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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渡未來妻 第七章

那天,溫柔沒有點頭,即使她被胤的笑迷得神魂顛倒、意識虛浮。

在愛情的開端,通常是一方先對一方做試探,如果對方表現興趣缺缺的模樣,自然會堰旗息鼓,退回朋發界線,以保住兩人的面子。

但胤有著霸道的皇子性格,他並沒有就此放棄。

在試探失敗後,他改弦易轍,直接拉起她的手說︰「溫柔,我愛你,我要迎娶你為妻。」

她的心狠撞三下,凝視他,一瞬不瞬。

她本是棵千年不開花的老鐵樹,對于愛情不僅是被動,還經常存看看笑話的心態,她常說︰如果愛情不是一種笑話,我怎麼會這麼可笑地長大。

愛情……哈哈!

她母親瞎眼,愛上了一個虛偽男人,那男人也瞎眼,不曉得自己招惹的是良家女,一條無辜又無奈的生命于焉誕生,她無力阻止父母親的愛情,至少可以阻止自己發傻。

因此在偶像劇環繞的時代里,她把愛情當成世界上最大的笑話。而醫生說︰天天一大笑,可延年益壽,所以她看笑話,但不相信笑話。

可明明是那麼好笑的事,從胤的嘴里說出來,硬是帶出誠懇認真,她想嗤笑一聲,撇撇嘴說︰「別演,要看韓劇請轉四十三台。」

他沒耐心等待鐵樹開花,他會拿農藥、用化學肥料、用基因工程,直接催出她的怒放。

所以在求婚不成一後,他把告白拿出來。

「我原本以為自己只是喜歡你,比身旁的女人多喜歡一點,直到那次上夜店,知道自己已愛上你,愛到不想放棄。」

上夜店?

她記得那次胤在網路上看到「撿尸大道」這個字眼,對PUB產生濃厚興趣,恰巧顧鎧焄許久不見的大學同學邀他在那里見面,于是她開車送他去,因為喝酒不開車、開車不喝酒,她便在附近的咖啡廳抱著幾本穿越小說,等他玩夠。

誰知道才一次,他就愛上了那種空氣中彌漫著瘋狂因子的地方,他說震耳欲聾的音樂和著他的心跳聲,一陣強過一陣,加上酒精的催化,那樣的刺激讓他血脈責張。

他想邀賀彝羲再次經歷,但賀彝羲好靜,哪會願意,最後只好由她陪他一道。

她沒光顧過PUB,但沒看過豬走路也吃過豬肉,于是她特地穿上了小可愛、小短裙,到場後,長外套一月兌,立刻融入情境。

那時她畫了淡」女,本來就長得不差的她加上一點妝、穿著幾分清涼,男人見到她,就像獵槍遇見狼,槍……上膛。

幾個男人在她身邊跳舞,她有點尷尬,卻也罵自己放不開,來這種地方還裝聖女,連她都要鄙視自己,索性對大家笑一笑,退開。

可瞄準獵物的長槍怎麼舍得讓野狼離開射程,她一走,馬上有男人尾隨其後,請喝酒、搭汕、要手機號碼,他們無視胤的怒眼,在這種地方,沒有位尊位卑,端看一身狩獵本事,看誰比誰放得開、誰比誰臉皮厚並且勇敢。

從她下去跳舞開始,」胤就因為那群男人的眼光而發怒,再听見他們用暖昧口氣對她說話,那個火蹭地直竄上腦門,他粗魯地抓起長外套往她身上一包,摟住她的腰大步往外走。

她滿頭霧水、不明白他的火氣從何而來,他抿直了唇不說話,不管她怎麼逗,他都滿臉臭。

她嘆氣問︰「你不是喜歡PUB嗎?誰招惹到你?」

他沒回應,扭開頭,連她都氣上了。她聳聳肩,當他更年期提早發作。

那個晚上,他氣到睡客廳沙發,以茲懲罰,可她壓根沒被懲罰到,反而一人獨享雙人大床,一夜無夢到天明。

隔天,他好了,她也不追究。

她想不透,為什麼那件事會讓胤突然發現自己愛上她?

