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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香 下 第十一章

因為最初,所以最美。

那一年的擁抱才如此刻骨銘心……

因為剛出院,醫生又交代最近飲食要特別注意,不可暴飲暴食,所以這幾天駱以菲吃東西時都很慢,早上十點多起來把自己慢慢打理好再移步到飯店餐廳時,已經十一點半,根本就是去吃午餐的。

劇組已經在前幾天正式開工,她這個編劇因為身體微恙沒去參加團拜,不過說到底,電影編劇的角色其實在劇組開工後幾乎等于可有可無,因為劇本都已定案,和連續劇還會因為觀眾反應及劇情需要邊拍邊修改劇本的模式不太相同,她現在除了偶爾到現場看看,對這部電影來說已經沒什麼太大的貢獻了。

偷得浮生半日閑,最適合形容她如今的處境。可以說是睡飽吃、吃飽睡,每天喝下午茶或是四處閑逛的超級貴婦命。

駱以菲其實很享受這樣悠閑無所事事的生活,這麼多年來,為了在電視圈佔有一席之地,配合電視圈邊拍邊趕又邊改劇本的作業環境,她常常趕稿趕到胃痛,頭發不知白了多少,二十七歲的她早已經是四十幾歲的身體狀態,剛听到健康檢查結果時差點嚇死她了。

駱以菲慢慢地切了一小塊女敕肩牛排入口,在嘴里慢慢嚼,吃完一小塊肉,她再拿起桌上的紅酒輕啜一小口,感覺口中淡淡的澀和甜、與肉質本身的鮮美融合在一起的美妙滋味,然後幸福得眯起眼楮。

她喜歡坐在餐廳的最角落,背對著餐廳大門的怔置,高高的沙發椅背可以把她整個人隱藏起來,讓她不必跟任何可能認識的人打招呼,又可以貪看餐廳外頭植栽的綠意風景,徹底放松的用餐,這才是真正的享受。

然而,凡事都有例外——如果不小心發現沙發椅後方坐著的剛好是自己認識的人,而對方又正在談論自己的時候。場面尷尬之外,除了繼續默不作聲的龜在椅子上,似乎別無他法,而這個時候,坐在這里將不再是享受,而是凌遲。

例如此時此刻——

她听見椅背後面的女人正嬌滴滴的用不太標準的中文問道︰「千陽,到現在你還不告訴我,那日在Rock酒館里面吻的女人究竟是誰?」

駱以菲的寒毛豎了起來……

那個本來還在講著她听不懂的日文的女人,突然說出中文來,這樣也罷,竟還吐出了一個她熟悉的名字,甚至提到那間小酒館里的那個吻?

所以,現在坐在她後面的小姐,就是當天沖進酒館里鬼叫鬼叫的那位,也是導致邵千陽之所以突然把她抓過去吻的罪魁禍首?

所以,現在他們兩位和好了?好到可以一起坐下來用餐,還心平氣和的討論他的風流韻事?

駱以菲很不自在地放下酒杯,假裝沒事似的繼續切盤子里的肉,手卻在打顫,抖得刀叉不斷踫到盤子,鏗鏘作響。

她索性放棄,放下刀叉,幾乎是屏住氣息,耳朵豎得老高地听邵千陽如何回答——

「只下過是逢場作戲,一個不重要的女人。」他說。淡淡的嗓音,就像在談秋天的落葉那般無謂。

駱以菲的眼,垂了下去,兩手重新拿起刀叉,叉了一塊肉放進嘴里嚼著。

胸口,好像被什麼東西給堵住了。

肉,越嚼越澀,再也嘗不出甜味。

另一頭的兩人依然在說話,可是她一個字都听不進去了,腦子里嗡嗡響著的只有那句——

「只不過是逢場作戲,一個不重要的女人。」

是啊,這就是打從那天送她回醫院之後,邵千陽就再也沒出現在她面前的原因吧!那天,他把她交代給看護之後便頭也不回的走了,接下來她又住院觀察了兩、三天,一直到現在,她都沒有再見過他,一次也沒有。

原來,她對他而言真的沒什麼特別的,就像是他可能看上的衣服之一,有也好,沒有也好……

駱以菲一個人悄悄地出現在密德湖的拍戲片場,安靜地望著正執掌著攝影機的秦牧宇。

他的神情專注非常,握住攝影機的手好看而沉穩,就像他的攝影作品帶給人的感覺那樣,自信而又帶著一股灑月兌。

她走近導演,看著此刻攝影機所拍下來的現場畫面,光影的流動讓她筆下的描述顯現出一股生命力,那麼美又那麼的夢幻,她幾乎看傻了,像見著了這世上最令人感動的東西,讓她久久不能自已。

