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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馭修羅 下 第三十七章

熬到了天明,終于又睡了過去,但在第二夜,在又涼了幾分的夜里,她再一次魘醒,這次,她記得自己夢見了母後,夢見了那一天,自己好生氣地不許母後再給穿小女娃的衣裳。

「好好好,就最後一次了,只是誰教咱們的容哥兒生得如此俊呢?」

如今再回想起來,容若覺得自己在那一刻仿佛看見了母後眼里的惋惜,心里有些後悔,不過就是在「坤寧宮」里偶爾讓母後扮成小帝姬,一次也不過就是一兩個時辰的功夫,自己怎麼就不許了呢?

再多幾次……就算只是為了討母後歡心也好啊!

又一夜,殿外大雨傾盆,魘醒的容若睜著眼楮躺在床上,听著紗帳之外,沙沙如滔般的雨聲,她沒有動靜,沒讓守在外間的小滿發現主子又醒了,痴迷似地望著帳頂,她夢見了去年與律韜南下「金陵」的事,那一日的天光,咸香宜人的豆腐腦兒,以及他不惜撒謊,也要為她騙回來的素包子。

如果她只是「瓏兒」,或許,他們真的可以做一對恩愛相隨的帝後,但可惜的是,她不是瓏兒,是容若。

隔日,當她悠悠地再醒轉,坐在銅鏡前讓小寧子伺候梳發時,見他清秀的少年面上有著擔憂,因為就連她自己都能看得出來,眼下的兩抹陰影是教人心驚的慘青色,她苦笑按住他的手,沒讓他梳頭,而是讓小滿去傳話,讓原本就預計入宮進見的舅父華延齡就先回吧!

她這副淒慘的模樣教舅父見了,只怕是要憂心不已。

那一天,她寸步未出「芳菲殿」,一個下午就蜷在臥榻上昏沉地睡著,迷蒙之中,看見了律韜進來短暫逗留的身影,他側坐在她的身畔,曲起手背輕撫著她的睡臉,這位帝王的一臉心疼,就連她也忍不住要動容。

她恨他。

如果那一日在「蓮華山莊」,他就這麼撒手讓她去了,或許她心里對他的恨,就不會憑添那麼多的悲涼。

一夜復一夜,她夢著自己還魂之前,身為「齊容若」的生平,夢見自己為了不辱皇後嫡子的矜貴身份,無論詩書騎射,都是精益求精,為了不負父皇視為儲君的期待,日日勤于構思天下大計,在風起雲涌的詭譎朝堂上,淬煉出治人的手段,她不能去想自己是否曾經為了盤算而錯殺無辜,只能往前看著她即位之後,可以造福多少黎民百姓。

只是,這一切,怎麼就……沒了呢?

一切有為法,如露亦如電,如夢幻泡影,應作如是觀;如果,這是世間上萬物的真理,那麼她想問天,如果一切都是空,又何必讓她擁有過再失去呢?她真的很想知道……

父皇,兒子究竟做錯了什麼?!

容若忍不住嘲弄自己,死了一次又活了一回,竟然還是看不穿這盤踞在自己心上的糾結,她笑律韜執著,自己又何嘗好到哪兒去呢?

終于,在這一天,容若在用過早膳之後,踏出了「芳菲殿」,來到了御花園的湖畔柳樹下,看著荷花盡謝,只余幾根蓮蓬隨著葉波輕搖。

「容若。」律韜悄無聲息地來到她的身後,眸光深沉地看著她又清瘦了幾分的容顏,自那淋雨一病之後,就沒再見她腴潤過。

她轉側過嬌顏,注視著他久久,終是微笑道︰「容若先謝過皇上讓人準備豆腐腦兒的一片心意,與那日我們在‘百陽鎮’吃的味道如出一轍,真讓皇上煞費苦心了。」

今早,當容若看見小滿張羅備上的豆腐腦兒與素包子,楞了好半晌,豆腐腦兒是原來的味道,素包子相較之下,比起在「百陽鎮」吃得美味,卻讓容若心里悵然,因為那日吃的味道雖不甚佳,卻令現在的她懷念。

「還有想吃些什麼嗎?朕讓人去替你準備。」多日來,她不思飲食,今早听到來人回報,說她進了一碗多的豆腐腦兒與半籠素包子,律韜只是听聞這些,已覺欣喜異常。

容若笑著搖頭,抬起縴手,從拂過的柳條上摘下一片眉葉,放在手里把玩了一會兒,最後放開手,讓那一片柳葉輕輕的,飄進了水波里。

「請皇上把曹開交給我來發落吧!」她看著他輕蹙起眉心,似乎在疑惑她怎麼會知道這段時日前朝發生的事,吏部侍郎曹開曾經是追隨睿王爺的人,前些時日,曹家縱佷行凶,打死了一個走江湖的老人,而容若知道曹開的德性,這人所犯下的罪行絕不僅此。

當初就想過要辦了,卻不料世事變化至此,律韜不是傻子,但是,他為了她輕縱了一些睿王爺黨羽,正好今日留予她親自收拾。

律韜眼色黝沉,勾唇笑道︰「人說一入宮門深似海,但看來這後宮的高牆也沒能擋得住容若的耳目,你是怎麼知道的?裴慕人和華廷齡他們這幾天都沒進宮,就是進宮了,朕也不讓見你,是誰給你捎的信兒?」

「想我從前好歹在朝野之間運籌帷幄了那麼些年,在這宮里若沒幾個能夠替自己辦事的忠心奴才,我這主子豈不是當得可悲失敗?皇上放心,今天我敢向你提曹開的事,就沒防你知道我身邊有人。」自從向青陽取回睿王印信之後,容若就不可能像從前還是「瓏兒」時,任律韜蒙蔽耳目,她只消與幾個親信聯絡,事情自有他們替她辦妥。

