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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屋藏太醫 第十四章

「那時我才知道,原來自己的無理取鬧竟在外公心頭上狠狠地刺上一刀,讓他心存愧疚直到閉上眼楮……我對外公很抱歉,非常非常抱歉……」

她長大了,比誰都明白,重再多的錢給父親,也不過是飲鴻止渴,陰止不了任何悲劇發生。

「不是你的錯,那時你還小。」他握住她的手,施加力氣。

「我被外公、外婆寵壞了,寵得不知關心體諒別人。」拭去淚水,她繼續往下說︰「今天是外公的祭日,我回家,跪在外公墳前懺悔,我說很多次抱歉,可是不管說再多遍,外公都不會像以前那樣,抱著我、拍著我,低啞著嗓子說︰「沒關系,外公知道阿蜜不是故意的,阿蜜是很乖很乖的好小孩。」」

說到最後,她啞了嗓音,停住腳步低下頭,淚水淌下,一滴滴落在水窿里,激起小小的漣漪。

他輕聲嘆息,攬住她濕透了的身體,像外公做的那樣,抱她、拍她。

「他知道的,他一定知道你有多抱歉,他那麼疼你,一定早早就原諒你。」

「你確定嗎?」她知道自己問得很瞎,他怎麼會知道外公的心思。

「是。」可他回答得篤定,好像外公曾經給他托夢。「人永遠希望自己在乎的人快樂,你是外公最在乎的人。」

「賀彝羲。」她偏過頭,輕輕笑著,盯住他的眼楮,認真低喚。

「嗯?」

「有你真好。」她埋回他的懷抱,雖然他也是滿身濕,可接近他,便像接近溫暖火苗。

「阿蜜。」他的聲音從她的頭頂傳來,悶悶的,像被一層水簾瀑布給掩住。

「嗯?」

「我不想當你的肯尼,也不想當你爹地。」

「我知道,你是我的朋友,最好最好最好、和溫柔同等級的朋友。」

朋友?乍然听見這個答案,他描述不出自己的心情,他于她只是朋友?

朋友是怎樣的關系,他心知肚明,朋友會見面但不會天天在一起,朋友會分享心情卻不會分享私密,朋友也許會懂他,但不會陪著他走過一生。

但……不是朋友,他與她又是什麼關系?心尖上的人嗎?如果是,那麼他是不是注定再一次……失心?

他找不出答案,只能靜靜地握住她的手,向前走。

他不說話、她不言語,兩人就這樣手牽手,靠著掌心那點溫度維系兩個人、兩顆心。

眼看家門就在眼前,上了樓梯、打開門,他肯定要把她的手給松開,她卻有點舍不得、有幾分依戀,依戀手在他掌心里的感覺。

突然,田蜜很無厘頭地抬眼問他,「賀彝羲,我們走回巷口,再重新走一遍好嗎?」

他瞪她,好像在指責她的腦子被雨水澆壞似的,田蜜也知道自己的提議很腦殘,但她聳聳肩,隨便擠出一個白爛謊話,「我膝蓋酸,不想爬樓梯嘛。」

可沒想到這麼白痴的理由他竟然相信,他手臂一張,竟將她打橫抱起來,施展輕功,一躍二躍,奔上頂樓加蓋屋。

她抱緊他的脖子,不是害怕自己摔下來,而是希望靠他更近,她從他頸後望,向巷弄,從家門到巷口這條路,她來回走過無數次,卻從來沒有像這一次,走著走著,走出幸福。

下一次如果還有下一次,她一定會更加珍惜。

彝羲讓田蜜先洗澡,澡洗好,一碗熱呼呼的姜湯就擺到她眼前,盯著她乖乖喝下肚,他才進浴室打理自己。

夜里,她躺在床上、他躺在床下。田蜜才想起,客廳的冷氣已經裝好,可是他們誰都沒有提起分開睡的事情。

雨停,半彎月亮露出臉,不太亮,但柔和美麗。

她說︰「對不起,手機沒電,我不是故意不接電話,我保證以後不會再發生相同的事。」

「好。」彝羲隨口回應。以後的確不會再發生這種事,因為不管她走到哪里,他都會跟到哪里。

「我並沒有淋太多雨,我沒買到高鐵的車票,是搭巴士回來的。」

「嗯。」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嗯。」悄悄地,他勾出一抹笑。

他是擔心,不是普通擔心,而是非常非常非常擔心,看見她那刻,他終于又能順暢呼吸,很久了,他現在才重溫心里擔著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覺