一片光影中,游艇上的男人吻了女人,畫面美得就家是全世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透過攝影機的鏡頭,她甚至以為自己听到了女主角心跳的聲音,怦怦怦怦地跳個不停。

現場安靜不已,每個人都為這個畫面而震撼著,一直到導演喊卡,男女主角似乎都尚未從方才那個吻中蘇醒過來,有點愣愣的望著對方。

然後,駱以菲彷佛看見當日站在湖畔的邵千陽……

心,突然跳得張狂,她伸手撫著胸口,覺得額角熱得在發汗。

不該的,不是嗎?她愛的男人正在眼前,她的心卻為另一個人而跳動?難道,她不愛秦牧宇了?

不……她知道自己還愛著他,可是為什麼又不時想起那男人的身影?一想起還會心動又心痛?尤其,听見他親口對著另一個女人說她只是個不重要的人時,她的胸口更是悶得發疼。

休息時間,秦牧宇看見她,大步朝她走來,看見她還在發呆,完全沒有意識到他的存在,揚手敲了她頭一下——

「噢——」她痛得嘶了一聲,縮了一下脖子。

「嘖,我以為你眼底只有我,沒想到我都來到你面前了,你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在想什麼?」

秦牧宇隨口一句話,像石頭一樣敲醒了駱以菲,她抬眸怔怔地望住他,眼底的旁徨更深。

秦牧宇看似不經意地微笑看著她,內心卻是苦澀的。

她的心,在他不在的時候,已住進了另一個男人。他卻一點生氣的資格都沒有,有的,只是淡淡的悲傷與淡淡的遺憾。

「你的男人呢?」他突然問。

她愕然地看著他,不明所以。

「邵千陽不是嗎?」他邊說邊伸手接過助理遞來的一瓶可樂,仰頭灌了一口。「他對你好嗎?很愛你嗎?把你捧在掌心里嗎?」

她微蹙起眉,閃爍的目光別了開來。「沒有我的男人這種東西存在。」

「喔?所以……我還是你唯一的男人?」他笑笑地問,盯著她的目光卻是熾熱如火。

他沒忘記,那一年是如何瘋狂的要了她……

她是個處子,他卻狠狠撕裂了她的身體和靈魂……就算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他對她還是一直感到抱歉。

在他最痛的時候,她奉獻自己撫慰了他的痛,他怎會不懂她的心?她愛他,愛到變成了一個傻子,就算知道他不屬于她,甚至不會愛她,她還是選擇飛蛾撲火。

可,他真的不愛她嗎?

見鬼的!他最好真的一點都不愛她!最好是真的!如果他當年對她無心也無意,這八年來早可以把這個女人忘得一干二淨了……

駱以菲瞪著他。

她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八年前的事,而且還那樣的赤果果,在光天化日之下讓她像是沒穿衣服一樣的被他審視!她為什麼要接受這樣的對待?他怎麼可以這樣笑看八年前的那次擁抱?

該死的!是啊,她像個蠢蛋一樣把自己的第一次獻給了他!徹頭徹尾地,毫無保留,她的心她的身體她的所有都給了他,然後,他走了,連說個再見都沒有就離開了,一直到多年前開始寄明信片給她,她還如獲至寶。

可笑得很呵,連她自己都覺得這一切可笑又可悲。

他終究是一點都不愛她吧……就算這會兒他終于來到她身邊,也不代表什麼,就算那天他緊緊抱住她,看起來緊張得不得了像是失而復得,也改變不了什麼,他就是不愛她!一點都不愛她!

淚霧驀地浮上眼眶,駱似菲突然站起身,轉身就要走!

秦牧宇想也沒想地伸手一把拉住她——

「對不起。」這是他欠她的,也是當日他送她黃玫瑰的原因。「真的真的對不起,我曾經那樣抱了你。」

道歉?他跟她道歉,因為他抱了她?

哈,是了,就是抱歉……

他對她感到深深的抱歉,所以這麼多年來一直念念不忘,她像梗在他喉間的刺,因為曾經那樣對她,所以他一直覺得不舒坦,八年後終究還是親自來告訴她——他真的很抱歉。

駱以菲的淚終于掉了下來,不是因為委屈,而是因為他那語氣中深濃得化不開的歉意。

他真的不愛她,一點都不愛,才會對她只有抱歉……

「以菲……」他見到她的淚,心被狠狠地扯了一下。

她淚眼汪汪地抬眸瞅著他,瞬也不瞬地。「那是我心甘情願的,秦牧宇。你的道歉只會讓我感到屈辱……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因為我當時是愛你的,你知道不是嗎?你明明知道的,為什麼要道歉?因為你不愛我嗎?這麼多年來,你給我明信片不是因為思念,而是因為想要彌補你對我的歉意,是嗎?」

