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賣子 第十一章
饒亦驊初上任,打算大開筵席三天,于是留下花娘和十一縣官,金如玉和晁獻乙自然亦在留宿名單之內。
所有人皆住在後院,後院隔著一座跨橋,分為東西兩大院落,花娘在西院其余男子皆在東院。
鳳翎身為花魁,在西院里單獨分得一個小院落。
她疲憊地坐在床上,盡管已沐浴過,卻依舊洗不去饒亦驊沾附在她身上的惡心氣味。
「小姐,絮姨實在不該強迫你來,結果讓你在這里撞見金大少。」紫蝶擦著她的發,嘆道。
雖說她沒到主屋大廳,但剛才寒煙閣的花娘全數到這兒歇息時,她听其他花娘說起了金大少有意攀饒家這門親事。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她知道絮姨的難處,再加上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是不趁這當頭打好關系,往後什麼事都不好做了。
「那金大少……」
「別提了。」直到現在,她心底還在生氣。
他說要請饒千金回席,可這一找……直到筵席結束都沒見到他的人,而她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饒亦驊給甩掉的。
沒護在她身旁就算了,竟然連筵席結束了都還不見蹤影……
最令人氣憤的是,饒亦弊能夠從京城月兌身竟是金家從中相助,這說來……實在是太諷刺了。
她得知饒亦驊要來起了報仇的心,又因他被貪污案困住而打消念頭,想要得到自己的幸福,如今卻因為金家讓他得以月兌身上任……這到底是什麼樣的因緣,才讓事情出現這般無法預測的結果?
而饒亦驊……八年了,他蒼老得讓她第一眼認不出,而他自然也記不得她就是當年從他刀下逃過一命的鳳家千金,對吧。
現在——她到底該怎麼做?
「小姐,你不要胡思亂想。」紫蝶見她好半晌都沒吭聲,蹲到她面前低聲說:「小姐,不管怎樣,能夠離開寒煙閣,對小姐才是最好的……待在那里,你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災厄會發生。」
「你說到哪去了?」
「小姐,我不清楚金大少的為人,可是至少……他應該不會像那朱書德那般對小姐才是。」
鳳翎輕呀了聲,輕撫著她的頭。「紫蝶,你很怕我又遇到那事?」
「嗯,那好可怕的……那天要不是有金大少,我根本救不了小姐。」說著,眼眶已經泛紅。
她不禁沒好氣地說道:「沒事,都過去了,你這小愛哭鬼,什麼事都能讓你掉淚。」
「人家害怕嘛……」
「不用害怕,不管我出不出閣,我絕對不會讓你受苦。」
「小姐,我擔心的不是自己。」紫蝶氣呼呼地說。
「我知道,逗著你玩的。」笑著說完,鳳翎不禁輕嘆,她是染上金如玉的惡習了,學他一樣逗著人玩。
「小姐……」話到一半,听見敲門聲,紫蝶不禁緊張瑟縮了下。
「誰?」她沉聲問著。
這兒畢竟不是寒煙閣,外頭沒有護院守著,有人闖入也不是不可能。
「鳳姑娘,我家大少有請。」
並也的聲音,讓房內兩個人皆松了口氣。
「不去。」她哼道。
「鳳姑娘……」
「跟你家主子說,這兒不是寒煙閣也不是金府……要他記住隔牆有耳,人言可畏。」她緩聲道。
氣惱是有的,但她更不希望和他的談話又被人給偷听,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畢竟,她並不是很清楚他到底想做什麼,不想壞他的事也不想氣壞自己。
