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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錢能使鬼推磨 續 第三章

茶樓上,干淨清雅,幽靜如常。

房間臨窗的架上擱著幾盆嬌貴的蘭花,青翠喜人,溫潤的空氣里浮動著淡淡的蘭香。

一壺碧螺春,一套茶具,一個穿著白色錦袍的年輕男子。

听到門簾微動,他抬起頭,只見那張俊逸的臉上,鼻梁挺括,黑眸如星,正是軒轅侯府的小侯爺雲墨。

「少爺,菜來嘍!」

大概耳濡目染,跟「得味居」的許掌櫃打交道久了,小川也開始學會報菜名了,他笑嘻嘻地道︰「今天的正菜是『西施舌』、『貴妃雞』、『貂嬋豆腐』和『昭君鴨』,少爺,這些名兒可有趣得緊吧?」

雲墨輕輕地「嗯」了一聲,仍然靜靜地端坐在桌邊,並沒有拿起筷箸。

他看著擺上桌的菜肴,不僅沒有動筷,反而看著那些叫人口水直流的美食出神,他在回味什麼,或者,回憶什麼?

那盯著眼前「貂嬋豆腐」的眼神,就彷佛在看絕色美人的臉,過于專注,又夾雜著說不清的情緒。

小川子見狀,暗叫不妙!在到茶樓吃「得味居」的飯菜之前,主子喝得昏天黑地的情形還歷歷在目,想起就心有余悸,萬一主子有個什麼好壞,他怎麼跟郝管家交待?

生怕主子又搞出什麼奇奇怪怪的事情來,小川子趕緊插科打諢道︰「少爺,這些菜為什麼要叫這些名字啊?什麼『西施舌』、『昭君鴨』……的啊,小的從來沒听說過,可有什麼典故沒有?」

唇角微勾,就听雲墨細細道來︰「『西施舌』其實是一種南方的點心,先把糯米磨成粉,然後再以糯米粉為包,放入棗泥、核桃肉、桂花、青梅等十幾種果料拌成的餡心,放在舌形模具中壓制成型,顏色如皓月,味道也香甜爽口。」

「這『昭君鴨』則是將面粉分離成澱粉和面筋,澱粉制成面條,面筋切成薄片,用鴨湯煮,並輔以麻辣調料,吃起來酸辣涼爽,柔韌可口。」

小川子詫異地听著主子一一道來,彷佛早就品嘗過這些自己甚至听都沒听過的珍饈美味,他不禁一指那盤「貴妃雞」,插嘴道︰「少爺,這『貴妃雞』我知道,有戲班子來咱們侯府里唱過『貴妃醉酒』,就跟那有關系,是不?」

他方才也做過功課,問過「得味居」的許掌櫃,才知道這道「貴妃雞」是用肥女敕的母雞作為主料,加上葡萄酒作調料,以文火清炖上三個時辰,成菜後酒香濃郁,美味醉人。

不過小川子第一眼看到那「貴妃雞」時,還頗有些不以為然地撇撇嘴道︰「不就是酒煮的雞啊,有什麼稀奇的?」

「小孩子家的,你懂什麼?」時日長了,姓許的掌櫃跟他也熟絡起來,白了他一眼,略有些不忿道︰「就那酒,你到哪里能買得到?那可是咱們櫻姑娘親手釀的!」

他的語氣充滿了驕傲和敬意,彷佛那酒只有王母娘娘的蟠桃宴里才有,人間哪有幾回聞?

只因一切得來煞費功夫!

玉陵不產葡萄,櫻姑娘央人在西沂買來葡萄種,精心栽植,培育了幾年,直到去年才終于大獲豐收。

飯館里的每個人,都看過她仔細地用那些成熟的、晶瑩剔透的紫萄葡釀酒。

先將酸米入甑蒸,氣上,將去皮尖的杏仁,與葡萄同于砂盆內一處,用蔗糖一斗,熟漿三斗,逐旋研盡為度,以生絹濾過,其三半熟漿潑,飯軟,蓋良久,出飯攤于案上,依常法候溫,入曲搜拌。

所以,每道看似簡單的菜肴,背後都有一段復雜的故事,也包含著櫻姑娘的心血;做的人這般費苦功,享用的人,又怎麼能不懷抱感激,抱著虔誠之心進食?