後來,容若不免好笑地心想,孟朝歌確實該忌憚她沒錯,萬分應該。

律韜抿唇不語,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親眼再見到這人再展捭闔的姿態,難免還是有幾分的余悸猶存。

容若不管他的想法,只想與他將話說清楚,「不只曹開,還有其他曾經跟隨過睿王爺的臣工們,我會逐一幫皇上料理了,這事由我來辦,比皇上親自操辦還要省事,畢竟誰也沒我清楚這些人的身份底細,不能留的人,就要去得干淨,幾個真的能做事的臣工,皇上就留做己用,如今睿王歿了,他們就算再不服皇上,只要你能妥善對待,再加上我派人捎個警醒,不愁他們不服。」

「朕不管他們服不服,只想知道容若你意欲為何?」

「我只是在想,把自己曾經欠皇上的一世清平償還了之後,皇上或許也就能夠放心,讓我出宮去。」她回眸,望著那一汪碧波,眼色涼冽,既然決定放手了,她就不再眷戀。

「這主意想得倒美,也不看朕允不允?!」律韜心頭一震,雙手緊握,極盡力才維持住鎮靜,冷笑了聲,話說得咬牙切齒。

「你允不允,從不在我考慮之中。」她回望他,看著他陰沉得嚇人的神情,她只是淡然以對。

一陣大風越過水面呼嘯而來,拂得岸旁一排柳樹條葉翻飛,一時之間,葉片沙動的聲響宛若千軍萬馬奔騰而過,而他們之間的情勢,則是緊繃得就像是滿上弓弦的利箭,一觸即發。

律韜看著那雙他再熟悉不過的眼神,緩了幾口息,平復內心的激動,一時之間不知道是該怒該笑。

這才是他的容若!

如今,容若的神魂重現面前,這原本是他以為今生不能再期盼的奢望,沒想到能有成真的一日。

但,他的容若,想要離開他。

這個結果,在今日之前,他並非沒有料想盤算過,但是,如今由這人親口說出時,內心涌出的深沉恐懼令他有小片刻的慌亂,然後,因為這不可控制的心亂如麻,他生出了憤怒的心思。

「從今天起,皇後不許再出‘芳菲殿’半步。」他的語氣一如目光冷硬,避開她震驚也憤怒的瞪視,看著她頰畔一縷被風吹零亂的發絲,唇畔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淺痕,「你知道為什麼當初朕要為你興建‘芳菲殿’嗎?」

「不就是‘金屋藏嬌’嗎?」

「容若說笑了,當年的阿嬌皇後哪能及得上你半點好?朕建‘芳菲殿’,是因為朕曉得,當年的睿王爺在皇考臨終之前,能夠里應外合,帶人進宮,是因為得了皇宮的布置圖,熟悉皇宮里的秘道,而其中有一處秘道,入口就在皇後世居的‘坤寧宮’。」

听他把話說得如此明白挑釁,容若氣極反倒轉而冷笑,生平從未有一刻如此真心,想要將眼的這男人千刀萬剮以泄怒火。

沒錯,她確實知道這宮里地道位在何處,出口通往何方,在當皇子的那些年里,掌握了這皇宮之中的大小通道,她未曾听說律韜在睿王死後抄府,所以,如今在睿王府里應該還留存著一只秘匣,里頭擱著她讓人從宮中寶閣里復抄出來的皇宮起造總圖,為的是有朝一日可以派上用場。

只是,舅父說過,律韜不曾查抄過睿王府,王府里的一切如昔,他是如何知道……容若冷笑心想,自己真是傻了,沒抄府,不代表他沒看過。

律韜直視著她幾乎噴出火光的雙眼,不自覺地泛開笑痕,比起她無動于哀的淡然,他寧可見她對自己發脾氣。

哪怕是如刀箭般的冷言冷語……都好,那會教他覺得真實無比,心愛的人兒終于不再只留存于自己不能觸模的虛無之中。

容若不想看他,又伸手摘下了一眉柳葉,這一次,她將那片葉子捻在指尖,直至揉出了青澀的汁液。

罷了!她與他之間還有什麼好說的呢?又一次……當她想讓、想退時,他卻是半分余地都不願給她,非要再將她逼死一次不可嗎?

在呼呼大風聲巾,她淡然轉眸,看著他的目光帶著些憐憫,「你總是想將我佔為已有,但卻忘了,我從來就不是你的。」

你總是想將我佔為已有,但卻忘了,我從來就不是你的。

這句話,是律韜心里的緊箍咒,每在心里多想上一遍,就會覺得一顆心像是被緊緊纏繞,就要窒息不能呼吸。

「皇上。」元濟端了杯茶到帝王的御案前,終是不忍心地道︰「恕奴才大膽,但是請皇上歇會兒吧!這樣沒日沒夜的議政批折,您承不住啊!」

若是從前,元濟怕是一句嗦也不會有,他知道主子的能耐,但是自從心脈被「通天犀」給傷了之後,已經是今非昔比,那帶著自殘般的憔悴神情,教他這個老奴看了心里難受。

「下去。」律韜淡聲說道,繼續提著湖筆以朱色批折,他不能停不來,不能去思考自己一直以來都沒有承認過的事實,在元濟要離去前,又開口道︰「交代京遠春,再加派兵力,看好皇後。」

「……是。」元濟頷首,苦澀領命而去。

片刻的沉寂之後,驀然殿外傳來親軍將領急報,元濟連忙將人領入,當律韜听到來人說到「奴才們在‘芳菲殿’內遍尋不著皇後娘娘……」之時,律韜一時怒極,手里湖筆應聲折斷,將斷筆一扔,拔步飛奔出「養心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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