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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假閨秀 第十章

面對方少良和曲醉雲結伴而來,向他當面求助,武王沈慕凌顯得很漫不經心,他因為要在府中陪著產後還在恢復中的王妃而沒有去參加太子壽宴,因此對于壽宴上的事並不知情。

如今听說沈錚下令趕方少良出境,他也只懶懶問道︰「那你還要收拾什麼東西帶走嗎?走時我派一隊人馬護送你出境,太子殿下應該不會對你暗中下什麼毒手,這一點我可以保證。」

曲醉雲急急說道︰「王爺,他若走了,就再也不能回來了。」

「不能回來也沒什麼。反正他是雲疆人,又不是天府人,多少人終此一生都不會離開故土。難道他不入天府對他會有什麼損失嗎?」沈幕凌看向她,「曲姑娘還是要留在天府的吧?」

留?還是和他共進退?這是曲醉雲來的一路上,都未曾下定決心的一件事。

方少良緊張地看著她,生怕她變卦,「雲兒己經答應嫁給我,自然是跟我在一起。但……她不想回雲疆,如今我又不能留在天府,看來我們只有四梅為家了。」

沈幕凌哈哈大笑道︰「四梅為家?听著倒是挺令人神往的。不過我猜太子殿下這麼急著趕你走,歸根究底還是想把曲姑娘單獨留下。曲姑娘,你若是決定了跟著少良,就必須跟他走,否則你留下來,還是要應對沈錚那個倔脾氣的。」

廳中忽然安靜下來,曲醉雲的決定將左右他們兩人共同的命運。方少良這一生都沒有這樣緊張焦慮過,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心髒都跳得比平時要緩,要沉,仿佛只要她說一句「留下來」,他就要停止心跳了。

「王爺……民女有個……不情之請。」她終于啟唇,拿定主意,卻雙煩泛紅。「能否為我們準備一間……新房。」

聞言,兩個男人都呆住了。

「我要在此和少良成親。」

這便是她的決定,她要嫁給方少良,而且是在武王沈慕凌的王府之中。她要讓沈錚知道,她對方少良的心意不但堅定,而且已無反悔的可能。

斷掉別人的念頭,同時堅定她自己的心。

從今以後,無論天涯梅角,她都跟定他了!

沈慕凌高興地拍手笑道︰「好!曲姑娘真是女中豪杰,這個想法絕妙!我豈有不成全的道理?」

他向還如墜夢中,不敢相信此事的方少良擠擠眼,「少良,想不到我竟然能喝上你的喜酒,也算是一大緣分了。你們要席開多少?我一並給你們作東了!」

「不需要酒宴,只要紅燭一雙,馬車一輛即可。」曲醉雲的臉上煥發著動人的光彩,「成親之後,我便跟著他離開天府。但還請王爺幫忙留意,俏若有太子殿下的追兵……」

「我會下令鉛途所有關卡一律放行你們,不得阻攔。而太子殿下能調動的人手有限,縱然有,我也會讓他們原路返回的!」

曲醉雲說了句,「多謝王爺。」然後轉眸看著方少良,問道︰「怎樣?你現在還敢娶我嗎?」

方少良眉色飛舞,「為何不敢?」

「娶我,可能會惹怒你的老祖宗,也惹怒太子殿下,而我的父母雙亡,是個不祥之人。你則前途似錦,還有如花美眷等你迎娶入門。而且我……我不願與人分享一夫。」

方少良眯起眼,沉聲道︰「你說了這種種的借口,倒像是你沒有定下心似的。別問我敢不敢娶你,我倒想知道,倘若你失約反悔……我該怎麼信你?」

「武王可做見證。」

「你發個重誓!」

曲醉雲默然一會兒,舉目看他,「我若違背諾言,便要我孤獨一生……」

他搖搖頭,「這個誓不夠重。」

「那……」他要她發什麼誓?

