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逗弄良人心好樂 第一章

「女兒,這樣真的好嗎?」張夢圖憂心忡忡地問。

「好呀,為什麼不好?」她可是想了好久才想出這法子。

見女兒一點遲疑也沒有,他不禁著急起來。「妳裝死我沒意見,妳要辦喪事我也沒意見,但妳真要我把妳拖去埋了,我就有意見!」

「戲要作足呀!你半夜記得去把我挖出來,不然我可真沒氣了。」她得要在二娘跟小弟的面前蓋棺,才能取信大眾,萬不得已只好親自上陣了。

她在臉上涂涂抹抹,就是要裝出急病驟逝的樣子。眼眶再黑一點、頰面再深一點、臉色再白一點……哼哼,鬼都沒她此刻丑了。

「胡鬧,當真胡鬧!小時候送妳上山學術法,妳師父究竟都教妳什麼了?」他在女兒房里跳腳,早知道就不要答應她用這種爛招找夫婿。

她晚產,一出生全身紫黑,吊著打了半個時辰才哭。哭聲孱弱又斷斷續續,隨時可能夭折。三歲前病痛不斷,每三天就發一次燒,尋遍天下名醫就是無法改善她多病的體質,只能盡人事听天命,能養到幾歲就活幾歲。

還好天無絕人之路,讓他們遇上雲游四海的高人,自稱鬼谷子嫡傳百代弟子,願意傳授轉體換骨之術,前提是女兒必須拜入門下,並回師門修行至少十年。

他一開始躊躇得很,但女兒反復高燒,稍微一跌跤就傷筋挫骨,雖然高人的符咒能舒緩疼痛,只是治標不治本,不停輪回罷了。

由于高人堅持轉體換骨之術為師門不傳之密,不入師門,不得授之,而鬼谷子曾收過女弟子,後來成了齊國皇後鐘無艷,所以才不像其他門派,不是只收男,就是只傳女,一旦成了他的弟子,不論男女,皆不藏私,要他好好考慮考慮。

他猶豫不決,妻子反而比他干脆,每晚都在他耳邊鼓吹,說女兒終要嫁出去,誰要娶個病姑娘回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就算家里有錢,多準備兩個陪嫁丫鬟給她,但不能服侍相公,到最後陪嫁丫鬟通通成了姑爺的通房丫頭,個個都爬到女兒頭上去,他們兩老地位再高、面子再大,能管到他們房里去嗎?

他可憐的女兒呀,為了她好,再不舍也得點頭答應讓她拜師。說好學十年就能下山,她卻在師門待到二十歲,其間只有回來一次,結果不出三日,他妻子就過世了,他當下才明白女兒是回來奔喪的。

除了那一回,其他只有書信往返,信中常說她在師門過得不錯,如魚得水,師父有一名養女,不愛說話,但跟她很好,還有一名師兄,兩人常常逗嘴、比法術,又有十幾名師弟供她差遣,日子過得不算乏味。

直到她年滿二十,捎信回來說師父不讓她待了,要趕她回家。他日夜盼顧,不料她一段路竟然走了半年才到家,好不容易盼到女兒,她一開口就說她想成親了。

女兒有自覺當然好,他正要托媒婆了解有哪家年輕才俊配得上他女兒的,她卻說要自己找,而且是用「冥婚」的方式找,說什麼學以致用才不丟師門的臉。

「就是我做的這些呀,晚點你就看得到了。」回頭對她暴跳如雷的親爹笑笑,只見他一口氣差點喘不上來。「你可得撐住,現在是我要冥婚,不是你呀!」

「我真會被妳氣死!」萬一失敗了,他何苦送她上山,飽受生離折磨呢?

「放心,你還可以活到抱孫呢!」真受不了老人家,三不五時就把死掛在嘴上,他們說得開心,兒孫是听得心驚驚呢!「爹,不是女兒沒事找事做,你想想,樹多有枯枝,人多有敗類,我要是嫁給個敗類,我下半輩子就沒戲唱了,不如重新投胎指望下輩子還有譜些。我要的,是一個可以為我生、為我死的男人。」

「……玉兒,是爹再娶,還生了個弟弟,所以妳不開心嗎?」覺得回家沒地位,才想找個歸宿,自己另外組個家庭,早早搬出這里?

