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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翼雙飛 下 第四章

春日的京城,百花盛開,生意盎然。

該是歌舞升平、一派奢華享樂的京城,籠罩在一股詭異的氛圍下,只因多位身居要職的朝中官員近來莫名其妙死去,原先還沒人當一回事,後來發現出事的多是正他壯年、身強體壯的男人,這使得朝中官員人心惶惶,唯恐下一個死在路邊的將是自己。

為了安撫朝臣,聖上已指派君傲翊著手調查此事。

人們議論紛紛,每一位官員的死法皆不同,有的是跌入不過及膝高的溝里淹死,有的是突然倒在路邊莫名死去,更有的是前一夜還與家人友人談笑風生,看不出任何異狀,卻在隔日被發現已懸梁自盡,還有更多離奇死亡的案例教人模不著頭緒,簡直像是死亡瘟疫在朝中官員間蔓延,好事者甚至在「京饌酒肆」設下賭局,猜測誰會是下一個案例。

無獨有偶的是明珠公主死在大漠的消息于此時傳回京城,人們盛傳明珠公主是無辜死于契丹部族皇子們的內斗,不僅是王公貴族,連平民百姓都等著看聖上如何處理此事。

外頭的紛紛擾擾讓收到消息的玄勍御頗為滿意,他巴不得京城局勢變得更加混亂,如此對接下來的計劃大大有利。

午後,美麗的春光下。

玄勍御雙手盤胸,蠻橫地對瑤光提出要求。「我也一起去。」

避了他好些天的瑤光悶聲拒絕他的要求。「你不能跟我一起去。」

她不敢看向他的唇,怕會回憶起那天那記勾走心魂的熱吻,是以改為牢牢盯著他好看的下巴,命令自己不再為他心醉神馳。

更重要的是關于他的真實身分,她輾轉反側,猜了又猜、想了又想,無人可問的她始終得不到解答。

玄勍御心下老大不爽,粗聲粗氣質問︰「為何我不能?」

「因為我向來獨來獨往,身旁突然多一個人,別人會起疑的。」瑤光說服他打消與她同行的念頭。

「你總需要有個人幫忙提藥箱,況且你不會以為自己在京城已聲名遠播到所有人都認得你吧?放眼京城,大伙兒都汲汲營營忙著自己的事,誰有多余的心力去在意一個自外地來的女大夫!所以我跟在你身旁,並不會有人起疑。」他說得合情合理,世間道理不就是如此,除非她是舉足輕重的人物,不然就算她倒在路旁也不會有人理會。

「你說得沒錯,確實是不會有人注意我,可是你會引人注目啊,尤其我要去的可不是尋常人家的府邸,而是鎮國將軍府,你陪我一道兒去,一個不小心便會被發現真實身分,你應該老實一點留在家里,我回來後會把在鎮國將軍府里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你。」

他們倆僵持不下的原因就在于苑舞秋的貼身婢女突然上門,說苑舞秋病得厲害,因此特地登門請瑤光走一趟鎮國將軍府,為苑舞秋把脈診治。

瑤光自然不會拒絕,便說好讓春雨先回去,待她準備好所需的藥材用品便會過去,卻沒想到中途殺出程咬金,讓她遲遲無法出門。

瑤光懊惱自己的動作不夠迅速,他收到消息的速度則太快,以至于讓她進退兩難。

她學他怏怏不快,雙手盤胸的抱怨。「你不能每次都要別人听命行事,偶爾也該听別人怎麼說,好嗎?」

眼兒不小心瞄見他好看的唇,連忙害羞移開,改盯他高挺的鼻梁,斂定心神。

「可惜我自小反骨,旁人愈是不讓我做的,我愈是想做,況且,在這世間已沒人能讓我听命行事,所以你可以省點口水,直接妥協,帶我去便是。」傲然的下巴揚了揚,命令。

打從春雨一踏入府里,玄勍御就已收到消息,得知心愛的女人病得厲害,他不爭氣地又急又慌,不曉得她這病是真是假。

那日分別時,蝶兒分明已經認出他,沉寂了這麼多天,突然說病了,要春雨上門求助,他不得不先行揣測蝶兒的想法,她究竟是想見他,才讓春雨上門?又或者在鎮國將軍府等他的是天羅地網?