方少良盯著她,一字一頓道︰「你要說,結果你背信棄誓離開我,便要我孤獨一生,不得幸福,而且……英年早逝!」

「少良!」她驚呼一聲。哪有人這樣咒自己的?但是看著他眼神中的堅定,她卻覺得鼻子一酸,忍不住流著淚笑他,「好傻!」

他伸手將她落在腮邊的淚珠擦去,一把將她擁入懷里。

看不下去的沈慕凌不得不咳嗽一聲站了起來,嘆道︰「我去給你們看看,哪問房能做你們的新房吧……」

有人才有家,天地之內,屋子無非是裝人之身,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身中的那顆心,會駐足何處?

方少良等了這麼多年,終于等到那顆心的留駐,不枉他說的那兩個字︰不悔。

就在今夜,紅燭高照,和風習習,沒有三媒六聘,沒有賓客盈門,沒有長輩到場接受他們的叩拜,沒有兄弟姊妹的親眼見證。

一雙紅燭,一句誓言,她將自己許給了他。這個她從小偷偷在心底喜歡,以為一生一世都不可能靠近的人。

方少良的指尖踫到她衷衣的衣帶時,她蜷縮著身子在他懷中輕顫,也許是因為天寒,也許是因為還不適應自己以女兒身和他這般親呢。

他淺笑著吻過她的鎖骨,柔聲安撫,「別怕,雲兒,你若不願,今夜也無須勉強。」

「我不是怕……」她紅著臉,「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做。」

新婚之夜應該是妻子取悅丈夫的吧?但是她要怎樣「取悅」?沒有人教過她。

方少良的喉中逸出笑聲,唇己在她的鎖骨下移動,褪去那些惱人的衣衫,她的身休雖不算極度曼妙,卻白哲可人,更令他的雙眸看出火來。

「你不用擔心,有我幫你。最起碼我們有這一夜,可以慢慢想該怎樣做?」他也沒什麼經驗,但總比她要強些。心知不能太過毛躁情急嚇到了不諳情事的她,于是兩人就像是彼此試探、取暖的兩只小動物,慢慢靠近,低低輕喘,深深交纏。

直到疼痛襲來,高潮迭起,彼此都忘了自己是身在異鄉,只是陷入醉生夢死般的歡悅之中,以至于一不小心在她的身上留下太多他的痕跡,他的背上也留下她的指痕。

在彼此的身上刻下了屬于對方的印記,這才是專屬和擁有。

從此夜,方為始。

新婚第一日,曲醉雲醒未時雙足伸在被子外,秋日的早晨實在寒冷,她雙腳都冰涼了,馬上將腳收回到被子里,一不小心踫到了身後那具溫暖的身體,與另一雙腿相撞。她才迷迷糊糊地想起來身旁怎麼會有個人時,一只溫暖的手臂己經將她禁錮得更緊。

「醒了?嗯?」佣懶的聲嗓,帶著一點鼻音,「今天我們該流亡四梅了,你想去哪里?」

她還有些茫然,只是恍惚覺得肌膚相觸的感覺真好,她光果的後背和他暖實的胸膛貼在一起,仿佛兩個人的身體己經相連。

「你真的要過流亡的生活嗎?」她輕聲問道。他是名門貴公子,吃穿用度講究慣了,在家中時,一日三餐吃什麼都要按日子寫情,多少人看著他的臉色過日子,有老太太他們寵溺著,弟弟妹妹們敬仰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這樣的人過什麼流亡生活?而且看著他為了自己吃苦受委屈,她又何嘗忍心?

風花雪月的日子敵得過風餐露宿的現實嗎?

一想到這里,她就不禁猶豫了起來。愛一個人,是希望他能過得更好,而不是要讓他為了自己犧牲改變。

「你成親的事我知道我攔不住……」她遲疑地說,「你是方家長子長孫,老太太和舅舅、舅媽對你也厚望般切,所以我更不能帶著你跑掉,讓他們失望。」

「難道你又想拋下我?」他的唇貼上她的背,「昨晚我們發過誓的,除非你想讓我英年早逝……」

「少胡說了。」她轉過身子,與他的膽近在毫厘,這樣親呢的距離讓她實在是有些不適應,連大氣都不敢出,甚至不敢和他的眼楮對視。「我是想……我,也可以陪你回雲疆。」

「哦?」他有些驚喜,因為他認定她的心結太深,不可能改變。

「但我不進方家。」她輕聲說︰「我在府外找一處小院子,你若是想去,隨時可以去那里找我……」

「原來你想了一個金屋藏嬌的折衷方法。」他哭笑不得,她最不想委屈自己,可是到底還是用了最委屈的法子。「雲兒,我若是要這樣委屈你,才能和你在一起的話,我昨夜就不會和你成親了。實話和你說……老太太雖然心中有了屬意的孫媳婦人選,但是……我己經當面回絕了。」