「爹,你說哪兒去了?你的人生跟我的人生不一樣,沒有誰可以幫對方過日子,你有老伴我還比較安心呢!」她回頭照鏡,差點沒被自己的尊容嚇死。「真的妝得太過分了,卸掉些好……我說爹啊,你別什麼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去,大家都是平凡人,你不過是有幾文錢而已,沒有比較偉大好嗎……糟糕,我怎麼把對師兄說話的態度用來對你……算了,總之,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而已,就這樣。」

「唉,老啦,說不過妳了,妳自己拿捏好就行。那妳打算何時……下葬?」就算是假的,他還是有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

死小孩,一回家就玩她老子!

「過世後三天吧。你記得鑿個洞讓我喘氣,蓋棺前先塞點干糧跟飲水給我。」染疾驟逝,不可停柩太久。若要照一般喪事的程序辦,她怕她爹撐不住,會發瘋,而她則活活餓死在棺材內。

況且,她迫不及待想知道,這法子到底奏不奏效?

田間小路,阡陌相交,數十畝田共享一條灌溉毛渠。毛渠旁是條較田埂寬上十倍的通道,可來回東西村,陌上零星植了幾株菩提樹。

接近正午時分,一名挑菜的年輕人走過,揮汗如雨,掛在頸間的布巾拚命往臉上擦。耐性快被磨光的年輕人,沒注意腳下突起,踩上顆滾石便摔倒在地,擔在後肩的菜連同籃子一塊兒掉進毛渠里,救不回來。

「哪家狗娘養的東西絆了老子的腳!」他氣炸了,要挑到東村向大戶人家兜售的青菜轉眼間就少了一籃,可不氣嗎?「讓我找找是什麼東西——」

他撿起腳邊害他跌跤的石頭,誰無聊替石頭包上紅紙的?年輕人嗤之以鼻,將紅紙攤開,銀光瞬間亮了他的眼。

是一兩銀子呀!他送進嘴邊咬。欸,是真的呢!因禍得福這句話果然不是講假的。他左看右看,陌上只有他一人,便開開心心地把錢收進暗袋里。

「年輕人,你幫我個忙可好?」張夢圖從菩提樹後面走出,華服早換成了布衣,瞇眼佝僂,有氣無力地說道︰「我來這里訪親,攢了一兩銀子要給我女兒當用度,可不知怎的來到這里就掉啦!我腰不行,彎不下,眼力也不行,看不清,你能不能好心點,替我找找掉在哪兒了?我還用紅紙包了起來呢!」

「那……那可真糟糕啊!老丈別急,我替你找找。」年輕人見他雙眼瞇起,駝著背峰,惡心一起,隨便撿了顆石頭包進紅紙,遞給他。「哇,找到了!老丈,你快收好,別又掉了。」

「謝謝!年輕人,你真好心。」張夢圖收下石頭,心里咒罵了千萬遍。「我身上另有幾文錢,就給你當謝禮,感謝你替我找回銀兩。」

「應該的。不過老丈這麼熱情,我也不好意思推辭了。」年輕人收下銅錢,擔起僅剩的菜籃,不敢多留。「我先忙去了,老丈自便。」

媽的還真敢收!

張夢圖氣得吹胡子瞪眼,在年輕人走遠後,便站直身軀,將紅紙內的石頭取出丟進毛渠里,重新包進一兩,扔到路上,人又走回菩提樹後方,守株待兔。

「玉兒提的這方法到底能不能奏效啊?花個幾百兩我是不心疼,但再這樣下去,我都要學精衛填海,把這毛渠填成陸地了。」他嘆了一口氣,舉袖抹汗,感慨自己成了第二十五孝——替女頂日尋親家。

想起女兒落葬那一日,他真後悔小時候看她氣虛體弱,沒狠下心多打她幾下。

「女兒,妳可不能有事啊!爹來了,妳再撐一會兒就行啦!」張夢圖一鏟一鏟地挖著今天剛封好的新墓。女兒交代這事不能讓第三人知道,不然隔天詐尸的事肯定傳得滿城風雨,所以他只好挽起衣袖,親自掘墳。

