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野狼追剩女 第十六章
第九章
「我記得,有一陣子你不是迷上了英國雕塑家亨利。摩爾嗎?」
「是啊,代表作「國王與王後」,夸張變形近乎抽象的造型,月兌去了以往雕像那種繁復而精致的表像摹寫,反而提煉了的人的基本形骸,那凝縮而精練的結構,處處透著原始意味和雕塑家的返璞情結……」
「摩爾認為,在復雜的事物表現背後,隱含著最為純粹的本質與靈魂,現代雕塑應當摒棄虛假的浮飾與多余的贅語,抽取客觀物象最為原本的內在精神,引導人的精神向原始復歸,所以……這次畫展,你遲遲不肯透露的最後那幅你的大作,是類似達利的那種超現實主義風格嗎?」
「不是,畫畫的話,我還是偏向寫實派……對了,你說達利那幅「記憶的堅持」里面,那些柔軟的時鐘象征的到底是哪種生物呢?」
「女人吧,已經冷卻不可復燃的過去的愛戀,那是想抹也抹不掉,然而留著也毫無用處的記憶。」
「女人嗎?確實有可能的啊!學姐果然厲害……」
毋庸置疑,那是愉快的對話,就發生在昨天下午三點零三分,彼時屠瑞瑞得了周恆的批準早退,提著兩把雨傘就去了醫院,一整個上午的焦躁讓她早已等不及周蔣來接自己了。
他們在病床前熱烈討論藝術的時候,她就站在窗邊,看著窗外樹梢間盤旋飛過的鳥兒。
其實一切都很正常,周蔣甚至一定要屠瑞瑞坐在身邊,握著她的手才會放聲大笑。
但是,那時,她還是深深地感到了不安。
因為,周蔣是真的熱愛著他的事業、他的藝術,正如周恆所說,他對她的愛和他對藝術的愛是同等強大的,都是他求之、迷之、愛之遠勝過生命的。
又因為,那樣無障礙的溝通交流是她哪怕窮極一生都做不到,之後她也上網查閱了他們所提到的雕塑家和畫家,當時她完全不能用自己有限的詞匯量,去形容那兩位大師的杰出作品,最後腦子里也只轟然落下這麼一句——簡直糟糕透了!
此刻的屠瑞瑞,正孤零零地站在人行道上,一手撩過被風吹亂了的頭發,一點點地從壓抑的回憶里掙月兌出來。
公交車遠遠地來了,她本能地邁動了步伐。
今天,幾位與周蔣相熟的日本代表團的藝術家突然來了台灣,據說到時要一起前往馬賽,他身為在地人不得不負責招待,這是他的工作,而且他也樂在其中,畢竟在他們這些感性至上的人心里,千金易得知己難求!
她其實都明白的,只是有些小失落而已,他熱衷的藝術事業,她竟然一點插手的余地都沒有吶!
快到家時,坐在她後面的一對小情侶突然吵起了架。
男生質問女生道︰「是我重要還是學業重要啊?你一個星期有六天都在補習班,別說約會了,就連在公園里散個步都是奢侈,我有女朋友和沒女朋友到底有什麼區別啊?」
女生卻格外委屈,「你成績好當然無所謂啦!我要是不用功的話,明年就考不上和你一樣的大學了,到時候我們就得分開了知不知道啊?」
最後男孩嘟囔著愛語將女孩摟進了懷里,而屠瑞瑞也到站了。
只因煙火綻放時太過華麗,才會顯得燃燒後的空寂分外憂傷!
只因習慣了他的張狂熱情,才會顯得沒有他的時間格外孤獨!
只因越來越愛,才會越來越慌亂,唯恐自己不夠好,佔有不了對方更多乃至所有的愛。
踏入玄關,腳底踏實地踩著地板之時,屠瑞瑞突然釋懷,想起當初周蔣的試探,其實也是源自這種心態吧!
她很快做好了晚飯,自己先吃過後,便將為周蔣留的飯菜收進了保溫盒,下班之前她打過電話給他,他說再晚也會留著肚子吃她做的飯菜的。
想到這里,她不由地笑了,自己確實是被好好愛著的吶!
又做了些家務後,屠瑞瑞看時間還早,便萌生了去座落在後花園里的周蔣的工作室一游的想法,自從住進這棟大宅以來,還沒去過的地方也就只有那里了,倒不是周蔣不讓她去,純粹是出于自卑的自己不敢去面對那個自己一點都不了解,卻是牢牢佔據了周蔣內心一席之地的世界。
穿過走廊,很快就到了那類似于愛琴海地區的特色建築藍頂小白房的面前,那是一連串正方形、長方形與圓頂的可愛組合,就跟孩子的積木城堡一樣。
扶著蜿蜒的白色欄桿,屠瑞瑞目不斜視地走了進去,來到屋前,只輕輕一推,湖水般藍色的大門便在發出「吱嘎」一聲脆響後開啟了。
一陣穿堂風輕輕掠過身側,帶著淡淡的天然礦石顏料的香氣,昏黃的光線由她身後灑入,她清楚地看到里面浮動著各種顏色的細小顆粒,尤其是橙色。
這里就像是一間糖果屋,和周蔣本人一樣,充滿著美麗的夢幻。
屠瑞瑞突然有些後悔,上次周蔣邀她來一起制作陶器時,她本應該一口答應的,而不是只顧著看綜藝節目把他給晾在了一邊,並且視他的愛好為無物。
唉,她是不是真像周蔣說的那樣……有夠笨呢?難道她前世真是一只笨到撞死在樹樁上的傻兔子嗎?