「什麼?!」她嚇一跳。「你•一你怎麼說的?」

方少良嘆氣,眼底眸光蕩漾,「我和老太太說,我今生今世只娶一女,那人名叫曲醉雲。」

「你……你怎麼可以……」她的心里泛起了一陣陣的漣漪,鼻子酸澀,雙眼泛紅,「老太太不會答應的。」

「所以我便出來了。」

初見面時,他沒有告訴她,他是怎麼過那三個月的。

趕回家中,才知道家里出了驚天巨變,姑媽上吊自縊,曲醉雲不知去向。他震驚之下,立刻去查事情起因,後來才知道是方苑霞暗中告密惹的禍事。

他沒有去責問她,而是在一個月之內為她尋了一個婆家,用盡手段,將她嫁了出去。

而那個方苑霞的幫凶,在背後推波助瀾的方少楠他豈能再容下?

在為方苑霞找婆家的同時,他借口府中帳目太多,需要個幫手,便請父親同意讓方少楠一起過來幫忙。

方少楠凱果財政大權許久,一得到這個機會哪有不往上撲的?

他故意放權,將方家三個酒樓和兩個錢莊都交給方少楠,等了兩個多月後,突然發難,查對帳目,結果發現方少楠私吞公款三千多兩。

這一下子老太太都震怒了,方少楠不但遭到父親一頓暴打,而且被轟到西府去住,永不許再插手方家的家事,他母親段姨太天天以淚洗面,只恨自己未能教出個爭氣的兒子來。

第三個月,老太太和他的爹娘商議,要為他訂親,他此時才公然說出自己的心中所屬,當然,縱然受寵如他,選定了曲醉雲這件事也讓老太太震驚並否決。

但他也不急于爭辯,自有他的想法。幾日後,他借口收到天府武王的邀請函,挑選攜帶了家中珍藏的酒器,獨自離開雲疆,前往天府。

其實這三個月來,他一直在暗中和胡沖通信,了解曲醉雲的近況。知道她跟著胡沖到了天府之後,他雖然牽掛,但知道她有跡可循,總算也能稍稍放心。

他寫信給胡沖,懇請胡沖一定要好好照顧她,甚至願意自減方家頭三年在酒廠上的收益。

但胡沖也是個有情有義的人,他回信說道︰「公子有情,我豈無成人之美?佳人有意,自有千里姻緣。」

千里姻緣,也需有一人肯走到對方面前,所以,他便來了。

今日,擁著心愛的枕邊人,隅隅私語,這才將許多故事細細告訴她。

曲醉雲听得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來,直到感覺唇上輕輕淺淺的啄吻,似在呼喚她「魂兮歸來」,她才恨恨地說︰「為何不在一見面時就告訴我這些事?」

「姑媽去世,方家有責。你不願意見我,我也模不透你的心思。若是先說了,怕你以為我是在故意討好施思,以為我是善耍手段的陰險小人,所以……」

他這一生天不怕、地不怕,只有在面對她時會有一絲怯懦,不確定她對他的情意,會不會有他對她的這樣深,這樣堅定。

「既然如此,你就更得回雲疆去了。老太太年紀那麼大,怎麼可能禁得起你這樣離家出走?」曲醉雲有些著急。

無論如何老太太總是她的外祖母,對她們母女也一向不薄,若是因此害得老太太一病不起,她心中的歉疚就要變成負罪了。

「真的肯回去?」他笑問道︰「不是要我金屋藏嬌的那種?」

「大不了我先向老太太請罪吧。」她這輩子就這樣厚臉皮一次,只要老太太允許他們在一起,她甘願受任何責罰。

「雲兒別怕,有我護著你呢……」他眼中都是笑意,唇溫似火,縱然現在己是情晨,但畢竟是初夜剛過,如潮,兩人少不得又廝磨親熱了好一陣,才依依不舍地松開手,起身梳洗更衣。