對上溫柔滿眼疑惑,他出聲說︰「我受不了別的男人把眼光放在你身上,受不了他們靠你太近,受不了他們對你說輕桃的言語。」

只有他的女人他才會這樣惡霸,自那刻起,風講明白,不管是不是穿越、不管兩人之間有多大差異,在他的心底,溫柔已經是不能被分割的那部分

「可是在PUB,你不也對其他的女性做同樣的事情?」她反問。

「所以,任何女人和男人逢場作戲我都無所謂,就你不行,你是我的,那些動作言語或表情,只有我可以做,听懂了沒?」

幾句話,她听明白他的意思,可她要怎麼回應?痛快點頭說︰好,我跟你回古代,成為你的妻子。

別傻氣了,他不過把她關在豪宅一個月,她就悶到想吐,到古代,女人是要被男人關上一輩子的。

所以,她只能裝死,不捅破這層窗紙,他們就還是朋友、還是老板與秘書。

拉出笑臉,溫柔回話說︰「听懂了,你想表達你是個很霸道、佔有欲很強的主子。」

她的顧左右而言他讓胤氣悶,她那麼聰明,怎麼可能听不懂,她是在拒絕,用委婉而模糊的方式拒絕他。

不!黑便黑、白便白,他不允許她模糊事件,胤一把抱起她坐到自己的膝蓋上,強勢地把頭埋入她頸間。

「不是,我只對你霸道和佔有,因為我喜歡你、我愛你,我不想和你分離。」

嘶……溫柔仿佛听見撕裂聲,那層紙還是破了!她無奈看著他濃密的黑長發,半天說不出話。

他怎麼能不考慮後果,就這樣直白地宣示愛情?他們打從一開始就知道,兩個人之間就只有三個月緣分。

溫柔的視線往右飄,落在牆上那幅全家福。

一模一樣的五官、一模一樣的身材體格,為什麼跟在顧愷身邊三年都平安無事,跟在九獸身旁才短短三個月,她便遺心?

好吧,她承認自己喜歡他,喜歡被他寵溺、被他捧在手掌心,喜歡他為她做盡一切,喜歡他討好自己的表情,但只是喜歡,可以控制、擠壓、抹殺的「喜歡」在窗紙尚稱完整之前,她還在想,等他回去後,各歸備位,那顆蠢蠢欲動的心自然會按照原速率正常運行,再給她三個月,她就可以大聲否認,自己從未對任何人動過心。

可那人偏偏像把利劍,周全不了,便要破壞殆盡。

他強勢而霸道,固執地小願欺騙自己,更不允許她自我欺騙,他硬是要把真相給壓榨出來,一一逼她正視自己的感覺。

這樣的男人……真的很壞……

「我愛你,我不斷在電視上學習,企圖制造你的愛情因子,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夠好,因為在這地方,我有太多本領無法盡情發揮,等我們回去,我會讓你明白,喜歡我是件多麼值得的事。」

他真是個學習力高強的男人,連「因子」這種高級詞匯都能從容應用?

苦笑了下,溫柔心想︰如果他留下來,不是比她跟著過去更好?

但她沒說,因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溫柔,你跟我回去,我會保護你、照顧你、給你最好的,你再也不必朝九晚十二,成天被老板欺壓,你可以天天睡到自然醒,只做讓自己快樂的事。」他積極鼓勵。

她搖頭,如果她只有十八歲,大概會傻傻地款好包袱穿越去,但她已二十五,懂得現實是一頭面目可僧的野獸,往往只能對它低頭,不能向它抗議

對許多女人而言,婚姻是兩個家族的結合,想到適應另一個家族,都會讓許多女人在婚姻面前卻步,何況是她,女家給胤不只是兩個家族的結合,而是兩個截然迥異的世代結合。

她即將面對的是自己無法忍受的價值觀和傳統道德,那些東西會束縛得她無法呼吸,今朝她為愛情沖動,他日當愛情不足以支撐自己時,不是離婚就可以解決的事。

胤不是個知難而退的男人,他今天勸說不成,明天再來,明天不行,後天繼續。

接下來的每天,他都日行一說,鼓吹鼓吹再鼓吹。

他在電腦上打出古代生活優勢表打印給她,她收下,莞爾一笑。

他允諾只要點頭,王府的庫房鑰匙就是她的。

溫柔是拜金女,但並不虛榮,尤其那些不是自己親手掙來的,她缺乏真實感,老師教過,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何況是他的慷慨,她認為,自己繳不起贈與稅,他說︰我會帶你周游世界。