棺木是他封的,能動手腳不釘死。一挖到棺材,他馬上換鐵鍬撬起棺蓋,把女兒拖出棺材外,盡管身體還柔軟,但他手指擱在她鼻間下,卻已經沒氣了。

「女兒!妳醒醒,妳不要嚇爹啊!」張夢圖搖著張穹玉,就是得不到任何回應。「早知道就不要答應妳的餿主意,好好的人就這麼去了……嗚嗚嗚……」

「爹,你別急著哭,我還沒死呢!」張穹玉出聲回應。

張夢圖驚喜揚眸,見躺在地上的女兒還是一動也不動,想來是他的錯覺。

「女兒啊——」他哭得更傷心了。

「爹,你很夸張耶!」張穹玉蹲在他前面,手支在膝蓋上,捧頰側頭望著她不輸五子哭墳的親爹。「我靈魂出竅,不是死了啦!」

「靈魂出竅?」他一愣,眼淚倏止,抬頭的那一瞬間,整個人跌坐到地上,手來回指著張穹玉的及靈魂。「這這這這這這這——」

「別這了,你不是想看我在師門學了什麼嗎?厲害吧?」她一挑眉,略帶英氣的中性臉龐因此出現幾抹讓爹皺眉的輕佻。「別說廢話了。爹,我跟你說,明早你跟長工借套衣服,用紅紙包著銀兩扔在路上,有人撿到,你就假意掉了錢,請對方尋找,如果他肯還你,你再問他要不要跟你女兒冥婚。」

張夢圖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如果是老的小的撿到呢?」

「你就當發他們紅包,替你女兒積德嘍!」

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他真想一腳將她踹回棺材里!

「妳還真敢說!」他張夢圖在地方上也算有頭有臉的人物,每年發米布施、造橋鋪路,美名遠播,更因家中植滿果樹,被人尊稱一聲張果老,女兒長得也算標致,更有不同于一般仕女的俊秀美感,為什麼要求別人來娶他女兒呢?「我不信我張果老的女兒嫁不出去!為何得用這種方法?」老父萬般唾棄。

「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我才不要他娶張果老的女兒,我要他娶的是張穹玉,是我!」以她附帶的價值來衡量她值不值得娶,那她寧可當老姑婆。

她以劍氣在墳墓四處畫了符陣,在空中寫了幾道符咒,再以咒語相輔,四周便出現幾道小人黑影,手腳利落地收拾起殘局,頃刻間就將墳墓修復回原樣。「辛苦啦,回頭我讓我爹燒紙錢給你們當工資呀!」

「怎麼又是我?」他忍不住哀嚎。

她回頭笑笑。「你比我有錢啊,還有,誰叫你是我爹。」

是啊,誰叫他是她爹。張夢圖都要哭了。

正當他在菩提樹後傷春悲秋之際,又有一名年輕人撿起包著紅紙的銀兩。難怪女兒會要他包紅紙,確實醒目又引人好奇。

他就等那名年輕人攤開紅紙,知道其為何物時,才拖著腳步走出菩提樹後,狀似在找什麼東西。

「老丈,你在找什麼東西呢?」年輕人走近問道。

「我掉了一兩啦,用紅紙包著的。我眼力不好,你替我找找行嗎?我女兒重病,我是跪了村長一天一夜,才討到這筆錢的,不見就糟糕啦!」張夢圖駝著背,狀似吃力地看著地上,就在他要跪下去用模的時候,年輕人攙住了他。

「別緊張,在這兒呢!」年輕人遞出銀兩。

張夢圖接過,險些沒嚇死。

「老丈眼力真不行了,連村長給你多少都不知道,足足五兩呢!你快收好,別掉了。」

張夢圖收下銀兩,感動到快哭了。他找到了,他終于找到了!

「小伙子真好心,你叫什麼名字呢?」

「老丈真多禮。」年輕人笑了笑,未有多防。「我姓夏,夏翊雲。」

「夏翊雲……多謝你了。」張夢圖連連道謝,心里澎湃如滾水。他總算明白女兒為何要用這種吃力不討好的招數來遴選夫婿了。

散財好幾天,讓向來受盡吹捧的他,幾乎看盡人性。當然,他也遇過把錢還他的年輕人,可惜輪到女兒入夜考驗,不是嚇得暈死過去,就是當場失禁。害他隔三差五就得換身裝束,改地方另起爐灶,而且事情進展越來越不順利。