師父總怨他性格清冷,說他不喜不悲,好像少了些什麼,直到他遇見阿藍,師父說他終于有幾分人氣,可是她死去後他的心像被挖去一塊,整個人再不完整。

而田蜜像塊拼圖,在不知不覺間,補齊了缺失的那塊,他又能喜樂悲怒,又能把人擔在胸口,想著煩著也甜著。

「今天祭拜過外公後,我回老家。整整四年,我沒踏進那里一步,但走進家門那刻,心踏實了。阿滿姨把房子整理得很好,所有的擺設和我住在那里時一模一樣,連天花板的燈泡都一樣,三顆亮的、一顆是壞的。」想到老家,田蜜心底有股說不出的安定。

可分明已經回到家,分明心踏實、分明對那里有很多的眷戀,可是她還是逃走了,因為害怕。

「阿滿姨是誰?」

「阿滿姨的丈夫是個賭徒,他把祖產和家里的錢都賭光,還每天打阿滿姨,逼她去外面賺錢回來給自己花,阿滿姨乖乖去賺錢,可是有一天回到家里,卻發現兒子全身是傷,原來丈夫又賭輸,回到家里把氣全發泄在兒子身上。

「阿滿姨哭慘了,她百般忍耐、委曲求全,只希望孩子有爸爸、媽媽,可以正常長大,可是丈夫竟然趁自己不在家,對孩子家暴……」

「該死的男人。」彝羲咬牙切齒說。這時代的男人是怎麼了?不能獨立賺錢養家已經夠窩囊,竟然還這般對待妻子?阿滿姨的丈夫是一個、田蜜的父親是一個,連那個王鈞意也不是好東西。「後來呢?」

「後來她帶兒子偷偷跑掉,可是身上的錢不多,外公外婆發現他們的時候,兩個人已經餓得奄奄一息,就趕緊把他們帶回家。

「之後,他們母子就在我們家里住下。阿滿姨的兒子叫做敘封,現在在台北賺錢,講過好幾次要把阿滿姨接到台北來,阿滿姨不願意,說她朋友都在那里。

「我很感激阿滿姨,把她和敘封哥哥當成一家人,外婆過世那年我才十八歲,如果不是阿滿姨和敘封哥哥,我一個人肯定不知道怎麼辦。現在,也是阿滿姨留在鄉下,替我照顧老家。」

「說說看,你的老家長什麼樣子。」

「很古董。」

「多古董?」

她本來想說︰「像你一樣古董。」可他已經為自己擔一夜的心,再這樣講人家簡直天理難容。所以她改說︰「是四合院,正中間一排三大間,中間是大廳,兩邊是媽媽和外公外婆住的屋子,左邊那排三間通通是我的,分別是房間、書房和浴室,右邊是阿滿姨和敘封哥哥住的地方,廚房在另外一頭。

「房子中間有一個大大的廣場,以前是我和溫柔、敘封哥哥玩跳房子的地方。房子後面有一塊地,種了一棵大龍眼和一棵老楊桃樹,它們的品種和那個房子一樣古老,現在市場已經看不見它們的身影。」

「怎麼說?」

「龍眼結出來的果實雖然超甜的,但是很小顆,幾乎吃不到什麼肉,早已經失去市場,而楊桃樹結出來的果實更小,而且又酸又澀,咬一口,牙齒馬上軟掉。」

「所以你們只是種好看的,並不是為了吃?」

「才怪。每年夏天,龍眼長滿樹,龍眼樹樹齡已經很老,所以高得不得了,外公和外婆常常拿看一根很長的竹竿,站在樹底下,把龍跟一竿竿給絞下來,洗干淨、剝掉殼,凍在冷凍庫里,等龍眼結成硬硬的冰塊時,我就捧著一海碗跑去找溫柔。」