想得愈多,心就愈紛亂,愈難以揣測她的心思,曾經以為他們倆心意相通,無須言語便可以清楚明了對方要的是什麼,現下卻不然,畢竟他們倆分開那麼久,他們倆再也不是原來的自己,再也回不到從前,可悲的他卻仍想抓住過往的甜蜜,想以生命賭最後一把,賭從前的他並沒有愛錯人,賭蝶兒仍對他有情有義,不會出賣他。

這是他對她最後僅有的期待與渴求,希望她不要親手毀去他們曾經擁有的美好回憶。

「這事關乎你的生命安危,你怎麼可以如此輕忽?我知道你擔心苑舞秋,但事有輕重緩急不是嗎?」她氣得忍不住跺腳。

「對我而言,現在最迫切的事就是進鎮國將軍府,你若不想去也無所謂,我可以代替你去。」

「人家要找的是大夫,你怎麼代替我去?」瑤光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任誰都看得出他們兩人的不同,玄勍御不會以為他騙得了人吧。

「我可以說是你的學徒,你正忙著,所以便由我代替。」他說得理直氣壯,一點也不認為會有問題,反正他篤定蝶兒指名要找戚瑤光不過是個借口,她真正要見的人是他。

瑤光猛撫額搖頭,快被他逼瘋了。「說到底,不管我答不答應,你就是打定主意非去不可了?」

「不錯,你想耗時間,自個兒慢慢耗,我自己過去。」為了進鎮國將軍府,他做了一番易容裝扮,特意戴上人皮面具遮掩臉上的傷

疤,再在背上裝上假駝背,變成一個平凡的年輕人,如此便和「京饌酒肆」的玉勤截然不同,不會有人聯想到他們是同一人。

瑤光不想他只身冒險,心一橫,豁出去了。「要去就一起去,至少彼此有個照應,真有什麼,大不了共赴黃泉。」

慷慨激昂的言詞,使玄勍御的心產生異樣感覺,熱熱、暖暖、緩緩流淌過心間,陌生中卻帶有熟悉感,仿佛在很久遠、當他年幼之時,也曾有過相同感覺,那是發生在什麼時候?怎麼會不記得了?

「隨你。」喉頭干澀將話扔下後,率先轉身疾步離開。

瑤光見狀,忙提起藥箱在他身後追嚷︰「你不是要充當幫我提藥箱的學徒嗎?怎麼掉頭就走,連藥箱也不提?」

疾步在前的玄勍御已走到小院,倏地腳步一頓,咕噥了聲,不快地轉頭走向她。

瑤光見他回頭,逮著機會叼念。「做學徒就要有學徒的模樣,否則很快就會被人拆穿。」

玄勍御沒好氣的搶過她手中的藥箱,白了她一眼。「你再這麼嗦,我就不當你的學徒,改當你的師傅。」

「啊?」還沒說過癮的瑤光驀然停止叼絮,驚愕

的瞪大眼,他有沒有說錯,他們兩人懂醫的人是她,他憑什麼當她師傅?

