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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翼雙飛 上 第五章

日子一天天過去,天氣愈來愈凍寒,常常連續多日都不見太陽露臉,天空灰蒙蒙,似要將人壓得喘不過氣來。

宮熙禛身上的傷泰半已好得差不多,他不戲耍瑤光玩的時候,便又是陷入沉思當中。

瑤光走過他身旁時會忍不住擔心,幾次想開口關切,又怕他嫌她多事,只能一再將對他的關心埋在心里,兀自干焦急。

在難得透著陽光、不再陰沉的天候里,宮熙禛帶著被他打磨得很銳利的鋤頭與斧頭陪她上山采藥。

他沉默走在她身後,步伐沉穩地踩踏著山徑上的冰霜、枯枝與落葉,時刻留意周圍動靜,自在山中遭遇殺手狙殺後,他便有隨時與人生死對決的覺悟,不論刮風或下雨,每日皆會起個大早開始練武,將師傅曾教授過的武藝全都演練過,以防再遭遇殺手會被殺個措手不及。

這幾日他在盤算,要想辦法弄到一把長劍,光靠鋤頭與斧頭可不濟事。

「妳把那個人埋在哪兒?」

走在前頭的瑤光听見他突然出聲詢問關于被他殺死的那個男人的事,以為他是感到歉疚,很樂意地轉身回答︰「就在離這兒不遠的東邊林子里的一小塊空地,你是要去祭拜他嗎?」

宮熙禛皺眉看她,沒想到她會說出如此可笑的話來。「我一斧頭就讓他頭身分家,妳竟然以為我會想去祭拜他?嗤,妳這女人腦子是不是壞了?」

「我的腦子沒壞,既然你沒要去祭拜他,為何要問起他的埋葬之地?難不成你還想把他挖出來鞭尸?」真正奇怪的人是他才對。

俊眉邪惡一挑。「差不多。」

「什麼?!」瑤光被他嚇到聲兒拔尖,伸手掏掏耳朵,以確定並未听錯。

「如果有必要,我不介意挖墳,帶路。」驕傲的下巴揚了揚,命令。

「等等,你是什麼意思?不會真的要挖墳吧?」蜜色小臉嚇得白慘慘,都過了這麼些天,那人的尸體肯定已經腐爛,她沒有興趣去看一具已經腐爛爬滿蟲子的尸體。

「真的,所以,帶路。」宮熙禛說得斬釘截鐵。

可怕的雞皮疙瘩爬滿瑤光全身,她才剛覺得他人不是太壞,還算有良知,怎知他會朝她兜頭狠狠潑來一桶冰水。

她雙腳堅定站在原地,頭搖得如博浪鼓。「我不要,你不可以這麼做,他人都死了,你應該讓他入土為安才對。」

宮熙禛雙手盤胸取笑她。「妳又不認識他,跟他沒半點交情,我也不是要挖妳的墳鞭妳的尸,妳何必這麼堅持?」

「我之所以堅持,是因為你是不對的。」他到底懂不懂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或者他根本已經瘋狂到不可理喻了?