她笑著回答︰我的存款已經足夠讓我周游全世界,而且二十一世紀的交通工具更加快捷方便。

他說︰你放心,我不會改變歷史,如果勸不來八哥擁護四哥,我一定退出奪嫡之爭。

她笑著拍拍他的臉,說︰很好,來一趟現代總算有長進,我祝福你平安到老。

但是那個祝福,無關愛情。

他說︰我會盡所有的能力寵愛你。

她回答︰在這里,每個想要我刷卡的男人,都會掏空所有心思來寵愛我。

所以有人賣玫瑰四物飲、有人賣巧克辦有人提供短暫愛情……只要能消費得起。

所有他能想、能說的話通通講完了,她依舊沒有絲毫松動的意思。

于是他心一橫,逮到機會就狠狠將她抓住,來個昏天暗地的法式熱吻,吻得她雙腳發軟、分不清東南西北,吻得她的費洛蒙激增,好幾次想順勢把「事情」做完整。

可最終,他們都踩住煞車,因為他們明白,這個世紀的女人不會因為失去貞操就對男人死心塌地、任由男人為所欲為,胤得不到她,也不願毀了她。

剩下幾天就到約定之日,賀彝羲停止幫病人看病,帶田蜜回老家度過最後的日子。

溫柔沒有老家,她是無根浮萍,所以他們待在顧鎧焄的公寓里。

胤搜尋很多資料裝訂成冊,準備帶回去,那些資料里有管理學概論、有各項可以試著在古代開發生產的簡單物品,他也羅列不少菜單、法式甜品及各式小吃的做法,打算回去開鋪子,累積新財富。

他不只有商人靈魂,還有商人血肉、商人骨,隨時隨地都在想著做生意。

溫柔幫他準備很多物品,他喜歡的衣服、帽子、包包、運動鞋、靴子、手套,以及他熱愛的各項零食,她幫他洗了幾百張照片,有他、有她、有他們。

另外,她還偷偷給他塞進好幾盒三合一咖啡,她私心想著,也許聞到咖啡的香氣,他會想起自己。

隨著最後日期的來臨,兩個人的心情益發沉重。

他經常望著她,忍不住長時短嘆,她想,他一定痛恨自己的固執,可她寧可讓他痛恨,也不願意在穿越後,發現自己與他的世界格格不入,兩相為難。

于是她對他說︰你知道,什麼樣的愛情最美麗?

他具著臉說︰不知道。

她笑容可掬道︰遠距離的愛情最美,兩人都看不見彼此的缺點,愛情會在想象中變得更甜美、更迷人。

他擰眉回聲︰看不到、踫不到的愛情哪叫愛情?

她又說︰你知道,什麼樣的愛情能夠恆古不變?

這次他連回應都懶。

她不放棄笑臉,對他說︰得不到的愛情最永恆,因為它會在記憶中變得深刻。

他氣鼓了臉回答︰胡扯,得不到的東西,再深刻都沒用。

她給他一杯咖啡說︰思念是件不錯的事。

推掉咖啡,泡一杯茶葉,他背對她賭氣說︰我看不出思念哪里不錯,要是我,得不到便忘個徹底。

他老是與溫柔針鋒相對,可是堵上她的嘴,他連自己的心也給堵上。

終于,約定日期在等待中來臨,這天一早起床,」胤不再開口說話,他必須把所有的力氣留著,應付心中的沉重。

溫柔更慘,她往往頭一低,眼淚就順勢墜落地球表面。

本以為流淚是種受控的隨意肌行為,可以因為自己的心情而決定眼淚的流速與流量,沒想到今天它竟搶奪了自主權,一不注意就悄悄偷渡。

她做早餐,炒蛋里多了兩分咸,不知道是鹽巴沒控制好還是淚水入菜。

溫柔給胤布菜,卻不肯坐下與他同食,她帶著餐盤走進客廳,打開三百年前周星馳的喜劇片,她把眼楮睜得又圓又大,生怕自己淚流滿面。

她把他的古裝整好燙好放在床沿,卻一不小心,衣擺間滴入一圈濕黑。他解決早餐後,回到房間換上衣服,然後看見那圈痕跡,心更沉。

他喘不過氣,因為分別在即。

一個沖動,他走到她面前抱起她,很無理、很霸氣地封住她的唇,他吻她,用盡力氣與精神,他企圖把她融入自己的靈魂,企圖與她永世不分。

直到在她的唇間嘗到咸澀,他松開她,發現她的嘴唇和她的眼楮一樣紅腫。

不管雙唇或眼楮,都是傷心的印記,他捧住她的臉,心疼心憐,怎麼辦?

