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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宮逍遙妃 第十三章

周夏瀲遷入冷宮的那一天,忽然感染了風寒,高燒不退,整日迷迷糊糊,總是渴睡。

從小到大她很少生病,可這病一來便如排山倒海。不知是否是心情苦悶,以生病來做一種宣泄。

世人都說冷宮極其陰森可怕,妃嬪遷住至此,非死即瘋。她躺在冰冷的床上,看見頭頂褪了色的帳子,生平第一次,感到害怕。

原以為自己能很堅強灑月兌,但到了這一刻她才發現,她心底的脆弱其實就像屋檐下的冰柱子般,隨時會碎裂。

她的余生就要在這里度過了嗎?失去了趙闕宇,遠離了家人,她頃刻間變得一無所有。

她病了,也再無人噓寒問暖,太醫更不見蹤影,身邊的宮人裁掉了大半,渴了半日,婢女也疏于伺候,連茶也未端上一杯。

「來人一來人——」

周夏瀲撐起身子,拚命叫喚了幾聲,然而始終沒有人回答。

她環顧四周,看到附近的桌上擱看一套茶具,也不知里面是否有潔淨的茶水,但她想不了許多,踉踉蹌蹌地爬下床來。

「儷妃娘娘,你這是干什麼啊?」忽然,一個聲音從門外傳來。

回過頭,只見瑩嬪急急奔過來,一把將她攙扶住。

「明明病著,就好生將養。」瑩嬪怒道︰「你宮里的人呢?個個不見影,統統都該拉出去砍了。」

周夏瀲望著她的臉龐,覺得此刻的她格外美麗可親。大概,是因為在自己最難過的時候,在這陌生的地方里,看見了這張熟悉的臉吧。

「水。」渴到極點的她只說︰「水……」

瑩嬪按捺住怒火,親手替她倒了杯茶。這茶也不知泡了多久,有一股餿氣了,但她卻如飲甘泉。

「儷妃娘娘,你先到我那兒小住幾天吧。你這屋子得先收抬收抬,一會兒我派人過來。」

「不必了,這里是冷宮。」周夏瀲卻搖頭,「這般模樣,我已知足。」

「你也不必跟我客氣,我遷入冷宮的那日,虧了你幫忙,我那些東西才能一件不少地搬進來。該是我報答你的時候了。」

所以,善有善報就是這個意思吧?可為何,她跟趙闕宇之間不能得到善果?