「找溫柔做什麼?」

「打仗?」

「用龍眼打仗?」

「對,比看看誰的嘴巴比較厲害,我們先在嘴巴塞幾顆龍眼,用手指比一二三,然後用最快的速度把肉解決掉,先吃完的人就把種子噴到對方身上,吃輸的那個就要趕緊拿扇子來檔,那是我們在夏季里最喜歡玩的游戲。」

「那楊桃呢?又酸又澀,總不能吃吧?」

「楊桃長得比較矮,外公會請隔壁的孝文大哥爬到樹上摘,摘了一簍又一簍後,外婆會請附近的女乃女乃嬸嬸一起到家里來,洗楊桃、削楊桃,再把楊桃漬蜜封罐,過沒多久,就會釀出酸酸甜甜、世界級好吃的楊桃湯,那時候就是我們大忙特忙的時候。」

「忙什麼?」

「忙著到處分送楊桃湯啊,左鄰右舍各一甕,孝文大哥要給大大甕,幫過忙的女乃女乃嬸嬸們,每個都要給大大篇,外婆說,吃人一口,要還人一斗,不能白吃人家的,還沾沾自喜,以為賺到了利益。外婆總說,老天爺是最公平的神仙,你從這里偷走的東西,池就會從別的地方要回去。」

「听起來很有趣,下次有空,我們一起回你老家走走?」彝羲提議。

他的提議讓田蜜很高興,她猛點頭,跳下床、打開電燈,從包包里拿出一個喜餅盒子,坐到他身邊。

「這是什麼?」

「是外婆留給我的寶盒。」

「可以看嗎?」

「當然。」她一面說話,一面打開鐵盒。「念大學的時候,同學告訴我,他們童年的暑假是在補習班和父母親的碎碎念當中度過,而我的暑假是和溫柔在小溪邊,和一盆龍眼、一堆石頭一起過,現在回想起來,感覺很甜蜜。

「那個時候我就想啊,等念完大學之後是不是就回到鄉下,找個穩妥的男人嫁掉,然後生一窩孩子,給他們一個和我一樣的童年。」

這次彝羲沒應聲,因為他直覺想問,什麼叫做穩妥的男人。

可話到嘴邊又縮回來,他有什麼權利追問?他想當她身邊那個穩妥男人?或者想替她找個穩妥男人?

當後面那個問號形成,他的胸口像有什麼東西被掏走了,空空的、涼諒的,好像誰在那里對他猛吹冷風。

「告訴你一個笑話。猜猜看,我本來想嫁的對象是誰?」

「誰?」他反口問,口氣凶惡,像餓超過兩個月的尼羅河長吻鱷。

她側過臉看他,眼神中滿是懷疑,他是不是凶人凶上癮了?

彝羲發覺失態,吞吞口水,換個口氣問︰「做什麼這樣看我?」

「你還在生氣?」她不是已經道過歉了嗎?

「沒有。」他換上一副溫柔良善的表情。

「確定?」

「再確定不過。」

田蜜點點頭,接續剛才的話題。「我想嫁的那個男人是孝文大哥,他長得黑黑的、手臂很粗壯,如果有壞男生欺負我們,他就會跳出來把人趕走,

他是我年滿十八歲以前,心目中最了不起的英雄。」

不過是趕走幾個人,有必要這麼感激?他不也幫她打跑過無緣的前未婚夫和惡毒老爸?

「所以呢?他到現在還是你的丈夫人選之一?」他壓低聲調,隱藏不爽。

「已經不是了。」

「為什麼不是?」

「因為,我發覺溫柔也在暗戀他,我是誰啊,田蜜耶,我是那種可以為朋友兩肋插刀的人,何況朋友夫、不可戲,我當然不會奪人所好。

她不是曾經說過,男人如衣服、姊妹如手足,敢穿我衣服、我就斷姊妹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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