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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你瘋魔 第四章

眼睫再動時,紫鳶是被一股食物香氣召回神志的。

她掀開雙眸,身子猶靜伏著,眸珠開始滾動,慢慢且仔細地觀察這個薄薄水幕後的洞穴。

晨光穿透水簾,洞中雖非明光大盛,但內部模樣與事物皆能瞧清了。

洞頂頗高,洞穴前窄後寬,里邊全為堅硬的岩壁,奇的是離水這般親近,里邊卻無半點潮霉之氣,不知是天然如此,抑或「佔穴為王」的那個男人已事先做過防潮處理,倘是這般,那他真把這兒當巢穴了。

她撐坐起來,再次環看,洞中雖無床榻,卻有兩張蒲草墊子,無桌無椅,但角落邊有一個桐木大衣箱,衣箱邊擱著三雙黑靴,然後一方突出的岩塊被當成架子兼櫃子,上頭掛著黑色披風,還放有兩大疊白巾和棉布,另外還有些雜七雜八的小對象,麻繩、剪子、針黹工具等等,全堆在岩石架上。

她知道他在鳳鳥神地有個居處,屋子盡管不大,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因為她所住下的屋子就是這樣,但他甚少回山里住,原以為是為了便于听鳳主之令辦事,現下瞧來,這處水簾洞還在南蠻莽林外,離鳳主的竹塢更遠,他根本不想待在山里才是。

……是因為「刁氏一族」里那些待人太好、熱心熱懷的老人家吧?

她似能懂他所想。

有時得來太多關愛的眼光,她也會不知所措,甚至感到害怕。從未懼死,卻怕自己不值得被喜愛,怕最後要辜負誰。

食物香氣是從外頭飄進的。

她深吸口氣,讓那股氣流至四肢百骸,然後才起身緩步挪到洞口。

清涼水珠濺上臉容,她身子凜了凜,眼前這幕薄瀑如美人揚雪發,清清淺淺,秀氣無端,與北冥峰上氣勢滔天的白泉飛瀑是如何的迥然不同……記起往昔,她穩了穩心,垂眸從瀑布水縫間覷向底下溪谷。

男人仍舊打赤膊,連鞋也沒穿,僅套著一條黑褲。

男孩沒被完全「帶壞」,只撩起衣袖,卷高兩只小褲管。

一大一小對坐在溪邊石塊上,中間生起小火堆,幾條溪魚插著細長竹枝、架在火上烤得香氣四溢。

紫鳶被他們倆嚴肅的側臉表情,以及蓄勢待發的動作弄得有些迷糊,彷佛架在火堆上的不是烤魚,而是一件大名工匠們嘔心瀝血、淬鏈再淬煉才容許出火窯的絕世藝品。

突然——

「好!」燕影喊了聲,出手迅雷不及掩耳,絲毫不畏火舌,一掃手,所有烤魚全部收下,一條條都還插著竹枝,他拋了三條到範家小少主攤開等候的圓大芋葉里,其余擱在另一張圓葉上。

「吃吧,你小肚皮打了一個晚上的鼓,還不快吃?」

那孩子沒立即動作,像沒听明白他的話,如一尊小石像定在原位,只低頭望住膝上攤開的厚綠芋葉和三條烤魚。

紫鳶跟範家小公子相處過,自是知曉那孩子古怪之處,她本能地想出去幫忙,然,一手扶著岩壁尚未走出,坐在孩子對面的燕影已靠了過去,抓起一條烤魚去頭去尾,直接塞進孩子手中,抵到那張小嘴邊。

「吃,魚骨都烤酥了,大口咬下就行。」

然後,他抓起另一條烤魚吃得津津有味,那咬下、咀嚼的模樣甚至有些夸張,故意表演給孩子看似的。

跟孩子一塊兒的他,粗獷中見柔情,舉止近乎淘氣,是紫鳶未曾見過的一面,直到他進攻第三條香噴噴的烤魚,男孩才學著張嘴,而且學得很好,紅女敕小嘴張得大大的,很賣力咬下,再很賣力嚼嚼嚼。

一見孩子進食,燕影反倒停下動作,用一種深刻幽沉的目光望著那張小臉。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紫鳶覺得自個兒是那只黃雀。

他望著孩子,如此專注,她卻無法從他臉上移開眸線……他的側臉輪廓、眉目唇鼻,他那些散肩又黑墨墨的發,他狀若輕松卻暗藏力量的身態,如此吸引目珠,惹人悸動。

然後,他從男童身上收回視線,彎身捧起包裹烤魚的芋葉,他站起,轉向水簾洞——紫鳶不知自己緊張個什麼勁兒,竟怯懦縮退,怕被他瞧見。

至于因何要避?