「可是……我家大少急著要見鳳姑娘一面,就在兩院後頭,靠近後門的小花園里,這時候沒人在那兒,有我看守著,不成問題的。」
鳳翎忖了下,既然如此,去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也好過胡思亂想。
見她起身,紫蝶趕忙替她取來外衫,替她穿上,再快速地編起發盤好。
「紫蝶,你留在這里。」
「可是小姐……」
「你別怕,要是有人真闖進房,大聲喊叫便是。」知道她怕生,所以鳳翎細心交代著,「絮姨她們就住在隔壁院落,你一喊,她們會听見的。
「喔,小姐,你要早點回來。」
「嗯。」
鳳翎跟著並也來到兩院後頭的小花園,這兒沒有懸上燈籠,只能靠月光依稀看見里頭花團錦簇,聞得見香氣繚繞。
一座石亭,就位在花園中央。
「鳳姑娘,這邊請。」並也指向石亭內。
她微眯起眼,果真瞧見那月牙白的身影,像抹朦朧月光。
深吸口氣走向前,便見金如玉已經走到亭外,不帶笑意的眼眸上下打量著她,仿佛在確定她——
「金如玉,你這是什麼眼神?」她惱怒道。還沒開口,光是他的眼神就令她發火,仿佛他正在檢視她是否背地里做了什麼。
「你沐浴過了?」他啞聲問。
雖說他明知她不可能和饒亦驊親近,但沒問個清楚,他心里就是不踏實。離席時,名義上是要請饒珠儀回席,但他不過是要趁機接近她,而她也適巧邀他到她的院落坐坐,如此大好時機,他豈會放過?
然而饒珠儀纏著他不放,教他費了好一番工夫才離開,回主屋時才發現,筵席早已經散了,听並也說,她是和饒亦驊一道離席的。
這事讓他心里極不舒坦,明知道不該趁夜找她,但沒問清楚他肯定無法入眠。
「我不能沐浴嗎?」鳳翎冷凜著臉反問,「難不成我要沐浴,還得要金大少點頭同意?」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又是什麼意思?」
面對鳳翎的咄咄逼人,金如玉微惱道:「你今天不應該出現在這里,你答應過我,不再陪侍。」
「是嗎?我不應該出現在這里?」她哼笑著,盡管不施脂粉,美目依舊勾魂。「出現了又如何?我並沒有阻止金大少追求所愛,不是嗎?」
「我並不是……」
「逢場作戲,是不是?」她笑得嫵媚。
「鳳翎!」
被他一吼,她更是忍不住怒火,「更讓人不敢置信的是,你金家竟然幫助饒亦驊那個狗賊!」
這話一喊出,守在外頭的並也,趕忙繞了圈,就怕聲音太大,傳到外頭去了。
「你……」金如玉怔住。先前她認得出饒亦驊時,他便覺古怪,如今再听她這麼說……「你認識他?」
「豈只是認識。」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拉著她進石亭。
鳳翎惱火地揮開他的手。「你在乎嗎?你不是只顧著和饒千金聊得愉快,就連筵席結束都沒見到你的人。」
知道自己不該動怒,可他的態度無疑是火上添油,讓她壓抑的怒火徹底爆發。
「我是……」金如玉是有口難言,在心底暗暗記了晁獻乙一筆,決定日後非討回不可。
「眼下我無法對你多做解釋,但我可以跟你保證,我……我光是看到你偎在饒亦驊懷里,我都大動肝火了,又怎麼可能跟饒珠儀有關系?」
「你也會動肝火?」她哼笑著。
「鳳翎。」
「我真不敢相信,你竟幫了我的仇人,竟還在我的眼前和仇人的千金攪和在一塊……」她知道時怒極,卻又不知他有什麼盤算,非但不敢發作壞他好事,甚至還替他隱瞞。
「鳳翎,你把話說清楚,你和饒亦驊之間到底有什麼過節?」
「……饒亦驊是滅我鳳家一門的人。」
金如玉緊皺起眉,不急著追問,等著她娓娓道來。
「八年前,我還是京城戶部侍郎小千金,有爹娘疼、有兄姊寵,擁有人世間最極致的幸福,但我的幸福就在八年前的那一晚,被饒家父子給徹底毀了。」鳳翎說著,美目閃動著微洋水光。