她哭了又笑了,仰起下巴,高傲又美麗的說︰「但是你想太多了,你以為八年過去了,我還會愛著你嗎?太可笑了,秦牧宇,你會不會太自以為是了?」

秦牧宇蹙起眉瞅她。「駱以菲——」

「秦大攝影師,下一場戲要開始了!」制作助理氣喘吁吁的跑過來喚人,不小心瞧見正在哭的駱大編劇,突然間啞口無聲。啊現在是怎樣?為什麼每次駱大編劇遇見秦大攝影師就變成愛哭鬼了?

「就位了!各位!」胡導也在那頭喊人。

駱以菲快速的伸手抹去淚,轉身要走,秦牧宇卻不放開她。

「你等我,我們晚上好好談一談!」

「你放開我!」

「答應找,我才要放!」

駱以菲別開眼,一聲不吭,手被他的力道捏得有些疼,可是她不想在他面前喊疼,只是這樣耗著,因為他遲早得放開她,總不能叫劇組所有人都等他一個,她相信他還有這樣的敬業精神。

「以菲,晚上在房里等我好嗎?」

駱以菲依舊不言不語。

制作助理有點急的看著他們兩個,卻是什麼話也搭不上。

「駱以菲,我們約好了,你一定要記住!」秦牧宇看著近乎執拗的她一眼,終是放開她的手,大踏步離開。

「駱姊,你還好吧?」制作助理不放心的趨前問了一句,順便把一包紙巾遞給她。

駱以菲搖搖頭,接過紙巾把眼淚擦掉。「我沒事,只是沙子跑進去眼楮,你快去忙吧,免得等會兒又被導演罵了。」

制作助理頑皮的吐吐舌。「那倒是,那我先過去嘍?」

「嗯,快去吧。」

駱以菲朝她笑笑,轉身走了。

制作助理在背後目送了她好一會兒才轉身去忙,心里不禁咕噥著——

今天的湖畔沒有風,就不知是哪來的黃沙惹痛了她的眼?

這一夜,駱以菲沒有回DW飯店,反倒來了Rock小酒館,這是她和邵千陽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她還記得當時他坐在吧台前的模樣,因為那一天她偷看他,看了好久好久。

也不知為什麼,她特別喜歡這間小酒館,可能是因為這間酒館的裝潢很有味道,也可能是這間酒館的酒保特別得她的緣,每次看到她總是笑得很開心,長得俊俏又可愛,親和力十足,最重要的是,這酒保調得一手好酒,每一杯都很對她的味,像是比她還要了解自己似的,神奇極了。

駱以菲搖了搖杯子里黃澄澄的酒,仰頭又灌下肚,這已經是今晚的第五杯調酒,今晚一到店里她就發下豪語,要喝下紅橙黃綠藍靛紫的調酒各一杯,把一整道彩虹給喝下肚。

她朝著酒保晃了晃空空如也的酒杯,酒保微微一笑,開始著手調給她第六杯酒,駱以菲也沒吵,就趴在吧台上看著他調酒,臉兒紅紅甚是美麗。

「現在是藍色,幫你調一杯藍色夏威夷。」酒保看著她,不知道是因為現在這個時段客人比較少,還是他自己悶得慌,還邊調酒邊跟她說明——

「這是蘭柑橘果露、萊姆汁、菠蘿汁及檸檬汁,再加入幾塊冰塊,一起放進shaker杯中晃到出汗。」

「出汗?」駱以菲頭暈暈地,覺得他說話很好笑。

酒保突地朝她眨眨眼。「是搖到杯子出汗,不是我出汗。」

聞言,駱以菲哈哈大笑,手一直拍著吧台,也不知道痛。

「出汗以後呢,再充分搖勻一、二十秒,然後把酒倒入放滿細碎冰的杯子里,以紅櫻桃裝飾,插入吸管便大功告成了。」酒保笑咪咪的將完成的調酒遞給她。「知道這杯酒為什麼叫藍色夏威夷嗎?」

