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草進場 第二十四章
北蒙皇宮中,皇帝慕殤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中的朝珠。
在他的命令下,吞雷已率三軍在大都之外包圍那些叛軍,不日即可剿滅,而眼下,就差那名主使者前來自投羅網。
細數這陣子所發生的種種,說起來,他還真得感謝自家親皇姊讓他看了這麼場好戲。
原本,他是想將北蒙境內所有的魂紙全都搜集到手的,只可惜,一直有人趕在他的前頭搶走了那些魂紙,而他始終都查不出奪紙之人是誰。
當他終于自先皇陵寢找出遺詔,確認了當年先皇所封賞的眾臣中,誰自其中得到了魂紙,正欲下手時,他的這個皇姊卻得到了消息,想先他一步得到那些魂紙。
既然她愛代勞,那就由她去吧,反正,他也不確定燕氏手中的魂紙究竟還在不在,或是已被人用去了。
慕殤懶懶抬起眼,不語地看著以勢如破竹之勢一路挺進皇宮朝殿的自家皇姊,正率著親軍浩浩蕩蕩地來到大殿之上。
看著空曠的朝殿上僅剩下了慕殤一人,以為他眾叛親離的慕臨仙,不禁得意地漾著笑。
「你也有今日?」
「皇姊,朕一直很好奇。」慕殤漫不經心地著手中的酒樽,「當年你既助朕登上大寶,為何如今不再一本初衷?」
慕臨仙抬起了螓首,一如以往地望進慕殤的眼中,與以往不同的是,她不再有居于人下之感,亦不再將對于他座下那把椅子的渴求,拚命暗藏于心底。
當年父皇是怎麼對她說的?她是女人,所以她沒有資格為帝?縱使她再如何縱橫沙場、為國立下汗馬功勞,就因她的性別,她便一輩子都無緣站在眾人頂上?笑話,這世上,本就該是有能者得之,無關于性別,也非所謂的命運。
「因你得到了魂紙?」所以心也就跟著野了、不安分了?
她的眼眸無比燦亮,「不錯。」
慕殤揚起薄唇,「這祥啊,不知皇外甥的三年忌可到了?」
她氣息一窒,心底深處最想要掩藏起來的傷口,就在他這麼一句輕飄飄的話里,再次血肉模糊地被揭開來。
「朕沒想到,你竟能親手殺了他。」慕殤語帶輕快地說著,眼中滿是佩服。
她赤紅著眼,語帶痛苦地朝他大喝,「住口!」
「只可惜,皇外甥以命換來的魂役也不過如此。」他瞥了瞥她身旁的琴璞一眼,嘖嘖有聲地首,「皇姊,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難道想得到這位子的你,就只能付出這麼點代價?」
這麼點?
一條性命,難道還算不上是沉重的代價?那可是她的骨肉至親,她懷胎十月所誕下的孩子……她都已含著淚將自己投至地獄里了,他竟還說,這麼點代價?