玄勍御惡聲惡氣。「不想我當你師傅,拿拐杖狠敲你的頭,就快點走。」

瑤光下意識地馬上抱住自己的頭,識時務者為俊杰,她可不想處于水深火熱之中,忙不迭地漾著討好的笑容。「好吧,我們還是照你先前所提的,我當師傅,你當學徒。」

討好的笑容看在他眼里莫名順眼,赫然發現,原來她並非僅止沉浸于小小的藥理天地里會散發光彩,平時也挺好看的,只是他不曾注意過,心,微顫,遭他刻意漠視,抿唇再次掉頭走人。

瑤光小跑步來到他身旁,見他若有所思低垂著頭,讓本想追問他進了鎮國將軍府有何計劃的她噤聲不語,看來到時只能隨機應變了。

「我們要不要跟鐵伯說一聲?」忍了好半晌,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

「閉嘴。」玄勍御冷硬回絕她的提議。

她大膽再說。「要不跟風大哥暗示一下也好,是不是?」

听她提起近來很礙他眼的狄嘯風,他的臉色刷的一下變得黑鴉鴉,轉頭橫了她一眼,扯開一記難看至極的笑容。「要不你留下來和你的風大哥在一塊兒,豈不是更好?」

沒告訴她的是,鐵萬山對狄嘯風一再以下犯上,刻意挑釁惹惱他一事十分震怒,已于今日清晨命令狄嘯風收拾行囊前往鬧干旱的山西,負責主導災民反朝廷。

見他動怒,瑤光可不敢再給建議,她頭搖得如後搏浪鼓,雙手快速揮舞。「為了不驚動大伙兒,我想還是我們兩個自行前往就是。」

「算你識相。」玄勍御冷哼了聲,別過臉殺向鎮國將軍府。

瑤光干笑兩聲,亦步亦趨跟在他身邊,不時偷瞄戴著人皮面具的他,雖然看不見他的表情,可是她能夠敏銳察覺他正處于不開心的狀態,應是為了苑舞秋的病正心急如焚吧。

她不禁開始想象等他跟苑舞秋再次重逢所有可能會發生的事,想著想著,心情益發沮喪沉重,雙腿宛如有千斤重,希望這條路永遠都走不完,如此,她就不用再次看到他與苑舞秋無語淚先流,淒美苦戀的畫面。

唉……

***

氣派恢弘的鎮國將軍府是玄勍御自小玩到大的地方,今日再次踏進鎮國將軍府,物是人非。

鎮國將軍府的總管見他們來到,熱切領著他們進府,走過石子路、穿過長長的雕花回廊,來到君傲翊與苑舞秋所居住的院落。

此處因多了女主人,院中種植的花草樹木也跟著改變,院中搭起苑舞秋喜歡的紫藤花架,甚至還搭了一座秋千,供她無聊時玩耍,玄勍御怔然凝望盛開的紫藤花架,看著那座秋千,眼前的景象與過去的回憶交相重迭,一瞬間仿佛又回到多年前,他意氣風發踩著輕快的步伐到戶部尚書府的西廂,拂了滿身花香去見心愛的人兒。

今兒個,見同一人,紫藤花依舊開得燦爛,拂了滿身馨香,只是步伐不再輕快,他也不再是飛揚跋扈的丞相麼子,時間、地點更是截然不同,這幾日她的思緒為何?待會兒見到她後,頭一句話要說什麼?

表面鎮定如常的瑤光一直偷偷觀察玄勍御,可惜他臉上的人皮面具遮掩所有表情,使他看起來宛若無事,沒有任何異狀。

「戚大夫,你能來實在是太好了,可能是懷有身孕的關系,我家少夫人這幾日吃什麼吐什麼,整個人瘦一大圈,終日躺在床上,唉!」年老的總管說到從小看到大的少夫人,不禁心疼地直搖頭。

「有些孕婦確實會如此,得號脈確認情況,才知道該如何對癥下藥。」瑤光響應憂心沖沖的總管。

「其它大夫也這麼說,可是不論他們開什麼藥,少夫人吃了都不見起色,我家少爺心疼得食不下咽。」總管忍不住開了話匣子,對外人說起少爺有多愛少夫人的事。

玄勍御安靜沉默地駝著背,暗地里一再留意四周情況,注意是否有伏兵藏身暗處,準備伏擊他這甕中鱉,觀察好一陣子,一概風平浪靜,仿佛與平日無異,但他仍不敢掉以輕心,不動聲色全身緊繃,隨時警戒。