「不對又如何?」他不在意的聳聳肩。

瑤光翻了翻白眼,覺得同他講道理真的好累,因為他完全不在乎,也听不進去,她長嘆了口氣,試著以平和的口吻對他諄諄教誨。「既然不對,就不該做不是嗎?」

「假如妳廢話說完了,那就帶路吧。」

她氣得跺腳。「你為何要讓自己變成這樣可怕的人?這樣你真的過得比較開心嗎?你難道不知道這樣的你會讓人敬而遠之?」

「那又如何?我本來就沒有要求他人喜歡我,妳為何對我的事如此在意,莫非妳喜歡我?」嘴角惡意一揚,笑睨氣急敗壞的女人。

瑤光因他突然丟來的問句震得被口水嗆到,脹紅小臉,拼命捶胸用力咳著。

宮熙禛雙手盤胸好整以暇地看著那沒膽與他對視的女人。

「咳!咳!我……我才沒有喜歡你。」她拼命咳著,眼角難受地流出淚來,努力找出聲音極力否認。

他冷哼一聲,完全不相信她。

瑤光伸出食指抹去眼角的淚水,抬起心虛的小臉,鼓起勇氣大聲否認。「我真的沒有喜歡你。」

「沒有就沒有,我沒有聾,妳犯不著說那麼大聲。」

粉唇緊抿,她實在無法從他悠閑的態度看出他到底相不相信她所說的話,一顆心忐忑不安。

「帶我去。」他再次命令。

瑤光頭痛欲裂,不懂他怎麼會如此堅持,她不能讓他做出這種人神共憤的惡行,她很無奈的搖頭。「你究竟和他有什麼深仇大恨,非得挖他的墳鞭他的尸不可?」

「我要他的劍。」他終于好心的為她解惑。

「他的劍?」她傻傻重復。

「現下妳都清楚了,可以帶我去挖墳取劍了吧。」

「喔……可以。」瑤光吶吶點頭,原來如此,幸好他的目的在于取走被她一並埋進土里的劍,不是想要鞭尸,害她差點被嚇死。

宮熙禛尾隨在她身後,嗍笑她的大驚小怪胡思亂想。

走了一小段路,回過神的瑤光忍不住抱怨。「你為什麼不早說?讓我誤會你很有趣嗎?」

「是很有趣。」他不介意讓她知道,他的小小樂趣。

「……」這個壞胚子!

宮熙禛抬頭望著天空,雖然烏雲密布,至少有天光,為灰暗帶來一線光明,這段日子盤踞在心頭另一件重要的事,即是他知道朝中仍有一些他爹從前的追隨者,倘若他能找出那些人與之聯系,透過他們的幫忙,他要潛伏入京便易如反掌。

問題是,那些人是否仍願意為他所用?而他又要如何確認那些人的忠誠度?這是個大難題,他得好好想想,否則他可能尚未成功籌劃復仇一事,便已遭出賣,死無葬身之地。

穿過高大參天的樹木與低矮刺人的草叢,兩人很快來到瑤光埋葬殺手的地方,東邊林子里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有一塊長著短短雜草的空地,上頭插了一根權充墓碑的松樹干。

瑤光伸手一指。「他就埋在那里。」

宮熙禛眉也不挑,面無表情拿著鋤頭自她身邊走過,丟下一句。「來吧。」

「什、什麼?」她瞪大眼,驚愕不已。

他瀟灑挑眉,轉身看她。「妳不會以為我打算獨自做這粗話吧?」

「可、可要取劍的人是你啊。」說到底這事與她無關不是嗎?

「那又如何?」

「辦不到,要挖墳你自個兒去挖。」她用力搖頭,拒絕協助。

嘲笑的唇角挑釁一揚,慵懶貴氣道︰「我瞧妳是怕看見腐爛的死尸,才編借口不去的吧,其實妳可以直說,我不會勉強妳。」

被他看輕的感覺像被針刺似的,教她渾身上下都不舒服,受不了地大聲反駁。「誰說我怕的?」

事實上,她還真不想看腐爛的尸體。

「既然不怕,那就來吧。」他順著她的話尾,下巴揚了揚,要她乖乖听話辦事。

「呃……」瑤光發現自掘墳墓時為時已晚,沮喪閉上雙眼,恨不得將笨到家的嘴巴縫起來。

「呃什麼?後悔了?」他刻意擺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不肯服輸示弱的瑤光一股氣往上沖,再次沖動地月兌口而出。「挖就挖,誰說我後悔了。」

很好,她不只嘴笨,人也笨死了,居然會中他的激將法,現下真要後悔豎白旗也沒那個臉面,唯有硬著頭皮上了。

瑤光慘白著臉,拿著鋤頭的手微微發抖,僵硬地走到他身旁,嘴硬的扯動嘴角道︰「開始吧。」

她的恐懼全看在宮熙禛眼里,讓他直想發笑,但他面上依舊波瀾不興,右手作了個請的姿勢。「既然妳這麼說,就由妳先開始。」

「啊?!」她瞪著他。

他堅定的對她頷首,將開挖的重責大任交托到她身上。

瑤光忍住丟下鋤頭落荒而逃的沖動,小臉青白交接,咬緊牙根,深吸了口氣,故作堅強地彎腰挖下第一鋤。

嗚……她這是招誰惹誰了?為何自遇到他後就沒有一件事是順利的,莫非他是她命中的煞星?

