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漾牡丹 第八章
新買的沙發,嗯……很牢固。
這是邵冰漾「親身試驗」過後的感想。
在歡愛之後,莫里森吩咐佣人送來熱水,替她簡單清理了子。
為免傷到邵冰漾肚子里的寶寶,他歡愛時很克制,卻令她有種連腦袋都要蒸發了的快感,很是煎熬。
在高潮之際,兩人十指交纏,邵冰漾情不自禁親吻著他的手背,一下又一下,藉此傳達內心澎湃的愛意。
她不知道他感受到了沒有。
接下來,他們恢復了從前那樣的如膠似漆,沒有人再提及那天不愉快的事。
他心底隱藏了一些事,她知道,想听他主動說出口,那是不可能的,但是若要問人,她想,這宅子里的人對此不是不清不楚,就是知道也不會告訴她吧。
邵冰漾並非想探知他的隱私,而是渴望了解他們之間的癥結究竟是什麼。
畢竟以莫里森對她的寵愛,說完全沒有一點愛情成分在里頭,她覺得不太可能。
一個人愛不愛另一個人,那不是從嘴上、從表面上察知的,而是心靈的交會,眼神的交流。
邵冰漾這樣自我安慰地想。
所以,她想靜下心來,好好解決他們之間的問題。
這天是假日,邵冰漾在庭園里散步,莫里森陪著她,夫妻倆加上肚子里的兒子,懶懶地曬著太陽,有說有笑。
下午,莫里森的好友威爾遜來訪,僕佣們準備了一些餐點,找了個茂密的樹陰,三人一塊兒坐在樹下,享受野餐的樂趣。
威爾遜是義大利裔的英國人,說話幽默風趣,不拘小節,邵冰漾被他逗得頻頻發笑。
倒是莫里森不是很開心。
邵冰漾不解,問道..「莫里,怎麼了?」
「……沒事。」他別開臉,看著好友似笑非笑的臉,忍不住恨恨瞪了一眼,一副「你給我等著瞧」的模樣。
沒听過中國人說,朋友妻不可戲嗎?
見狀,威爾遜哈哈大笑,邵冰漾則一頭霧水。
這時,艾利克斯前來,朝莫里森道︰「主人,老爺來電。」
莫里森一僵。
听說手機電磁波對爭婦和胎兒不好,所以莫里森陪著邵冰漾時,手機一向關機。
莫里森臉色不是很好看,說︰「我知道了。」他親了邵冰漾額頭一下,站起身。「我去接個電話。」
「好。」
他一副不是要去接父親的電話,而是要上刑場的模樣。
這會兒,庭園里僅剩她跟威爾遜,還有與他們隔了一段距離的僕佣們。
邵冰漾知道丈夫和公公的感情一向不大好,難免顯露出憂心。
威爾遜在一旁看著,沉默了會兒,忽然道︰「你們感情很好。」
邵冰漾一愣,隨即笑了笑。「謝謝。」
家丑不可外揚,夫妻間的相處究竟如何,都不要讓外人窺知得好,這是邵冰漾在大家族里長大,所學會的重要的事之一。
威爾遜吁了口氣。「我真的是放心了。莫里那家伙,個性很奇怪,之前還說隨我追你……不過,如果真有那一天,也許我會這麼做。」
邵冰漾一愣。
威爾遜灰色的眸子里帶著些戲譫,看著她蒼白的臉,攤開雙手一笑。「開玩笑的,莫里會殺了我的。」
我現在就想殺了你!無禮又自以為幽默的外國人!