駱以菲搖搖頭,捧著這杯藍藍的酒笑得很開心。

「藍柑橘果露代表藍色的海洋,酒杯中的細碎冰象征波浪,而果汁的甜味,就像是走在夏威夷微風中的那種感覺……去過夏威夷的人一定可以深切明白它的甜美。」

酒保把這杯酒說得好美。

駱以菲喝了一口,不太酸不太甜,也可以說是又酸又甜,好喝到她眼楮都眯了起來。

藍色,是可以讓人心情變好的顏色。可不知她是醉了還是怎麼地,喝著喝著竟覺眼楮發酸。

她想起了DW飯店的藍色水瀑階梯,想起了1000號房外頭那片藍色的美麗湖泊,然後她就不得不想起邵千陽。

她只不過是個不重要的女人……

腦海里又響起這句話,嘔得她連鼻子也冒酸意。

好像全世界的男人都在欺負她……

邵千陽是,秦牧宇也是,她突然覺得自己不知道在干什麼,為一個男人蹉跎八年的青春歲月,好不容易踫見另一個讓自己心動的男人,卻又因為這個男人回來了而放開……

可,邵千陽真的愛她嗎?他只說要她當他的女人,他愛她嗎?

可以肯定的是秦牧宇不愛她。她為什麼要因為他而放棄邵千陽?

噢……再想下去她會瘋!肯定會!

駱以菲突然趴在吧台上,哇一聲哭了出來——

聞聲,酒保一震,旁邊的客人一震,不,幾乎可以說整間小酒館都因為她驟來的哭聲而震動著。

有個在旁邊覬覦很久的男人乘機靠過來想安慰這位美人兒,手正要搭上人家的肩,便被一只手橫過來抓住——

「她是我的女人。」邵千陽看著對方,淡道。

對方不悅的挑挑眉,將他從頭看到腳。「誰規定的?」

邵千陽址唇冷笑。「要打一場嗎?」

他正手癢呢,如果現在有人要陪他練拳,他是絕對百分之百奉陪。

酒保听了忙過來把人拉開,陪笑著。「這位先生,這人是空手道八段,還是混黑的,何況這女人的確是他的,走吧,我請你喝一杯,你先到那桌坐著,等會兒我替你端過去,OK?」

「不必了,嘖,真是掃興到極點!」那人听說對方是混黑的,眉眼一斂,手一揮,轉身走人,跑為上策。

邵千陽轉而盯著酒保老友,眉挑得老高。「說我混黑的?」

「開賭場的本來就屬黑,難不成是混白的嗎?」酒保笑嘻嘻的模模鼻子,閃到吧台後面去。「嘿,看在我特地通知你過來接人的分上,快把你的女人帶走吧,她今天喝了五杯調酒外加一杯威士忌,虧我聰明,後面幾杯都用濃度很低的基酒來調,否則她現在可能不是哭,而是在我這邊摔杯子盤子了。」

正在大哭的駱以菲突然抬起頭,滿臉是淚的瞪著酒保,指著他的鼻子叫。「喂,你在說我壞話嗎?當我死啦?」

邵千陽瞅著滿臉通紅又一臉是淚的她,好氣又好笑,剛剛還哭得可憐兮兮,現在又一副想找人干架的潑辣樣,真是……

可愛極了。

他輕輕笑了起來,這一笑,化開了臉上多日來的陰郁與一股令人望而心怯的威嚴,增添了一股迷人風采。

「你笑什麼?」駱以菲眯起眼,有點沖的問他,待看清他的模樣後,微微一愣,眼兒更眯了。「你的名字不會剛好叫邵千陽吧?」

好像喔……是她眼花了吧?還是她真的醉到把全世界的男人都當成他了?

「我是邵千陽。」他笑,伸手去拉她。

她雙手亂揮,差點揮到他臉上去。「你不是,騙子!邵千陽現在跟女人約會都來不及了,怎麼會出現在這里?」

聞言,酒保憋住笑的睇著邵千陽。「你跟誰約會被抓包啦?」

邵千陽斜了他一眼。「我現在還能跟誰約會?」

「森田紀子?你真要娶她?」

邵千陽沒回答他的話,徑自把駱以菲從椅子上拉起來。「走,我送你回飯店。」

「我不要啦!不要回飯店!」駱以菲拚命搖頭,想把他的手給甩開卻怎麼也甩不掉。「你若把我帶回飯店,我就跟你拚命!」

就算她現在頭超暈,連手腳都控制不太住,但她的腦袋還很清醒呢,秦牧宇說要在飯店里等她,一回去,她就躲不了被真的拋棄的命運了,事情沒說白前,她還可以當縮頭烏龜;事情說白了,她就連夢也碎了。

想到她得面對秦牧宇親口對她說他根本沒有愛過她的事實,她就一千一萬個不想回去。

「不回飯店,你想去哪兒?」

駱以菲陡地抬起頭望住他,好久好久才對他粲然一笑。「你去哪兒,我就跟去哪兒。」

男女之間的致命吸引力,是性。

性,卻絕不是可以讓愛情完美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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