銀兩面子大,還是有人撿,但听見冥婚,就恨他娘沒多生兩條腿給他。見到這種不經嚇的家伙,他也懶得追上去浪費時間了。

只是這夏翊雲不一樣,不僅如實把錢還他,听到他女兒重病,暗地里還貼了四兩,真令他感動,偷搶拐騙也要拗來當女婿。

不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老丈人看女婿也是越看越入心。他雖然一身莊稼粗布衣,褲管扎到小腿肚,四肢沾有半干的淤泥,儼然是個苦哈哈的窮小子,偏偏周身散發出的軒昂氣息,若非從小浸沐在文學、武學之中,是不可能在短期內培養出來的,令他得了幾分矛盾的興味。

他又多打量了夏翊雲幾眼。見他雙眼炯亮,未見一絲渾濁,隱約中卻透出股壓抑的神色,又不像為生計所苦的無奈,倘若真為生計所苦,豈會暗中贈銀?融合之下,竟令人生起加以探究的沖動。

夏翊雲很對他的脾胃,尤其個性穩重,正巧與女兒互補。

他雙眼迸出精光,直接問︰「你願不願意娶我女兒?」

「啊?!」一記轟雷打進夏翊雲的腦子,倘若這算人生風雨,那這波撲打上來的狂浪都能翻大船了。「老丈,此事攸關重大,不能隨便開玩笑的。」

「我知道輕重,誰會拿自己兒女的終身大事開玩笑?」他拿出包銀兩的紅紙,皺巴巴的像洗了好幾天一直沒曬的衣服,遞給夏翊雲。「你仔細看清楚,這里面寫了什麼東西?」

「壬申年四月初二巳時生……這是?」難道是他女兒的八字?

「看你的表情應該猜中了。不錯,就是我女兒的八字,你撿到了我女兒的冥婚庚帖了。」張夢圖笑得沒心沒肺,似乎在他腦海里已經成好事了。「年輕人,難道你不知道路上的東西不能亂撿嗎?更何況,你還給了我聘金呢!」

夏翊雲如雷雲罩頂,陰郁不開,他根本是被綁上賊船的啊!

「老丈,我不適合,請你為令千金物色其他更好的對象吧。」話一說完,也不給張夢圖反應的時間,立刻抱拳告辭,轉身疾奔,沒幾回眨眼的工夫,身影就變得跟顆綠豆沒兩樣,小得只剩下黑點。

「噯——」眼看正在煮的鴨子一翻鍋飛走了,張夢圖氣得跳腳,卻深知他一把老骨頭再硬朗也追不上這名年輕人,更不用說夏翊雲的身手過分矯健,壓根兒不像莊稼人家用一把鋤頭就能練出來的功夫。

「你跑?哼,我就看你多會跑,回頭要你好看!」他追不上,就不相信有茅山術幫襯的女兒拿他沒轍。

哼哼,冤家路窄,親家路也沒多寬,兜一兜都會在一塊兒的,大伙兒走著瞧!

新月彎彎高掛,偶爾沒入黑雲後方,淡淡的月色像罩了一層薄薄的黑色面紗,透著朦朧的美感。清風舒爽,帶著舒服的涼意,空氣中漫著花香草息,是個適合拎壺美酒,在月下獨酌的夜晚。

夏翊雲確實這麼做了。他買了一斤黃酒、半斤鹵牛肉、一只燒鵝,靠躺在相思樹下大啖美食。離他幾步遠的地方,是他今晚覓來落腳的簡陋木屋,似乎是獵人入山為了休憩躲雨所搭建的。

他一口酒、一口肉,看了眼月亮,哀哀地嘆了一聲。

「有酒有肉,有閑享受,這般快意人生,你有什麼好嘆氣的?」

在蟲鳴蛙啼、四下無人的黑夜里,隨著過耳清風傳來一道似有若無的虛幻聲音,甚至無法分辨是男是女,倘若不是隱隱地听見了整句句子,還以為是枝葉因風吹拂,沙沙起舞所起。

「……誰?」在山林里遇上了如此蹊蹺的事情,夏翊雲未露慌張,緩緩坐起,目光如鷹似炬,掃著周遭能藏人的地方,右手默默地揀選著尖銳的石頭,一旦有何動靜,立刻出手以制先機。