身體向來動得比思緒快,一時間,她還未想通。

然而,縮退後等了等,再等了等,卻沒等到他捧烤魚進洞里來。

好生納悶啊……她再次往前挪動腳步,回到原來洞邊的位置,引頸去看——

啊!是……是鳳主……

水簾洞下的溪谷,晨光輕漫中,鳳錦乘著竹藤轎椅前來。

轎椅輕便得很,也無遮陽的布頂,就一張竹藤編制的圈椅,底下橫架起兩根長長竹竿,由四人抬轎。

不過鳳主一向不奴役人,真要奴役,只會化紙成人,找紙僕們麻煩。

所以負責扛轎椅的正是竹塢里出來的四張紙人兒。

此時鳳錦下了轎椅,瞅著認真吃烤魚的孩子一眼,道︰「昨夜結界起了波動,是鬼叔領人進莽林,只是範家小少主不在他們那邊。」略頓。「鬼叔以為紫鳶早該返回,知她未返,以為真出事,他嚇得可不輕。」

燕影靜了會兒才答︰「殺手來襲,待趕至,紫鳶已受重傷,我把她和範家小少主帶回水簾洞,畢竟這里近些,也隱密,可以療過傷、養過一夜再走。」

「我猜也是。」鳳錦笑了笑,頷首。「所以才過來探探。」漂亮鳳目狀若無意般瞥向水簾洞,覷見一道避在薄瀑後的女子身影,他不動聲色,只閑慢問︰「紫鳶的傷無礙嗎?」

「已無大礙。」燕影答。

「我猜也是。」

聞言,燕影頰面微灼,唇線抿得略緊。

鳳錦又道︰「紫鳶無大礙,肯定是有些小礙,就托付你了,養好後,把『刁氏一族』那套古老圖紋心法也讓她練練,她不似你,要融會貫通至爐火純青之境,應是不能,但能練多少是多少,對她內勁含吐有益。」

「是。」燕影低應,雙眉沉了沉,記起那姑娘昏沉之際,不及設防,被他誘出口的那些話——北冥,「白泉飛瀑」,生翅成鳥,逃得遠遠的,不回頭。

她體內血氣確實古怪,即便有鳥族精血,也早被弄渾、弄髒了……

她究竟想逃離誰?

此時,鳳錦步至孩子面前,後者剛把第三條烤魚認真吃完,又化身小石像。

「至于範家這小子,我先帶回了。」

他伸出劍指按在男童眉心,咒一下,光點從指尖漫出,那小小身軀晃了晃,晃進鳳錦臂彎里,瞬間睡沉。

鳳錦抱孩子坐上轎椅。

四名紙僕「嘿咻」一聲同時施力,起了轎,打道回竹塢。

溪谷又回復先前寧詳,只水聲瀝瀝潺潺。

燕影收回目光,一包芋葉包裹的烤魚還在手中,他做了個吐納,旋身往水簾洞走去,尚未躍上洞外平台,已瞥見水簾後那靜佇的朦朧姿影。

臉在發熱。

該死地莫名發熱!

他這「病」,都不知中了什麼招?

硬著頭皮躍上,避開水瀑進到洞內,紫鳶望著他,他也只好回望她。

「你醒了?」這是一句毫無意義的問話。

「嗯。」紫鳶點點頭,清麗面容神韻偏冷,頰邊卻有兩團虛紅。

「鳳主……剛走。」繼續毫無意義。

「我瞧見了。」

「你的傷……覺得如何?」這一問有內涵多了,但問得硬聲硬氣。

「好了許多。」她冷艷的唇露出一絲輕軟,眉微斂。「只是腳下略浮,有些氣虛,養過幾日應該就無事的。」

燕影快語。「你身上共受了三道傷,肩頭、臂膀各一,最嚴重的是背心那一劍,昨晚雖處理過,但畢竟失血過多,氣虛暈眩理所當然。再有,你肩與臂上的傷較淺,復原會快些,不過背心那一劍深及肺腑,需等它層層愈合,再舌忝個兩次應該就能——」驀地止住,雙目瞠住。