為什麼他們之間隔的不是台北和台南、不是亞洲與美洲,而是橫跨不去的三百年?為什麼他們不能多一分妥協、少兩分堅決?為什麼給了他們相愛的機會,卻不給他們相守的可能?

他有一肚子的為什麼,卻找不到人來解答。

他明白她傷心,卻無法逼自己不讓她更傷心,帶著略微的硬咽,他說︰「後悔了嗎?再給你一次機會,和我回古代。」他會付出夠高的代價,讓顧鎧焄再穿越一趟古代,將賀彝羲帶回去。

她搖頭,淚水甩開,碎落在他的臉頰邊,酸澀了他的知覺。

他惡霸地說了句,「看清楚,絕對不可以忘記我則

她笑了,眼淚掉得一塌糊涂,一串串來不及墜跌的水珠,在臉上畫出一幅蒙蒙心碎圖。

她不是愛哭的弱女子,不認為眼淚可以替自己爭取幸福,可她阻止不來淚水滑落,就像阻止不了自己的心承認她早已愛上他,愛得無以復加。

「有沒有把我的話听進去?」

溫柔點頭、再搖頭,胤搞不懂她的意思,生氣地橫起兩道濃眉,捧起她的臉怒問︰「你敢忘記我?」

她還是笑,淚水滑入他的掌緣,在他掌心里匯聚。

「點頭表示我一定會記得你,搖頭代表這輩子都無法忘記。」

她的答案讓他很滿意,但那樣滿意的句子卻像繩索,牢牢地細住他的心,千百個聲音在他耳邊吶喊,喊得他心慌意亂,他知道也明白,過了今天便是天涯永隔,再相見唯有夢中。

可……他無法改變啊!

他抱住溫柔,兩個身子無一絲細縫,他在她耳邊說著搜尋來的甜言蜜語,他想她,連自己的聲音都牢記。

他說︰「世間最遠的距離是我在你身邊,而你不知道我愛你。錯。」

「這是最有名的經典名句。」她回答。

「最遠的距離是你愛我、我愛你,兩人之間卻橫著三百年的時空穿越不過去,最遠的距離是模不到你、觸不到你,只能在思念中懷念我們的曾經。」

她抹掉眼淚,仰頭問︰「有沒有可能,徐志摩也是你的轉世?」

「徐志摩是誰?」

兩道濃墨斜眉挑起,心底揚起妒意,徐志摩會不會是她的備胎?這個時代的女人為了安全感,會替自己準備許多備胎。

三個月的共同生活,讓他們有了基本默契,一個眼神,她便知道他在想什麼。

「和你一樣,是個老祖宗,只不過沒你那麼老,他是個文學家,民國初年的名人。」

胤松口氣。很好,便是要找備胎,她也不準在他眼皮子底下找。

她拉起他的手,貼在自己胸前,輕聲道︰「放心,將來不管我嫁不嫁人,你始終在這里佔一個位置。」

「位置大還是小?」

真小心眼,心髒就那麼大,他還要計較大小。

但分離在即,她願意滿足他所有的虛榮心,于是回答,「很大、很大,大到會把別的男人擠出去。」

他又滿意了,只不過再多的滿意都松不了他糾纏的心,額頭貼上她的,眼底是她,鼻息間是她,她佔滿他每分知覺神經。

垂下頭,他在她頸間嘆息。

溫柔听見,低聲說︰「不管在哪里,我希望你過得很好,希望你快樂、自在、平安。」

「你對人生的要求很簡單。」

「因為我明白,強求不得只會讓自己不愉快。」

她是在暗示,他之于她,強求不得?