他微詫。她舉手投足之間有股淡雅風情,原以為那是寒煙閣特地教的,如今才知道那是因為她出身官家。
而她說的滿門抄斬一事……他有印象,曾經听聞過。
「我不是很清楚發生什麼事,但是那一晚……饒亦驊帶著大批官兵搜查我家,說我爹貪污。」
「我听說是如此。」
「不!我爹不是個會貪污的人,他是個正直善良的人,我記得有人曾經上門要送賄,被我爹斥責離去。這樣的人,你認為會貪污嗎?」她問著,隨即又沉聲道:「好,就算我爹貪污好了,家有家規,國有國法,他饒亦驊憑什麼帶著官兵抄我鳳家?那時的他,不過是個內閣副首輔,他憑什麼這麼做?」
「……然後?」他垂睫,想象鳳家被抄家的那一晚。
「你知道我腰間有傷吧……」鳳翎喃著,又直盯著他。「你知道那傷怎麼來的嗎?」
「是他。」他說得毫不猶豫,萬分肯定。
「對,是他……他要輕薄我,而我不從他就以刀砍過我的腰。所以我怕……我怕男人靠近我,不只是因為你對我……」
金如玉說不出一個字。
原來她的恐懼是來自那段記憶,而他的行為無疑是加深了她的恐懼,他一再失控地傷害著她,盡管撫過她腰間的傷痕,卻也沒有半點憐香借玉之情,只是想要發泄。
他皺起眉,想著她腰間猙獰的傷痕……要是那年,他沒適巧經過,她和她姊姊薛底會落得什麼樣的命運?
長睫垂斂著……股怒意在胸口躁動著。
原先幫忙,是因為獻乙一再請托,但是現在……就算獻乙要他抽手,他也不會放過那個家伙!
「進門的官兵像是盜匪般,對我家的丫鬟輕薄凌虐,而我在千鈞一發之際被我大哥救出,我大哥一身是血的把我送到姊姊懷里,要姊姊趕緊帶我走……大哥從後門門縫里對我笑,那是我看到大哥的最後一面。」
她的嗓音纏著濃濃鼻音,教他一把將她摟進懷里。
他想起那回她在街上,對菜販那般照顧,曾提起那人的眼像極了她大哥。
一個無憂無慮的官家小千金,卻一夕家變,淪落為花娘……
「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
「……所以當你知道饒亦驊要上任時,你為了報仇才將之樂交給我?」在花樓里,什麼小道消息沒有?
她肯定從客人口中得到消息,為了報仇決定孤注一擲,而忍痛放開之樂,只怕牽連他。
鳳翎一頓,沒想到他心細如發到這地步。「對,可惜之後朱書德告訴我,饒亦驊因為和內務監勾結貪污,所以皇上決定嚴辦……我原以為,這是老天不要我抱著復仇的心度日、不要我違背姊姊的遺言,所以安排這件事讓我放下別再想,可是沒想到你金家……為什麼要救那種人?難道你不知道饒亦驊是個喪盡天良的惡官?」金如玉嘆了口氣。
「鳳翎,這事情說來有點復雜,但是請你相信,我所做的一切,並非是要討好饒家,而是要……徹底鏟除饒家。」
「真的?」
他想了下,決定全盤托出。「饒亦驊會被困在京城,那是獻乙的計謀,他故意舉發他,目的是由我金家出面相救,讓饒亦驊相信我,我才有機會進入饒家找到確切證據。」
「什麼證據?」
「他勾結內務監貪污的證據。每年宮中上貢的珠寶奇玩之中,他會以戶部的名義購買另一批珠寶,換出宮中內務監的珠寶,再將那批換出來的珠寶賣出,賺入大筆財富,從頭到尾,沒花到半毛錢。」
鳳翎听得眉頭緊蹙。「這事,能判他多重的刑責?」
「至少可以拿掉他的烏紗帽,其實這是為了削減饒家在朝勢力,不讓他結黨營私。」那是皇上的算盤,但他另有打算。
「就這樣?他做的惡事可不只這些,他至少殺了我鳳家三十余口人!」
「鳳翎,不會那麼簡單放過他的,只要能找到他的內帳,就可以治他死罪。」
「要是找不到呢?豈不是簡單就放過他了?」她不能接受!
