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馭修羅 下 第三十一章
他見她不只是臉紅,這一刻已經是說不出話,那婉轉的眼波,真教他有幾分迷醉,「可好?」
「四殿下……」她低著頭,半晌,低吶道︰「四殿下听過女冠嗎?」
說完,她听他一聲失笑,似乎在嘲弄她怎麼會有此一問,自小生活在宮里的他,怎麼可能沒听過「女官」這個字眼呢?
「四殿下別誤會,不是宮里的女官,那冠是‘冠冕堂皇’之冠,世人不熟悉,但其實就是女道上,不過,又不盡然是……」
「你究竟想說什麼,就直說吧!本王不會威逼你。」他根本就不需要逼從任何人,這天底下多的是可以任他挑選的女子,不缺她沈阿翹一人。
「四殿下恕罪!」她慌忙地從他腿上起來,「咚」地跪伏在他面前,顫著聲道︰「阿翹能蒙四殿下允諾為側妃,已經是一生至幸,但阿翹想報四殿下的救命再造之恩,除此之外,這一生不做他想,請四殿下成全。」
「只是將本王當恩人,是嗎?」維然是被她拐了個彎拒絕,但是容若卻不生氣,反倒噙起一笑,欣賞起她的剛直不屈,「恩人就恩人吧!起來說話,可是心里已經有人了?若是如此,本王知會舅母一聲,將你收為義女,抬著華家的名分,無論去了哪戶人家,都不會讓人委屈你。」
「謝四殿下……成全。」她沒有起身,頭伏得幾乎要磕在地磚上,容若听見了她嗓音里的哽咽,看見了幾滴濕痕在那地上拓染開來。
「別記在心上,你與本王相遇一場,終是緣分。」說完,他笑著搖頭,不再勉強她起來,和衣倒臥在榻上,帶著醺意假寐,閉眼之中,听見了她起來的動靜,溫順地過來,為他覆上錦被……
那日的光景,容若猶歷歷在眼,但是,為什麼大丫鬟忽然成了義女呢?容若知道,自然是因為沒有尚書千金的身份,「華瓏兒」就沒有嫁進皇宮的資格,成為皇帝的妻子,他那日的話,倒是一語成讖了。
只是沒想到,她竟是抬著華家的名分,嫁進了皇宮……難道那日她所想的心上人,是律韜?
但是,律韜知道,這身子里所進駐的,是當年四殿下的靈魂嗎?
想起了這兩年多來,與律韜相處的點點滴滴,很快的,容若心里就有了篤定,律韜絕對是知情的人,知道他……不,是她,就是當年的四殿下。
莫怪那位帝王要防著她把手伸進朝廷里!
自始至終,他對她的優容寵愛里,都存在著忌憚。
容若看著鏡中那張消瘦蒼白,卻仍舊顯得美麗的臉蛋上浮現了笑意,仿佛揭開一片雲靄之後的朝陽,笑得燦爛至極,但藏在那一雙晶亮明眸深處的,卻是森冷如冰,銳利如刀的殺意。
她不知道律韜是如何做到能讓她重活一次,但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她心里已經做下的決定。
曾經,從那男人手里得到的折辱與痛苦,她必定加、倍、奉、還。
「瓏兒,不跟朕生氣了,好嗎?」
律韜渾厚的嗓音帶著十分寵溺的呵護,溫柔的眸光一刻也不敢從倚坐在床頭的人兒身上挪開,只見她微蹙眉心,勉為其難地喝完藥,便閉上一雙美目,入寐不願看他。
容若才剛恢復記憶,一時之間還想不出究竟該拿什麼態度面對律韜,她還不願那麼快就讓他察覺異樣,是以一舉一動之間,都必須很小心。
而且,她也需要多觀察這男人對待她的態度,此刻,在她腦海里所拼湊出來的一切,都充滿了謎團和矛盾,因為,她從「華瓏兒」這身份一開始推想回去,發現不止是律韜知道她是容若,他的近臣孟朝歌也想必清楚,所以才會對她有幾近敵視的態度。
