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腳干娘 第四章
謝小藍要做的工作真的很多。
明明是百花齊放的春天,天空蔚藍,謝家酒坊後方的空地,更可見到高大樹木冒出新生的層層綠意。
但她沒空欣賞,她得汗流渙昔的跟著其他伙計,在空地上,不時的起身、跪著,鋪了一地等著曬成的酒面,還得去地窖檢查每一甕酒的缸口,看是否有封好,要不,一旦出氣,酒的品質便差了。
地窖內,也分了好幾個區塊,標示進到酒窖發酵的時間,有的酒種,還得每七日便開封一次,加入其他材料後再封口……周而復始,林林總總的事多到有時候她想喝口茶都沒時間。
不過會讓她這麼忙碌的主要原因是,雖是祖傳事業,但她爹向來不管事,只愛四處游玩,而掌大權的大娘對外人的防備心極重,滬舊釀酒配方外流,所有的前置作業只許她一個人做,不容他人窺視。
一般的酒,要到後續幾個步驟了,她才能將事情分配給其他伙計們做,但賣得最好、也最有利潤的上等佳釀,從頭到尾的釀造過程,大娘就只許她一人獨自完成,不得假借他人之手。
于是,空氣中明明還帶著春天的微涼氣息,但進進出出的她早己香汗淋灕。
「二小姐,喝口茶吧。」見她以袖子拭去臉上的汗珠,一旁的老僕連忙倒了一杯茶給她。
「謝謝你,夏叔。」她接過手,剛喝完,就見到一向在前面店鋪招呼客人的大娘快步的走過來。
夏叔臉色一變,連忙接過她的茶杯,連同茶壺再放到小矮凳上。大夫人心胸狹窄,見不得任何下人——包括二小姐喝杯水休息,那在她眼里,就叫偷懶。
鐘雲就如一般的北方女子,長得高跳,雖風韻猶存,可就妝濃了些,又習慣一身珠光寶氣襯托,讓她看起來多老了幾歲,且臉看起來就是不和善。
她才現身,在空地上工作的奴僕全都更加賣力的忙碌起來。
這情形,讓鐘雲滿意的點點頭,再看向謝小藍,「你去準備十甕上等白酒送到玄武山莊去。」
「不是大哥要送?」那可是大哥眼中的肥缺,她沒想過這麼快就會再去。
聞言,鐘雲臉色王變,「你大哥有事忙,又不是沒送過,你羅唆個什麼!快去!」她對兒子的不爭氣也很光火,卻舍不得對寶貝兒子出氣,只好把怒氣發泄在謝小藍身上。
發了一頓脾氣,她又氣呼呼的往前面的店鋪走,心中撥著算盤,想著冊子里己下訂的商家,想著能收到多少銀兩,盡量不去想又醉臥女人香的獨生子。
「肯定又醉死在青樓,要人收拾善後了。」在看不到鐘雲的身影後,夏叔也忍不住開口說了兩句,其他奴僕也跟著點頭附和。
暗嘆口氣,謝小藍開始準備。她先請人告知元叔將馬車停到酒坊門口,她則跟另一名年輕奴僕快步下酒窖,準備出貨事宜。
約莫一個時辰後,酒才送到玄武山莊,時間遲了一些,因為在城里時,她煩請元叔多轉了一條街,買了一根糖葫蘆。
一進山莊,元叔推著推車去交貨,她則站在前廳,掙扎著要不要四處找韓林,但又想萬一遇到討厭鬼,這不壞了心情。
自從幾次與萬二爺不歡而散後,每每听到有人說城主有多好又有多好,她就忍不住在心中嘀咕——人心隔肚皮,你們識人不清!