抿緊雙唇,他咬牙道︰「你怎麼知道強求一定不會得到?」真希望自己夠狠,能一掌打暈她,待她醒來,她已經在他的世界、他的生命里。

溫柔回應,「也許是失敗經驗太豐富,也許是老二性格,我從不勉強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我呢?我也是不屬于你的那個部分?」

她很想點頭,卻發現點個頭竟是那般困難,她眼瞼輕輕下垂,又是一串新淚墜落,淚水灼燙他的心,他再舍不得對她步步進逼。

嘆息,松手,他捧起她的臉,輕輕覆上她的唇。「對不起。」

他低頭了,從不對人低頭的九皇子,一次兩次在愛情面前低頭……

溫柔覺得自己很過分,但是……心在後悔、在松動,小小的聲音冒出頭,在她耳膜喧嘩。

允了他吧,冒一次險吧,跟他回去吧,穿越女都可以在古代混得精彩絕倫,你怎會輸給她們?

你不是擔心他傻里傻氣跑去改變歷史嗎?那就守在他身邊,守護他的平安、他的自在,反正你又沒有親人,這里沒有太多值得你留戀的東西,為什麼要害怕、要固執?為什麼非要留在看不見他的地方,情牽心系?

胤不知道她心里掙扎,再次輕聲說︰「千萬千萬不要忘記我。」

她點頭,即便他不提醒,他也已經在她胸口深深烙印。

賀彝羲來了,斯文的臉上帶著憔悴,分離帶給他相同的痛苦。

來程,他什麼都無法想,滿腦子全是田蜜的孤獨無依、她的寂寞淚水,他只能想著他們下一世的約定,想著會不會……這一別就是永遠錯身?

他進到顧鎧焄的屋子,回家應該是滿心期盼的事,三個月前,他們都是這樣相信的,認定三個月後,他們將帶著滿滿的知識和見聞回到過去,他們會有豐碩的收獲,那是再多金錢都無法換取的閱歷。

誰知最終他們得了見聞知識,卻在這里遺失他們的心。

愛情,真不知道是好東西或壞東西。

胤沒有招呼賀彝羲,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客廳,賀彝羲看一眼溫柔,她紅腫的眼楮、紅紅的鼻翼,讓他想起田蜜的傷心。

現在她在做什麼?用棉被悶住頭,放聲大哭?還是縮在陽台上,對著空酒瓶釋放悲傷?

心狠狠地扯痛,不知是誰拿了把鈍刀,在胸口緩慢地來回據著。

轉開頭吸口氣,賀彝羲看向胤。「九爺,都準備好了嗎?」

「嗯。」

「那走吧。」

腳步走得決絕,他們以為甩過頭,以為不想不看,就可以順利踏上歸家旅程,所以他們動作迅速,皇不留戀。

見他們進入房間關上門,溫柔仰起臉走進廚房,她一路走、一路告訴自己,沒關系,很快的他們離開,她就不再悲傷。

可她錯了,不過短短幾步,淚水再度開啟閘門,奔流不止。

她洗碗,想起不做家事的大老爺縴尊降貴為自己泡茶;她洗筷子,想起他花招百出的求愛法;她洗盤子,想起夜里床上的情話綿綿;她洗抹布……

恨恨地摔掉抹布,「啊」大叫一聲,她在做什麼啊,就跟他一起回去,光是哭有什麼用?難不成真要靠想念過一輩子?她怎不比一比,到底是遺憾磨人心志,還是到陌生世界披荊斬棘來得辛苦?

豁出去一回會怎樣嘛,天底下本來就沒有人可以一輩子穩穩當當,錯就錯有什麼關系,哪個人的一生沒有犯過錯,錯了再修改就好了,她就不信自己無法面對逆境。

愛情本就任性,怎能做太多的計算和考慮,就算吃虧、就算倒媚,只要心底願意,何必管接下來會怎樣?進一步是幸福、退一步是孤獨,孤獨了一輩子的她,干麼還要逼自己繼續孤獨?

雙雙坐進時光機器,胤放在駕駛盤上的手始終無法將開關按鈕壓下去,他萬分明白,走了就再無回頭路,這一別,便是一生一世。

他從不曾這般想要一個女子,從不知道區區一個女子會折騰得他心疼難當,他半點都不想放手,不想把溫柔留在這里……

擰眉,他緊握雙拳偏過頭,對上賀彝羲的視線,賀彝羲的眼里帶著堅毅決然,像是做出某個重大決定似的,輕輕覆上他的手背,口氣不容置疑。

「九爺,對不起,我想留下來。」

胤詫異望向他。「為什麼?在這里你沒有身分、沒有地位,你一輩子都需要靠人周濟。」

「但是留下來,我有田蜜。」簡短一句話,證明了他的心,沒錯,比起前途未來、身分地位,田蜜更值得他全心對待。

賀彝羲的話震驚了胤。

沒錯啊,留下來,他有溫柔,而人生一輩子努力圖的是什麼,不就是圖一個快活,他為什麼要讓自己痛苦、心疼,為什麼非要回到下場悲涼的時代里?

