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妻如伴虎 第六章
瞧這一群看來就傻頭傻腦的村民,歐陽僉一股優越感油然而生,譏誚地刻意賣弄起來。「在這莽榛蔓草之地,這群賣漿屠狗之人也不過負薪之資,穢德彰聞,司大人懷才抱德,意圖明揚仄陋,然你就算于此敷教明倫,他們依舊百拙千丑,鄙于不屑,得不到什麼的。」
他用了一堆艱澀難懂的成語及辭匯,听得眾人一臉茫然,連部落里文才最高的金不換都一知半解,陸蕪更是整張臉都呆了,雖然知道一定不是什麼好話,卻拿他沒辦法,只能將求助的眼神望向司儒之。
司儒之若有似無地看著陸蕪,才不冷不熱地對歐陽僉道︰「歐陽大人雖才高八斗,可不能瞧不起金虎族,族里即使受過教育的人少,但稍加點撥,學習的能力可是不輸給中原子弟。」
「我怎麼看不出來?」歐陽僉譏諷地看了看這些人。「不如歐陽大人考校一番?我听聞歐陽大人對于做對子十分精通,不如就考校這個,我相信他們不會讓大人失望的。」說這些話時,他又若有所思地瞥了陸蕪一眼。
「如此甚好,我也能和皇上交代。」結果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金虎族自取其辱,那就別怪他歐陽僉不客氣了。
每個人都以為司儒之會派原本就有些墨水的金不換應戰,連金不換本人都這麼覺得,因為如果歐陽僉考校的結果不好,甚至可以行文上奏皇帝,告他一個有負皇命,司儒之不會拿自己的前程開玩笑的。
想不到司儒之還沒開口,陸蕪居然自己跳了出來,對著歐陽僉道︰「我來!」她這個自告奮勇的舉動,別說是歐陽僉,每個族里的人都瞠目結舌了,不敢相信首領才跟著司大人學個把月,就敢出來和人較勁。
「你?區區胡女,除了獻媚供娛,也想逞能?」歐陽僉冷笑。
「什麼叫獻媚供娛?」陸蕪皺眉,想也知道不是什麼好話。
「連這都不知道,哼!就是說你除了出賣美色引誘男人,還能做什麼?」他壓根瞧不起她。
這話徹徹底底地激怒了陸蕪,她目光一凝,狠厲地鎖定了歐陽僉,「至少我能讓你永遠留在這里,想走都走不了!」
那種銳利的霸氣,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見兩人快吵起來,司儒之理當出面制止,想不到他反而靜靜地看著他們斗嘴,一句話也不說,立于後頭的金不換不由得緊張起來,連連使眼色給司儒之,怕陸蕪一個激動,出手砍了歐陽僉,那中原的皇帝不派兵來攻打才怪!
倒是歐陽僉在一個冷顫之後,忍不住暗罵自己不中用,抬起精神對著陸蕪喝道︰「就憑你?即使你的美色讓金虎族首領迷戀又如何?他敢對本官做什麼?你這妖女滾下去叫你們首領出來還比較實在。」
陸蕪完全忍不住了,正想發作,這時候司儒之終于有了動作,他緩緩地起身,剛好擋在盛怒的陸蕪及一腳踩進鬼門關的歐陽僉之中,徐徐道︰「歐陽大人,若是異族至我中原朝廷,對皇上出言不遜,應該如何?」
「理應問斬!」歐陽僉表情一肅。
很好,他就等這麼一個答案。司儒之微微一笑。「那麼,歐陽大人至金虎族,對金虎族的首領出言不遜,又該如何?」
「什麼首領,我現在還沒有看見人呢!」說到這個他就有氣,明明金虎族的首領早該出來接見,怎麼連個人影都沒有,是否視他為無物?
司儒之但笑不答,但一直惡狠狠盯著他的陸蕪,卻像是要撲過去咬他一口似的,齜牙咧嘴地一字一字咬牙說道︰「意思就是,你,得罪了金虎族的首領,也就是陸蕪本人我!」
陸蕪?是這胡女?怎麼可能?!
歐陽僉不由得臉色微變,急忙看向司儒之,想不到後者只是淡淡點頭,一點也不想替他說話。
即使自命不凡,但歐陽僉能做到這麼大的官,也不是完全不識時務,自知理虧,他硬扯著臉皮,皮笑肉不笑地道︰「在下有眼不識泰山,想不到金虎族竟是由女子領導,果然族里的未來可期,在下初來乍到,相信首領應該不會太為難在下。」
听不出他的微諷,陸蕪怒氣稍斂,但對他的仇視可沒減半分。
「不過,既然首領要接受在下的考校,那是最好,首領該是部落里文才最高的,相信能讓在下開開眼界。」歐陽僉壓根打心底就瞧不起她,心忖若是能挫挫金虎族首領的銳氣,順便趁機參司儒之一本,自己這一肚子氣也算出了。
何況他見陸蕪舉止粗魯,言語無狀,連獻媚供娛都听不懂,九成九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經過這些日子的習字,連司儒之都贊她有天分,陸蕪可是自信滿滿。「你盡量考!」
就是這句話,讓全族的人捏了把冷汗,尤其是對她那肚子草包知之甚詳的金不換更是驚到快昏倒,忍不住提醒司儒之,「司大人,首領她……她的文才……」
「放心吧,她是你們的首領,你們要相信她會替金虎族扳回,城的。」
司儒之說完,露出一個微妙的笑容,「我倒是相當期待,陸蕪會給我們什麼樣的驚喜。」
對對子,在民間是樂趣,在文人之間,則可視為比較文才的一個方式。誰的用字華美,對仗工整,甚至能在短短幾個字之內引經據典,都可稱為才子。畢竟在短時間內要對得上,除了要有急智,還得飽讀詩書。
急智陸蕪可能有,但飽讀詩書這一項,若她也夠格的話,那京里那群寒窗十年赴京趕考的讀書人,可能都要用條衣帶懸梁了。畢竟在司儒之來之前,她真的大字不識一個,如今才過了個把月,司儒之就敢讓她接受大才子歐陽僉的挑戰,究竟有什麼憑恃?