宮熙禛滿意地看她挖下第一鋤,于心里暗笑,一把抽走被她拿來權充為墓碑的樹干,隨意往旁一扔。

「你怎麼可以隨便亂扔?」瑤光見到被當作墓碑的樹干飛入半人高的草叢,開始發難。

「不扔掉,難不成要我把它供起來?」他不屑哼了聲。

「當然不是,但你至少可以恭恭敬敬把它拿起來好生放在一旁吧?」她喪氣的看了被草叢掩沒的樹干一眼。

「他是來殺我的,我為何要對他恭敬?」他當她說了件非常荒謬可笑的事,仰頭朗聲大笑。

「話是沒錯,但人都死了,結下的仇也該解了不是嗎?」

他嗤之以鼻。「妳太天真了,仇恨並不會因人死而了結,要不要了結,得看我願不願意。」

瑤光怔忡望著他糾結陷溺于仇怨的臉龐,不明白他的愛恨為何會如此強烈,愛一個人就用盡全副心力去愛,恨一個人也是至死方休,終日背負如此濃烈的情緒,莫怪他無法獲得平靜。

「你這樣子怎麼快樂得起來?」他笑起來很好看,非常好看,她永遠都記得在京城時,他揚著這世間最迷人的笑容面對心愛的女子,那笑容比世間最好的佳釀還要來得醉人。

「誰說我要快樂?我一點都不需要快樂,我要的是血債血還。」他不介意讓她知道他這人有多嗜血駭人。」

聞言,瑤光倒抽了口涼氣,久久說不出話。

「還愣在那那里做什麼?快點挖。」

瑤光像個呆子,木然听從他的指令行事,腦中不停盤旋他所說的話。

倘若有辦法,她想要為他調配一碗名為遺忘的湯藥,她不希望他再受困于血海深仇中,那太痛苦,也太折磨人,只會讓人因嗜血而愈陷愈深。

假如他能夠忘掉所有不愉快,就此隱姓埋名到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重新開始,她相信他可以過得比現在還好、還開心。

她瞪著自己掘土的雙手,想著她這雙手救人無數,可以調配出許多治病良方,為何卻救不了最在意的人?為何調配不出讓他那傷痕累累的心痊愈的良藥?

在她挖了好一會兒後才開始有動作的宮熙禛,突然開口問︰「妳大概把劍埋在哪個位置?」

「咦?」突來的問題讓瑤光停下手中動作,愣愣抬頭看他,指了指右前方道︰「大概是那里吧。」

他揶揄問︰「既然大概是那里,妳為何挖現在挖的地方?」

幸好他夠聰明,沒像她傻乎乎的卯起來胡亂開挖。

經由他的提醒,瑤光這才發現自己有多傻氣,申吟的拍了拍額頭,氣惱自己腰部快斷了,竟然還挖錯地方。她連與他視線交集的勇氣都沒有,非常清楚此刻那雙好看的黑眸定充滿嘲弄。

唉……垂頭喪氣的移到大概位置,灰頭土臉地繼續挖墳。

過了一會兒,尚未看見腐尸,瑤光已先嗅聞到腐敗難聞的氣味,她皺眉憋氣不敢用力呼吸,強壓住翻絞不已的胃部,克制著想跑到一旁嘔吐的沖動,逼自己加快挖掘的速度,好提早結束這酷刑。

宮熙禛亦聞到教人欲嘔的氣味,為取得長劍,他緊繃著臉沒有遲疑地繼續挖,沒多久便看到爬有蟲子與蛆的腐壞手臂旁閃著劍鞘上雲紋裝飾的銀光。

「挖到了。」他揚唇一笑。

「真是太好了。」瑤光不愛看成堆惡心的蟲子,偷偷撇開臉。

難得善心大發的宮熙禛沒有逼她繼續挖,他不理會那些受到驚擾到處爬動逃命的蟲子,伸手拿取長劍,眉也不挑地抖開劍鞘上的蟲子與泥土。

瑤光嚇得連忙跳開,唯恐被他抖開的蟲子會跳到她身上,這陣仗已教她頭皮發麻,凝結于眼眶的淚水就要狂泄而下,即使長年上山采藥看到蟲子是家常便飯的事,但為了采集所需藥材,她會強迫自己忍受,只是今天這具腐尸上的蟲子實在多到她難以忍受,她真的快哭了。

