人討厭的事。

瞧,顧家的人就不請自來了。

按照道理,升平大長公主是顧景宏的妻子,是顧家的兒媳婦,也是顧景法兩個庶子顧惜賢和顧惜良的嫡母,她的喪事自然應該由顧家父子主持,但是大長公主不願意。

顧景宏帶著顧惜賢和顧惜良前來,是讓顧惜賢和顧惜良來做「孝子」,為他們的嫡母哭靈、守靈與送葬。

禮部負責升平大長公主葬禮的官員卻得了皇帝玄昱的吩咐,不許顧家父子插手,他們來吊唁可以,但是插手禮儀就免了。

于是顧家父子和禮部官員發生了爭執,最後沒辦法,他們找到了公主唯一的女兒、女婿這里。

顧惜恩還在昏迷著,原平之知道顧家人到來的消息後,臉色很是難看。

他緩緩把顧惜恩扶到靈前靠牆的草席上安置好,讓她的大丫鬟秋水、秋月貼身照顧著,然後才轉身把不相干的人都趕到了靈棚外。

原平之冷冷掃了眼顧家三父子,顧景宏身形高瘦,年輕時想必也曾經英俊風流,否則不會得到一位公主的青睞,可惜此時他卻有些駝背,額頭上有著深深的皺紋,眉宇間一副抑郁難消的樣子,似乎這些年他在顧家過得也並不怎麼順心如意。

其實想想也知道,因為升平大長公主的原因,顧家惹惱了皇帝,雖然沒有治他們藐視皇族的罪,但是顧景宏已被勒令賦閑在家,連個閑散官職也沒有,身上只剩下繼承自先輩的爵位。

但是顧家的爵位並非世襲,而是降一等繼承,並且三代而斬,顧景宏是最後一輩,他的兒子已經沒有爵位可繼承,所以他的兩個庶子前途更是黯淡,官場中沒有人願意提拔他們。

大概顧景宏自己也不會想到,年輕時他和升平大長公主那樣恩愛,曾被譽為皇室夫妻的千古楷模,曾被多少豪門世家的貴婦千金欣羨,為什麼後來卻變成了這樣?

顧景宏總是不相信升平大長公主會真的這樣絕情,總以為會慢慢等到她氣消,他甚至也曾動過「留子去母」的念頭,把他的兩個庶子過繼到升平大長公主的名下,當做嫡子撫養,然後把兩個小妾遠遠發賣出去。

可是公主不同意,她鄙夷地唾棄他︰別自欺欺人!

背叛她偷偷生了兒子,卻還要讓她來親自撫養,佔據她公主嫡子的名分,享受皇親國戚的待遇,世上還有比這更劃算的「好事」嗎?

顧家人未免也太會打算盤!

她堂堂公主從來就不是三從四德的小婦人,任憑男人欺負了還要忍氣吞聲。

她說,恩斷,情絕。

她到死都不肯再見他一面。

她死了也要回葬到娘家,回到皇陵,不肯進入顧家的祖墳,不肯與他將來合葬。

她真是一個狠心的女人。

人家說不見棺材不落淚,顧景宏此時才感到深深的絕望與傷心,他此時才真的意識到他再也等不到她氣消了,她與他再也不可能和好了。

他帶著兩個兒子前來幫忙,是真心的,他不願意看著自己的嫡妻沒有孝子送葬,孤零零地一個人上路。

他向禮部官員與原平之訴說了自己的心願。

原平之看了他那兩個畏畏縮縮的庶子一眼,冷笑道︰「真要當孝子,活著的時候為什麼不當?人死了倒要盡孝了?為的什麼?圖的什麼?別盡惹人笑話了!」

人們都知道喪禮之中最重要的就是孝子,孝子手持喪棍,扛引魂幡,抬棺時要負責摔盆,此盆乃靈前祭奠燒紙用的瓦盆,起葬時摔碎,作為亡者陰間用的飯鍋。沒有孝子摔盆,亡者魂歸陰間之後就沒有飯吃,沒有供奉的鍋碗,就會成為孤魂野鬼。