「鳳翎,許多慘案,在當年要是未審,日後想要翻案,幾乎是不可能。更重要的是,根本沒有直接的罪證。」瞧她怒凜著小臉,他忙安撫道:「但是……明的不行,咱們就來暗的。」
要是連正規法子,都制裁不了他的話,那麼……就栽贓他。
找人臨摹他的筆跡,私造內帳,先嚇唬他的同黨,采得證詞,再回頭審他,還怕辦不了他?
「怎麼來暗的?他現在可是新任府尹,放眼崆峒城有誰能辦他?」
「獻乙。」
「他?」
「別小看他,他可是皇上安插在內閣的眼線,實際上是私衙里的成員,如今更是御命巡撫,代天巡狩。」
「私衙?」
「那是皇上未登基之前,便經由先皇允許設立的一個組織,直接听命于皇上,而里頭成員負責蓖集重臣之間的各種消息,讓皇上得以清楚這些大臣是否有二心,又是否貪污收賄。」
鳳翎嗤之以鼻。「這算什麼?要是有效的話,我鳳家會被栽贓嗎?我鳳家會被滅門嗎?」
「鳳翎,你家的狀況我並不清楚,我會找獻乙問問,也許是饒家用了什麼障眼法,所以皇上和私衙的成員才沒有察覺。」
她沉默不語。
「但是相信我,我和獻乙絕對會讓他伏法。」
她垂著眼仍不吭聲。
金如玉緊摟著她。「鳳翎,逝者己矣……走過了,就別再往後看,看著眼前、看著我和之樂,我們一家終于要團圓了,而那個人,就算天不制裁,我也會要他以命相抵。」
「你不要做傻事。」她忙道。
他頓時笑眯眼。「總算肯看我一眼了。」
「你不要做傻事。」她緊揪著他,就怕他會做出驚天動地的舉動。
「我才要跟你說不要做傻事,你不要弄髒自己的手,因為我一定有法子讓他在獻乙的面前道出實情,再依律法誅之。」
她抿了抿嘴,不禁嘆了口氣。「如果不是情非得已,我不會那麼做,畢竟……現在的我有你和小樂……我也想得到自己的幸福。」
只是,饒亦驊就在眼前,仿佛一再地提醒她家人含冤未雪。
「沒事的,鳳翎。我會用我這一生好好地疼你寵你,把你失去的那些疼寵全都補回來,讓你忘記所有的仇恨,只要記得我。」
「……嗯。」偎在他懷里,她緩緩閉上眼,要自己放下仇恨,別再多想。
「明天天亮,找個借口立刻離開吧,我會要並也帶你回金府。」
「這樣會害絮姨難做人。」
「絮姨不過是想巴結府尹,可這人絕對會是腔洞城有史以來最短命的府尹,所以不巴結也無所謂。」
「……好吧。」
「那真是太好了。」他總算松了口氣。
「是呀,這麼一來,你想做什麼壞事,我都看不到。」她撇嘴哼了聲。
「胡扯,要不是想藉由她得到一些東西,我還不肯這樣委屈自己。」說著,金如玉不禁輕嘆,「在筵席上,看著你偎在那家伙懷里……心頭的滋味是前所未有的憤怒和無奈。」
「誰教朱書德跳出來鬧事?」
「確實是委屈你了。」就這麼一次,他絕對不會再讓她受到任何委屈和屈辱。
「所以我才會沐浴想要洗掉那人的氣味。」
「原來如此。」
「你這麼聰明,怎麼會沒猜到?」
「被氣得沒細想。」
「還敢說我?你要到這兒也沒跟我說一聲。」
「對不起,我的娘子。」他往她唇上偷了個吻。
「你……」鳳翎羞紅臉,想打他,卻反被擒住雙手,封了口。
那唇舌只是輕柔地磨蹭,不見,反像是情人之間的一種溫存。很磨人的溫存……點一滴地細細交纏,直到她忍遏不住地發出低吟,他立刻停住動作,輕摟著她。
感覺到他的氣息微亂,像是在壓抑什麼,她想要告訴他,其實自己並不怕,只是不習慣……可要是說了,又覺得像是自己在邀約他,太羞人。
于是,她只是靜靜地把臉貼在他胸膛上,听著他漸漸平穩的心跳,感覺自己被安撫了,不再想什麼血海深仇、不再回想過去,只看著眼前,勇敢地是得到自己的幸福。
不知道過了多久,突地——
「大少,西院那頭似乎有什麼騷動。」並也小臉苦哈哈地說著。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要壞人好事,可是有狀況總得要享報嘛,要不然出了亂子,他不是死得更慘?