如果歷史不欺他,回到清康熙年間,他頂多再活十幾年,卻要頂著塞思黑的名號受盡永世侮辱,那是他想要的?

就算回去後,他擁有權勢、金錢、地位、名聲……可那些東西加一加,真能比得過溫柔在他心中的重量,如果他們各在天秤一端,他會選擇什麼?

不需要懷疑啊,這麼簡單的事,他居然想不透。

吸口氣,沉重多日的心陡然間變得輕松,他拉出一個真心笑容,說︰「彝羲,我們下去吧。」

賀彝羲點頭,恨不得飛快跑到田蜜面前,告訴她︰我的驕傲輸了、自尊沒了,我決定留下來當黑市人口,當密醫就當密醫吧,不能賺錢就不能賺吧。只要你別後悔,發脾氣將我棄養,我這輩子賴定你了。

而胤急著到溫柔面前,告訴她︰等等我,我先去把顧鎧焄接回來,然後我不走了,我要和你一起,不要遠距離的愛情,不要得不到的愛情,思念再好,都好不過你在我身邊、在我心里。

胤送走賀彝羲,回到房間,他看見溫柔坐在窗邊抱著小斗斗默默垂淚。真會哭,他若真走掉,她的淚還有止盡時?

「溫柔……」他有滿肚子的話想告訴她,可是當溫柔轉過頭發現他的那刻,她像是被電擊似的,先是怔怔地發呆三秒,然後放下斗魚,用前所未有的速度飛奔到他身前一躍而起,像只無尾熊似的攀在他身上。

她沒等他開口,連聲說︰「對不起、我錯了,我跟你回去,我要時刻看到你,不要思念、不要得不到的愛情……我錯了,我太害怕、太謹慎、太小心,可我不想因為害怕失去你對不起、對不起……」

听見她語無倫次的話,他那雙桃花鳳目瞬間道發出炫目奪人的光彩。笑,在他嘴邊蔓延開來,心,在瞬間飽滿,終于……他擁有溫柔的愛情。

緊接著,他們大忙特忙,胤陪溫柔把所有的存款換成四十幾兩黃金,把三十萬余款匯給舅舅舅媽,感謝他們將自己養大。

溫柔在電話里對舅舅說,有一份很好的工作等著她,但她必須出國,也許再也不會回來,不管舅舅信不信,她已不覺得自己虧欠了誰。

胤陪她回一趟自己的公寓,和田蜜告別,田蜜笑她沒眼光,居然看上九獸,還質疑她的血液里有著被虐染色體。

溫柔大笑,摟住她的脖子,低聲告訴她,「放心,我一定會過得很好。」

田蜜看向賀彝羲,也點頭低語著,「只要愛情在,再大的逆境都為難不了女人心。」

之後他們回家,把黃金收在背包里,把小斗斗放進密封罐里,她對它說︰「小斗斗忍耐一下哦,我要帶你一起去探險。」

胤笑開,哪里來的險?他低頭對小斗斗說︰「別听你娘的,那瑞安全得很,你一定會滿意來曾污染過的蔚藍天空和新鮮水質。」

機器啟動,那是一段……讓人非常、非常、非常暈眩的旅程,再小的飛機都制造不了那樣的震蕩。

走下時光機,溫柔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地方吐,她吐得很凶,吐到連腸子都快嘔出來,雲霄飛車也難媲美它的威力,她真不曉得,顧鎧焄怎麼敢一次兩次進行時光旅行,除非他的腦前庭平衡超強。

他們回到別苑,顧鎧焄早已經守在約定地點等待,他背後有一個裝滿古物的大箱子,手里還牽著一名妙齡女子。

只消交換一個眼神,他們便明白,這三個月讓他們成就了情感,顧鎧焄舍不得溫柔這個能干伶俐的秘書,但明白再舍不得也得放手,因為任何人在愛情面前都得屈膝認降,也因為時光機只能帶走兩個人,他要帶走盼盼,就帶不走溫柔。

