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爺的假嫡妻 第十五章
「母狐的傷好多了,一大早又獵食去了。」江映城似乎不必回頭,便知她的到來,只笑著輕聲道。
「江映城——」她喚他的名字,一字一字道得清清楚楚,不希望讓自己活在虛假構築的夢境里,「你此次來昭平,到底所為何事?」
「昨日不說了嗎?」他鎮靜地回答,「特意來告訴你當年御馬之事。」
「有必要親自來嗎?」她反問,「寫封信即可,何必千里迢迢?」
「因為,這是承諾。」他抬眸看她,「我習慣有始有終。」
她感到這只字片語的背後,其實有著千言萬語,像是夜色下的大海,沉靜得無邊無際「好,既然你這樣說,我就相信。問了這一次之後,我不會再問。」
呵,就算想再問,也沒有機會了吧?待他回京城,她仍在昭平,再也沒有理由和借口,多說一個字。
一陣傷感涌上心頭,她微微側過頭去,不想讓他發現自己的辛酸。
「你放心好了,」江映城忽然道,「皇上是真心喜愛貴妃的,你們全家在昭平可保一世無虞。」
「我知道你在京中也常替我們打點,」周秋霽感激地說,「皇上會如此眷顧我們全家,也多虧了你。」
「今後就算沒有我,一切也會如舊的。」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眉心不知為何,有隱隱的悵然,她看得十分迷惑。
「過兩天我就要回京了,你要照顧好自己。」他深深地凝望她,「你的身子一向單薄,雖說名為流放于此,但也千萬別苛待了自己,別把自己當成罪臣之女,衣食用度一切如舊,不可短了。」
為什麼,他給她的感覺,不像是道別,而是永訣?難道……京中出了什麼事?
不,他甚得睦帝喜愛,應該不會出什麼大事,雖說伴君如伴虎,然而,憑他的聰明才智,她相信再大的坎呵也會化險為夷。
可她就禁不住擔心起來她真是傻瓜,這個男子如今已與她再無瓜葛,他若有難事,她也不該放在心上,這麼牽腸掛肚的?
周秋霽十指糾結,深深吸進林間氣息,逼自己心靜如止水。
一陣風過,不知哪株樹上落下的枕籽居然飄到她的面前,撒了她半張素頗,她連忙伸手去拍,卻意外被其中一粒迷了眼。
「別動、別動。」江映城連忙道,起身上前拉住她的手,不讓她胡亂揉紅了雙眸,他小心翼翼、輕輕緩緩,普她將細小的花籽一一摘除,從她的發間、從她的顏上、從她的听間。
他的氣息這樣近,濃郁溫柔,吹得她整張臉都癢癢的。
一顆清亮的淚珠忽然從周秋霽的眸中滾落,她也不知是因為花籽的緣故,還是因為他……
「你啊,總是這般不當心,教我怎能放心?」江映城低聲嘆道。
周秋霽以為自己听錯了,難以置信他會溫柔如斯。
可這樣的溫柔,卻像是訣別的禮物,讓她沒來由一陣擔心緊張。
「我再問你一次,京中……沒出什麼事吧?」
他一怔,沒料到她心細如發,唯有真心關切他的人,才能發現這蛛絲馬跡吧?
「當然沒有。」江映城笑看敷衍,「好端端的,能出什麼事?」
「真的?」她仍半信半疑,「那就好」
有片刻,他差點忍不住就要承認,可是若道出實情,她一定會奮不顧身,與他生死與共吧?
好不容易保全了她,他不希望讓她身涉險境,恨不得打造一座世外桃源,讓她居住其中,一世無憂。
這大概就是他能給她的微小幸福,無法彌補從前的傷害,至少,要讓她將來平靜美滿。
所以,他沉默,只是微微笑看,看她一眼,便已知足。
第二天,周秋霽就被車葷接回京城去了。
本來大姊生產在即,應該是母親到宮中陪產,可是母親臨上車時卻摔斷了腿,只得由她代替。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她連跟江映城知會一聲的時間都沒有。
他是否也已離開昭平?就像當初離京一樣,他們從來不曾好好道別。
周秋霽一路上都想著這個問題,心中沉甸甸的。
「二妹,」周夏瀲見到風塵僕僕的她,顧不得身子沉重,連忙笑迎上來,「可算見著你了,教大姊我好生想念呢。」
她雖然心里五味雜陳,但此刻也十分歡喜,特別是看到姊姊圓圓的肚子,忍不住伸手模了模。
「產期是幾時啊?」
「太醫說就這幾天的事了,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把你接來,母親還好吧?」
「沒什麼大礙,不過傷筋動骨一百天,不能來侍奉咱們貴妃娘娘了。」周秋霽打趣道。
「我如今是廢妃。」周夏瀲巧笑地看她一眼,「這話可別讓外人听見。」
「雖是冷宮,卻並不冰寒吶」她嘆道,「就像我,如今下了堂,卻比從前在丞相府時要好十倍。」
「二妹,你快樂嗎?」忽然正色問。
「快樂?」周秋霽怔了一怔,「當然快樂啦——」
她是快樂的下堂妻,不似別的女子,被休離後要死要活的,她平靜自在,心境澄澈如溪泉。
「那就好,听母親說,你最近與一位姓穆的私塾先生來往甚密?」
「你誤會了。」她連忙解釋,「我們只是師徒關系而已。」
呵,她已經愛上了一個屬于蘇品煙的男子,不至于,又愛上另一個。