瑤光扯了扯唇角,並不搭腔,默默擔心總管所說的話會在玄勍御的心湖掀起萬丈波濤,再也關攔不住滿腔愛恨情仇,狂性大發,大鬧鎮國將軍府。

總管忽地意識到他對外人透露太多關于少爺與少夫人的事,吶吶干笑兩聲,佯裝剛剛什麼都沒說,領著他們來到房門前,輕敲緊掩的門扉稟報。

「少夫人,戚大夫來了。」

緊掩的門扉被人打開,春雨見戚瑤光出現,喜形于外,連忙歡迎他們入內。「戚大夫你可來了,我差點以為你不來了,快請進。」

總管目送他們入內,在門外候著,隨時听候差遣。

瑤光微微一笑,尚未進到屋內,便已嗅聞到滿室馨香,一進屋即見許多大小不一的花瓶中插著帶枝櫻花,一株株、一處處,美麗燦爛,為擺設典雅的屋內增添春天的氣息。

玄勍御跟在她身後,每走一步,心就狠狠撞擊一下,今日是自他返京後與她第二次見面,他該用什麼表情面對她?

呵,他真是傻乎乎的,怎麼忘了自己臉上正戴著人皮面具?不管他表情如何,她都看不見了。

「請隨我來。」

春雨帶他們穿過布置得典雅細致、充滿女主人秀麗氣息的小花廳,進到內室。

瑤光緊張得心跳如擂,拚命告訴自己別回頭看玄勍御有何反應,否則很容易教人起疑,強自挺直腰桿,宛若無事,維持平靜的表情。

一行人已來到內室,高大的玄勍御雖然走在最後頭,但他的視線已越過前方的春雨及瑤光,看到躺在床榻上明顯比前些日子消瘦許多的蝶兒。

僅著白色單衣的她面無血色,看起來病懨懨的,直到看到本人,才更加確定她確實病得厲害,雙腳急切想奔到她身邊,將她用力摟進懷里,殷勤詢問她的情況,旋即又想起她的背叛,教他倏地止住激狂的渴望。

發現有人來,苑舞秋收回迷蒙出神的雙眸,虛軟坐起身,烏黑如絲緞的秀發披泄而下,蒼白的唇瓣捻起一朵楚楚笑花。「戚大夫。」

她輕輕問候戚瑤光,打從那日與禛哥哥分別後,內疚便將她徹底擊垮,她怕被傲哥哥發現禛哥哥已經回京,盡將萬語千言悉數往肚里吞,吞得她滿月復心酸愁苦,將吃進嘴里的東西吐得干干淨淨,急得傲哥哥直跳腳,請來多位大夫皆束手無策,最後在她的提議下,同意請戚瑤光上門為她診治,其實她真正想見的不是戚瑤光,而是禛哥哥。

她不曉得禛哥哥出了什麼事,為何會毀容且不良于行,她猜想戚瑤光應當和禛哥哥熟識,興許可以從戚瑤光那兒打探到禛哥哥的事,更甚者和他踫上面,盡管明知他恨她入骨,她仍是想見他。

瑤光被苑舞秋憔悴的模樣嚇著,不過短短幾日未見,苑舞秋竟瘦得仿佛春風輕輕一吹,就會將她卷上天,想來全是因玄勍御而起。

她走到床邊,柔聲和善道︰「君夫人,我听說你吐得厲害,不管吃什麼都吐是嗎?」

荏弱的苑舞秋有氣無力輕輕應了聲。「是的。」

玄勍御站在瑤光身後,不動聲色地觀察蝶兒。

「有沒有什麼特別想吃的食物?」瑤光執起苑舞秋的手腕開始號脈,一邊與她聊天,好讓她放松心情。

「目前並沒有特別想吃……」苑舞秋微抬首回答,眼角余光留意到站在瑤光身後穿著土黃色布袍的年輕男子,沒來由的,注意力馬上放在那男人身上。

他擁有一張平凡的臉,身形清瘦,略微駝背,她仔細將他從頭到腳打量過一遍,發現他無形中散發的氣質與身上的穿著打扮全然不符,他高雅且充滿貴氣,與她平日往來的官家公子相較,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更甚者讓她有股熟悉的感覺……

