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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夫人 第一章

安玉兒,年十九,北虞國人士,原是東華城米商之嫡女,上有嫡兄五名,庶兄兩名及一名將及笄的庶妹,自幼受盡寵愛,更是安老夫人的心頭肉,受寵程度無人可及。

娘親強勢,壓得姨娘抬不得起頭,即使安老爺有一妻二妾,可在安府,一切是安夫人說了算,連安老爺都不得插手後院的事,以免悍妻動怒,家宅不和。

當初安夫人之所以為夫納妾,乃是她入門三年仍未有所出,不得不忍下妒意安排幼妹為姨娘,希望能一舉得男,為安家開枝散葉,省卻翁姑埋怨,就怕安家絕了後。

誰知妹妹入門不到三個月,安夫人便有了身孕,連年生了五子,其中兩子為雙生子,而妹妹在四年後才生下一庶子,之後便再無妊,始終只有一子傍身。

原本安家該和睦的過日子,孰料,安老爺一夜醉酒,誤宿了某位送酒到青樓的賣酒女,以為她是賣身的女子而強了人家,一宿風流後才知錯,畢竟女子貞操不容玷辱,安老爺不得不負起責任。

只是善妒的安夫人容不下她,始終不許她入安家門,此事在地方上鬧了好一陣子,礙于悍妻,安老爺也不敢多置一詞,送了些銀兩盼消弭所犯的過錯。

哪曉得春風一度,那名賣酒女竟然懷了安家的骨血,在女子已有孕的情況下,安夫人即便再不願也得讓她進門,但表明她只能為通房,連妾的身分都構不著,直到她生下一子一女後,才在安老夫人的首肯下升為妾室,人稱柳姨娘。

不過,這些全不是重點,安玉兒這位受寵萬分的嫡長女才是主角,是安家上下捧在手掌心的掌上明珠,只要她想要的,眾人無不爭先恐後地把東西送到她面前,以博她展顏一笑。

但是這樣的呵護卻只到她十三歲。

不是家道中落或是失寵了,這事與安老夫人有關。

話說,安老夫人未出閣前有一情同姊妹的手帕交,兩人各自婚配時曾口頭約定兒女親事,以延續彼此的情誼。

只可惜兩人的肚子太爭氣,生下的全為男丁,因此這一約定始終落空,讓兩位老人家欷吁不已,心有遺憾。

一直到孫子輩終于有女娃出生,商老夫人二話不說親自到安家下聘,定下女圭女圭親,把剛滿月的安玉兒視同孫媳婦,巴望著早一日迎娶入門,了卻年輕時的心願。

可說巧不巧地,在安玉兒十三歲那一年,商家長孫已染重疾臥病不起三年,不知看了多少大夫都未有起色,整個人日漸消瘦,能不能活到弱冠仍是一大問題。

商老夫人是心疼安玉兒的,不忍心她一嫁入商家便守寡,因此有意退了這門婚事,讓她另擇良緣。

但,商人重然諾,安老夫人更重視姊妹情誼,怎麼也不肯毀約,直道這是孫女的命,除非商家長孫真的回天乏術,否則這門親事是結定了,誰也不準反悔。

就在這時候出現一名游方道士,只求一碗清菜和兩盤素菜,表示「沖喜」便可化災,令商家長孫逃過死劫。

而「沖喜」不外是婚嫁。

雖然安家人十分不舍,安夫人更為此哭紅了一雙眼,但是安老夫人的一句話,安玉兒還是嫁人了,而且是風光大嫁,當時的嫁妝六十四抬,送親的隊伍多到長達一整條街道,兩家人搬了老半天才塞進新房,有些只得擱在新房旁的小屋。

安玉兒十三歲為人婦,丈夫臥病在床,無法行夫妻敦倫,拖了幾年夫婿的身子漸好,可兩人仍未圓房,即使同睡一張床卻未有肌膚之親,而後在商家長孫的表妹喻可柔出現後,十七歲的她便常獨守空房,到了最後甚至分房而居。

直到今日已有兩年余,夫妻間的相處淡而無味,只比陌生人好一點。

「不行呀!夫人,千萬不可以……」

「行行好呀!我的祖女乃女乃,別和自己過不去,快放下、快放下,不要想不開,以後的日子還長得很……」

「是呀!小姐,我們都知道妳難過,是姑爺不好不是妳的錯,我們……嗚!都站在妳這一邊……」

「我的小祖宗吶!女乃娘心疼妳呀!」

不行?想不開?難過?

看著不以為然的侍女胭脂,忠心耿耿的陪嫁小婢桃紅,以及跟著過來照顧她的嬤嬤徐氏,安璽玉微媚的鳳眸有說不盡、道不出的無奈,想笑卻笑不出來,唯有在心里暗嘆一口氣。

她不過想用剪刀把一頭烏溜溜的頭發剪短一些些……呃,好吧!是剪很多,大約一百公分長吧!有這麼嚴重嗎?瞧她們一個個如喪考妣的模樣,活似她做了什麼天理難容的事。

該哭的人是她吧!瞧她從二十一世紀來到什麼鬼地方?