「若有可能,深交下去也不錯,」周夏瀲微笑道,「如此,父母與我,也可放心。」
「有什麼不放心的?」周秋霽澀笑,「怕我這下堂之身此生孤苦嗎?大不了,下半輩子到庵里去,陪伴青燈。」
周夏瀲肅然地說︰「就怕你這樣想{江映城不過與你做了幾日夫妻,便要你賠上一輩子嗎?」
的確,她不該這樣想,一輩子如此漫長,他不過旅程中的過客罷了,犯不著為了他要生要死的。
可她現下就是黯然無比,仿佛已經走進了窮途,四周荊棘叢生,找不到出路。
「實話告訴你,你也不必再念著他了,」周夏瀲鄭重道,「過幾日等他回京,闕宇就要動手了。」
「動手?」她一怔,一臉迷茫,「動什麼手?」
「你大概還不知道,江映城本是季漣族一脈。」
此話石破天驚,震得周秋霽腦袋嗡嗡作響。
「不可能!這不可能」
「如何不可能?」周夏瀲反問。
「他若是季漣一族的,上次京中叛黨謀亂,他不會那樣替皇上效力。」她急于替他澄清。
「的確,他對闕宇還算忠心,不過,他的血統無法改變,你可知道,上次他悄悄放走了不少亂黨。」
「不……」周秋霽震驚地瞪大雙眸,「不會的……」
「惠妃在獄中親口說的,若非她知道江映城會解救她的族人,她早就一壺酒毒死他了。」
難怪那日惠妃說要放他一條生路,原來是這個意思……可她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他會對皇上存有異心。
「皇上要處置他嗎?」她忍不住問。
「闕宇說,留著他,遲早也是禍害,我雖不想用鳥盡弓藏來形容此事,但帝王之策,有時也是迫不得已。
「不……不該這樣……」周秋霽直搖頭,「映城一直忠心耿耿,不該是這樣的結果……」
「自古忠君之士不少,但又有幾個能善終?」周夏瀲嘆道,「我也極為同情江丞相,幾次勸闕宇不要太過狠心,可朝堂之事不是我等婦人能夠左右的。」
如今終于明白,此刻在她面前的,不再只是她大姊,而是睦帝趙閨字的嬪妃。
「你與江丞相分開想來也是好的,」周夏瀲又道,「否則礙干你,闕宇也不好動手,現下倒干淨了。」
難怪當初大姊會勸她離開他,原來,是早早替這一天做打算。
「大姊,你怎麼了?」周秋霽忽然發現她燮了下眉頭。
「站得累了,快,扶我坐下,我這身子沉得很。」
她連忙上前攙住大姊。
「我產期將至,過幾天,你大概出不了宮了。」周夏瀲忽道。
「出宮?」她滿臉不解,「我本就是進宮來侍產的,何須出宮?」
「你啊——」周夏瀲淡笑,「你的心思,大姊還不知嗎?至于要不要出去見他最後一面,你自己拿主意吧。」
她楞住,不得不承認,大姊此語擊中了她所想。
「去吧,去看他最後一面,否則你這一輩子都會放不下。」
周秋霽抿唇,道不清此刻胸中的滋味,明明他已經是個完全與她無關的人,為何還讓她這般牽腸掛肚?
她發現,自己真是愚蠢得無可救藥,不可饒恕。
听說他已經從昭平回來了。
周秋霽再次來到了那扇朱門前,遙想自己在此居住的那段日子,恍恍惚惚,恍如舊夢。
整座宅子很安靜,仿佛所有下人都被遣散了一般,連庭院里的花草都變得如此荒蕪。
她凝眸,沿著熟悉的長廊來到他的書房。
以為他不在,然而,一望見那臨窗而立的身影,倒讓她腳下一怔。
他似乎又瘦了圈,比在昭平的時候更瘦了,讓她覺得萬般可憐。
猶豫片刻,她清咳兩聲,喚他轉過身來。
他並不吃驚,仿佛早在這里等著她,等了一世。
「人都到哪里去了?」周秋霽邁步上前,輕輕問。
「我都打發了。」江映城澀澀一笑,「姨母和表妹我也送回沁州了。
「為何?」花顏一斂。
難道,他已經察覺到了什麼?正所謂,山雨欲來風滿樓。
他笑了一笑,並不回答,只道︰「你來得正好,我有件東西得給你。」
「什麼東西?」周秋霽潔異。
「說來,早該給你了,只不過我太過執拗,錯過了好時機……」
他的語意中,有一種幽幽的感悟,微刺她的心房。
為何,她听到了悔意?大概是她的錯覺吧,上天總喜歡捉弄她,讓她大喜之後,倏忽大悲。
只見他打開一個替花的小抽屜,捧出一只紅木匣子,鄭重地遞到她面前。
她不解,抬眸望著他。
「從此以後,它們全是你的。」江映城輕聲道。
周秋霽輕啟木匣,眼前忽然亮光一閃,匣中竟滿是雪白的銀制首飾,有花瞥、步搖、項圈、手鐲、足漣,款式都十分獨特,看上去不似坊間的尋常樣子,仿佛屬于哪個她不了解的民族。
「好漂亮啊——」她忍不住感嘆,拿起一支替子,對著陽光欣賞。
「你喜歡就好。」江映城輕輕自她手中抽出替子,插入她的發間,怔恆地看了她片刻,額首道︰「很配你。」
「為什麼要送我這些?」周秋霽迷惑。
「這些是我母親留下的,」他淡笑,「她臨終前囑咐我,將來要將它們送給我的妻子——」
妻子?他不是說錯了吧?抑或,她听錯了?
四肢如同有電流通過,她僵在原地,不知該如何回答。
「秋霽,」他忽然喚她,「你知道嗎?我是季漣族的人……」
所以,這套首飾,是季漣族傳統的款式?隆不得如此特別……而且,有著非凡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