「大姐姐!」
驀地,韓林快樂的叫聲揚起,打斷了她的思緒,一回神,她就看到他蹦蹦跳跳的走進廳堂,手里還多了一顆小皮球。
「剛想著找你呢。」她連忙將剛剛放在桌上的糖葫蘆拿起來,抽出紙袋,一串裹著糖漿的糖葫蘆就遞往韓林面前。
「好棒喔。」他眼神一亮,伸手想要拿,但又突然縮回手,有些猶豫的看著手上的皮球。
「怎成了?」她問。
「我想再玩一會兒球,我也好久沒玩球了。」
聞言,她忍不住笑了,「那麼,糖葫蘆姐姐先拿著,你就再玩一會。」
「好!姐姐來看我玩。」他邊笑,邊拍球走出廳堂,還不時回頭,看她有沒有跟過來。
不想拂孩子的意,謝小藍跟上前。她走進亭台,將糖葫蘆放在石桌上,並看著韓林!偷快的在園林程追逐皮球,笑得好不開心。
此時,一名僕人走過來灑掃,看她邊看著空無一人的園林微笑又點頭的,遂不解的走近她。
謝小藍誤以為對方是不識得自己,才上前探問,連忙自我介紹,「你好,我是謝家酒坊來送酒的。
「喔。」僕人應了一聲,不甚在意,倒是好奇的問︰「你在看什麼?」
「小孩子在玩球,他好可愛。」她指著韓林,他正把球頂在頭上,好逗趣呢。
那人皺眉,再看著空蕩蕩的園林一眼,「沒有啊。」
「有啊,明明在那里,小橋旁啊。」她指著玩到忘我的韓林,可愛的他正追球追到小橋上,也沒空往她這邊看。
大白天見鬼嗎?!僕人吞了一口口水,不敢再看再問,急急走人。
謝小藍才將追逐韓林的目光收回,卻見那僕人快步離開,像是落荒而逃,然後,當她的目光再回到韓林身上時,竟見他不知何時己拿走糖葫蘆,這會兒又吃又舌忝,烏溜溜的大眼里帶著滿足。
但……他是什麼時候跑來亭台拿糖葫蘆的?
她直覺的回頭看向石桌,卻見她買來的那串糖葫蘆還好好的放在紙袋里。
是幻覺嗎?她用力的搖搖頭,定楮再看,眼前的情景仍是一樣,頓時,她覺得毛骨驚然、頭皮發麻,喉嚨像被人掐住一樣,出不了聲。
不、不會的,子不語怪力亂神,她別亂想,韓林根本沒吃糖葫蘆。
她忐忑的再看向韓林,隨即笑了,他手上沒糖葫蘆,還是在玩球,而且玩得很開心,小球一踢,那球……球竟然穿過花牆而過?!然後,韓林也、也穿過花牆追球去了,一見狀,她目瞪口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不過一會兒,他又一手抱著球,一手拿著糖葫蘆的再度穿過花牆,笑咪咪的朝她走來。
謝小藍己嚇得面無血色,心驚膽顫的指著他,口吃的說著,「你、你不是、不是人,是、是、是小、小……」天啊,她竟說不出那個未完的字。
「小鬼啊」他天真無邪的舌忝了糖葫蘆一下,笑著道︰「你不是早就知道的嗎?」
她、她應該嗎?她的頭搖得像波浪鼓,在他走近時,她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他發亮的臉蛋頓時皺成一團,嘴一扁,眼淚撲簌簌的掉,「你怕我嗎?我不會傷害你的呀,我是好小鬼,很乖的小鬼啊。」
但還是鬼啊!謝小藍的心坪坪狂跳,說不出話來,靜靜的看了一臉委屈的他好半響,直到驚嚇的心慢慢平穩。
她清清喉嚨,啞著聲音道︰「我、我知道了,可我以為鬼都是青面撩牙、陰沉慘白、充滿怨念的樣子,怎、怎麼你這麼可愛?」
說他可愛?韓林的眼眸倏地一亮,雙頰泛紅的笑了,「你不怕我了。」
看他的模樣實在可愛,在最初的驚嚇過後,現在她也怕不起來了。「怎麼不去投胎呢?是因為一直在人間亂晃,錯過時間了嗎?」
他用力搖頭,「我不會錯過的!只是我想自己找娘,因為上一個生我的娘很可怕,動不動就打我,她很討厭我,心清好或不好都打我,偏偏爹常不在家,有一次,因為我不小心跟爹說她跟一個男人在床上抱抱的事,爹氣憤的休了她,她就活活把我打死了……
說到這里,他頭一低,淚水就滴滴答答的滾落臉頰。
好可憐啊!听他說起生前的故事,她將心比心,不禁紅了眼眶,「別哭了,那你只要找娘,是己經知道自己未來的爹會是誰了嗎?」