而為了突出孝子的重要性,但凡擔起「孝子」角色的親屬,律法明文規定他們都擁有繼承死者遺產的權利。

這一點,對于某些生者來說,才是最重要的,比如對于顧家父子三人來說,或許就是如此。

顧家這些年收入少,開銷卻還維持以前的奢靡,自然是坐吃山空,每況愈下。身為先帝的麼妹,當今皇帝的姑母,升平大長公主的身家可想而知,必然極為豐厚。

「你說什麼呢?」顧惜賢臉皮漲得通紅,說︰「我和弟弟一番孝心,哪里有你想得那麼齷齪?」

「人在做,天在看,心里有沒有鬼自己最清楚!」原平之冷笑,說︰「你們不必擔心岳母身後無人送葬,她有孝女惜恩,也有孝子原平之。」

「夫君!」恰好醒過來的顧惜恩听到原平之這句話,頓時大驚,不顧自己的父親與庶兄弟,上前拉住原平之的手,仰起蒼白的小臉看著他,說︰「夫君,不可!不可!」

如今禮儀規矩都非常森嚴,根本沒有女婿為岳母摔盆的道理,只有入贅的上門女婿才有這個責任,但上門女婿是極為丟人的,人們說起來都是背宗忘祖的,滿臉瞧不起。

何況,原平之不是入贅女婿,他家里還有親生父母健在,他如果為岳母做了孝子,又置自己的親生父母于何地?

所以,顧惜恩是絕對不能答應的!

雖然她年紀還小,卻懂得這道理,她淚眼汪汪地對原平之說︰「夫君,不要,我很感恩,可是不能讓你這麼做,不然我再也無顏回原府,無顏去見公婆。我去求皇帝表哥,讓他特開恩旨,讓我親自為母親送葬!」

「胡鬧!」顧景宏頓時不允了,說︰「胡鬧!妳母親不顧體統,連妳也被教育得這麼離經叛道,自古及今,哪里有出嫁女摔盆送葬的?」

女兒是什麼?

人們都說女兒是賠錢的貨,嫁了人就是別人家的人了,不能在父母跟前盡孝,沒有資格為父母摔盆送葬,所以世人皆輕女重男。

「你——」顧惜恩突然發狠,雙眼通紅地怒視著顧景法,似乎氣極怒極,可是自幼的教養讓她不會像鄉野村婦那樣痛快破口大罵,她咬了咬牙,努力穩住自己因為悲哀與憤怒而顫抖的小身子,語氣冰寒地說道︰「父親,不知道你所說的體統是什麼?你所說的經與道又是什麼?天地分陰陽,人間分男女,難道孝心也要分陰陽男女?我只知道我是母親生、母親養的,我為她盡孝天經地義,為她做任何事我都願意,如果這就是違背體統,就是離經叛道,那我寧願不要體統,寧願離經叛道!言盡于此,母親留下的遺囑,不想看到顧家的任何男丁。父親,請你們回去吧!」

「妳、妳、妳!」顧景宏手指顫抖地指著顧惜恩,被氣得臉膛血紅,恨不得甩這個忤逆女幾個耳光。

顧惜恩卻不理他,轉身回了靈棚,同時吩咐公主府的大管家去求皇帝下特旨,允許她為母親送葬。

原平之看著妻子倔強的瘦小背影,緊緊抿了抿唇。

這小丫頭怎麼可以讓他如此心疼,讓他想去狠狠地抱住她、好好地憐惜?