兩人微微一曬,與對方簡單交代過這段日子的經歷,讓彼此心里有點底後,合力將胤的東西搬下來,再把顧愷的東西裝上去。

臨行前,溫柔交代顧鎧焄,她的身分證、護照、健保卡都在田蜜那里,回去之後,就讓盼盼使用她的身分吧,這是她能為前老板做的最後一件事。

一聲珍重再見,胤推著行李箱走出擺放時光機的房間,當門一關上,時光機啟動,顧鎧焄回到他的世界。

溫柔看了一眼偌大的別苑庭園,這里怕是比大安森林公園還要大上許多點,果然,台北的問題是人口太多,要是少個幾百萬人,人人都有良好的居住環境。

深吸口氣,她仰頭望向藍得不帶一絲雜質的天空,淡淡地笑看,鼓勵自己提起勇氣,不要害怕,勇往直前。

康熙五十一年,她來了!

未來的十年將是王位之爭的重頭大戲,接下來她該煩惱的是,如何幫胤從這場紛亂中月兌身。

胤握住她的手,對她說︰「我們回王府,明夭我還得上朝。」

溫柔點頭,看一眼他自信滿滿的驕傲臉龐,王者氣勢再起,這才是九爺、康熙帝的九子,而不是在二十一世紀中,處處憋屈的九獸。

溫柔換上一襲簡單的古裝,被胤帶回王府。

馬車顛皺了大半個時辰後,他們來到氣勢恢弘的王府門口,溫柔抬頭看向雄偉的朱紅大門,心中暗暗贊嘆,這才是他生活的地方,將他困在一百多坪的公寓里,是莫大的委屈。

看見胤,府里總管飛快迎上前來,帶著滿臉的笑意躬身道︰「九爺終于回來了,大伙兒可都盼著您吶。」

他微微一笑,暗贊顧鎧焄的聰明,怕自己被認出來,這三個月都住在別苑里,每天上朝下朝,寧可花一個時辰在馬車上,也不回王府過夜,而盼盼的存在,讓府里上下誤會他留戀路邊野花。

風言風語四處謠傳,恰恰把兩人交換身分的事給妥當隱瞞,他不在乎謠言,因為他在乎的人……胤握緊溫柔的手,滿足一曬,就在他身邊。

「林管事呢?」

「九爺的馬車剛從別苑出發,府里幾個管事就候在大廳,等看向九爺真事。」總管低聲應話。

看著總管大人,溫柔方明白胤口口聲聲主子奴才,指的就是這種態度。真可惜,過去三個月里他得不到這款服務,來來幾年呢?他可以對別人要求,至于她,千萬別抱太大期望。

「知道了,溫柔,我們先去大廳。」

「好。」

他們上軟轎,連續被時光機、馬車搞得暈頭轉向的溫柔,坐上轎子後再也忍不住軟骨頭,一把窩進他懷里,顧不得別人眼光。

「唉,我真想念台北捷運。」從沒暈過車的她,第一次感受暈眩痛苦。

「你會慢慢習慣的。」他把掌心貼在她額頭,冰冰涼涼的,帶來一陣舒服。

「如果一直不習慣怎麼辦?」她嘟起嘴,這里真是個不友善的環境。

胤微笑,親親她的額際,向她保證,「我會想辦法改善馬車的避震器。」

「你要竊用未來文明?」她覷他一眼。

「有何不可?」反正不會有人同他理論。

「這是侵害智慧財產權。」

「叫發明者來告我啊。」他同她耍嘴皮。

溫柔失笑,真要命,別的沒學會,倒學會了在談話性節目里的耍嘴皮。「少假了,你明知道發明者這時候還在陰曹地府排隊等投胎,領的號碼牌是上百萬號,怎麼告?欺負人就算了,還欺負鬼,果然是塞思黑。」

「不然,燒點紙錢好了。」

「哼哼,你還真會打發鬼。」

言語間,大廳到了、軟轎輕輕放下,他在溫柔耳畔低聲說︰「再忍忍,給我一刻鐘,好不?」

溫柔點頭,和胤一起進大廳。

大廳很大,偌大的牆面上掛著一己帽花鳥畫,幾張雕刻精美的太師椅依牆排列,牆角有個高腳茶幾,幾上擺著瓷瓶、瓶里供著盛放的金黃色菊花,裝點得大廳幾分盎然生氣。

大開的廳門上,攜刻看蝙蝠、桃李,雕工之細膩,溫柔暗嘆,那哪里是門,根本是偉大的藝術品,前老板要是拆個幾扇回去,肯定可以標高價、創下拍賣史上的奇跡,看來胤還真不是普通有錢。