邵冰漾心里恨恨地罵著,卻又無法表現出來,只能跟著一笑,隨後又有點不甘心地道︰「不會有那一天。」
「喔?」
邵冰漾改以中文說︰「有也輪不到你!」
威爾遜自是沒有听懂。「什麼?」
她揚起微笑。「我說,您想不想嘗嘗中國料理?」
威爾遜一听,灰眸興奮的綻放光芒。「中國料理?當然好!我以前去中國的時候嘗過,真是美味得教人難忘,可惜歐洲很難找到正統的中式餐館,口味都很奇怪,我真遺憾!」
邵冰漾仍然笑著,但這會兒笑容里多了些陰森。「那我跟你保證,我們這兒的中國料理絕對是正統的。」
非常、非常正統,加了很多中藥,苦死你!
哼!
當晚,邵冰漾吩咐老媽子煮了一大鍋四物湯,而且威爾遜的那一份不許加紅棗、黑糖,然後,她在席間和威爾遜熱情的「分享」。
「這里頭啊,有熟地黃、白芍、當歸及川芎,全是對身體很好的中藥,喝了能夠補血,讓你充滿體力,這是中國人幾千年來的心血結晶,你絕對不能錯過。」
接著,像與他干杯似的,她先把自己面前那一碗喝了下去。
反正她無論如何都要喝,何況她的這份里加了黑糖,味道還不錯。
威爾遜看著那碗黑漆漆的湯汁,一聞到那個怪味,臉色也變得跟四物湯差不多。
他干笑著問︰「呃……莫里怎麼沒有?」
邵冰漾一笑。「這些材料都是從國外空運來的,數量很少,連我也不是常喝得到,今天難得客人來,當然要好好招待,何況你不是說中國食物很美味?唉,莫里就不太喜歡,難得有人陪我,真是太好了。」
莫里森瞥了邵冰漾一眼,顯然威爾遜哪兒得罪她了,但既然她想這麼做,他沒什麼意見。
「是啊,這些材料很珍貴,我都舍不得踫。」
最好是!
威爾遜恨得牙癢癢的,這夫妻倆一搭一唱,他瘋了才會想挑撥離間!
他純粹是覺得這兩人相處模式很虛假,像演戲給人看,才起了惡作劇的心思,想看看他們會有什麼反應,沒料到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人家感情堅定得很呢!堅定得一塊對付他這外人!
他們根本是天生一對!惡魔的組合,沒有人可以拆散他們!
唉,算了,盛情難卻,何況邵冰漾已經喝了她那一份,他再怎麼樣都無法不給這個面子,只得硬著頭皮,說了聲「多謝」,便把那碗中藥湯灌了下去e
喝完後,他的臉皺成一團。
邵冰漾擺出擔憂的神情問︰「不好喝?可是這對身體很好,要不我請人再煮一碗,讓味道好一點……」
「不!不必!太美味了!我是因為它太美味了而說不出話……」
邵冰漾松口氣,一笑。「既然威爾遜先生這麼喜歡,那我請廚師多做一點,讓你帶去吧。」
威爾遜欲哭無淚,心底默默發誓,這輩子他再也不敢在這位東方美人面前隨便亂講話了。
最毒婦人心啊!
威爾遜被邵冰漾整了一頓,沒精打采地走了。
四物對他來說似乎太補,他飯後還流了鼻血,差點再被喂藥,紳士風度毀于一旦。
邵冰漾玩得很樂,莫里森好氣又好笑,晚上進了臥房後,不禁問她,「威爾遜怎麼得罪你了?」
哪壺不開提哪壺!
邵冰漾本來不計較這件事,畢竟那是外人,可是,想想她跟莫里森,到底算不算是自己人呢?