他眨眨淚眼,一下子又笑嘻嘻了,「是啊,爹我沒得選擇,那是老天爺安排好的,但娘胎可以自己找。
見她柳眉一皺,他喋喋不休的解釋,因為他死于親娘之手,所以,他死後打定主意要自己找娘,不管地府的人如何軟硬兼施,他就是不肯報到輪回,不肯喝孟婆湯。
也就是這樣徘徊流連在人!司尋娘的堅定意念,讓一名即將圓寂成仙的女尼動了惻隱之心,她跟天上的神仙請求,得到了允許後,將他的魂魄封印在燈籠里,告訴他,一旦投胎的機緣到,他就可以離開燈籠,也會知道跟他有父子親緣的爹是誰,然後,他就能好好的找他理想中的娘了。
謝小藍恍然大悟!「難怪,你上回才會說,你知道爹是誰?不知娘是誰?」
「對啊!可我爹的八字極重,看不見我啊。」這一點讓他很無言,唉。
「那你爹是誰?」謝小藍不免好奇的問。
「呢,雖然天機不可泄露,但圓寂的老尼說了,一旦契機到了,該知道的人就會知道。」這一句話,他背得可熟了。
還真的是玄機呢!她微微一笑,「那有沒有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
他歪著頭想了好一會,「暫時沒有耶。」
「沒關系,有需要時,你再跟我說。」
「好,打勾勾。」他開心的直點頭。
她笑著伸出小拇指,他也笑咪咪的伸出胖胖的小拇指,雖然她的手指勾住的是一個可以穿透的小拇指,感覺有點兒毛、有點兒感動、有點兒神奇,但這個承諾絕對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熙來攘往的大富街上,馬車行人交錯而過,街上商店林立,還有許多攤販,相當熱鬧。謝家酒坊位在喧囂的街口,經過歲月洗禮的區額就高高掛在店鋪大門上方,店內陳列了各式好酒、各種酒面,空氣中都可聞到一股酒香。
由于是老店了,每日進出的客人不少。今日謝大夫人出門,便要女兒謝郁珊顧店,最重要的當然是要她眼楮盯著帳房,但此刻,客人塞了大半間的店鋪,伙計忙著招呼客人,而謝家大千金,卻是柔柔媚媚的掩嘴輕笑,自顧纏著一名長相俊逸的富家公子。
「我也十七了,皇甫公子是不是該找個人來作媒?不然,格仁街上的杜家,還有忠德街上的林家,都己請媒人上門,可人家己心有所屬啊!」
她嬌嗲的說著,一雙媚眼對著皇甫公子拚命的眨啊眨,但站在她身前的皇甫公子卻使了個眼色給身後的侍從,侍從隨即遞上銀兩,再從男一名店內伙計手中接過幾壺酒後,主僕一行人轉身離開。
店內的客人及僕人對這種事兒早己見怪不怪,謝郁珊的驕縱是出了名的,來這里的統挎子弟也許還會跟她要些嘴皮子,但名門公子可是連理都不想理,其實別說公子輩的,就連他們這些粗鄙的單身漢,真要討老婆,也不要她這樣的女人。
倒是勤儉刻苦的二小姐比較適合,但怎麼說也是千金小姐,下僕們攀不上,但又因為她是小妾之女,其實名門公子對她也一樣沒興趣。
口亨,浪費她的時}可!謝郁珊狠狠的瞪著皇甫公子一行人離開後,氣呼呼的回身,剛好見到自家大哥走進店內,伸手就往帳房的抽屜里抽出一疊銀票。
謝文欽算了算銀票,「五百兩啊……湊合著吧。」
帳房只能沉默點頭,在帳冊上寫上一筆。反正大夫人都管不動了,他一個下人管什麼?
但謝郁珊就不一樣了,她一臉怒氣的走到兄長面前,「你又要去青樓?娘出門前不是交代你去糧行買米!」
謝文欽沒好氣的拾高下顎,「羅唆什麼?叫大腳謝藍去就行了。」完全不在乎店內客人那不以為然的眼神,他大大方萬的走出店外,但像想起什麼,他腳步一停,揚聲道︰「還有,叫大腳謝藍不許到城西的和記米糧,只許到翰福糧行,不然她回來就死定了!」
亨,想中飽私囊,以為她不知道?謝郁珊很不甘願的在心底冷哼一聲,但日後謝家的一切都是哥哥的,她這個女兒啥也沒有,再不甘心又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