按照大長公主的遺囑,喪禮從簡,只停靈七日,七日後,升平大長公主的棺槨落葬在景國玄氏皇陵一個偏僻的墓穴里,她唯一的女兒為她摔盆,盡了「孝子」之孝道。

此次葬禮之後,小小的顧惜恩頓時與升平大長公主齊名,人們盡皆傳言孤傲執拗的公主生養了一個更加離經叛道的女兒,硬是以女兒之身強搶了兒子該盡的職責,陰陽錯位,牝雞司晨,荒謬至極。

原平之對種種流言不屑一顧,對于別人給他的同情目光更是一笑置之,反問道︰「紈褲子娶離經叛道女,可不正好是天生一對?」

半月後。

原府,藤蘿館,外書房。

已是仲春,天氣越發溫暖起來,萬里晴空上一輪旭日將人間照耀得暖洋洋的,草兒返青,女敕葉發芽,鳥兒在歡快地鳴唱。

藤蘿館里的主要花草自然就是紫藤蘿,由專門的花匠用竹竿為紫藤蘿搭建了棚架子,在廊檐下、小徑旁、花牆上,到處都是攀援而生的紫藤蘿。現在這些紫藤蘿已經長了花苞,再過不久,就可以看到如煙如霧如雨如瀑的紫藤蘿花海,那將是原府最為絢爛迷離的春日一景。

原平之自幼鐘愛紫色,小時候就最愛用紫藤蘿花樣繡制的各種物品,比如荷包、香囊、扇袋,自然他的衣服上也少不了藤蘿纏枝紋樣。

紫色雖然華貴、神秘,卻非常挑人,並非人人都能穿戴都會好看,大多數人穿了只會顯得暮沉呆板、老氣橫秋,可是原平之卻不然,不管他穿戴哪一種紫色,都只會越發襯托出他的華麗優雅、挺拔俊美,似乎他天生就適合這樣的朱紫色,貴氣襲人。

皇帝玄昱就曾經這樣贊嘆原四公子︰「滿朝朱紫貴,唯見原四郎。」

只是此時華貴的原四公子正毫無形象地癱坐在書房里的椅子上,瞇著雙眼,沒精打彩地望著窗外的紫藤蘿花架。

書童銀子將他手邊已經冷掉的茶水倒掉,又換了杯熱茶,目光在原平之身上繞了幾圈,試探地問道︰「少爺在煩惱什麼?」

原平之看了他一眼,問︰「你哪只眼楮看到我煩惱了?」

銀子低下頭,悄悄翻了個白眼,轉頭征詢蜷縮在書房角落里閑到發慌的侍衛邵五,問︰「邵大哥,你說少爺是不是有煩惱?」

邵五是皇帝玄昱指派給原平之的暗衛,但是原平之認為自己無官無職,與別人又沒有什麼利害關系,根本不會有敵人招惹他,哪里用得到暗衛?原府自家的侍衛就已經夠了,偏偏玄昱要多事。

有個雖然風流花心卻像狐狸一樣狡猾奸詐的父親,有個大度好強卻事事妥協的母親,有個近乎十全十美的長兄,有個英勇善戰的二哥,有個一肚子精明的三哥,再加上一個特別愛管他、寵他的皇帝表哥,原平之覺得自己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混吃等死、混天聊日。

名利非我所想,富貴非我所欲,美色也無非如此,人生何其無聊也?

邵五用一貫嚴肅認真的表情回答銀子︰「少爺成家了,自然多了男人的煩惱。你還小,不懂。」

銀子撇嘴,說︰「誰說我不懂?少爺不就是好久沒踫女人了嗎?可少爺說他要為岳母守孝,要清心寡欲。」

窩在窗台下曬太陽的隨從金子唾棄銀子,說︰「說你不懂就是不懂,少爺是少了女人就不能過的人嗎?少爺是憂心少夫人呢,你個笨蛋。」

邵五點頭,也說︰「確實如此。少夫人昨日不讓少爺陪伴她守孝,讓他去忙自己的事業,可咱們少爺似乎無事可忙,所以……」

原平之怒吼一聲︰「統統閉嘴啊!」

于是四公子的三個跟班紛紛再度扮起啞巴。

只不過金子和邵五互相交換了一個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四少夫人的無心之語,傷了四少爺的男人自尊心了。