無力地垂下腦袋,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莫名的悲涼襲上心頭。
特別訂制的感應燈在她進入後自動亮起,屋內霎時泛起無數鵝黃或芽綠色的流光光束,使得整間屋子更加美輪美奐了。
屠瑞瑞看得痴了,無意識地往右走了幾步,在撞到畫架的時候才把走失的神魂嚇回了胸腔。
她手忙腳亂地去搶扶就快倒下的畫架,最後扶是扶住了,白女敕光滑的藕臂上卻留下了一道細長的傷口,是被木質畫框的一角劃到的。
這道傷口,要不是滲出血來,痛覺遲鈍的她可能還不會注意到。
不過,就算看到了,她也只是抬起另一只手,馬馬虎虎地隨便抹了抹,她對自己身體的狀況還是相當有自信的。
目光回到畫架上,她左左右右地檢查了一遍,連畫上蓋著的暗紫防塵布都還健在,自己總算沒有闖出什麼禍來。
放心之余,對眼前的這幅畫卻產生了好奇心,歪著脖子,她將防塵布先撩起了一個角,入目的居然是一雙小巧玲瓏的女人的美足,那雙腳穿著的還是復古的扣帶紅皮鞋。
突然,屠瑞瑞不寒而栗,心跳如擂鼓。
她想起,周蔣對澳雪守口如瓶的那最後一幅參賽作品!
她想起,澳雪那雙在病服外蒼白的縴巧雙足!
她猛地抬頭,脊背挺得跟旗桿一般直。
她振臂一揮,那防塵布便像被風揚起的帆一樣飛離向一邊。
畫貌畢露,屠瑞瑞屏息了幾秒後又連退了數步,心是痛的,但痛得還不夠,因為那樣的氣質,甚至深深吸引了她。
畫中的澳雪,戴著花色的頭巾,穿著洋紅色立領連衣裙,懷里抱著畫冊,笑容似掬著春意般地佇立在法國梧桐下。
那樣清新的姿態,獨屬于那些最最純淨的歲月,那里有他們一起走過的林蔭、一起住過的象牙塔、一起營造過的浪漫情懷。
嘴一咧,屠瑞瑞艱澀干苦地笑了。
這就是周蔣最得意的作品,這就是他準備拿去向全世界展示的他心中最美的印象!
盡管她還想再堅強下去,可面對眼前鐵一般的事實,她真的有種被一下子抽光了所有力量後徹底陷入絕望的錯覺吶!
剛剛還在猛烈擂動的心髒,此刻卻久久才小小搏動一下,那力道也許還比不過一只被勒斷了脖子的兔子最後一記蹬腿吧!
屠瑞瑞在意的不是他沒有將自己當成模特兒,而是時至今日,他竟還能如此赤果果地表達著自己對澳雪的愛慕!
是周蔣騙了她嗎?也許她才是被他用來激發情人熱情的那枚催化劑?
她的腦袋里現在一片混亂。
她本應該默默地轉身離開,可腿卻不由自主地往前邁了去,然後是不受控制的手,只三秒鐘的功夫,她便完成了從抓筆到在畫中人鼻下添上兩道山羊胡的一系列動作。
轟!轟!轟!
屠瑞瑞腦中轟隆作響,才添完她就後悔了。
不管周蔣對她有愛無愛,這下她都坐實了自己一手毀了他的前程的罪名了。
她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杰作,朱唇上那兩道粗黑的胡須,在自己的怒瞪之下似乎還會隨風輕擺。
她清楚記得,剛認識周蔣那會兒他的胡須也是如此夸張。
「啪嗒!」手一抖,炭筆掉在地上摔成了兩段。
完了!完了!完了……
沒幾天國際畫展便要開幕了,她弄壞了他最重要的作品!
難以言喻的自責與悲傷席卷胸口的方寸之地,她蹲下抱緊了自己顫抖不已的身子。
幾經掙扎,她只覺得頭也痛得厲害,根本無法思考。
她只知道,自己一點都不敢面對即將到來的周蔣施予的狂風驟雨。
他那麼重視他的藝術、重視這次的畫展,他一定不會原諒她了!