「還能走嗎?」瑩嬪關切地間,「來,扶著我。」

她伸出一只胳膊示意,周夏瀲猶稼了片刻,終于將雙手搭于其上。就這樣一步一步,緩緩的跟著她穿過蕭索的長廊,來到另一方天地。

瑩嬪所居之處可謂別有洞天,仿佛連陽光也變得明媚了。

這里種著許多楓樹,將秋日的天空映得一片通紅,樹下還系著秋千,設有石桌藤椅,琉璃瓦片,碧色宮牆,就像一座舒適的行宮,似乎還比趙闕宇所有的行宮都顯得愜意。

周夏瀲頓時瞪大了眼楮,露出驚詫之色,瑩嬪見她如此不由得笑了。

「不錯的住所吧?」瑩嬪輕笑道,「這些年,我手頭上留有些銀子,都用在修繕這兒上了。想著往後既然要在此住下,總得收拾得舒適些。」

「可是……」她有滿月復疑問,卻不知該從何問起。

「你想說,我身在冷宮,就算手里有大把銀子,可要秘密請來匠人修繕宮舍,似乎也不太可能,對嗎?」仿佛會讀她的心一般,瑩嬪不待她開口便道。

周夏瀲默默額首。

「你可听見笛聲?」瑩嬪忽然問。

笛聲?的確,是有一陣清悅樂音隱隱自牆外傳來,沁人心脾。

「是誰在奏樂?」她很好奇。

「是我的一個同鄉,如今在這宮中做了侍衛,很有些關系。」瑩嬪雙頰微微泛紅,「多虧了他,我這些銀子才使得出去也能過得舒坦一些。」

她恍然大悟。同鄉、侍衛……這男子會如此費力昔瑩嬪辦事,可見絕非泛泛之交。

「我家和他家做過幾年鄰居,後來離散了。」瑩嬪沉吟了片刻,又說,「沒想到還有緣在這宮里重逢,也算上蒼看我孤苦,給我的一點補償吧……

周夏瀲听了這話,心中感到微暖,很普她欣慰。

但羨慕之余,卻也涌起一陣悲涼。趙闕宇從前對自己百般寵愛,而今萬千恩情卻已煙消雲散,還比不上瑩嬪能得一關懷她的故人……這落差猶如自夭上墜入懸崖深淵。

「這笛子是他特意為你吹奏的吧?」周夏瀲低低道,「有這樣的一個故人每天為你吹笛,也算圓滿了。」

「就算如此,今生今世我也只能囚禁在此,終老宮中了,」瑩嬪深深地感慨,「不過高興是一日,悲苦也是一日,何不過得逍遙一些,忘掉前塵往事,今朝有酒今朝醉?」

這話,瑩嬪是說給自己听,還是特意說給她听的?為何,她听出了一絲勸慰的味道?

「儷妃,你看這兒的竹榻,」瑩嬪指著屋檐下,「我特意做了張絲棉墊子鋪在那上面,躺著極舒服。下午日光西斜,我便在此一邊翻書,一邊听著牆外傳來的笛聲,案幾上備有美昧茶食一人生最大的樂事,也不過如此吧?」

的確,如此倒也化悲苦為甘甜,不至于在逆境中太過痛楚,有了一點支撐自己活下去的力量。

「儷妃,你在此先歇歇吧,」瑩嬪指著竹榻,「我已經命人替你熬了祛風寒的湯藥,包你一覺醒來百病全消。」

是嗎?假如,這真是一個能教她忘卻一切的世外桃源,她的確應該嘗試融入其中。

周夏瀲緩緩來到榻前,臥在上頭,絲棉的墊子在這秋日不冷不熱的天氣里,如泉水溫撫,讓她頓時產生了一絲懶洋洋的愜意。

她好像忘了自己正在病中,置身于暖暖的陽光下,四面楓樹自然而然搭建成了一個遮陽的棚子,彤紅綺麗。

她飲下婢女端來的湯藥,閉上眼楮,漸漸睡去,憂慮如霧退散,思緒變得干干淨淨,整個人直落到夢里……

「瀲瀲一瀲瀲——」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只覺得冷風從四方吹來,不再似日間溫暖,忽然,她听到一個聲音。

低醇的男子嗓音,她非常熟悉。在這世上,除了趙闕宇,沒別的男人會這般喚她。

他怎麼來了?

不,不可能的,這是冷宮,是帝王不會踏入的地方,一切都是她的幻覺吧?因為太過思念他,只好在夢中想象?

她想睜開眼楮,然而,眼皮卻像被什麼粘住了,怎麼也睜不開。她想動,然而卻似有一條無形的繩索纏住了手腳,讓她連動動小指都辦不到。

「瀲瀲,你怎麼在這里睡著了?來,我抱你去屋里——」那聲音又道。

她的身子軟綿綿的,任由對方攬在懷里。

似乎好久沒有享受這樣的擁抱了,他的胸膛如此寬闊熾熱,好似冬日里的一爐炭火,教人全身溫熱起來。

她的心情忽然變得開朗,一掃這些日子的陰霆。

如果這是作夢,她希望這樣的美夢可以長一些,因為在這樣的情況里,她就不必在乎他曾經做過什麼,是否冤枉了她的父親,是否殘害了她的家人是否苛待了她……

他依然是她愛慕的趙闕宇,那個在紫藤花下讓她一見鐘情的男子,那個微笑如秋水般明亮,約她一起去看北芒星的男子。

隨看感受到的微微顛簸,她被安置在床榻上,錦被似雲朵般的柔軟、流水般的光滑。

「瀲瀲——」他似乎和衣在她身畔躺下,輕輕對她耳語,「你放心——」

放心?什麼意思?