事情的起始是這樣的。

在升平大長公主的葬禮之後,顧惜恩身為出嫁女,按照規矩要為生母服為期一年的孝,亮麗奢華的新嫁衣悉數收了起來,日常只能穿粗麻布所做的喪服。

但是顧惜恩畢竟是新嫁娘,又和公婆同住,公婆之上還有位長壽的太婆婆,素日穿白戴孝是不吉利的,她的婆婆鄭氏便吩咐家里的針線婆子為她特意準備了各種青、藍、灰等素淨顏色的衣服作為常服,頭上也不戴白花,而是統統換成了素銀的簪子、箍子等。

按理說,鄭氏這樣做,既周全了顧惜恩對生母的孝心,又照顧了她對原府長輩的恭敬孝順之意,是沒有做錯的。但是原平之擔心顧惜恩年齡小,怕她鑽牛角尖,非要為生母披麻戴孝堅持一年,那就要和原府鬧別扭了。

而且,按照之前顧惜恩非要為生母摔盆送葬的那股倔強勁兒,原平之的擔憂也並非全無道理。

所以,原平之在母親遣人將衣服送來之後,特意到了東內室安慰顧惜恩——為了守孝,兩人已經分居,原平之住到了西內室。

顧惜恩听了他的話,卻是詫異地看了看他,蒼白的小臉露出一點虛弱的笑意,說︰「夫君多慮了,我怎麼會不接受婆婆的好意呢?真正的孝存于內心,並沒必要在意那些形式吧?」

原平之訝異于小妻子的早熟,也心疼她那哀莫大于心死的傷痛。

他點頭道︰「妳說得對,百善孝為先,有心意最重要。」

顧惜恩道︰「娘親雖然走了,但是她仍然會一直活在我心里,陪伴我一輩子。一年孝,兩年孝,三年孝什麼的,做給別人看的,沒意思。」

原平之模了模她的小腦袋,嘆了口氣。

是的,那些做給蓋王缶貝別人看的所謂「大孝子」,有多少人在為父母守孝期間,仍飲酒作樂,嫖娼納妓?而這樣的人,卻能登上孝子賢孫榜,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原平之見顧惜恩自己能夠想得開,便有意轉移這令人傷感的話題,他眼楮瞄到窗台下桌子上的文卷,問︰「在抄佛經?」

顧惜恩搖了搖頭,拿起其中一本遞給原平之,說︰「是賬本,我在整理我娘留下來的財物。」

原平之瞪大了眼楮,問︰「妳能處理得了?」

這個時代,女子識字念書的很少,就算認識幾個字,也多是學些女則、女誡、女訓這種束縛女子思想的東西,精通算理的極少。

世人皆道「男主外,女主內」,似乎男人和女人各自掌握了一半的權利,實際上呢?

男人在外面忙事業賺錢養家,兼或喝酒嫖娼娛樂消遣自在快樂;而女子被困于內宅,名義上主內,卻連「內宅」也掌管不了,她們手里僅握著自己的一點嫁妝和丈夫願意交給她們的那一點點「養家錢」,入賬出帳都是極為有限的小數目。

她們所謂的主內,不過是代替男人孝順長輩,生兒育女,洗衣做飯,做沒完沒了的家務事。困于鍋碗瓢盆,困于尿布女乃娃,再嬌美的女子都會變成黃臉婆,變成男人眼中的明日黃花,恩愛不再。