有可能是他嗎?可是長相又不同了,身形也有差距,再則前些日子,她所遇到的禛哥哥雙腿殘疾,但眼前的男人雙腿分明無恙,但那些都可能是欺騙世人的障眼法是不?

她的心緊張到快要躍出胸口,聲音微顫,極力保持鎮定地問︰「這位公子是……」

瑤光听她問及玄勍御,心陡然一震,故作鎮定回答。「他是我的學徒。」

玄勍御則是屏氣凝神,先是頓了一下,緊接著緩緩抬頭,讓黑沉沉的雙眼對上她清靈的眼眸。

當雙眼一對上,望進再熟悉不過的靈魂,苑舞秋就知道他來了,她的禛哥哥來了!他的雙眸對她充滿指控與怨懟,他是來跟她要個說法的。

回想起過去種種,她熱淚盈眶就要潰堤,為了不被春雨瞧出異樣,硬是苦澀吞下,匆匆別開眼,以略帶沙啞的聲音道︰「春雨,我有些私事想請教戚大夫,你到屋外去候著。」

面對小姐突來的要求,春雨愣了下,畢竟她打小就服侍小姐,大大小小的事都由她張羅打點,小姐從來不會刻意隱瞞她任何事,今日突然支開她,很難讓她理解,可小姐已如是要求,她唯有乖順听命。

「是,小姐,我就到屋外候著,你若有事只管喊一聲,我會立刻進來。」

苑舞秋輕輕應了聲,不願與滿月復疑惑的春雨對上視線。

春雨揣著滿月復疑問,欠身退下。

春雨離開後,內室僅剩他們三人,瑤光暗自推敲苑舞秋屏退貼身丫鬟的用意,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

氣氛瞬間凝滯凍結,沒有人出聲,苑舞秋始終低垂著頭,不願抬頭看向兩人,不明白發生何事的瑤光先是看著說有事要請教她,卻一聲不吭的苑舞秋,再轉頭看向同樣沉默不語的玄勍御,于看見玄勍御改變站姿,不再是扮演學徒的模樣,而是目光灼灼望著苑舞秋時恍然大悟。

玄勍御看也不看她一眼,提出要求。「你回避一下。」

「好。」了然于心的瑤光離開床畔,走出內室。

果然是深深相愛過的兩人,無須言語即可認出對方,她不該感到意外的。

心情無比沉重的她待在小花廳,讓他們兩人獨處,倚著雕花梁柱長長嘆了口氣。

如果可以,她想遠遠逃開,不去听他們說些什麼,可惜她躲不開,春雨與總管都守在外頭,她這一逃,豈不是教人生疑?是以她僅能乖乖待在這里。

瑤光走後,內室的氣氛更加凝重沉窒,豆大的淚珠再也控制不住,啪噠、啪噠自清靈的眼眸紛紛滾落,滴在繡著成雙成對的鴛鴦被褥上,烙下深深水印。

玄勍御見她無聲落淚,冷冷譏嘲。「你哭什麼?該哭的人是我才對吧。」

他的冷嘲熱諷惹來更多成串的淚珠,苑舞秋淒然對上他的眼,已哭到泣不成聲的她唯一能說的就是。

「對不起……對不起……」

她不斷重復對他的歉疚,一字字、一聲聲,包含太多、太多被她拋下的情感,她已回不了頭,也不願回頭,除了跟他說抱歉外,真的不曉得該怎麼做方能彌補他。

她的道歉,惹來他仰頭夸張一笑。「你干麼跟我說對不起?你做的再正確不過了,當我得知你嫁給君傲翊時,很想為你大放鞭炮好好慶賀,你真的非常聰明,知道誰才是最好的選擇,你果然和你那對權位汲汲營營的哥哥是親兄妹,以前我怎麼會沒看出來?居然傻傻的認為你與苑頌杰截然不同,你說,真正的傻子其實是我對不對?」