他的眼眸冷了冷,「這些年,朕也讓你作夠美夢了,今兒個這一出,就算是朕成全了咱們的姊弟之情。」
慕臨仙被他看得心跳有些失序,因他那眼神,就像是她今日所做的一切努力皆是枉然,皆是他所默許的兒戲,在他眼前,她就像個……像個跳梁小丑似的。
「你……一直都知道?」倘若這是真的,那他怎麼一直都沒有行動?甚至可以說是……縱容著她謀反?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朕等這個機會已經很久了。」要不是她給了他一面造反的大旗,父皇生前留下來的那一班老臣,他還得找理由尋借口讓他們反呢,多虧了她,他只須充分與她配合就成了。
她一怔,「你……」
「皇姊,你該夢醒了。」以為得到了個魂役就能同他叫板?天真。
慕臨仙朝身後的將軍一揚手,「鹿死誰手猶不可知,你別得意的太早!」
早就等著拿下慕殤的眾人,在她的指示下一擁而上,慕殤動也不動地坐在原處,冷眼看著他們在沖上金階之吋,隨即遭自四面八方而來的亂箭一一射死。
血腥味在殿上四處彌漫,一殿的哀號與申吟中,慕臨仙推開了在緊要關頭一刻護住了她的琴璞,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慕殤的好整以瑕。
背上挨了幾箭的琴璞,一把將她拉至身後,接著取來背著的琴立在地上,五指飛快地在琴弦上飛舞,急急奏出一曲傀儡曲,操縱著地上已死之人再次站起。
慕殤挑挑眉,覺得他們總算是有點新意了,他微笑地以指點點桌面,箭雨便又再次落下。這一回,密集的箭支將殿上的死人都給穿成了篩子定在地上,最終再無人能夠站起。
琴璞將手中的琴弦拉到極致,一松弦,內力便以雷霆萬鈞之勢奔向座上的慕殤,此時一柄金釵卻從慕殤身後的紗簾疾射而出,當空截斷了那股內力不說,並在琴璞又再次拉開琴弦時,以更深厚的內力震斷了所有的琴弦,同時亦將琴璞震得經脈大亂。
慕臨仙怔然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切,不敢相信她一直以為無所不能的琴璞,竟就這麼敗了?明明事前她就得到消息,吞雷並不在宮中,慕殤身邊怎麼會還有這種高手……
「誰!」她猛然看向慕殤身後紗簾中的那道窈窕的身影。
嫁進慕家不過兩年的皇後楚悅,縴縴玉指輕撩開紗簾,千姿萬雅地裊裊來到慕殤的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是你?」無盡的寒意自她的心中升起,她像是腳下被抽去了所有力氣般,身子不禁有些晃。
慕殤低聲淺笑,就像是看不見她的失態般。
「你居然、居然……」慕臨仙顫顫地指著他,不敢相信他竟違背祖宗法典,讓一個由死物復生的魂役……
慕殤好心接過她的話,「居然讓個魂役當上母儀天下的皇後?」
身為皇帝,沒人比他更清楚,他身邊是多麼的危機四伏,多年來在廟堂、在宮中,總是有那麼幾個人想弄死他。
皇帝當久了,他雖早就對這生態習以為常,也處處小心防備了,可他防得了百姓卻防不了百官,防得了百官則防不了宮內妃嬪,防得了妃嬪卻防不了內侍,因此,最終的保命手段,自然是要放在最靠近自個兒的身邊之處。
而在他身邊,除了皇後外,天底下還有誰能更名正言順地貼近他?
「這是禁忌……」慕臨仙惡狠狠地瞪著他,「總有天你會有報應的……」
「將她拿下。」慕殤愉快地朝身後揚揚指。
已在殿後等候許久的鐵衛們,很快即來到殿上朝她沖過來,在這危急的當頭,她轉身向琴璞發出最後一道命令。
「走!」只要他能離開這兒,她就還有機會。
餃命的琴璞隨即將身子化為一道黃霧,淡淡地飄散在殿上,不久那黃霧似條長蛇般,飛快地竄過眾鐵衛的腳底下奔出大殿,一轉眼就不見其影。
慕殤也不怕他跑了,命人將慕臨仙押下去後,對著空蕩蕩的大殿,他一手將垂落至他面前的發絲勾至耳後,露出了他長年遮在發絲下那已瞎的一眼。
伸手輕輕撫上再也不能視物的右眼,慕殤仿佛還能感覺到當年的痛楚,也還記得當年加諸他這些的那些人,他們得意至極的面孔……
站在一旁的楚悅,不疾不徐地為他奉上一盞香茗,低聲輕稟。
「啟稟陛下,已有燕磊的消息了。」
慕殤挑挑眉,總算找到了?