一個听都沒听過的北虞國,完全不曾在歷史課本上看過,對它的風俗民情、人文地理全一無所知,這教她如何活下去,老天爺這玩笑真的開大了。

喀嚓一聲,安璽玉將長至腳踝的青絲剪到及腰,身後的抽氣聲她全當沒听見,長發留到腰是她的極限,要不是怕這些大驚小怪的「古人」驚駭地一個個撞牆,她本想剪到齊肩好方便整理。

只是她所處的時空禁不起如此驚世駭俗的舉動,她只好「入境隨俗」稍退一步,至少要能挽成髻,誰教她是「已婚婦人」而非黃花大閨女,否則扎兩條麻花辮更利落。

光滑如湖面的鎏金菱花銅鏡內映出一張眉似遠山含翠,鳳目紅唇的清妍小臉,那細致到吹彈可破的賽雪肌膚,一掐便霞若朝陽的芙蓉梨頰,實實在在是一位令人移不開目光的小美人,美得勝花欺雪、月兒羞慚。

可是視線一移到額頭上未消的腫包,安璽玉即使不想嘆氣也忍不住嘆息連連,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猶記得她還是個月薪少得可憐的小資女,由兩萬二的新人熬呀熬的,終于升到一個月三萬六的老鳥,在她的生日前夕,她和高中時的三個死黨相約出游,為了趁著年輕時多留下一些美好的回憶。

由于她們都很窮……呃,正確來說是並不富裕,大都市的物價實在是吃人呀!她們怎麼存錢也趕不上花錢的速度,勉強不透支就不錯了,四個人的存款……唉!不提也罷,提了傷心。

因為錢不多,歐美的行程就不用想了,真的花不起呀!日本更是高消費的國家,數了數荷包的鈔票,只有望錢興嘆的分。

但約好兩年一次出國的目標沒變,省到不行的她們只有量力為出,選擇去不太貴的江蘇,四個人自行找飯店、自己規劃行程,不讓旅行社和導游多賺一毛錢,或被人當購物肥羊給宰了。

記得那一天在下榻飯店的房間里,四個女人也沒別的事好做,于是她把窗簾拉上、鎖上房門,神秘兮兮地拿出四人最愛玩的游戲—碟仙。

她們原本都是高中地下社團「碟仙社」的主力社員,即使學校不允許也偷偷玩,這興趣像刻在骨子里了,就算各自入了社會也樂此不疲,仍常聚在一起玩碟仙。

出了國自然也要玩一下,比較一下不同地方的碟仙有什麼不同,說不定還能指點一下發財路,讓她們由小資女一下子竄升為大富婆,不用再看上司臉色,為五斗米折腰。

可樊彥香那個超級大笨蛋,玩了這麼多年的碟仙居然把最大的忌諱給忘了,那便是什麼都能問就是不能問碟仙怎麼死的,不然會有大麻煩。

偏偏她問了,在韓蕎惜大喊「不可以問這種問題」後,盤子飛快的移動,紅色箭頭指在她們之前問姻緣時碟仙指的答案位置—

穿越。

呵!呵!真是電視劇看多了,連碟仙也搞穿越劇。

就在她這麼想時,飯店忽然發生劇烈的震動,長年處在地震帶的她們立即曉得是地震,驚惶不已,妳看我、我看妳的抖得不能自已。

三十六樓耶!想逃也來不及,誰還有心思管碟仙歸不歸位,短短幾秒內建築物搖晃得更厲害,她只听見自己刺耳的尖叫聲,接著眼前一片黑暗……

「夫人,妳這樣糟蹋自己的身子有什麼用?少爺的心還是回不到妳身上,凡事要看開點,別一味往牛角尖鑽,苦的是自己。」十六、七歲的胭脂有張秀氣臉蛋,語氣略帶幸災樂禍。

回想著自己莫名其妙被拋到這個世界經過的安璽玉回過神,平靜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她還在琢磨著怎麼適應這具青春的身體,平白少了六歲又有如花美貌,她想她的未來還是有無限的可能。

既然碟仙說了她的姻緣在「穿越」,那就既來之則安之吧!小資女是不會輕易被打倒的,她們可是有強韌的意志力和打死不退的厚臉皮,小強一樣的精神,該強的時候強,該弱的時候弱,她不信走不出一條路。

安璽玉再一次模了模額上還痛著的傷口,她用了十天工夫模清了目前自個兒的處境,由一開始的錯愕、驚慌、茫然、無措、不相信荒謬到近乎可笑的情節會降臨在自己頭上,繼而去克服、去理解、去融入、去找出對己有利的優勢,把小資女的堅韌特質發揮到極致。

所以她知道她穿越後的這副身軀叫安玉兒,與她的名字只差一個字,是米商的女兒,年紀小小就由東華城嫁到西映城,丈夫姓商,家中產業不算小,是開綢緞莊的,本身也有染織坊和繡坊,在地方上也是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

只是安玉兒和她丈夫似乎感情不是很好,在多出個別人口中所謂的狐狸精之後,她這位正宮被逼讓位,她頭上那個包是她自個兒撞出來的,全因為梳妝台上那張薄薄的紙呀!