「你猜猜看。」

那道聲音極飄忽,夏翊雲屏氣凝神依然無法猜出個確切方向,彷佛繞在他四周發話一般,東南西北都有可能,實在邪門得很。

難不成撞鬼或遇上山精了?如果是,他想跑也沒地方去,這座山範圍有多廣,對方的地盤就有多大,逃也是白費力氣,反成了猴子娛樂對方。

夏翊雲躺回原處,倚著樹身,瀟灑無物地說︰「相逢即是有緣,不論你是哪方高人,不嫌棄就出來一道享用吧。」

「呵,相逢即是有緣,那你為何要逃呢?」

這次聲音離他非常非常近,夏翊雲全身緊繃,不可置信地看著不知由何處飄來的白霧,在木屋前凝結成人形,長出手腳,化出五官。若非她一頭長發及腰,身形婀娜,否則就容貌評斷,英姿颯爽,線條又不失柔美,實在難斷性別。

他雖驚恐,仍正色道︰「我在此未動半步,豈可說我逃了呢?」

「睜眼說瞎話,真看不出來你哪里誠實了。」她搖了搖頭,飄到他跟前來,冷不防地貼近他,兩人之間的距離只容飛蚊通過。

只見夏翊雲神情不變,冷汗卻由額上順鼻滑下,真怕她突然雙眼暴突,嘴現獠牙。

她忽而一笑。「壬申年四月初二巳時生。你想起什麼了嗎?」

「壬申年……妳、妳是那名老丈的女兒?!」要命,真的是鬼!不過以她出場的方式判定,不是鬼就是山精,遇上山精也不見得好月兌身。既然逃也沒用,不如周旋到底,說不定還有一絲生機。「妳想干什麼?老實說了吧,省了兩人的時間。」

「總算認出我來了。別緊張,我不會害你。」她往後飄了大概離男子一步的距離,然後蹲與他平視,笑嘻嘻地介紹自己。「我叫張穹玉,蒼穹的穹,玉佩的玉。」

「妳人都死了,為何不去該去的地方,還留連在人世間?」他喝了口黃酒壯膽。人說平時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他做的是好事,鬼怎麼還是來敲門?

天理何在?!

「沒人娶我,我就只能是孤魂野鬼,沒辦法投胎轉世……嗚嗚嗚,我好可憐喔……」張穹玉掩袖嗚咽,心里卻是樂得很。瞧他握著酒壺的手微微抖著,想來他還是怕鬼的,居然還能壓下恐懼跟她交談,看來他除了誠實熱心之外,個性還挺穩重坦蕩的。「我爹下午燒香給我,說他替我覓了個好夫婿,可惜跑了,他追不上,就要我晚上來找你,親自跟你討個說法……嗚嗚嗚,我好可憐喔……」

怎麼听都像假哭。他額上青筋跳動,盡量好聲好氣地解釋。「我居無定所,四海為家,如何供奉妳?再說妳爹燒香妳感受得到,怎麼會成孤魂野鬼?」

這麼精明,還會挑她語病?她像棋逢敵手一般,整個人都興奮起來了。

「那不一樣,我又不能入張家祠,如果我爹在他有生之年不能把我嫁出去,等他百年後,我就成了孤魂野鬼,結果還不是一樣……嗚嗚嗚,我好可憐喔……」

「妳來找我沒用,我不可能娶妳,與其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還不如回頭向妳爹托夢,請他為妳另尋對象。」他喝干壺底酒,囫圇塞了幾口牛肉嚼著,一邊把剩下的肉食以油布包好,拿進木屋內準備睡覺。

今天的事就當作夢一場,一覺醒來忘個精光。他不可能大白日也見鬼吧?

幸好這間木屋常有人使用,里頭還算干淨,還有幾件破毛毯可以折起來當枕頭。他覓了塊地方躺下,率性而為,豈知就在他將要入眠之際,鼻間突然竄入一股莫名寒意,懷里更像抱了塊冰,風再刺骨也不可能把屋子凍得像冰窖吧?