他的一字一句像是利劍將她刺得體無完膚,偏偏她無從反駁否認,因為任誰都會和他抱持相同的想法。

玄勍御彎下腰,溫柔的以拇指為她拭去頰上紛紛落落的淚珠,吐出最為憐惜寵愛的字句。「不要哭,你應該要笑的,像個勝利者大聲嘲笑失敗且一無所有的我,快,笑給我看,笑啊!」

哭得柔腸寸斷的苑舞秋拚命搖頭,溫柔且纏綿寵愛的字句是帶著荊棘的鞭子,一下接一下抽打她,將她抽出一道道無法喊痛的傷痕。

溫暖的大掌輕捧嬌女敕如白玉般的小臉。「為什麼不笑?為什麼要哭得這般淒慘?好似我欺負了你,好似我才是負了你的那一個,噓……不要再哭了,你知不知道看你哭得淚漣漣,我有何感覺?」

苑舞秋望向不再對她充滿愛戀的黑眸,一股寒意自腳底板竄升,冷得她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說不出話來。

薄唇吐出最冰冷傷人的字句,一字字如冰刃刺入她心口。「我覺得很惡心!」

她渾身一僵,淚水瞬間凝結于眼眶,眼前這個男人曾經深愛她到骨血里,葚至為她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今日他恨她也恨到骨血里,以對付最憎惡的仇敵方式用言語凌遲她。

「所以不要再哭了,那只會顯得你很虛偽。」薄唇向上勾揚微笑,大掌不帶留戀地松開輕捧的小臉。

不管他有多愛她,都無法原諒她的背叛,不論她的理由有多冠冕堂皇,背叛就是背叛,任何借口都改變不了既定的事實。

她傷他有多深,他就會予以回敬,絕不會心慈手軟,他不再示弱,不再讓她有傷害他的機會,說他冷血也好,無情也罷,他就是要武裝自己,捍衛遭她踐踏的尊嚴。

本來就蒼白無血色的小臉,因他一席話變得更加雪白,整個人抖得如風中落櫻,幾番張口欲言,卻不知從何說起。

「不要在我面前扮無辜,你我都知道,你一點都不無辜,一點也不可憐。」傷人的字句成串攻擊,她曾讓他宛如身處地獄痛不欲生,他所加諸在她身上的,根本就小巫見大巫。

苑舞秋臉色慘淡,依然吐不出一個字,從前他視她如珍寶,從來就舍不得傷她分毫,直到今日,方知當他有心傷人,會讓人有多痛,她已徹底嘗到那份痛,更加知道這份痛會如影隨形跟她一輩子,直到她咽下最後一口氣為止。

「你是不是不服氣?沒關系,盡管說出來,或者去跟你的傲哥哥告狀,讓他再一次親手毀了我,甚至殺了我,你說,屆時你會不會開心到在我墳上跳舞?啊,我忘了,我可是待罪之身,哪來的墳?應該會被隨意丟棄在亂葬崗,任由野狗拖走啃食吧。」他輕松愉悅地說著可能會招來的悲慘下場,笑容更加張揚。