「胭脂,妳夠了沒,小姐心里已經夠難受了,用不著妳再加油添醋惹小姐更不開心,就算姑爺不進小姐的房也輪不到妳被抬為通房,妳最好絕了這念頭!」安家家生子的桃紅扠著腰啐了一口,護主護得緊。

小小心思被戳破的胭脂惱羞了,但一抹忿然很快消失在唇邊,裝模作樣道︰「我哪敢有非分之想,夫人天仙般的姿容都入不了少爺的眼,我算哪根蔥哪根蒜,連端個洗腳水都惹人嫌。」

她故意說得卑微,實則話中有話,多有諷意,小有瞧不起安玉兒的意思,態度上也不若以往恭敬。

原因無他,因為安玉兒嫁到商家的第二年,最疼她的安老夫人因病去世了,安家對她的疼惜也因嫂子們的計較而少了些,不像以前時不時的送些體面玩意來,壯實她的勢力。

商老夫人本來也對她疼愛有加,可是入門多年未有子嗣,難免嘴上叨念兩句,雖然擋著不讓孫子納妾好鞏固長孫媳婦的地位,但想抱曾孫的念頭哪有少過。

去年底,商老夫人也過世了,留下的遺願是善待孫媳,以及想要商家多子多孫,算是默許了商家長孫另納妻妾以開枝散葉,她在九泉之下才有顏面面對商家的列祖列宗。

可是安玉兒不同意小妾入門,她認為無嗣不是她不能生,而是丈夫薄幸,他倆有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實,她上哪生個娃兒繼承香火,難不成要她紅杏出牆,偷人不成?

不過她的抗拒絲毫動搖不了夫婿的決定,她點頭也好,搖頭也罷,他決意娶進溫婉可人的可柔表妹,甚至要與她絕了夫妻情分,不委屈一心待他的小青梅。

兩位老夫人死了以後,安玉兒等于失去兩座有力的大靠山,在府里的地位一落千丈,不只婆婆看她不順眼,丈夫也不理不睬,視同路人,連見風轉舵的下人也起了輕慢之意,偏向即將入門的喻可柔,飲食、服侍上也多有怠慢。

胭脂便是其一。

原本安玉兒有四名陪嫁婢女,兩名嬤嬤,還有一名賬房和兩名家丁,但是在商家長孫身體慢慢康復以後,被一個個打發出去,有的嫁人,有的到鋪子做事,有的轉手賣了,身邊只剩下她捉著不放的桃紅和徐嬤嬤。

而身為商家少夫人的安玉兒不能無人伺候,因此多撥了一個胭脂,免得落下苛待長媳的惡名。

不過大家都知道這位少夫人的好日子不多了,離開是遲早的事,無容人之量的她只有被休的分。

「妳敢再說這些酸溜溜的酸言酸語,我就撕了妳的臭嘴。」桃紅為小姐抱不平,怒目斥責胭脂。

「哎呀,我好怕喲!少了嘴巴可沒法吃飯,不過我領得是商家的月餉,妳若真傷了我,怎麼跟夫人交代?」她是有恃無恐,還以顏色。

「妳……」

「好了,別吵了,吵得我頭疼,商……嗯,我的夫婿現在何處?」安璽玉揉著發疼的額頭,她還不曉得自己的「丈夫」叫什麼名字。

「在書房核對賬本。」徐嬤嬤在一旁說。

「妳們該做什麼就做什麼,我去找他談談,這事兒還是得解決。」動筆寫了些字,她揚揚手上的休書,盡量表現出愁苦模樣,不讓人瞧出心底的眉飛色舞。

這年代被休的婦人比待字閨中的女子自由,至少不用被逼嫁,時時刻刻擔心年歲一到尚未出閣的問題,也省了媒人三不五時上門來說媒,東家長西家短的想賺媒人錢。

「小姐,妳千萬別再倔了,姑爺也不是真心要休妻……」只是嚇嚇她,希望她妥協,各退一步。

她笑了笑,眼神裝得哀傷。「夫妻間連情分都不留,我還能指望什麼呢?哀莫大于心死。」

自由,我來了,你要等等我,小資女的奮斗要展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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