難怪主子已經對那小飯館「走火入魔」了,小川子由心至外發出由衷的感嘆。

雲墨沒空听小川子的嘮嘮叨叨,專注地盯著眼前的豆腐。

這道「貂嬋豆腐」,豆腐潔白,味道鮮美帶辣,湯汁膩香,他還記得,吃上一口,便是香女敕爽滑,舌底生津。

◎◎◎

他纏著她問︰「櫻姊姊,這不就是泥鰍鑽豆腐,為什麼要叫它『貂嬋豆腐』?」

她圍在鍋灶邊忙碌著,笑盈盈地看他一眼,忙里偷閑地說︰「少爺听過說書先生講『三國』嗎?這里的泥鰍呢,就用來比喻那奸滑的董卓,泥鰍在熱湯中急得無處藏身,才會鑽入冷豆腐中,結果還是逃月兌不了烹煮的命運;就好似王允獻貂蟬,巧使美人計一樣呢!」

「這樣啊!嘿嘿,真有趣……」,他恍然大悟。

從她口中說出的故事,總會吸引「忘塵軒」里每個人的興趣,明明看上去就是個安靜淡然的人兒,身上卻有種無法形容的吸引力,叫他不由自主地朝她靠近,然後,就再也不想離開。

跟她在一起的分分秒秒都是無比開心的,他愛她,只想跟她在一起。

可是,她不愛他。

半月前,在郡守府,他們分道揚鑣了;他因她的拒絕而惱羞成怒,很有大男子氣概地趕她走了,然後,借酒澆愁。

其實他又騙了她,他根本就無心抓她的弟弟,甚至在她沒到郡守府前就放了他們,她一回家後應該就會看到他們。

他騙她,是因為毫無把握!他平生第一次,做著毫無把握的事情,他可以隱約預見失敗,卻不願意面對,一再地一廂情願、孤注一擲。

他的櫻姊姊,不同與一般的女子,她有主張,更有膽識,連那玉家的親事她都可以想出辦法去退掉,又怎麼會拘泥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因此他才想要逼她!最好是逼迫她答應嫁給他,成了他雲墨的娘子,只要成了夫妻,就再也不怕她一轉身又甩了自己,這才是一勞永逸的辦法。

但是依然沒有用!她是吃定他了,還是說他對她仍然狠不下心?

若是在商場上,遇到這樣難纏的對手,他早就連坑帶蒙,十八般武藝樣樣上場了,「心軟」,那是什麼玩意兒?

可是她不同,她是他的櫻姊姊,是他愛的女人,當看到那張如水的容顏時,他就又變回了少年時代的自己,充滿了依戀、愛慕,哪怕恨她,卻還是不能硬下心腸。

想她、念她,夢里都是她!無奈人家已經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駁回他的求親了,他堂堂一個大男人,哪里還拉得下臉出現在她面前?

所以他只能躲在茶樓上,遠遠地看看她,每天吃她煮的飯菜,以此慰藉思念之苦。

唉,酒入愁腸,愁更愁!這才叫「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啊!

雲墨將手里的酒杯放下,滿桌的賬冊,看不下去。

視線看向窗外,此時天已近黃昏,西邊的天際布滿晚霞,從最深的紅到最淡的粉,如火焰、如春櫻,襯映著一層層的雲,如紗、如霧,柔和地浮動著,蔓延了大半個天空。

金色的太陽慢騰騰地鑽進到了雲里,不一會就被裹成了一個通紅的大圓球,掛在那里,一點點地朝山坡墜落。

整個玉陵城都籠罩在這一片淡紅色的光影里,清亮而瑰麗,彷佛一幅絕世的畫卷。

與此同時,和往常一樣,茶館對面的「得味居」里,許掌櫃拿出算盤,趁著晚飯前的空檔,開始劈里啪啦地算起帳來。

「櫻姑娘,上個月的賬目已經弄好了。」他將賬本放到櫃台另一邊端坐著的年輕女子面前,眼里浮現出擔憂的神色,「本來上個月店里除去開支還賺了不少,可是算上那一大筆銀子,反而虧了不少。」