苑舞秋用力搖頭,好不容易終于找回了聲音。「我……我不會那麼做,永遠都不會……不會出賣你。」

玄勍御危險地半眯著眼,彎與她對視。「說謊!」

她探出手抓住他的手臂,請求他的信任。「禛哥哥,請你相信我,我不會出賣你,我發誓!」

他恨恨甩開她的手,大掌抓下臉上的人皮面具,要她清楚看見他的不信任。「閉嘴!禛哥哥三個字不是你能叫的,我不再是你的禛哥哥,你我早在你決定嫁給君傲翊的那一刻起便恩斷義絕,別忘了,那是你自個兒作的決定,沒人逼迫你!」

被狠狠甩開的苑舞秋撲趴在床上,轉頭再見他滿布傷痕的臉龐時,依舊觸目驚心,她急切坐起,關心撫向他的臉。「禛哥哥,你的臉是怎麼回事?究竟出了什麼事?」

玄勍御在她的手就要觸及他的臉前,撇向一旁、拒絕虛假的溫柔與關心,黑眸不懷好意瞅著她問︰「你真想如道這是怎麼回事?」

她用力點頭。「對。」

他冷情一笑,覺得她問了個非常有趣的問題,好心給予解答。「既然你這麼想知道,那我就告訴你,在我發現你嫁給君傲翊的那一天,我拿著你還給我的『比翼雙飛』發簪一下接一下,用力劃破我的臉,一如你劃破我的心,將你帶給我的痛永遠留在我臉上,永志不忘!」

聞言,苑舞秋驚得倒抽了口氣,萬萬都想不到他的臉是她親手毀去,一下接一下,藉由他的手,劃破毀去……一想到這兒,她的心便痛到蜷縮成一團,痛得快喘不過氣來。

「很有趣是不是?那發簪被我取名為『比翼雙飛』,結果竟是你與君傲翊『比翼雙飛』呢,我每次一想到這,就忍不住覺得有趣捧月復大笑。」他嘴上笑著,心痛擰著,當時所承受的痛楚仿佛又重來一遍。

「我……我……」她緊抓著胸口,半天都說不出話。

「噓……千萬不要再跟我說對不起,因為我知道,你並不是真心認為對不起我,你不如直接承認自己有多虛偽教人鄙視,我反而會為你拍手叫好。」

「我知道你對我恨之入骨,我也不敢奢求你的原

諒,我唯一希望的是,你能好好的,不要再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清澄的眼眸坦蕩對上滿布怨恨風暴的黑眸,苑舞秋明白說再多不過是在為自己的行為辯解,她確實犯了錯,確實背棄他,無論他用多傷人的言詞攻擊她,全是她應得的。

「哈!你真會希望我好好的?知道我為何會回京嗎?」她的話令他覺得可笑至極,一點也不感動。

苑舞秋頓了一下,當然猜得出性情狂烈的他回京,絕不是想重新回到這兒安身立命,可也不敢猜測他的真正目的,她怕,真的好怕。

「我回來復仇了,你應該有收到你哥哥的岳父突然意外死去的消息吧?你想池賢立真的是喝醉酒不小心跌入水溝淹死嗎?你猜下一個是誰,要不要我告訴你?」勾揚的嘴角笑得非常開心,凝聚于眸底的血腥,使累累傷痕的臉龐更顯猙獰駭人。

「禛哥哥,不要,求你,不要!」苑舞秋踉蹌下床,雙膝跪地,激切拉著他的手懇求。

他笑得嗜血,溫柔問︰「不要什麼?不要殺了君傲翊?你覺得有可能嗎?他害死我全家,你可還記得小衛和小衍有多可愛?他們兩個每次見到你,都在你腳邊打轉,嘴甜的叫你小嬸嬸,還是你其實對他們不屑一顧?覺得他們枉死不算什麼?沒關系,你盡管說出內心真實的想法,告訴我,你覺得我全家上下上百口人的死全是罪有應得,君傲翊做得再正確不過,你大聲告訴我啊!快!」