他舌忝她,原也是無可奈何,但做過便是做過,許多細節不知覺間烙進腦海,要他記得清清楚楚。

紫鳶心跳加快,快到都要扯疼背心上那道傷,她能感覺那口子尚未收合,但並未腫脹發熱,若非有他,她這次當真玩完。

若沒命,她以往不如何在意,然而現下竟覺有些遺憾。

心受吸引,有引起她興味的人事物,不去深進觸踫便斷了緣,會覺可惜。

「嗯……」沒出聲言謝,她垂頸應聲,好像讓他再舌忝個兩回,也很理所當然。

結果燕影被弄得不知該如何接話。

說自己不是有意舌忝她,好像不對?,說無意舌忝她,那也不對,如何都不對……

「鬼叔和『素心山莊』的人皆無事嗎?」紫鳶「好心」地起了話題。

「啊?啊!嗯……嗯。」他假咳了咳,抓回心神。「昨晚我出去探過,『素心山莊』的人雖小有折損,但那批殺手死傷更重,當下盡管未找到鬼叔行蹤,適才也從鳳主口中得知,他們已安全無虞。」

紫鳶表示明白又點點頭,嗓聲極輕。「昨晚,你出去又返回,我都知道……」

只是身體太沉,眼皮好重,沒辦法清醒。「我還知道你哄孩子睡覺。」

「我沒有!」燕影急辯,清峻面龐難得浮出窘色。「我要他睡,他不睡,我不會哄小孩,他後來睡著,跟我無關。」

「你烤的魚我可以分食嗎?」

「啊?」話題突換,他雙目厲瞠,怔住。

紫鳶瞄著他手里的芋葉包。

「烤魚啊,你不是把魚包在里邊了?我可以吃嗎?」

烤魚原本就是要給她的,但燕影還在瞪人,覺得她像在玩他,頂著一張淡然的麗容,嗓聲如裂帛,悅耳、清凝,听著听著,心版似被什麼劃過,明明覺得疼痛,卻還要听。

「你不肯跟我分食嗎……」問時,紫鳶眨眨眸笑了,笑未盡,身子陡然一軟。

燕影動作飛快,跨步上前,一臂已撈住她的腰身。

他迅速將她帶回軟墊上,放她坐落。

八成是因血氣喪失太多,紫鳶有些頭重腳輕,但並未暈厥過去。

「你躺下,把眼楮閉上。」燕影眉峰略糾結,還在瞪她。「快躺下。」

昨夜他「哄」孩子的那一幕再次溜進紫鳶心里。

她淡笑,搖搖頭,揚睫直勾勾看他。

那是她向來看他的方式,不掩飾的探究,想看盡他的底細,對他的好奇從未減滅過,到如今,她這樣的注視仍讓他渾身不自在……不是單純的惱恨,而是血氣燒灼、氣息紊亂,左胸彷佛埋進一頭暴躁公鹿,頂著一對大角直想干上一架,即便弄得鮮血淋灕,那也痛快。

他目光也狠了,直勾勾看回去,都不覺這「較勁」的舉動實在孩子氣。

眼前可惡的姑娘微微偏著臉蛋,烏亮發絲全攏在一肩,他……然後就……就瞪輸她了,慘敗,因為雙眼不受控制,慢慢、慢慢地滑向她出來的頸側和鎖骨,那弧度之優美,讓他又恨起自己。

也直到這時候,他才意識到她衣衫不整。

昨夜,她的襟口、袖口和背部皆被他撕裂治傷,現下盡管系妥腰綁,破掉的衣料也無法盡掩身肌。

然後他也才跟著意識到,自己不僅衣衫不整,還大剌剌地袒胸露背。

他「認輸」,目光往下亂飄後,她也跟著飄,雪臉泛紅,盯著他的胸膛。

一股詭譎的熱麻爬上他的脊柱,充滿劇烈跳動的胸腔,被她眸光掃過的地方尤其灼燙,讓他都想伸手去搓揉,看能不能把那古怪刺熱感搓散。

「拿去!」他粗聲粗氣道,突然把整包烤魚塞進她懷里,隨即起身走開。

紫鳶捧住他粗魯遞來的食物,先是一愣,跟著嗓聲略揚——

「燕影——」她喚住他。

男人背部肌理一僵,繃得既硬又緊,望住那高大結實的背影,她眸光迷離,真心誠意道︰「多謝你……」

燕影手握成拳,悄悄收緊,他不置一詞,大步走出洞外。

那水簾洞明明是他休憩的所在!