她神色有些黯然,良久以後道︰「他說,你同意他追我。」
莫里森一愣。
邵冰漾扯了扯唇,想把這當作一個玩笑,卻做不到。「我想,你的意思應該是隨便他,反正我不會同意……對吧?」
莫里森面容一斂,陷入沉默。
他的反應令邵冰漾心很痛,喉嚨發酸。
這像是他們之間唯一的窗紙,捅破了就沒有了,屆時冷風灌進來,誰都會瘋的。
可是她控制不住,一個人的自我安慰始終是有極限的。
「莫里,我愛你。」
莫里森渾身一震,隨即瞪大了眼,像是滿臉詫異。
「我以為你知道的。」他的反應嚇著了她,她以為自己表現得應該很明顯。
莫里森不說話。
這個平時能言善道、長袖善舞的男人,只要每次談到這方面的事,他總是沉默。
沉默得能教人沉沒。
「我只想知道……你對我是不是也一樣?如果說不出口,點個頭就好,我只問你這一次……真的,往後都不問你了。」
或許她也沒勇氣問了。
這真的是最後一次。
他只要點頭,點頭就好,剩下的,就由她來表達。
可是過了很久,她依然沒有等到她想听的話。
莫里森終于開口︰「你應該听艾利克斯提過,我是在這里長大的。」
邵冰漾一愣。
「我從生下來,就被扔到這座宅邱,身邊只有一個名叫艾瑪的侍女,她是我母親那里的人,做了一些錯事,被趕出來。她對我並沒有不好,但我們之間就只是主僕,沒有任何交流。」
莫里森的聲音很冷,沒有起伏,毫無感情,像個冷漠的旁觀者。
「我父母親偶爾會出現……偶爾,他們一直是分別過來。他們看著我的眼神,像是看待一件多余的、不被需要的物品,但他們是我那時唯一的倚靠了,我只能仰賴他們對我的一點憐憫活下去。」
邵冰漾的眼眶不禁濕了。「我懂了……」
「不,你不懂。」莫里森打斷她的話,繼續道︰「伍德家族只需要優秀的繼承人,他們必須沒有牽絆,不帶感情,只需要能力……所以我才會找上你,我要你生下完美的繼承人,這是我存在的意義,除此之外,什麼都不需要。」
他不需要愛,不需要關照,不需要溫情。
曾經有個人答應說要給他,可是她再也沒有出現。
她甚至……遺忘了這一切。
遺忘了曾經有個人,在這座牢籠般的宅邸里等她來陪伴身邊,他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
等得一顆心從熱到泠,再也燃不起半點溫度。
邵冰漾的眼淚落了下來。「真的,不要說了……」
莫里森不理她。「我可以給你任何你想要的東西,錢也好、身分也好、自由也好,唯獨愛情,我沒有。」
因為沒有,所以不能給,也無法給。
「如果你需要那種東西,就去找別人,像是威爾遜……」
「夠了!」邵冰漾大叫一聲。
莫里森終于停住。
她淚流滿面,以一種他無法讀懂的眼神看著他。
「為什麼這麼看我?」他不解。「這樣不好嗎?你還想要什麼?」
邵冰漾沒有回答。
她的眼神,說不出是恨還是怨。
或許有恨也有怨,但更多的東西掩蓋了它們。
這令莫里森感到一種心髒被人掐住的疼,她的眼神穿透了他,又像潮水般涌來,他無法擺月兌,一身統統濕透。
他覺得狼狽。
片刻後,邵冰漾不再哭泣,她抽了張面紙,整齊地折成四方形,把一臉的淚擦干。
她的手微微顫抖,于是她深呼吸,捧起水杯,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喝著。
她的表現很反常,莫里森看得心慌。
「冰漾……」
「我沒事。」邵冰漾開口道,聲音有些沙啞。
「你……」
「我真的沒事。」
她看起來真的沒事,不過眼眶紅了點、眼周腫了點、臉色蒼白了點,但這種暴風雨前的寧靜,反倒教人不安。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莫里森無語。
她揚起一抹笑。「放心,我真的沒事,如果你擔心,可以請人來陪我……一晚就好了,明早你就可以再過來,很抱歉必須趕你,但我肚子里還有個孩子,我跟他都認床。」
他沒有移動腳步。
她說︰「請你出去。」
莫里森無法說不,每回他們爭執,都是他主動離去,這是第一次由她趕他。
他走出臥房,掩上房門,深呼吸,然後教人請艾利克斯過來,吩咐道︰「看好夫人,她情緒不穩定。」
艾利克斯立即要邵冰漾的隨身侍文進房陪伴她。
然後,他看著莫里森道︰「少爺……」
「嗯?」莫里森挑起眉。
自從他繼承伍德家以後,艾利克斯便極少這樣喚他,因為他不喜歡,覺得那好像是說他的主宰者另有其人。
但這一刻,他沒有斥責這位老管家,因為,他看見了艾利克斯擔憂的神情。
「少爺……您沒事吧?」
他沒事,他能有什麼事?