宮熙禛抽出長劍,就著天光審視手中的劍,以指尖測試其鋒銳,劍尖挑破拇指脆弱的皮膚,一滴血如珠玉凝結于指尖,他不甚滿意地點頭下評語。「還算堪用。」

瑤光背對著他抱頭蹲下,聲音悶悶的問︰「好了嗎?我們可以走了嗎?」

她那打從心里的恐懼終于引起宮熙禛注意,剎那間,她害怕的模樣竟讓他想起蝶兒,他的蝶兒也曾被小蟲子嚇得花容失色,為此,他的心不由自主放軟,將長劍入鞘系于腰際。

「走吧。」

瑤光怕得不敢回頭,不想回頭,嗓音猶帶哽咽。「去哪兒?」

「妳不是還要采藥?」

「對,但你有把尸體埋好嗎?」怕歸怕,她仍是想知道他有沒有收拾善後。

「沒有。」他回得很理所當然。

「為什麼沒有?」她急得差點回頭,但一想到那惡心的景象,便又沒用的將自己縮成一團。

「我為什麼要?」

「是你挖的,你當然要再把墳墓恢復原狀。」她氣急敗壞地堅持道。

宮熙禛看著她那可憐兮兮的背影好半晌,終于決定好心地順她的意一回,畢竟如果今日是蝶兒在他身邊,他決計不會讓心愛的蝶兒受到半點驚嚇委屈,算她托了蝶兒的福。

瑤光听見挖土的聲音,鼓起勇氣轉過頭看,驚見他竟真的依她的意思將尸體埋好,縱然他的動作粗魯而不耐煩,但他真的做了,她的心為此盈滿暖意,不管他為何願意動手,她都很開心,真的好開心。

她不再害怕的站起身,抹去垂掛于眼角的淚珠,充滿喜悅走到他身旁提醒。「還有墓碑。」

她的大膽要求惹來他的橫眉豎目,他不客氣地扔下話,便轉頭邁步離開。「自己去撿。」

「好。」瑤光的心被他收得服服貼貼,對他的惡聲惡氣半點都不在乎,開開心心小跑步到草叢里撿拾被他丟棄的樹干。

他難得對她好一次,她就已經很開心了,漲得滿滿的,她想,她真的是太 歡他了。

明明知道這樣不好,可是,她已經無法將心收回,只能傻傻埋頭狠狠愛了。

***

初雪,如雨,細細碎碎。

天色一片灰蒙,淒淒冷冷,尤其在山里,寒氣更是無孔不入,冷得教人無時無刻都瑟縮著身子。

林中,孤男寡女共處的小木屋里,燒著木柴的地爐發出嘩剝聲,埋在火堆里悶烤的番薯已散發出陣陣香甜氣味,誘人分泌唾液,食指大動。

瑤光端坐在桌前狀似專注地處理成堆藥材,事實上她每隔一會兒就會煩躁地轉頭看向敞開的窗戶,窗外,他練劍的身影令她心不在焉。

「我知道你復仇心切,但你已經天天練劍了,偶爾休息一天不打緊吧!外頭天寒地凍的,你這樣肯定會受寒的……」就是知道他不會听見,她才敢放心在屋內叨絮,將心里所有想說的話一股腦兒地全都說出出來。

說完,悠悠嘆了口氣,放下削到一半的淮山,痴然凝望于細雪中更顯俊逸瀟灑的身影。

「我實在很傻是不?明知你永遠不會屬于我,卻總是忍不住追尋你的身影,你可知道,你隨口說的一句話,就可以讓我飛上雲端或是墜入萬丈深淵,這種自己不再屬于自己的感覺很不好受,偏偏我就是無法控制不去喜歡你……

「打從挖墳那一天,我發現原來你的心還是有柔軟的部分,原來你也可以不這麼狠心絕情,一切好像就更失去控制了。宮熙禛,我可不可以期待,終有一天,你會真心對我微笑……」偷偷的,在僅有她在的屋內喚出他那不能說的真名,私藏她的小秘密,不教他發現。

她好想、好想光明正大叫他的真名,而非當他是個無名無姓的人,有沒有可能,有一天,他會對她坦承,說出他的真名,道出他那曾經極為燦爛絢麗但又悲慘,滿布創傷的過去?

「戚瑤光啊戚瑤光,總有一天妳會被自己的愚蠢給害死。」話說完,懷抱無限期待的她再次長嘆了口氣,低垂著頭削著淮山的外皮。

***

在屋外細雪中練劍的宮熙禛專心一志,嘴巴吐出熱氣,白煙輕飄,似愁,全身上下因運氣而變得溫暖,絲毫感覺不到一絲寒意。

他已經持續練劍練了一個時辰,每天起床後不論刮風下雨從不間斷,為的是保持最好的狀態,以面對隨時可能來臨的突發狀況,他不會任自己像待宰羔羊一樣脆弱無助。

突地,他敏銳地听見有人踏雪而來,足音沉而重,不是個練家子,且來人只有一個,眉一揚,感到疑惑。

自他受傷墜崖清醒後直到現在已近兩個月,從來不曾有人造訪戚瑤光的小木屋,今日突然有人出現,是迷路的旅人,或是專程來找她的?