便如燕鳥還巢,雖簡陋無比,卻是他能全然放松心神之地。

不需大,小小的夠他容身就好,他從來不需睡眠,但有個與世隔絕的小所在供他偶爾松懈己心,任他百般變態,不被誰瞧見,這樣……很好。

只是現下,那個容他安身立命的小地方被某個可惡姑娘佔用了,他被逼得只能自動退出,在洞外的溪谷晃來晃去,內心躁動,一思及那姑娘就心煩意亂。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心想她該是用完那些烤魚了,而亂糟糟的意緒也終于按捺下來,燕影頭一甩,深吸口氣再次折回水簾洞內。

他不進洞不行,衣物和靴襪都在洞內,總得讓他先穿妥。

只是……他沒想到,真真沒想到,萬萬沒料及——

她……她……竟在……

擦、擦身?!

沒有大澡盆,一切只能將就,吃下三串烤魚祭過五髒廟,恢復些體力後,紫鳶再次撐起身子,用一只老舊盆子在薄瀑下接了些水,擅自取用男人擱在岩石架上的棉布,沾水擰淨,擦拭汗濕又沾血污的身軀。

她敞開上身,腰間以上完全赤果,擦拭再擦拭,當男人毫無預警闖進時,她手中棉布正探進雙腿之間。

絕非故意勾引,但被他瞧見,她定住身子,一時間不知動彈,也無法動彈,瀲起的眸色回望他,清肌于是染了霞紅,妖嬈腰身不自覺挺了挺,半覆在青絲下的雙乳也跟著傲挺,彷佛被他這樣注視,她很願意,想在他面前袒露更多的自己,想讓他喜歡、讓他目瞪口呆又目不轉楮,想讓他覺得……她是美的,很美很美的。

他驚住無語,她亦無語。

淡斂眉眸,她抓來一件薄衣揪在胸前,酥胸微露,卻極是沉靜道——

「背上的傷還疼,手一動就要牽扯那兒的肌筋,我自個兒沒法子淨洗,你……你能幫我嗎?」

這不是個好主意。

如果夠清醒,意志夠堅定,燕影就該拒絕到底,不,是適才進到薄瀑後,覷見她半果姿態,就該非禮勿視,即刻退出洞外才對。

但,他先是僵在原地,散發和虎背都被身後水瀑濺得濕淋淋,還猶原未覺。

她請求的話語近似邀請意味,眉眸清英含艷,白皙透粉的面容,像朵含著珍珠晨露而綻的花。

像不意間走進魔星鳳主催動的結界內,他胸中悸動、氣血波動,只是要突破迷幻結界,保持心智澄明,對如今的他而言並非難事……難的是。

絕對是。

原來他也這樣野蠻膚淺,究竟是人性抑或獸性作祟?讓他明知不好,卻仍入魔般朝她走去……

見燕影徐步走來,目光深不可測,紫鳶揪衣在胸,暗自壓住鼓動過劇的心跳。

她交出正自擦拭的棉布,然後乖順地伏臥在蒲草墊上。

臉撇向洞內靜候著,發絲輕覆側顏,掩去她羞澀不安還隱隱期待的神情。

她感覺到他身上滲發而出的熱氣,听到棉布在盆中淨洗、在他掌中擰干的水聲,她頰紅欲燒,月復里滾著一股熱流,雙腿不禁蜷起。

當略涼的水感拭過背肌,隨著他手上的力道滑開,她得悄悄抿緊唇瓣,才能忍住沖喉將出、吟哦般的嘆息。

「……我的傷還滲血嗎?」掩在發後的嗓音有些纏黏。

「血已止了。」男人略啞道。

紫鳶當然曉得血已止,只是……想與他說話罷了。

「你說,這劍傷偏深,需讓它層層愈合,還得再兩次……你會幫我嗎?」

她話中的「兩次」雖僅點到為止,燕影自然明白她說些什麼,氣息不禁深濃。

舌忝愈……她昏沉傷重之際,在她身上做那樣的事,已讓他邪思亂竄,若她神智清醒……不知要出什麼亂子。

他沒給答復,卻低聲道︰「等會兒就進莽林,我送你回山里去。」回到鳳鳥神地,山里那些人自會看顧好她。

「不回去,我想在這兒多留兩天。」她語調輕淺卻堅定,說這話時,她臉容轉了過來,回望他。「等傷再好點,氣養足了,不暈不顛,過幾天再回山里,這樣會好些,老人家瞧見了就、就不會叨念,不會一直操心……」