管事們排排站,他們尚未開口,已有下人端來茶水,胤牽溫柔坐下,先喂溫柔幾口,她像沙漠之舟,咕嚕咕嚕一口氣灌下去,絲毫沒有名門淑媛的秀氣。

「王爺。」眾人齊呼。

「這段日子大家辛苦了,有什麼事明日再享,林管事、陳管事和趙管事留下,其他人先下去。」胤發話。

「是。」沒有多余廢話,眾人一個口令一個動作,不過眨眼工夫,滿屋子管事只剩下三個。

「林管事,明天去尋工人到府里來,我要在靜雲軒蓋個淨房和廚房,要是工頭到了,讓他來見本王。」

「是。」

「陳管事,派人把清風居整理出來,再找個大夫過來給溫柔姑娘瞧瞧。

「為什麼要看大夫?」溫柔扯扯他的衣袖,不解。

「你吐得那麼嚴重,能不看大夫?」

她直覺想反對,可是看到那排唯唯諾諾的管事,她想起他的身分、他的面子和尊嚴……她再不能像過去那樣為所欲為,于是閉上嘴,不多言。

吐得那麼嚴重?」胤的話引起眾人若干聯想,不會吧,這位姑娘已經懷上……

大伙兒齊齊望向溫柔,她就是傳言中,把王爺迷得暈頭轉向、用別苑金屋藏嬌的女子?王爺肯定很看重她,不然……清風居是王爺最喜歡的院落呢。

胤繼續對陳管事說話,「把我的衣物送一些到清風居,在淨房蓋好之前,我就在清風居住下,你先下去辦事吧。」

「是。」陳管事應聲,轉出大廳。

「趙管事,找個天晴日,把庫房里的金銀元寶拿出來堆座山。」

听見胤下達的命令,溫柔差點兒岔氣,她拍拍胸口,瞪大眼楮、望向志得意滿的九爺,他想干什麼啊,炫富?

「敢問九爺,這是要做什麼?」

「有人要爬金山銀山啊。」

他笑望溫柔,她卻打死不敢接上他的眼光。

「是。」趙管事滿心不解,卻不敢連抗王爺的命令。

「另外,把庫房里所有珠釵環佩通通整理出來,送到清風居給姑娘挑選,再尋些上好的布料,讓針線房給姑娘裁兩百件衣裳。」

呃!溫柔想挖洞把自己埋了,他這樣大手筆,是想替她樹立奢靡形象,還是單純證明他的富裕,不只是口頭說說而已?天……她信他行不行,別再鬧了。

她滿臉苦瓜,惹得胤帽頻頻發笑。

兩百件?趙管事與總管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麼答話,只能應聲,然後等待下一個盼咐。

「可以了,你們都退下吧。」

趙管事松口氣,生怕王爺又提出更荒謬的命令,連忙應聲退下。

溫柔嘆氣,無可奈何望他一眼,很想訓他一篇「由簡入奢易、由奢入簡難」,可是她吐得沒有力氣了。

胤環過她的身子說︰「听見沒?我對你承諾的事情,一定會實現。」

她懂了,他的夸張是為安撫她的穿越焦躁,被這樣一個男人愛著,她還有什麼好擔憂?

「所以從現在開始,我可以無限制幻想未來的美好日子?」她笑著勾眉。

「當然。」

「所以我再不必當可憐小秘書,可以天天尋樂子?」

「當然。」他親昵地捏捏她的臉頰,道︰「走吧,我帶你去清風居,那里是我最喜歡的院落。」

溫柔握上他的手,才要出大廳,便听見總管上前躬身低言,「王爺,王妃知曉您回府,領著幾位小主子過來。」

王妃!溫柔倏地睜大雙眼。對哦,她怎會忘記這麼重要的事,古人早婚,在現代二十八歲正是青春好少年,沒有人會用婚姻把自己困住,可二十八歲的九爺,怕是早已妻妾成群、小孩圍繞……

溫柔,你真是天下無敵大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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