莫里森在書房里待了一晚,他原先想處理一些工作,卻發現自己頻頻發呆,無法專注,索性放棄。
他坐在那張寬大柔軟的沙發上,請人送來威士忌,最後喝了一晚的酒。
他盯著時鐘,看著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想到拍賣會當晚,他也是這樣,看著時間,待午夜十二點的鐘聲響起,她就是他的了。
收音機里傳來一陣悲傷的音調,著名的英國歌手唱著——
Youalwayswantedmorethanlife
Butnowyoudon'thavetheappetite
Inamessagetothetroubadour
Theworlddon'tloveyouanymore
Tellmehowdoyouratethemorningsun
(你的生命里總有太多
但你卻不一定能承受
那封捎給吟游詩人的信息
這世界再不愛你分毫
告訴我,你該如何迎接這清晨)
該如何迎接這清晨……
莫里森迷惘了。
可是晨光終究沒等他想到答案,它擅自劃破了漫漫長夜,帶來教人不願面對的明天……不,今天。
七點多時,艾利克斯敲響了書房的門。
「主人,您該準備上班了。」
準備上班……是啊,他只能去上班?伍德家需要優秀的繼承人,他就是為此活到現在的,不是嗎?
「我知道了。」
他沒醉,只喝了半瓶威士忌,他連喝酒都喝得很顧忌,害怕宿醉影響了自己在公事上的表現。
莫里森起身,走出書房。
艾利克斯問︰「要替主人把衣服拿到客房去換上嗎?」
先前那回逃避和邵冰漾相處時,他是這麼做的。
莫里森沉默了一會兒,問︰「夫人起床了沒?」
「起床了。」
「她有睡嗎?」
「有。」艾利克斯想了想,終究還是加了一句,「夫人是一邊哭一邊睡著的。」
沉默良久後,莫里森嘆了口氣。「請廚房準備一點補身的食物給她吧。」
「是。」
莫里森原先考慮該不該回房,可是想起她說過,明早他就可以再過來,所以他便回房去。
邵冰漾已經盥洗完畢,她的模樣和前一天沒有太多不同,只是眼楮腫得更厲害,這令莫里森看得心里陣陣發疼。
他還來不及開口說些什麼,邵冰漾已經走了過來。
「要換衣服嗎?我幫你。」
她態度平靜,好似前一晚兩人的不愉快只是一場夢。
莫里森心底有些微微發慌,她越是這樣,他趑覺得不對。
「你……」
如同過去這段日子的每個早晨,邵冰漾替他選好西裝,讓他穿上,在他穿衣時,她則挑選領帶。
她當挑好了,莫里森也穿好了西裝,兩人總是這樣合契。
邵冰漾上前替他打領帶。
她打了一個漂亮的領結,並把他西裝上的一點小毛屑以手拂去,然後仰頭瞅著他道︰「這樣很好,我滿足了。」
莫里森一愣。
「從今以後,我會扮演好伍德夫人這個角色,好好愛我肚子里的這個孩子,但我不會再愛你了,你也不用愛我……」說著,她親了他一下。
這個吻很淡冷,如同她的名字,冰漾,教人寒進骨子里。
「很抱歉造成了你的困擾。」說著,她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路上小心。」
莫里森完全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