兩人走出門時,只見剛才給他們準備洗漱用具的侍女還在門口守侯,微笑道︰「王爺在前面花廳等候,說二位如果有空了,就請過去一趟。」

一听到沈幕凌竟然在等他們,曲醉雲很不好意思,趕快拉著方少良就走。

他第一次被她主動牽住,心里是歡悅的,忍不住想伸臂攬她,又被她推開。

「在人家王府中你收斂些。」到底她還是矜持的。

沒想到走到花廳中,那里竟不只沈慕凌一人,不但王妃陳燕冰在座,就連胡沖都在。

胡沖看到他們,笑著搖頭,「你們這兩個孩子啊……成親這樣的大事就這樣決定了,也不叫我來喝杯喜酒,好歹我也算是雲兒的娘家人了吧?」

這一句「娘家人」,讓曲醉雲的心不禁動搖,感動得倏然跪倒叩首,喊了聲,「師父……」

「你既然喊了我師父,又這樣大禮拜我,我當有厚禮回你。」胡沖一邊扶她起來,一邊說︰「你師母知道你成親了,趕著將她珍藏多年的一對玉鐲子找了出來,算是送你的禮物。方大少,咱們兩家的酒廠,原本你說頭三年的利潤要讓我三成,我沒同意,畢竟我又不是賣佳弟。現在我反過來讓你一成,就算是我送給佳兒的嫁妝了。」

胡沖的慷慨豪爽,讓方少良和曲醉雲都很是驚喜感動。方少良笑道︰「胡老板痛快,我方少良自然也不是小氣之人,胡老板若是在方家的錢莊借貸銀子,十年之內不收您的利錢。」

陳燕冰在旁邊也抿著嘴笑道︰「你們男人啊,個個在女人面前充大方。不過曲姑娘的終身大事就這麼定下了?後面的麻煩都解決了?少良,你不是說你為了她遠避家鄉,家中的老人並不贊成這樁親事嗎?這事兒你想好解決之道了?」

一說起這事兒,曲醉雲的笑容就漸漸凝固了。

陳燕冰推了一把沈慕凌,「你倒是沉得住氣,把你的大禮拿出來啊。」

他輕咳了一聲,從身後拿出一卷黃續。竟是聖旨!

見眾人都疑惑不解地看他,他笑道︰「你們知道我現在是可以代天子降旨的,但等到太子登基之後,我可就沒有這樣的特權了,好在他還要一年才能親政,所以我也就以權謀私一次。」將聖旨交到方少良的手上,他認認真真地說︰「這一道旨意是給曲姑娘的。」

方少良和曲醉雲相偎著打開那卷黃續,只見上面赫然寫著一一

曲氏孝女醉雲,才德兼備,品貌雙全,有蘭心蕙質,梅骨風韻,特冊封為馨蘭郡主,封地三十里,府第五十畝,賜萬金。

「王爺……這……」曲醉雲的心情己經不是用驚訝可以形容的了,她甚至一時問不明白沈幕凌的意思是什麼。

陳燕冰笑道︰「有了這道聖旨,你就不是兩手空空的回到雲疆去。雲疆若是有人看不起你,你拿出這道聖旨來就可以砸死他們,就算是雲疆的公主,也不見得有這樣豐厚的封賞。不過這聖旨暫時也沒什麼用,因為倘若你不回來,封地、府第,都只是一紙空文罷了,這樣也不會讓天府的皇室貴族們說出什麼不滿的話來,連沈錚都不會知道這道聖旨的存在。

「當然了,若是你在雲疆過不下去,只要你回來,王爺必然可以保證會實踐這聖旨上的每一道承諾。」

曲醉雲誠惶誠恐地表示,「民女對于天府來說,不過是搶梅一粟的過客,何德何能擔得起王爺和王妃這麼重的厚禮?」

陳燕冰拉過她的手笑道︰「那天第一次見你,我就有一種親切感,所以就算是咱們倆有緣。沒想到少良和王爺又是朋友,你與少良的事自然也就是我們的事了。我說了,這聖旨你若不用,就是廢旨一道,不過是為了給你做足面子,你也不用覺得受之有愧。倘若以後有機會你再到天府來,咱們也可以做對手帕交呢。」