她表情忽現靦腆,語氣夾帶苦惱,顯然對「刁氏一族」那些耆老們源源不絕、排山倒海般的熱情熱懷有些拙于應付。

又或者並非應付,山里那些人若要討某個人的真心,那是「滴水穿巨石」的絕活,所以她給了心,喜愛上那些人,卻招架不住那能將人吞沒的龐大熱情,很勉強、很費勁地想拉開丁點兒距離,不讓那些人掛心。

看明白這一點,燕影胸中不禁繃了繃。

眼前姑娘,跟「某人」如此相似……

四目靜靜相交了會兒,紫鳶螓首再次伏下,一任青絲覆頰,唇角微勾——

「這里是你的地方,有干淨衣物,有清水,溪中也有魚、有小蝦河蟹,如此足可過活,這兩天就讓我『鳶佔燕巢』一下,可好?」淺淺調息,打著商量。

「你回去若進鳳鳥神地,或在東南西北村遇到山里的人,可別泄漏我在水簾洞,要不,老人家全要找來的,被他們瞧見我這樣弱,頭一回辦事險些砸鍋,他們說不定往後都不讓我離開山里了……」幽微一笑,略倦地合上眼。「我過幾天再回去,養好了,睡飽了,最好是容光煥發,精氣神十足,再回去……」

紫鳶沒得到應承,她放任神識飄走,睡了片刻。

待醒來,仍維持同樣睡姿,倒是揪著衣物的手被壓得有點泛麻,她懶懶坐起,自個兒揉著手,蓋住果背的一件黑披風滑了下來。

他回去了嗎?

老舊盆子已收好擱在角落,一疊干淨的男子衣褲放在她身旁,而包在大圓芋葉里的烤魚原本本還有四、五串,此時全不見,連芋葉都收走了。

揉揉肚皮,唔……好像又餓了,看來得親力親為,抓些魚蝦河蟹來烤。

她換上男人衣褲,既寬又大,袖口得卷上兩大卷,褲頭得用腰綁系過再系。

攏起發絲,用巾子綁成一束時再次扯疼背傷,她停下來調息,正要走出洞外,那薄薄水簾卻映出一道朦朧身影,男人穿過水幕躍進,炯峻雙目盯住她。

「你想去哪里?」

紫鳶張唇略嚅,怔怔擠出聲。「外面……溪、溪谷……我要抓魚……」

燕影留意到她此時打扮,見自己衣物套在她身上,過分寬大,如此不合身,她卻穿得坦然自在,血色偏淡的臉容有種慵懶神氣,讓人……恨得牙癢癢,彷佛深受影響的只是他,大縱不靜的也只會是他。

頭一甩,他略粗魯道︰「不必,溪里擺了魚籠誘捕,魚會自個兒溜進去,等會兒去取即可。」

紫鳶望著他掠過面前,看他將兩根帶葉的白甘蔗擱在角落。

然後他卸下背在肩上的大竹簍,她挨近去看,發現簍子里有一串黃澄澄的色蕉,好幾顆新鮮的山薯和紫芋,還有紅通通的大龍果和毛丹果。

她心口撲撲跳,開懷、想笑,但一直沒學會如何大笑,于是水眸彎彎發亮,專注看他,嘴角翹翹的,輕聲道︰「我以為你回去了。」

燕影低頭處理竹簍內的東西,淡褐色臉頰似浮暗紅,一會兒才答,「我獨自回去,沒辦法跟鳳主交代。」

「噢。」紫鳶應了聲,還是笑。

他飛快瞥了她一眼。「再有,這是我的地盤,我怕你佔用後,就不打算歸還。」

「所以你留下來是為了盯住我?」

「當然!」答得太快,口氣也太沖,不知對誰發火。

紫鳶的眸光繼續騷擾他剛硬眉目,看他著惱的模樣,看得痴迷。

「你在這兒……」跟她在一起。「很好……」她很歡喜。

紫鳶發現自己有些錯估情勢。

燕影是留下了,托他之福,她這一整天差不多跟一根「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廢柴沒兩樣,本以為接下來將養幾天,待氣血回復即可,而她則可利用在水簾洞這段時候,與他再親近些。