正在俯首認真地寫一封信函的櫻寧,聞言抬起頭接過賬本,同時輕輕地頷首,「好,我知道了,先生,辛苦您了。」

「分內之事,櫻姑娘妳又客氣了。」許掌櫃關心地問道︰「夫人在蓬山可還好?我家內人總念叨著想去蓬山看看。」

「多謝楊大嬸掛念,我這正跟娘親寫信呢,這個月太忙,沒時間回去看她,恐怕她擔心了。」

「要不把夫人從蓬山接到玉陵來?大家一起也好有個照應。」

「這樣的心思我幾年前就動過了……」櫻寧笑起來,「我娘親跟我父親離別時,說好了要在老家蓬山等父親歸來,這麼些年,娘親哪里都不願意去,只一心一意在老宅里等著,生怕父親有一天回來尋不著她。」

許掌櫃感嘆不已,「夫人真是難得的賢妻,獨自一人養育兒女,可不就是戲文里那個苦守寒窯十八載的王寶釧嗎?」

櫻寧听了這話,清麗的臉上不禁浮現出發自內心地微笑。

母親終有一天會與父親團圓的,只要能讓母親一嘗夙願,就算她吃再多的苦,又有什麼要緊呢?

想到這里,腦子里就浮現出一張油頭粉面的臉孔來,正色瞇瞇地盯著自己……

櫻寧厭惡地皺起眉,搖搖頭,像趕走令人作嘔的蒼蠅一樣,欲將那浪蕩子給快速趕出腦海。

「對了,櫻姑娘,那個姓賈的,這個月會不會又要來要銀子?」許掌櫃忽然想到什麼,無比擔憂地詢問。

「會。」

當然會,竟然吃定了她,姓賈的怎麼可能輕易放掉這麼條大魚?

許掌櫃听了,又遲疑地問︰「那咱們……還是按他要的數給嗎?」

「嗯。」不給能怎麼樣呢?錢財乃身外之物,若是真能像姓賈的說的那樣,就算付出再大的代價,亦是義無反顧。

許掌櫃嘆口氣,「櫻姑娘,妳真的相信那姓賈的話嗎?」

「嗯,他既然能說的有鼻子有眼,只怕不是空穴來風。」他竟然能描述出父親的相貌、年齡、口音,令她無法不信,這也是她老老實實被那姓賈的牽著鼻子走的原因。

「可是那事兒,誰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

「不論真假,只要有一絲希望,我都會當它是真的。」

許掌櫃點點頭,又道︰「是啊,也沒有別的辦法,有一線希望總比沒有的好。」

櫻寧沉默了一會,才笑道︰「先生不用替我操心,哪天我撐不下去了,這『得味居』還是有您啊!」

許掌櫃一听這話,鼻子一酸,堂堂大男人的眼淚差點就掉下來了。

「得味居」這段時間不知道是觸了什麼霉頭,竟然叫城中大戶賈家那不成器的兒子賈仕給訛詐上了,仗著手里捏著一個不知道從何處听來的消息,對櫻姑娘大肆地勒索、敲詐,幸虧「得味居」生意一向不錯,再加上最近有個從京里來的「冤大頭」客人,一日三餐都要店里最精致、美味的美食,好歹才能應付那姓賈的貪得無厭。

這件事情,櫻姑娘瞞著所有的人,因他管帳,所以才將實情一五一十地告知。

看起來淡然冷靜,實則善良敦厚的櫻姑娘,多麼的不容易啊!明明自己已經焦頭爛額,心急如焚,卻還在寬別人的心,叫不要替她操心,這樣的好姑娘,什麼時候才能遇上一段好姻緣,嫁一個好男子,有人疼愛,讓她依靠呢?

最怕的就是那賈仕「醉翁之意不在酒」,其實是在打櫻姑娘的主意,那可怎麼是好?