方少良朗聲說︰「王爺大禮,我們一定收下。方家在王爺面前不敢自認富貴,但王爺若有用得上方家的地方,方家定當效犬馬之勞,絕不推辭!」

曲醉雲盈盈下拜,「曲醉雲拜謝王爺、王妃大恩,永生不忘。」

就這樣,攜一卷天府聖旨,兩人一同踏上返回雲疆之路。

這一路方少良將曲醉雲盯得緊緊的,生怕她隨時反悔跑掉似的。

她看他對自己那份緊張的樣子,真是有些孩子氣,忍不住笑他,「我都己經答應要跟你回去,就是下定決心了,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他正色道︰「我知道對你來說,方家是傷心之地,你不願意回去,但你肯為了我改變你的決定,這一點很讓我開心。只是回去之後要面對的責難必然很多,我雖會盡全力保護你,可是我怕你未必做好了準備。」

曲醉雲一笑,「你怕我什麼?怕我被老太太三兩句罵出家門,又跑得遠遠的?莫忘了我現在是天府的郡主了,可不是無家可歸的孤兒,若是被趕出府,我就去天府做郡主,然後招一個『郡馬』,也能舒舒」及服地過一輩子……」

見他臉色一沉,她又笑著改口,「好了,不逗你了,我人都是你的了,還能嫁給誰去?自然是跟著你一生一世。若老太太真的責罵我……我就找你哭訴,只要你不嫌我煩,府中又有你給我撐腰,還有什麼日子是過不下去的?」

兩人相視而笑,彼此眼中映出的都是對方的笑臉。話雖如此,要說兩人心中全然沒有忐忑也是假話。畢竟這段感情歷經彼此的折磨,還像一朵極為嬌女敕的小花,更怕狂風暴雨的摧殘,誰知道方家等著他們的會是怎樣的一場暴風雨呢?

七天後,兩人重返雲疆。

方府的家丁一見大少爺回來,驚喜得甚至顧不上和方少良請安,就連忙沖進院內,高聲喊著,「大少爺回來了!大少爺回來了!」

全府驚動,重要人等全都跑了出來。而方少良和曲醉雲踏入東府大門的那一刻起,兩人的手便緊緊握在一起。

起先旁人都沒有立刻認出曲醉雲,因為改了女裝的她,對于方家的人來說是極為陌生的。直到五少爺方少華跟著丫鬟出了自己的小院,看到她從面前走過時,他孩子氣地問︰「表哥為什麼今天穿了裙子?」

眾人才一驚,一個個舉目看去,這才發現這名絕色佳麗竟然是在府中十六年,以男兒身示人的曲醉雲!

而她一感覺到眾人灼熱的目光都沒向自己,也立刻察覺到方少良握住自己手掌的力度更強了。

她微微一笑。有他陪在身邊,她還有什麼好怕的?