他不想與那人照面,長劍于半空中如銀色游龍輕靈收鞘,傲然轉身走進存放藥材的另一間小屋,掩上門板,將自己與外界徹底隔絕。

瑤光發現他忽然不見了,愣了下,扔下尚未削好的淮山,走到窗邊東張西望,喃喃自語。「咦?他上哪兒去了?」

見不到他,令她帳然若失。

左看右看仍不見他的蹤影,瑤光干脆走出屋外,依循地上的足跡尋找他的蹤影,發現他進了儲放藥材的小屋,頓時松了口氣。

「不過他在里面做什麼?」

心頭的疑惑剛起,便听見身後有人拉開嗓音喚她。

「戚大夫!」一身粗布袍的矮胖中年婦人撐傘出現。

瑤光旋身看向沖著她笑呵呵的大嬸,同樣漾開笑容,親切問候。

「伍大娘,妳今兒個是來拿伍大叔的藥吧,我去準備一下。」

笑到眼都瞇起的伍大娘不顧地上滑,快步來到身旁,拉住她的手道︰「不急,妳待會兒再拿給我便成。」

瞧出伍大娘似乎有話要對她說,瑤光便不急著張羅藥材,關心詢問︰「近來天候變冷了,伍大叔和大娘妳可好?」

「哎,我家那死老頭兒不就是老樣子,天氣一冷,雨一下,就犯風濕,這幾天疼得厲害,我這才趕緊過來跟大夫妳拿藥。」伍大娘邊說邊搖頭,抱怨天氣不好。

「伍大娘妳照料伍大叔時,別忘了也要顧好自己,天氣太冷了,感染風寒可不好。」

伍大娘爽朗地拍拍胸脯。「我曉得,大夫妳放心,大娘我的身體可是比牛還要強壯,不會染上風寒的。」

瑤光微微一笑。

閑話家常完,伍大娘笑得十分暖昧,用手肘推了推瑤光,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戚大夫,我全都看見了。」

「看見什麼?」瑤光被伍大娘那暖昧的笑容與話弄得滿頭霧水。

「男人哪!」伍大娘掩唇格格嬌笑,話像十七、八歲情竇初開的小姑娘。

「什麼男人?」她傻傻重復。

「哎,戚大夫妳就別裝傻了,我說的是大夫的男人,不然這荒山野嶺哪還有別的男人。」伍大娘一副過來人樣兒俏皮的朝她眨眨眼。

瑤光的腦袋瓜登時一轟,總算明白伍大娘所指為何,她羞得紅透雙頰,連忙揮舞雙臂否認。「伍大娘,妳誤會了,我真的沒有男人,他不是。」

「嘖,方才我明明遠遠的就瞧見大夫的男人走進屋里,大夫妳早就過了及笄之年,我說這話是有點傷人啦,不過妳已經是老姑娘嘍,現下再不嫁,以後真會沒人要,既然妳已有心上人那就最好啦,妳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

聞言,瑤兆都快昏過去,伍大娘可不是個能保密的料,這世上若有所謂的秘密被伍大娘知道,就等于被方圓幾百里的人知道,她得趕緊澄清,不然真會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她握住伍大娘的手,鄭重說明。「大娘,我跟他是清白的,什麼事都沒有,他只是個病人,山中過客罷了。」

「真的嗎?他在這兒多久了?」伍大娘明顯不信,孤男寡女于荒山野嶺共處一室,情況已經很明顯了。

「不是這樣的,我們沒有發生什麼不該發生的事,他是因為病得嚴重,所以一時間才無法馬上離開……」瑤光拼命解釋,說得口干舌燥,希冀伍大娘別再想歪。

「不管是不是病人,重要的是他尚未娶妻吧?」伍大娘打探著,期待大夫好事將近。

瑤光忍住翻白眼的沖動,耐著性子說服伍大娘相信。「伍大娘,妳真的想太多了。」

「瞧妳緊張的,分明有鬼,大娘知道妳臉皮薄,不好意思承認,沒關系,這事兒妳我心知肚明便成。」伍大娘滿臉堆笑,誠心祝福,心想她認識戚大夫也好一段時日了,假如那男人真是普通病人,戚大夫壓根兒不會亂了方寸亟欲澄清,所以事情大概是八九不離十了。