前些天夜里,所派去的鐵衛在靖遠侯府里什麼都沒搜到,想必當年先皇賜給靖遠侯的那張魂紙,此刻定在燕磊的身上。
「死活不論。」他起身走向殿後,而後停頓了一會兒,不忘交代,「記得,千萬別毀了魂紙。」
楚悅恭敬地頷首,「是。」
客房內的氣氛很詭異。
詭異的源頭在于醒來後,就一心想要趕容止他們走的燕磊身上。
也在想要說服燕磊這頑固腦袋,偏偏說了什麼都不管用的容止身上。
更在那個將「螓首」靠在容止肩頭,從頭到尾都涼涼看戲的莫追身上。
身為局外人,月穹識相地避到屋外,讓他們這一家子自己去解決內部問題。
「大哥不希望你被侯府拖累。」燕磊低聲說著,滿心希望小弟能盡快選出北蒙,為燕家留下一線香煙。
「大哥你呢?你不一起走?」已經和他吵過一回的容止捺著性子,對他面上那副視死如歸樣很是不滿。
他平靜地首,「再怎麼說,這家業,總是爹留下的。」燕氏這麼大的一副擔子,總不能說拋就拋。
「可如今靖遠侯府已不存在了!」據莫追給的消息,那夜自慕殤下令對靖遠侯府進行抄家後,慕殤次日就在朝上宣布靖遠侯亦是叛黨,已下了旨意要捉住他。
燕磊的眼中一片死寂,「就算是那樣,我還是有我該肩負的責任在……」
「那些已經瓜分完家產的庶子庶女可不會這麼想,而那些族老更早已撇清與侯府的關系,巴不得大哥你死于這場禍事中!」容止愈說愈激動,恨不能敲醒他的腦袋瓜。
「小弟別再說了。」
「大哥--」她還想說些什麼,他卻止住她,自懷中取出一只繡袋,從袋中拿出一個信封,拉過她的掌心將它放在其上。
「這個由你收著。」
容止接過那個泛黃的信封,本以為里頭裝的會是銀票或地契,當她瞧清楚里頭放的是什麼後,她猛地氣息一窒,臉色驀然變得無比蒼白。
莫追不明所以地一手攬著她的肩,也跟著湊過腦袋去看,在見著那張印有紫色火焰標記的紙張後,他登時就炸了鍋。
「為何這玩意兒會在你手上?!」他氣急敗壞地吼向燕磊。
燕磊滿心不解,「這是爹留下的傳家寶,自爹死後我就一直帶在身上,有什麼不對嗎?」
傳……傳家寶?
這哪是什麼傳家寶,這是禍水啊!
容止僵著身子,緩緩與莫追互看一眼。
難怪慕殤和慕臨仙都急著想宰了燕晶……原來,就是為了他身上的魂紙?
該不會他們早就知道燕家有魂紙?那麼不管這場宮內惡斗勝利的是哪一方,也不管敗的是哪一方,只要有一線機會,他們肯定都會來搶!因只要有一張魂紙,就很可能在下一刻全面扭轉朝中情勢。
怪不得琴璞老對燕家那麼感興趣,原來琴璞他,並不是在試探他們有無武力,而是在試探燕氏兄弟是不是魂役?
就因為慕臨仙並不知前任靖遠侯,在得到魂紙後是否也跟她一祥用掉了魂紙,她亦不知燕氏兄弟是不是由魂役假扮成的,因此在下手搶魂紙之前,她總要先探個底,看看魂紙是否還在。
而皇帝慕殤,則是佔了個大便宜,在慕臨仙替他試出燕氏兄弟是人而非魂役後,慕殤便打算在燕磊不肯主動交出魂紙時殺了他。
一旦把來龍去脈都想通後,莫追打心底認為自個兒真是倒霉到家了。
原本他只是混入靖遠侯府,然後藉由地利之便,去偷隔壁家忠孝公邸的魂紙,後來魂紙被容止給先搶走了,他也很認命地與她合伙,打算去打劫一下大公主他們的魂紙來湊數。
可他萬萬沒到,在他做牛做馬了這麼久後,就連燕磊的保鏢這事也都干過了,結果,魂紙原來就在毫無所覺的燕磊身上?那他這陣子都在窮忙活個什麼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