方少良的父親方世閣听聞兒子回來了,站在內院的中堂等候。

看到父親,他走上前一步,拉著曲醉雲一起跪下,「兒子給父親見禮。」

「少良……」半個多月沒見到兒子,心中的擔優和焦慮,在這一刻總算可以釋然了。方世閣平日事事順著兒子的心意,但這一次,兒子所做的事情卻出乎了他的意料。

一眼看到兒子即使拜倒,依然緊緊牽住不放的那個女子。

他怔了怔,疑惑地問︰「這是……」

「大舅舅……」曲醉雲輕聲說道︰「外甥女醉雲向您請罪。」

方世閣一怔,這才看情楚她的容貌,他呆在那半天說不出話來,好一陣才艱澀地開口,「你……少良,你怎麼這麼荒唐?」

「請爹恕罪。」方少良不卑不亢地說,「兒子這一趟去天府,終于把她帶了回來,而且我們已經在天府的武王府中成親了。」

在這堂內、堂外俏悄看動靜的眾人,听聞此消息都無比震驚,還未反應過來。

方老太太己經在丫鬢施蘭的攙扶下,顫巍巍地趕到,連聲問道︰「是少良回來了嗎?」

他轉身跪拜,「少良拜見老祖宗,孫兒不孝,讓您操心惦念了。」

方老太太淚眼蒙脆地說︰「回來就好,你不在的這些日子里,我吃不下,睡不著的,就怕你在外面受了委屈……當初你走得實在是太急了,也不听祖母再多說幾句……」

她的目光忽然停駐在曲醉雲身上,怔了怔,試探著問︰「你是……雲兒?」

「是,雲兒向老太太請安,請您恕罪。」她恭敬地向老太太磕了個頭。

她呆呆地看了她半晌,忽然將拐杖在地上重重地敲了三下,感慨道︰「你這孩子啊……縱然有萬般的委屈,也不該將你娘的後事丟下,一走了之!難道只有你的心會疼?我這個沒了女兒的娘就不會心疼嗎?」

曲醉雲不禁清淚長流,低低說道︰「雲兒知罪,是雲兒不孝……」

「你娘之死與你無關,說起來那也是我的錯……」方老太太悵然地仰天嘆了口氣,隨即又盯著她,「但是,你不該勾引少良!少良還有大好前程,大好姻緣,你既然走了,就不該再回來……」

听見這意料之中的責難,她微微一笑,還未說話,方少良卻率先開口道︰「老祖宗,您心中難道就沒有對她有過虧欠之意嗎?看她這十六年在方家過的日子,難道您不知道她們母女的委屈?縱然姑媽隱瞞她身世在先,追根究底還是為了那薄薄的面子,老祖宗,您說一句實話,這十六年來,您真的就從來沒有懷疑過雲兒的真實性別?」

她身子一晃,艱澀地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方少良直視著祖母,「七年前,您曾經對我說過,『若雲兒是個女孩子,她娘必然過得比現在更加矮人一頭。』請問您說這句話時,就不是另有所指嗎?」

「你、你這孩子啊……」方老太太探嘆一口氣,無言以對。

他鄭重地說道︰「您心中懷疑過,但是為了您和姑媽的顏面,故而決定保持絨默,寧可讓這成一筆糊徐帳。但那時候雲兒年紀還小,俏若您大膽糾正,還不至于誤到大錯鑄成。苑霞揭秘,讓您知道此事已經是紙包不住火,為了您自己的威望地位,您甘願棄車保帥,犧牲掉她們母女倆,將她們趕出府門,終于逼得姑媽羞愧難當,上吊自縊。」

「住口!」方老太太氣得渾身哆嗦,「少良,是祖母平日太寵溺你了,你憑什麼這樣指責我?」

「老祖宗,孫兒不是要指責您。過往之事如雲煙,何不憐取眼前人?雲兒也是您的外孫女,難道您就忍心見她獨自一人流落異國他鄉,一生愁苦?您看看她,再想一想我那去世的姑媽,便該知道孫兒將她帶回,是不想您的錯陷得太深,若到百年身後您再想見她一面,悔不當初,那就是不可能的了!」

方老太太的嘴唇輕顫,隨著方少良的話將目光沒向曲醉雲,好一會兒她才顫聲說道︰「雲兒,你跪近些,讓我再看清楚你。」

曲醉雲匍匐幾步,來到她面前。

方老太太伸出一手,輕輕觸模她的臉頰,嘆息道︰「你和你娘其實長得很像,尤其是這雙眼楮……外祖母知道,這些年你們母女在府中過得都不開心,你說過,你娘一生命運坎坷,性格偏激,才會鑄成大錯。其實這錯……我應當承擔一半,早在你娘剛剛回府時,我曾經去西府看過你一次,那時候你還未出祖釋,你娘因為有事走開,我曾經偷偷打開你的祖釋看過……唉……」

這句話是承認了她早己知道曲醉雲是女兒身的事實,而這個事實也震驚了曲醉雲。原來她一直苦苦隱瞞的真相,在老太太眼中竟然早己不是秘密。想起母親一天到晚戰戰兢兢,唯恐被人發現心事秘密的謹慎面孔,她便覺得心酸淒楚。

「外祖母……您的收留之恩,我和娘一日都不敢忘的。」無論如何,老太太對她們母女是有思的,她並不會責怪這位老人什麼。要怨,就怨這世問長著勢利眼的人太多,重男輕女嚴重成疾。幼時她讀詩,最喜歡那一句「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讀來十分神往。何時雲疆也能不重生男重生女呢?