有理說不清的瑤光徹底被伍大娘打敗,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戚大夫,大娘我方才僅僅瞧見妳男人的背影,不過……嘖嘖,光那背影就讓人覺得他和附近鎮上的年輕小伙子都不同.他很俊吧?」未能仔細看清那男人的容貌,使伍大娘深感遺憾,唯有退而求其次直接向她問個清楚。

一想起宮熙禛過人的容貌,瑤光便不由自主羞紅了臉,面對急于打探的伍大娘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左右為難。

她的沉默被誤以為是姑娘家害羞了,一切盡在不言中,伍大娘了然于心,喜上眉梢地真心為她祝福。「我就知道,戚大夫,大娘我呢,就等著喝妳的喜酒。」

「大娘,妳真的是誤會大了,我和他壓根兒不是妳所想的那樣。」瑤光已疲憊詞窮。

「好,好,別說了,大娘曉得他是大夫妳的病人,沒事的,我不會告訴別人。」伍大娘開心的拍拍瑤光的肩頭,說得很敷衍。

「大娘……」

伍大娘完全不想听,打斷她的話。「大夫,我家那死老頭的藥就煩勞妳,他還在家里等我回去呢。」

「……好,我這就去拿。」瑤光沮喪地垂下雙肩,剛剛伍大娘說得盡興時,可沒半點急切的模樣,她心里犯著嘀咕轉身走進存放藥材的小屋。

伍大娘笑嘻嘻看她進小屋,她來時可是看得非常清楚,那男人轉身進了這小屋,如今戚大夫也走進去,兩個互有情意的年輕男女再踫在一塊兒,肯定少不得一番綿綿情話。

方開門進入充滿各種藥材清香的小屋時,首先面對的是宮熙禛臭到不能再臭的俊臉,戚瑤光尚未開口,他已率先發難。

「那個老女人太吵了。」伍大娘所說的每一個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從小到大,圍繞他的流言蜚語從未少過,不管是皇宮內苑或是京城各府的女人,老愛在嘴邊掛念他的名字,他早已習以為常,但沒想到連淪落到這荒山野嶺居然也不得清閑,讓他發現原來這世間的女人全是同一副德行。

她困窘的匆匆移開視線,為了避嫌,不敢掩上門扉,只是忙碌地開始抓藥,壓低聲音說︰「伍大娘只是在說笑,你別放在心上。」

「妳快將她打發走,我不想再听到她的聲音。」宮熙禛驕傲的下逐客令,不在乎伍大娘是否會听見他所說的話。

瑤光緊張的望向外頭,深怕他所說的話被伍大娘听見,卻發現伍大娘滿臉笑意對她眨眼時,她連忙嫣然回以一笑,假裝沒事繼續抓藥。

他的高高在上、唯我獨尊,每每讓她不知該愛抑或是該惱,只能說他太習慣命令別人,她也無須費事提醒他這里是她家,要不要請客人離開該由她決定,努了努粉唇,一雙手快速抓取秤量該給伍大叔的藥材。

很快的,瑤光將藥材一份份包好拎起,要走出屋外時,忍不住開口抱怨。

「這里是我家,你是我的病人,伍大娘是我的病人家屬,不是只有你才可以待在這里。」

「那又如何?」宮熙禛依然目中無人。

「……」算了,她這是在對牛彈琴,早該料到不是嗎?

搖了搖頭,瑤光收起無可奈何的心情,粉唇噙著笑步出屋外,將手中的藥包交到伍大娘手中。

在外頭東張西望的伍大娘挪動福態身軀,好奇的伸長脖子往里頭望,于乍見屋內那男人教人驚艷的美貌時,兩眼發直倒抽了口氣,一手撫著心口喃喃自語︰「我的老天爺啊!他究竟是男人還是女人?這世間怎麼會有這麼美的人?」

屋內的宮熙禛听見伍大娘的話,眼眉低斂,起了殺意。

瑤光察覺他的意圖,猛地轉過身對他搖頭,眸底盛滿懇求的光芒,這一瞬間不知怎麼地,他竟心軟了,不悅的冷哼了聲,以眼神示意她快點將碎嘴的伍大娘送走,否則休怪他翻臉無情。

瑤光不敢再和伍大娘寒喧,幾乎是用推的將命懸一線、雙眼迷蒙沉浸在宮熙禛過人美貌中的伍大娘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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