「不是的,不是這樣,對于你的家人我是真心真意喜歡,從來不是虛情假意,他們的死訊對我而言也是重大的打擊與傷痛。」她急著解釋,不希望他誤會。

他順著她的話,輕撫她如絲緞般的秀發,誘哄。「所以犯下殺人罪行的君傲翊該死對不對?」

「不,傲哥哥是奉旨行事,禛哥哥,我知道我的要求是過分了,但是我求你,不要對傲哥哥出手好不好?」她搖著他的手,厚顏苦苦哀求。

「今日你為了君傲翊跪地求我,當日你可有為我如此求過他?」他不悅離手,冷漠反問。

苑舞秋一怔,無法說謊騙他。「沒有……」

當時的她太過軟弱,沉浸在失去他、再也見不著他的傷痛中,只顧著憎恨傲哥哥,是以根本沒有求過傲哥哥想方設法救禛哥哥的家人幸免于難。

雖然她的答案早在他意料之中,但仍傷他甚深,他無情甩開她的手,冷冷丟下話。「既然如此,就不要求我,這一回不是君傲翊死,就是我亡,你向老天爺祈求吧,祈求衪讓你深愛的夫婿能夠殺了我,否則你就等著為他收尸。」

苑舞秋整個人如墜入冰窖,遍體生寒,流不出

淚,亦說不出更多懇求的話,怔怔看著他甩袖轉身離開,痛苦閉上眼。

她的心早已被狠狠撕扯成兩半,一半擔憂丈夫,一半則為他擔憂,兩個都是她愛的男人,一個是過去,一個是現在,不論她的心偏向哪一個,都會對不起另一個,究竟她該怎麼做才能兩全其美?是不是真要死去一個,方能獲得平靜?

待在小花廳擬藥方的瑤光盡管不願意,仍是清楚將兩人的對話听進耳里,原以為對苑拜秋思思念念的玄勍御會與苑舞秋淚眼相對互訴情衷,結果卻不然,他清楚向苑舞秋表達恨意,雖然沒看見苑舞秋的表情,但從話里可以猜出苑舞秋內心非常煎熬難受,關于他們三人復雜難解的愛恨情仇,她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僅能暗自期望最終會有個好的解決方式,不要刀劍相向。

于經過一臉擔心的瑤光身旁,玄勍御丟下話。「走了。」

「那個……君夫人她……」瑤光遲疑了下,苑舞秋畢竟是虛弱的孕婦,很難不讓人為她擔心。

「我說我要走了,你若要繼續留下來,隨你。」玄勍御定下腳步,不悅地戴上人皮面具,將選擇權丟

還給她。

瑤光猶豫不決,一方面擔憂苑舞秋的情況,另一方面也擔心他,苑舞秋是身心俱疲,遍體鱗傷的他則是傷口持續惡化,兩人同樣需要穩定情緒好生醫治,身為大夫,她恨不得擁有更高明的醫術,能使兩人不再受苦。

因害怕與苑舞秋有過一番談話的他再有出人意表的行為出現,唯有暫且擱下對苑舞秋的憂慮,先行與他離去。

兩人打開緊掩的門扉,見到守在外頭的春雨與總管,瑤光緊張到心懸在半空中,想象內室隨時都會傳出攔人的叫喊。

「我家小姐情況如何?」春雨關心地急問。

瑤光故作鎮定地將藥方交到春雨手中。「我已開好幾帖寧神安胎的藥,姑娘按時熬給君夫人服用,先看看情況,若不見起色,我會再斟酌調整藥方。」

「謝謝戚大夫。」春雨接過藥方衷心道謝。

「我送兩位。」總管笑道。

瑤光還以一笑,跟著總管走出院落。

于兩人離開前,安靜的內室始終未傳出任何聲響,宛如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般,一概靜悄悄。

玄勍御忍住回頭的沖動,不去想她的心思,不去在乎她的心情,他們兩人算是走到了死胡同,從今以後將是對立關系,不再將對方盈掛于心,日思夜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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