而男人們之所以能讓女人們甘心奉獻,傻傻做牛做馬,除了各種三從四德思想的從小灌輸,就是限制她們讀書識字,特別是算理知識,只有她們愚笨不堪,才便于控制。

因為他們知道,女人一旦開了心智,並不會比男人差,甚至有許多女人比男人還聰明。

顧惜恩見原平之看著繁雜的賬本很是詫異,不由心一慌,怦怦亂跳,她忽然想起母親曾經教導過她,不要在丈夫面前顯露聰明,要讓自己變得「笨一點」、「弱一點」,那樣丈夫才會疼愛她。

她慌亂地搶過賬本,低著小腦袋,喃喃地說︰「其實也沒有什麼的,母親留下了好幾個不錯的賬房先生,他們都是忠僕呢,我只是胡亂看看。」

原平之狐疑地盯著她,不明白她怎麼剛剛還自信滿滿,轉眼就變成了可憐兮兮的小媳婦樣。

他想了想,問︰「妳特別學過數理之學,還是學過算賬理財?」

顧惜恩雖然很想藏拙,可是她畢竟還小,學過點知識就忍不住想在心上人面前炫耀,原平之一問,她立即又得意忘形道︰「我娘特別請先生教我的,『算經十書』我已經學了前面的三本了!」

「算經十書」是景國國子監算學科的教科書,是集合了先人千余年的精華之著作,就算許多國子監的監生也弄不懂這些算題的,他們比較擅長的是背誦「之乎者也」那些古文經典。

所以,原平之更為驚嘆,他倒不知自己的小妻子可能還是個小天才。

他問︰「妳真的學完三本了?」

要知道,「九章算術」里面的一些題目,原平之自己都曾經算得很辛苦。

顧惜恩仰起小腦袋,驕傲地扳著手指頭說道︰「真的呀,『周髀算經』、『九章算術』、『海島算經』嘛,其實這三本書里面有些問題我還是不太明白的,但是模仿著先生的步驟,好歹也能解題了,所以先生說我已經學會了。」

原平之點頭。

也就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但這已經很了不得。

他繼續問︰「妳母親讓妳學算經,主要是為了便于妳日後算賬理財吧?」

顧惜恩點著小腦袋,說︰「公主府的開銷由皇家負責,母親在還好,母親走了,公主府被收回,屬于皇家的田產也被沒收了,我連娘家都沒得回了,只有打點好母親留給我的一些私產。母親說過,手里有錢,心里才不慌。」

說到「娘家都沒得回」的時候,小丫頭眼楮一紅,匆忙低下了頭。

原平之見她小身子微顫,心疼得一塌胡涂,便伸手抱起她,讓她與自己面對面,直視著她的眼楮說道︰「別擔心,以後夫君養妳,有我的地方就是妳的家。」

顧惜恩烏溜溜的大眼楮里還噙著淚珠,此時卻怔怔地看著原平之,然後綻放出一個梨花帶雨的明媚笑臉,說︰「嗯!」

可隨即她又不好意思地埋首到原平之的肩膀上,說︰「夫君,我沒事的,你不必白日也留在內宅陪伴我,人家會說你沒出息的,你快去忙吧。」

你快去忙吧。

忙什麼呀?

原四公子被小新娘趕出了內宅,茫然了。

忙著去和狐朋狗友遛街斗雞?

忙著去勾欄青樓調戲新的美女嬌娃?

以前覺得愜意的紈褲生活,怎麼突然就變得沒意思了呢?

而且仔細一琢磨,居然還讓他有點光陰虛度的心虛內疚感呢。

原平之癱軟在書房的椅子上,長長地嘆了口氣,說︰「原來長輩們說的是對的,男人只有成了家,才會真的成熟啊。少爺我以前的日子真是白混了!」

邵五應聲道︰「男人成了家,屬于男人的煩惱也多了,再也不能自在逍遙,所以屬下不成家。」

原平之哼了一聲,說︰「你懂什麼?就算是煩惱,那也是甜蜜的煩惱!」

銀子看向金子,小聲問︰「你看少爺的表情,煩惱得很甜蜜嗎?」

金子同樣小聲回答︰「我看他是自尋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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