到這里,她還不覺詫異,但是,回想起來,她的義父……不,當年的容若,該稱華延齡一聲舅父,雖然不是本家近親,但從小就養在華家,與母後十分要好,教她訝異的是律韜竟然沒有瞞騙舅父,另外,就是青哥兒,那日在草原上,青哥兒的舉動,充分說明他也知道皇後是他的四哥。
這一刻,她心里覺得可笑,還魂重生如此天大的事情,竟是身旁的人周知,而她這當事人卻連一丁點概念也沒有,傻傻的……與律韜當了兩年夫妻。
想到這一點,她心里無法不恨。
「瓏兒。」律韜又是一聲柔喚,大掌握住了她的手,感覺那只不復往昔腴女敕的縴荑輕顫了下,「瓏兒,是朕錯了。」
他是錯了。
律韜凝視著她依然不願意睜開眼看他的容顏,心下一陣陣愴然的悲傷,為自己曾經犯下的大錯悔悟不已。
他不該的。
就算那個時候,京中有亂黨賊教扛著睿王爺名義發生動亂,他也不該將容若一人扔在「蓮華山莊」軟禁,要不,也不會讓那個魏忠有機可趁,只是誰能料到,他用來打理那個莊園的管家,竟然是當年他們大皇兄乳母的青梅竹馬。
就算當初他人在西北,也听聞過容若查抄的狠厲手段,後來他才知道,不止是他們父皇,就連容若幾度都因為那些黨人潛入府邸,投毒暗算而險些喪命,從此之後,凡是要近容若身邊伺候的奴才,要調查的不只是三族或六族,要追查至九族才可以進王府,但沒有得到信任之前,也絕不允近王爺身側。
七日。
那毒必須連投七日,一旦毒發,就會腐蝕五腑而死,當他趕到山莊時,正好是第七日,所見到的就是躺在血泊之中,只余一息的容若。
後來,當他听那名叫做青玉的婢女顫抖地轉述當日的情景,他已經痛如刀絞般的心,仿佛被浸在臘月的凍水里。
容若以為是二哥下的毒手嗎?我怎麼可能殺你?那日不過是一時氣話,二哥要容若養身子,乖乖喝藥,所以才會讓人告訴你,二哥不為難你的人,就算是那個裴慕人,二哥都為你留下他一命了啊!
「瓏兒,是二哥錯了,你听見了嗎?」她的沉默,著實教他心慌。
「臣妾身上的病氣未去淨,氣乏體虛,皇上先請回吧!」
「太醫們……可曾告訴你了嗎?」
「他們該告訴臣妾什麼?」
「你有身孕了。」
驀然,容若睜開雙眼,一時太過震驚,不及掩飾憤怒的目光,有身孕了?怎麼會……該死!
「臣妾……瓏兒,懷上了龍嗣,二哥高興了嗎?」她嬌婉的嗓音听似軟,其實冷得沒有一絲毫感情,她感覺自己被他握住的手指指尖在泛冷,手心卻是在冒著汗,是冷汗……她真的想殺人了!
律韜听她遣詞用字似有一絲不對勁,伸出一雙長臂將她擁進懷里,逃避似地不看她那雙帶著怨懟的美眸,想她心里還是在怪他早先的事情,「高興,二哥當然高興,瓏兒……先前我們之間的不愉快,就當揭過了,好嗎?」
容若偎在他的懷里,一動也不動,不是順從,而是懶得花力氣與他相抗,半斂著美眸,瞬也不瞬地看著自己平坦的小月復,冷淡的目光仿佛在看著與自己毫不相關的東西。
容若知道,律韜不會輕易許她出宮,但是,近些日子為了討她歡心,非到必要,否則不會拂逆她的意思,听她說想解悶逛「宮市」,他便即刻下令讓宮人們去籌備,不過幾日的功夫,宮里的仿市已經熱鬧非凡地登場。
其實,「宮市」一直就是帝王妃嬪,以及皇室宗親們不便打擾百姓生活,卻為一嘗民間習氣所存在的地方,雖然有一段時間沒舉行了,但是宮女太監以及護衛們,該是扮成什麼身份,就是什麼身份,可完全沒有生疏。
裴慕人得華延齡派人接應,與敖西鳳一個扮成替人延字的先生,一個則是臉上涂灰掩飾疤痕的打鐵匠。
字攤前無人光顧,畢竟其他走動的人都是宮人們打扮,真正的客人就只有皇後與妃嬪及被延邀進宮的大臣命婦。
裴慕人低頭寫著對聯,在字旁繪上花鳥。
「別多問,那位要見你們。」
當听到華延齡這句話時,裴慕人心里只想到當年的「靜齋主人」,難道,四殿下真的沒死?