許掌櫃心里也是萬般擔心,但實在不願意再惹櫻寧煩心,趕緊轉了話題,聊起了城里的新聞,以及店里那個連面都沒照見的「冤大頭」客人。

「姑娘,妳說城東和城西那兩邊的軍隊,也不知道在搞什麼,先前還指望著一起連手把烏皖好好收拾,怎麼都過了這麼些日子,兩邊反而沒動靜了,難道瑛王爺跟苻少將軍會為了個人恩怨,將老百姓的安危丟到一旁嗎?」

櫻寧搖頭,輕輕地嘆了口氣。

如果為了一己之私,置國家興亡于不顧,置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熱,若是這樣,那名滿天下的瑛王與少年英雄的苻卿,也不過是獨夫民賊罷了。

許掌櫃對那些「出工不出力」的「皇親國戚」們嘮叨了一陣,又指指對街的茶樓,好奇地問︰「櫻姑娘,妳可知那天天在茶樓里吃咱們店里飯菜的,是何方人士嗎?」

聞言,一雙水眸不由自主地朝對面眺望過去,唇瓣輕輕地一抿,似笑,又非笑,卻不曾語。

「真是奇怪,听那小川子的口音,分明就是打京城里來的,可是問他,那小子死活不承認,說自家主子交待過,不能隨便跟人透露。」

「先前听小川子抱怨,說他家主子脾氣古怪著呢,看吃了這幾日,咱們燒什麼他吃什麼,付銀子也付得爽快得很,沒看出哪里難伺侯呀?」

「這到底是哪家的貴公子?放著好好的京城不待,跑到這邊關來吃喝玩樂,瞧這地方兒選的!」

隨著許掌櫃越說口水越泛濫成災,櫻寧至始至終都沒開口,可是越听著,唇角的那笑意,也就越來越大了。

◎◎◎

正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這時對街茶館里的伙計走進店來,叫聲「櫻姑娘、許掌櫃」,原來是將晌午小川子拎過去的食籃還了來。

櫻寧走過去,伸出一雙縴縴素手,親自將那食籃接過,放在桌上,一層一層地打開,似水的目光落到那些碗碟上。

嗯,四個主菜每一樣都動過了,甚至那道「貂嬋豆腐」似乎特別受人歡迎,吃了五六成的樣子,唯有那幾碟時令青蔬做成的小菜,動也沒動。

兩彎清秀的眉,淡淡地蹙了起來。

櫃台後的許掌櫃略有些詫異地看著櫻寧的一舉一動,說實話,他還從來沒看見過自己這位冰雪聰穎、清麗淡然的女東家,何時會為客人的口味而如此費心的。

三年前,櫻姑娘頂了這間鋪子,親自去請他這個因經營不善而倒了店的「舊主」,面對垂頭喪氣,家中還有白發老娘和嗷嗷待哺幼兒的他,僅是盈盈一笑,言簡意賅地問他願不願意當店里的掌櫃。

沒有任何輕視的意味,也絕對不是以成功者的姿態自鳴得意,他在那妙齡少女臉上看到的,只有誠摯和平靜。

彷佛這樣做,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先生?」

「啊……」陷入回憶中的許掌櫃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問︰「櫻姑娘還有什麼交待?」

櫻寧笑了笑,「今兒三三他們下學堂回來,記得要他們到田邊幫我采些艾草回來,只要女敕苗兒,我要做艾粑。」

「好咧。」許掌櫃趕緊點頭應了。

臨近清明,又到了艾草飄香的日子,玉陵城的老少都會提著籃子到田邊地頭采擷艾草,回家後,將艾草的女敕苗加水,用大火煮爛,再和煮熟的糯米飯混在一起,舂爛如泥,放進炒熟後拘搗碎的芝麻和砂糖拌好的餡兒,捏成一個個墨綠色的扁圓形的餈粑煮,用蒸籠蒸熟,就成了軟韌甜香的艾耙。

這本是南方的食物,卻被櫻姑娘的一雙巧手做出來,格外的叫人喜愛。

良久,許掌櫃發現一個幾乎覺察不到的微笑,浮現在櫻姑娘唇邊,清麗的臉上有著一種優雅而溫柔的力量。

接著,耳邊听到一句天外飛仙似的話語,從她口中輕飄飄地說出……

「還是不愛吃蔬菜,那可不行……」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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