只見他如老僧入定,神秘兮兮地笑著,令一群族人冷汗涔涔,不知所措。
歐陽命起身,沉吟了一下,望見窗外遠處碧綠的青海湖,便刻意賣弄道︰「青海逾海青。」
這對子很簡單,卻也不簡單,除了「青海」與「海青」需為倒反辭外,還指明了青海湖的湖水比真正的海洋還青,有比美之意。
想不到陸蕪想都不想,指著一旁的小牛道︰「小牛比牛小。」
司儒之教過她做對子,反正字數一樣,詞性相同,听起來差不多就好,不必管什麼文字優不優美,意境高不高雅,身邊的東西都是素材,想到什麼就盡管說,絕不會錯!
此對一出,金不換臉都歪了,司儒之立刻別過頭去,他不能在眾人面前笑出來讓歐陽僉難看,至于其他族人則是大聲歡呼。因為人人都知道,就憑陸蕪那塊料,能做出對子就很不錯了,何況他們也听不懂歐陽僉和陸蕪那兩句究竟有什麼不同。
歐陽僉氣得指著她,「你、你……」卻是再也說不下去。
事實上她做的對子又有什麼錯?先不論意境,小牛確實比牛還小只,而且她對得工整,完全無可挑剔。
擰起眉頭,歐陽僉順了順呼吸,決定出個更難的對子,順便譏諷一下這群化外之民。「山頂有仙,卻為霧.,林中有木,不成材。」
這句諷刺,換來歐陽僉帶來的幾名親信鼓掌助威,其他人大概只有司儒之听得懂——以為山頂有仙人,到了才發現是雲霧一場,以為森林里都是木頭,結果沒一個能拿來做柴薪的——表面上意思很簡單,事實上是在諷刺金虎族的人受到的稱贊,如武勇及善戰之類的辭,全如雲霧般虛假;而後那句不成材,更是說金虎族的人個個都是廢材。
這句話陸蕪听得霧里看花,不過結構她卻听清楚了,思索一陣,看到桌上的烤乳豬,再看到門旁站著一個孕婦,她猛地一擊掌,開心地說道︰「屋里有人,卻是豬,肚中有女,不肖子。」
這個反擊就明明白白了,只是恐怕連陸蕪本人都不知道她漂亮打了一仗——屋里有人卻是豬,就是在諷剌歐陽僉根本就是頭豬,至于後頭那句不肖子,原只是說那孕婦肚里若是女兒,當然就不像兒子。原本只是句廢話,用在此處卻是妙不可言。
背過臉去的司儒之,肩頭已經開始抽動,好不容易轉回頭,表情卻是憋得五官都皺了起來;金不換倒是干脆大笑出聲,也帶動著族人一起笑;而歐陽僉的親信中,不知是誰嗤地笑出聲,被狠瞪一眼後,急忙閉嘴。
歐陽僉氣到胡子都快翹起來,臉色漲紅,一張嘴瞪大眼,好不駭人!
他有苦說不出,像這樣光明正大的被罵,卻不能反駁,是如何的痛苦啊!
「哼!窮山惡水,盡出些不文蠻夷!」他忍不住批評。
「哼!百姓賦稅,光養些酒囊飯袋!」這句話,是司儒之曾說過的,只是被她記了起來,如今正好現學現賣。
已經憋到有些中氣不足的司儒之忍不住苦笑,這不是罵到他了嗎?
但歐陽僉以為她聰明到可以直接對上他的話,更諷刺他這個官有如酒囊飯袋,便大怒反駁,「你說,這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哪個不是化外之民?」
「我看,大人前前後後里里外外,哪里像是朝廷大官?」
和司儒之比起來,不管是氣度還是外貌,這個歐陽僉可差得遠了。
「你你你……」歐陽僉都快瘋了,不由得拍桌大喝。
「大庭廣眾,豈容你有辱斯文!」
「機會難得,就讓我多罵兩句!」她想都沒想便答。
正在喝酒壓下笑意的歐陽僉親信倏地噗一聲,將酒全噴了出來,拚命急咳以掩飾笑聲,一旁的司儒之已經受不了了,眼眶都因笑意而濕潤了起來,至于金不換和其他族人,笑聲幾乎快掀了屋頂。
陸蕪也想不到,她只是照著司儒之教的方式做對子,簡簡單單就能氣得歐陽僉跳腳,卻又無可奈何,她可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