「相府依然安然無恙,我並沒有為難你的爹娘。」他又道,「但這謀逆的罪名太大,我暫時也不能放他們出來。」

所以呢?他打算怎麼辦?就這樣圈禁她爹娘一輩子?

她很想問問他,可是卻怎麼也張不了嘴,即使其能張嘴,恐怕他也不會回答她吧……何況,這只是在夢中。

夢中得到的回答,算數嗎?

「你且在這里住著,總有一天,我會接你出去。瑩嬪是個不錯的女子,她會照顧你的。」

不錯的女子?他不是認為瑩嬪對她不利,而將瑩嬪關入冷宮嗎?為何現在又說人家不錯了?

夢,一定是夢。這樣的話,怎麼可能出自趙闕宇之口。

「瀲瀲,你還在生我的氣嗎?」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哀求的意昧,听起來像個撒嬌的大孩子,「瀲瀲不氣了,好不好?」

她有些哭笑不得。到底是誰在氣誰?分明,是他把她趕進了冷宮……

「你不說話,就當你答應了,」他將她摟緊,話中仿佛流溢出笑意,「以後我每天晚上都來看你,好不好?」

她能拒絕嗎?憑什麼只允許他自說自話,而她,卻什麼也說不了。

周夏瀲掙扎了一下,努力想從夢中清醒,但神智依舊昏沉,四肢極度綿軟,任由他擺布著。

他枕在她身邊,整個人包覆著她,仿佛她這輩子都是他的俘虜、他的禁臂,沒有逃月兌的余地。

她起初是想反抗的,但她很快發現,自己居然也沉溺于這樣的禁圈,就像聞到了罌粟花的昧道,明知有毒,卻甘心迷醉。

是因為太愛他,還是太沒出息?

罷了,反正從小到大,她都沒出息,也不差這一回。

對方不再言語,周夏瀲依偎著他,在寧靜中再次失去意識。

清晨,周夏瀲悠悠醒轉,卻見自己真的躺在房中,身上蓋著溫暖的錦被,一如昨夜的夢中。

夢中的男子當然不在身旁,卻仿佛留下了一絲他的氣息,又仿佛只是檀香的昧道而已。

周夏瀲撐起身子,兀自迷惑著。

「你醒了?」瑩嬪笑盈盈地走進來,吩咐宮婢擺上早膳,「我命人熬了些粥,你趁熱喝吧。」

「我怎麼在這里?」她怔怔地問。

「昨日你在那竹榻上睡著了,我怕你再著涼,就命人把你挪進屋來了。」瑩嬪道,「你啊,睡得可真沉,居然一點也沒感覺。」

「是嗎?」周夏瀲燮著眉,思忖著。

「怎麼了?」瑩嬪瞧著她。

「沒……沒什麼。」不知為何,她總覺得趙闕宇是真的來過,而並非一個不切實際的夢。

「湯藥也煎好了,早膳用完再喝吧,以免傷了腸胃。」瑩嬪端過一只瓷碗。

周夏瀲額首,湯藥苦澀的氣味飄散,直至她的鼻尖,嗅著那氣味她忽然覺得哪里不對勁。

昨天傍晚她飲下的那一碗氣味好像與這一碗的有所不同。

她記得昨日她飲下湯藥後便昏昏沉沉,作了那個美麗的夢……難道……

手指劃過溫熱的瓷碗邊緣,心里產生了一個奇妙的想法。

無論如何,她都要證實一下到底是自己在胡思亂想,還是一切真的曾經發生。

「我的儷妃娘娘,發什麼呆啊?」瑩嬪對著她上下打量。

「病人總是容易走神的。」她淺淺一笑,糊弄過去。

然而她心下卻篤定了念頭,並不將湯藥飲盡,于碗中殘留了一點,假裝無意地擱在那窗欞下。

待到黃昏,宮婢又將一碗湯藥送來,她揮了揮手將她們打發下去,悄悄地把兩碗湯藥的氣味做了比對。

果然如她所料,氣味不丞相同。黃昏的這一碗,似乎慘雜了什麼別的東西,聞之讓人沉沉欲睡。

想了想,周夏瀲將湯藥倒入花土中,就似昨日般在廊下和衣躺著,欣賞著橙紅夕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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