「那我先回去了。」鳳翎忙道。
金如玉勾笑,眼神令人背脊發涼地看向躲在樹叢後頭的並也。「嗯,你先回去吧。今晚我就讓並也好好陪我便是。」
並也瞬間化為硬石,無法動彈。
鳳翎盡管覺得他話中有話,但沒多細想,便被他拉著來到通往西院的小徑,兩人才各自回去。
她整理著衣衫,確定自己一身整齊,卻突地覺得自己像是夜半私會情郎,還在私會之後打理儀容,怕別人看出端倪。
這想法,教她羞紅俏臉。
忍不住榻著風,想要降下臉上的溫度,免得待會被紫蝶看出端倪。
然而才剛走進西院,便瞧見自個兒住的院落前聚集著寒煙閣的姊妹們,她們望向里頭竊竊私語,又像是看到什麼恐怖景象,紛紛別開眼。
她疑惑著,快步走去,瞧見絮姨從里頭走出來,兩人剛好對上。
「鳳翎,原來你不在里頭……」絮柳喊著,像是松口氣卻又像是在緊張什麼,直往她走來,將她往外邊推。
「絮姨,發生什麼事了?」她疑惑地問著。「你的臉很蒼白。」
「沒、沒事,只是來探探你,卻不見你在院落里,嚇了一跳罷了。」絮柳勉強地勾著笑,挽著她往隔壁院落走。「這今兒個也不知道怎地竟睡不著,你陪我回房和我聊聊吧。」
鳳翎直睇著她半晌。「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呀,我不是說了沒事?」
她看向還聚集在自己院落前的姊妹們,驀地大步朝院落而去。
「鳳翎,別去。」絮柳緊抓著她。
不抓還沒事,這一抓,抓出了她心里的惶恐不安。
她的院落里只有紫蝶在,大伙兒都圍在那兒……為什麼獨獨不見紫蝶?
也不知道從哪生出的氣力,竟教她掙月兌了絮姨,跑向院落,卻踩到裙擺絆了一下,幾個花娘趕忙攙住她。
「鳳翎,小心。」
「我沒事。」她看著地面,突見院落的石板廣場上,有抹影子拉得極長,她不由得緩緩抬眼望去——
她美目圓膛著,直睇著懸在梁上的縴瘦身影。
看錯了吧……看錯了吧!
那是誰……那身上染血的人……是誰?!