極致的恐懼教她本能地選擇了逃避。
等周蔣終于結束一天的忙碌回到家里,準備抱住他家小兔左蹭右蹭、上蹭下蹭,好好溫存一番的時候,才發現屠瑞瑞離家出走了,沒帶任何東西,亦沒留下只言片語……
在看到那副畫的那一刻,他明白了,也瘋了,急火攻心之下砸爛了所有東西,包括那幅畫。
周蔣動用了一切能夠動用的關系,地毯式地找人,最後還是大哥周恆通過有名的私家偵探,取得了屠瑞瑞確切的藏匿之所。
周蔣即刻動身,半秒都不敢耽誤。
他絕對不能夠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的幸福,毀在一個天大的誤會上面。
但是又五個小時過去後,他心中卻不禁升起了一股滔天的絕望來。
「喂,我快死了,務必叫屠瑞瑞來跟我講話,你告訴她,我在樹林里迷了路,在進入林區後的第三個岔路口附近迷了路!你告訴她,她要是不來救我的話,我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抓著手機,喘著粗氣,身處開闊林地的他著急地不住環顧四周,入眼的景色就像不斷用復制、貼上鍵完成的巨型拼圖一樣,一樣的雲、一樣的樹、一樣的土丘……
他正聯系的是屠瑞瑞的高中同學孟百合,她正和她地質學家的老公在祖傳的古老別墅度假,而屠瑞瑞就是去投靠了她。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周蔣心里要多憤怒有多憤怒。
扯了扯衣領,他焦躁不安地怨恨起,把別墅建造得如此偏僻的孟家列祖列宗來。
「喂……」一個疲憊而遲疑的聲音,在長久的沉默後終于猶如飛彈一樣擊中了他。
「是屠瑞瑞嗎?該死的,你就不能等我回來後大聲地質問過我再走嗎?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想要從我身邊逃走嗎?我對你來說,就是這樣可以隨意棄置、無足輕重嗎?如果你不愛我,那你這下子可就該高興得痛哭流涕了,我就快死了,徹徹底底地從你的生命中、從這個該死的世界上消失掉啦!」他已經氣急敗壞了,嗓子有些啞,聲音里透著濃濃的倦意。
半個鐘頭前,他的車熄火、拋錨了,此刻,在這荒郊野林,他擁有的只有自己黑色的影子。
「對……對不起……」屠瑞瑞嗓子的狀況也不比他好,啞啞的,听起來就跟有人掐住了她的脖子一樣。
「為什麼道歉?我要的不是道歉,我要的是你,是你是你從來都只有你!」他恨恨地碾碎腳下的一片枯葉。
「那幅畫……明明那麼重要,我不但幫不了你,還添亂……」聲音里帶著濃濃的哭腔。
屠瑞瑞已經不在乎他對澳雪到底是何種感情了,她現在只對自己毀了他的畫和畫展,感到萬分的內疚。
他或許不會原諒她,可她也停不下愛他了。
「你啊,笨兔子、蠢兔子!」周蔣卻不耐煩地打斷,「在我生命里還能有什麼是比你屠瑞瑞更重要的呢?跟你比起來,那幅畫的重要性還不及你對我說你愛我的萬分之一。」
「可……可是畫展怎麼辦?」
「你給我听著,那幅畫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那只是一副舊作,是我美大畢業前的最後一份作業,本來一直存放在美大展覽館的,可是那里最近翻修擴建,學生卸畫的時候不下心劃壞了一個角,然後教授便拜托我進行修補,所以並不是我有意留著畫想要睹物思人,我根本就不愛澳雪!」
屠瑞瑞愣住了,久久回不了話,捂著嘴巴哭了個痛快!
周蔣猜得出她的反應,心髒無條件柔軟下來,「你決定要不要陪我一起走,這條路沒了你,我勢必是孤獨寂寞的,小兔,我愛你,來找我吧,把我帶回你的身邊,從此不要分開。」「好。」她抹干眼淚,掛了電話,不再遲疑地奪門而出。
四十幾分鐘後,屠瑞瑞找到了周蔣,他側身躺在湖沿岸的步行棧道上,霧氣將他團團包圍,渾身凍得直發抖,她自然心疼不已,濃霧已將他烏黑柔軟的頭發都打濕了,而他身上也僅穿著早上出門時的那件橙色襯衫,根本抵擋不住這夜的寒氣。
扔下自行車,她向他跑了過去,奪眶而出的淚水在空中閃著瑩瑩的光。
銀盤皎月,流輝四溢,她跪坐在他腦後撈他入懷,俯首與他深深相擁,「周蔣,你瘋了,你瘋了……可我好愛你好愛你……」
他大掌一壓,她的臉便貼上他的,他一口攫住她的唇,熱切地吻著她,像要將她吞噬殆盡,也許只有將她吞入月復中、囚在心里才能徹底教他安心!
「唔……」屠瑞瑞癱軟在他身上,抱著他、暖著他,渴切地想和他融為一體。
她的大膽撩撥了他,他的野心、他的佔有欲無限升騰起來。
……
他今天晚上非要將她掠奪殆盡不可!
免得……她有那麼多多余的力氣,敢從他身邊溜走。
可憐的屠瑞瑞,這就是兔子惹怒了野狼的下場啊!不被吃干抹淨是不可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