方少良不讓方老太太再多說一句話,將那道從天府帶回的聖旨拿出,平攤在方老太太腳邊,「這是天府領給雲兒的聖旨,如今她己經被冊封為天府帝國的郡主。錦衣玉食,榮華富貴,絕對遠勝于在方家之時。但她願意和我一起回來,面見老祖宗,懇請您成全。縱然我們己經在天府成親,但是她和我心中,依然是尊您和我爹娘為長,懇請您賜予我們白發相守的祝福。」

方老太太呆住,一會兒望望地上那卷聖旨,一會兒望望兩人,最後將目光沒向兒子方世閣的身上,「大兒,你是一家之主,他們小兒女的事情,我是顧不了了,還是你來管吧。」

「娘……」方世閣為難地看著母親,「咱們不是說好,己經要給丞相的千金下聘禮了嗎?」

方老太太長長吐了口氣,啞聲道︰「丞相的千金固然好,但是……天府的郡主可不是下個聘禮就能娶到的。想想哪一門親事能讓你在陛下面前更有光彩……你再考慮認下哪一位兒媳吧。」

她又對曲醉雲說︰「我累了,雲兒,你扶我回常青園吧。」

一瞬問,眾人心頭五味雜陳。人人都明白這是方老太太終于認可了曲醉雲和方少良的這樁親事。

有母親點頭,又有天府的聖旨在側,這不得不讓方世閣正視。他猶豫著,目送母親和曲醉雲的背影遠去,對還跪在地上的兒子嘆息道︰「少良,終身大事怎麼能草率決定?好歹你是我方家的長子長孫,既然醉雲己經是天府的郡主了,那酒席就更不能免……這事兒,你好好想想,該怎麼張羅吧。」

方少良狂喜不己,叩首說道︰「謝父親大人成全!」

方世閣苦笑著搖頭,「真正成全你們的,該是天意啊……」

十天之後,方家大擺宴席,席開百桌,賓客盈門,真乃方家百年難得一見的盛事一一因為這是方家的長子長孫方少良的婚宴。

新娘,是據說被天府皇帝冊封為郡主的方少良表妹︰曲醉雲。

無論她過往的身分和經歷是如何,從今以後,她真正的身分便換成了方少良的妻子,方家的長孫媳。

坐在菱花鏡前,曲醉雲百感交集地看著鏡中的自己一一紅蓋頭己經揭去,交杯酒還在唇上留有余昧,從鏡中依稀可辨她配紅的臉頰和迷離的醉眼。

此時此刻,她忽然想起以前听過的那段戲文︰離家經年十二載,思親難免淚雙流。此身雖著男兒甲,心中常憶女兒愁。今日還我紅顏色,侍奉雙親解千優。天下皆知木蘭名,何必榮華萬戶侯?

今日,終于真正地還她紅顏之色了。

身側那人悄悄伸臂攬住她,輕咬她的耳垂問道︰「洞房之夜怎麼這麼不專心?在想什麼?」

「在想……」曲醉雲悠然一笑,「百年之後,還會不會有人記得我們倆的這段故事?」如傳奇一般的故事。

方少良哼哼著說︰「誰管得了百年之後,我只在乎眼前。」

她笑著,眼底秋彼流轉,看他眼中深沉熾熱的揭望,想起他那天在外祖母面前說的那句一一何不憐取眼前人?

這何嘗不是她的心願?

反反復覆,兜兜轉轉,躲躲藏藏,終究逃過不過月老這條紅線,姻緣天定。

這一次,她主動將唇印上他的,感覺到他那一刻的輕顫和熱度,她模模糊糊地想,這種心有所屬,身有所依的感覺,真是太好了。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閑離別易銷魂。酒筵歌席莫辭頻。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她的「眼前人」其實一直就陪在她身邊,從未離開。

如今,該是相守的開始了……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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