倘使可以,她想問、想弄懂他的許多秘密。

若明白透澈了,或者她心里會好過些……

豈知傍晚時候,天將暗未暗之際,她盤坐洞中練氣養息,他取了火把進洞,在洞口通風處燃起火堆用以照明,對她說,可以練練鳳族那一套古老心法了。

她知道這是鳳主的意思。

晨時,鳳主來領走範家那孩子時,她听到他們談話。

只是突然要領著她練,心里丁點準備也無,難免忐忑,畢竟早有听聞,那套上古時候流傳至今的心法,太古老而無文字,全是圖紋刻記,入門不易,但若有小成,五感將會較常人敏銳十倍、百倍,若再精進,則呼吸吐納與萬物相生相容,能覺察千里外的動靜。

結果他說——

「不是想盡快恢復元氣,不讓山里那些人叨念嗎?此時來練,恰是時機。」

結果,她真就練了。

沒有文字可依,一切由人帶領。

與燕影面對面盤腿而坐,兩人離得好近,膝頭幾要踫觸到彼此,紫鳶定定望著火光在他輪廓深邃的面龐上跳動。

他的瞳底有無數火點,如穹蒼上的繁星點點,她凝望、凝望,每顆星火皆是魂,她神魂入里,不自覺閉上雙眸,兩肩隨之放松。

呼吸吐納以某種理所當然的方式相互配合,在萬千道上,尋找一種最最和諧的步伐,緩緩、徐徐,徐徐、緩緩,不斷往前。

她一直感覺到那股牽引的氣,沛然強大,要她走往那個方向。

突地,有什麼爆開,火花似濺,一道迷宮般的圖紋在面前展現,越來越大,往無限處延伸,不見邊際,所有紋路皆成高牆,左彎右拐,有時前路陡斷,逼得人往後;有時後路亦絕,只得往前,每條路都看不到出口,鬼打牆似的,她被困在圖紋當中。

燕影?

她喚出,有人回應,但聲音太單薄,她無法听清。

她用力再喚,心劇跳,很怕斷了連系,很怕失去牽引,怕自己最後會留在這虛幻之境,在謎里迷路,永生入迷。

燕影——

別怕,紫驚,別怕。

她听到了,劇顫的心稍穩,拔腿朝那似遠似近的聲音直追。

別怕,握住我的手,我帶你逃。

她在圖紋陣里忽地轉過一道牆,那聲音逼近,她渾身厲顫,然後出現在前的並非高牆,而是那一年飄著飛霜的白泉飛瀑,她看到說話的那人。

……玄翼!

玄翼的素衫被風吹得鼓脹,立在飛瀑上,他微微笑,朝她伸出手。

她沒有怕,那時的她,紫鳶知道自己並不害怕。

但此際,她卻驚得眸眶泛熱,身軀顫抖。

有股深沉的痛迎面襲來,打得她幾難招架,掩在內心最最深處的驚與懼,驟然被挖掘開來,痛到她汗涔涔而淚潸潸,無法自抑。

玄翼!

她揚聲大叫,淚眼婆娑。

她舉袖揭掉眼前迷蒙,很快拭淚,然一放下手,竟已失去玄翼蹤影!

底下就是飛瀑深淵,當年她面不改色一縱而下,如今亦能。

你想干什麼!

那道熟悉的男性嗓音猶如平地一聲雷響,轟隆隆打進她耳中,擊進她腦海,掐握她的心,狠狠揪回她的神魂。

她足尖發顫,怔怔還想踏前,一往前啊,踩空,便能墜落了……

你去哪里?

過來!

被凶了,她突然哭起來,長這麼大,從沒這般痛哭過。

周遭起了好大的風,她單薄身子任風狂掃,不自覺晃動,哭得不能自已,驀然間,她被勁風掃倒,薄身不知將落何處,一雙強壯臂膀將她悍然一撈,那人在她耳畔怒罵了句——

混蛋!

「嗚哇——」紫鳶听到自己的哭聲,清楚無比,她如溺水者攀住唯一的一根浮木似的,兩手緊緊抱住男人溫熱剛硬的身軀。

她入定不成,出了定,且還是被人從神識中救出。

她抱住揪她出定的燕影,發狠摟緊,小臉埋在他胸前,哭得亂七八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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