「先生這只鳥兒畫得真好。」柔婉似水的嗓音從他的頭頂上響起,一道月白的縴影停駐在攤前,「不知道先生還會畫些什麼?」
裴慕人頓了半晌,想是皇帝的哪位妃嬪,知道是客人上門,就算他只是裝扮混入的,也該克盡職責,遂以抬頭,看著面前容顏淨麗的少婦,笑道︰「夫人想要在下畫些什麼,不妨開口,只要在下能畫,就一定替夫人辦到。」
「那……畫那張河圖吧!那日你將河圖取回研究,至今猶未還我呢!」容若眼眉含笑地看著故人,心里對這副模樣出現在他面前,不會沒有忐忑。
裴慕人被她這句話嚇了大跳,猛然站起身,踫到了所坐的凳子,他這時才認出了眼前的女子,是當年靜齋所救的沈阿翹,也就是後來成了「華瓏兒」進宮的皇後,為什麼她會知道……?!
容若知道他心里必定又驚又疑,不急著開口解釋些什麼,只是淡淡地轉眸,看著不遠之外的鐵鋪,裝扮成打鐵匠的敖西鳳認真地在打鐵,看清了他所打的刀刃形狀,她嘴角笑了開來。
「等會兒,過去警醒他一聲,這是宮里,不是西莊的爐場,打鐵匠做出一把削鐵如泥的勾心刀,非但討不到賞,還會領罰的。」
「靜……齋?!」
這天底下,唯有四殿下知道敖西鳳制作兵器的功夫,因為那是這位王爺一手促成,遣人教導,當年用來剿平皇子叛亂的許多兵器,其雛模都是出白敖西鳳之手,還有西莊,那里有四殿下為這位鳳弟特別起造的火爐!
「先生的這副對聯我要了。」容若收回目光,斂眸看著案上的那副花鳥對聯,知道再逗留下去,會引起律韜的暗衛注意,「一會兒,我讓人來取。」
說完,她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走過人潮往來的市坊,噙起淺淺的笑,想他若不能認出來,就枉為她的「丹臣」了!
在做好一切出宮的布置之後,容若知道,是該動手解決肚子里那塊骨肉的時候,她必須在宮里就下手,其一是不能讓孩子過三個月,其二,她要讓律韜眼睜睜看自己的孩子流掉,只要她一出事,身邊的奴才會立刻通知他。
但,沒有動靜。
容若沒有得到喝完湯藥之後預期該出現的沉墜痛感,她已經有心理準備,要承受胎肉剝離的痛苦,但……沒有。
她不以為「芳菲殿」的宮人包括小滿在內,會知道這碗湯藥里的玄機,看似是普通的補身湯方,其實,有兩味草藥與平日律韜讓太醫開給她的藥膳沖突,合在一起吃,即便是身強體健的孕婦都不容易保胎,更何況她大病過一場,她替自己把過脈,這孩子的脈息並不穩固。
一直以來,她就有自己調配「代茶湯」的習慣,所以小滿等人也都習以為常,更不可能更動她的配方,所以,是哪里出了問題?!
除非……?!
驀地,容若腦海閃過一個不好的預感,冷聲道︰「小滿,去把熬這碗湯方的渣子都端過來。」
「是。」小滿被主子沉霾的臉色駭住,趕忙就要讓人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