「鳳翎,別看。」絮柳扯著她,不讓她看。
但她卻是瞪大眼推開絮姨,腳步發顫地朝屋內走去。
房門是敞開的,床被凌亂,桌椅被翻倒……緩緩往上看去,瞧見紫蝶瞪凸著雙眼,唇角、衣襟染著血。
「快……快將紫蝶放下來……」她虛弱地喊著。
「已經差人告知大人了,大人會派人來處理的。」
絮柳說著,後頭已經傳來腳步聲,就見幾個作官兵打扮的人,往里頭一瞧,其中一人拔出腰間的配劍,躍起砍斷紫蝶懸頸的腰帶。
早無生息的身子重落在地,發出聲響。
「不過就是個丫鬟,死了就算了還要擾煩人。」饒亦驊的親信呸了聲便離去。
鳳翎怔愣地看著跌落在地的尸首,跟蹌走去,雙腳無力地跪在紫蝶身旁。
手微顫著,輕撫上紫蝶的臉,才驚覺她面頰有淚,而雙眼怎麼也閉不上。
「鳳翎,你不要難過。」絮柳走來,想要將她扶起。「我會派護院來將紫蝶帶回厚葬的。」
她不語,怔怔地看著紫蝶。
紫蝶怕生、愛哭又膽小,但是手腳很利落,待在她的身邊總是笑口常開,幫著她照顧著小樂從無怨言,甚至將小樂當成弟弟般的疼愛。
小」‘頭總是跟在自己的身後……聲聲小姐地喚著。
不知道跟紫蝶說過多少次,她不過是個花娘,不需要喊她小姐,但紫蝶總執意這麼喊著。
而她,怎麼也沒辦法將笑著的紫蝶和眼前的她重疊在一塊。
「鳳翎……」
「紫蝶……你要我怎麼跟小樂說,你不在了……」喃著,淚水滑落。
怎會如此?她離開不過半個時辰,為什麼就風雲變色?
紫蝶怎會懸梁自盡?
「鳳翎……唉……」絮柳話到嘴邊,卻只化成一縷嘆息。
「絮姨,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她拭去淚水,目光銳利的瞧著。
「這……」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這……」絮柳蹙緊眉頭,咬了咬下唇,悶聲道:「大約半個時辰前,我听見了隔壁有聲響,便起身查探卻瞧見大人的隨侍守在院落外頭,怎麼也不讓我進去,我急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心想你出事了,沒多久,大人和隨侍們離開,我趕緊進院落卻見紫蝶她被……」
鳳翎身子震了下,喉頭像是被什麼喔住。
咚!她的心沉重地跳著。
八年前的惡夢和眼前的紫蝶重疊著……同樣是軟弱的小姑娘,而她有大哥救了她,卻無人陪伴在紫蝶身邊!
「我勸了紫蝶,要她當被狗咬了,可她一直哭……我問了她你在哪兒,她也說不出口……我急著要人去找你,再回來便見她……」
咚咚咚咚!心跳像是失控般……下急過一下,在胸口里不斷被擠壓著,像是要爆裂般的痛著,讓她不能呼吸。
如果她帶著紫蝶一起離開,紫蝶就可以逃過這一劫了……紫蝶等于是為她而死的,她成了她的替死鬼!
是她害死她的……紫蝶是為她而死的!
啊……她飽著紫蝶冰冷的身軀,卻發不出半點聲音,雙眼被淚水刺得好痛,不斷地滑落。
「鳳翎,你不要難過……這只能說是紫蝶的命呀。」絮柳無奈地勸著。
「這是什麼命?」鳳翎怒吼著,「煙花女子就該是地上爛泥由著人踐踏?紫蝶不是花娘,她是我的丫鬟!」
她眼前看見的是當年饒亦驊目無王法、殘虐至極的笑,他凌虐著丫鬟,刀落人亡,將戶部侍郎府當作他的獵場,獵殺著府中下人……
不能原諒、無法原諒!
為什麼要放過這畜生?
律法制裁不了他,沒有證物就要不了他的命……沒有人替鳳家討公道,而紫蝶身分低微是個丫鬟,就如蛾蟻般任人凌虐,沒有人能為她討公道……
陣陣憤怒顫栗,從後腦勺如浪般地往全身游走。
這世間,不管身分高低,每個人都該有個公道,沒有任何人可以隨意被栽贓殺害!
如果律法無法替鳳家、替紫蝶討公道,那麼……就由她來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