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睜開雙眼,登時倒吸一口涼氣,驚恐地瞪著不經他同意就躺入他懷里的張穹玉。她還一臉滿足、準備就寢的樣子,嚇得他跳起來大罵。「妳在干什麼?」

「制造肌膚之親呀!人說一回生二回熟,等我們相處過幾個晚上,就不是陌生人了,要你娶我就沒這麼難啦!」瞧他氣得跟張飛一樣發沖冠、眼暴凸,她就覺得好有趣,看他能冷靜到什麼時候。她又黏了上去,靠在他的胸膛按著眼角。「夏哥哥,你就可憐可憐我吧,沒有夫姓庇佑,很容易被欺負的,嗚嗚嗚……」

「嗚嗚嗚,妳怎麼不可憐可憐我?莫名其妙攤上妳這個麻煩!」他想推開她,手卻穿體而過。這種感覺真令人作嘔,他不禁甩了幾下手,又在衣服上抹了幾回。「我生平還沒見過像妳這樣外放的姑娘!」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生前九成是如此個性。

「夏哥哥,你是作賊喊捉賊呀!你要不跑,我何必千里迢迢、不計名節來找你,求你回心轉意呢?」她低頭哀淒地道。其實是掩藏不了臉上的笑意,趕緊低頭以免穿幫。「你相信一見鐘情嗎?我爹起先跟我夸贊你的時候,我還不相信世上有如此完美的男人,直到親眼見過你,我才驚覺我爹說的根本不及你本人三分好,早已芳心暗許,此生非你不嫁。」

「妳要嫁我,我一定要娶妳不成?再說,妳這輩子已經結束了,要嫁誰都沒關系,只要不是我,妳都可以放膽考慮。」真是個瘋子,還要他加進去一起瘋。他決定晚上不休息了,只想趕路離開這鬼地方。

「欸,你別走呀!」她腳不沾地飄到他面前,雙手搭在他的肩上,就像被他推著走一般。「你成親了嗎?」

他沒有回答,她又問了一次。「你成親了嗎?」

「我看起來像嗎?」他停下腳步睨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又繼續往前走。

「你嫌我家沒錢?」

他又瞪了她一眼。「不是這個問題。」

要錢他自己賺就好,又不是缺手缺腳。

「既然你沒有成親,又不是嫌我家沒錢,為什麼不能娶我呀?我又不礙空間,還能護你一生平順,無憂無難喔!」大富大貴就比較難了,不過她的本行是消災解厄,保他平順輕而易舉。

「哼!」他嗤笑一聲,完全不信她的話。

「你不信可以試試呀,我言出必行的——怎麼了?」她還在緊張該如何說服他,卻見他突然像被蛇咬了一樣,雙眼圓瞠地看著她,原來是她的身體有一半嵌進樹里了。「哎呀,我都忘了,我雖然是鬼,擋在你面前還是瞧不見路的。」

旁人見到這種事,不嚇得尿褲子才怪,他膽子不小,經得住嚇,就不知道他是不是個用情專一的男人?這事就留待她慢慢挖掘吧,一件一件慢慢來。

她從衣袖里抽出紅線,長度夠環她的腰兩圈,兩頭系上金鈴,尾端再留約一指長的紅線。她刻意搖了兩下,叮鈴鈴的聲音在樹林里實在突兀。

搞不懂她的把戲,也不想深究,就在她準備將其中一頭綁上他的腰帶時,他猛然地退後一步。「妳想干什麼?」

「學月老綁紅線嘍!」她像只偷腥的貓兒,賊賊地笑了一記,眉宇間展露的自信風情足以令百花羞愧。

他一度看傻了眼,待他驚覺何處不對勁時,腰間已多了一串金鈴,在月光下澤澤閃耀。

「以後不管有多遠,我只要轉幾圈紅線就知道你在哪里了。當然,如果你想我,搖搖鈴鐺,我就會出現了,記得要大力點兒。」

她晃了晃手里的紅線,果真系在他腰間的金鈴開始抖動,發出清脆的聲音。

他微微地變了臉,伸手想解開她套上的禁錮。

「沒用的,你沒听過解鈴還須系鈴人嗎?」她將另一端系上腰帶後,紅線就這般無端端地消失了,兩人腰際只剩金鈴裝飾。

他不信邪,拚了個滿頭大汗,就是扯不下來。「妳快點把這鬼東西解開!」

「我要解,何必結?」簡直是多此一舉的愚行。她搖搖秀指,直白地拒絕了他。「夏哥哥,你這輩子,注定跟我綁在一塊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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