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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冬將軍的蠱妾 第十二章

驚疑不定、半怯半喜的思緒交雜著,華山茶小臉上的表情可謂精采萬分,毛公公自然也一絲不漏的盡收眼底。

「無論冬爺休離夫人您的想法為何,事實是,您從今以後是不可能以冬爺妾室的身分留在他的身邊了。這點,還請夫人您能諒解。」

「這不是諒不諒解的問題吧?妾身如果被冬爺休離,無法留在他的身邊,又要如何為他延壽呢?」這才是華山茶反應這麼大的緣故。

「這個嘛……」毛公公露出胸有成竹的表情。

「奴才倒是有個計劃,不知道夫人您是否願意配合,好繼續留在冬爺身邊?」

「冬爺,小人方才送夫人上馬車了。」

「可有按照我的吩咐,為夫人打點行李?」

「是,小人按照冬爺的吩咐,除了贈與夫人雙倍謝酬,感謝她陪伴您這段時口以外,府里所有值錢的珠寶首飾全數歸夫人所有。」巴總管必恭必敬的回答,神態並沒有因為對方是個已經雙眼不能視物的人而有所輕慢。

除了長年的主僕關系外,這位年長總管曾在戰場上受過郎老將軍的救命之恩,從此便以追隨郎家人為終生使命,郎老將軍戰亡沙場後便改而效忠郎忍冬。這樣的忠僕自是有他頑固的一面,一旦覺得何事有利于自家主了,就算是會違背主子的意思,也會暗中照做無誤。

「是嗎?那就好。」郎忍冬依舊背對著巴總管,面向一扇洞開的窗戶,神色平板漠然,宛如槁木,彷佛身外的天地再也與他毫無相干了。

「沒事了,你下去吧!」

可是巴總管並未如常應聲退下,沉默半晌後再度開口,「冬爺,山茶夫人的馬車還離開不到半個時辰,此刻若派快騎,仍可追上的。」

「你這是在指使我?」郎忍冬就算心生詫異也沒表露出來,口氣倒是變得森冷。

「不,冬爺,小人只是提議。」巴總管大膽的再回答。

「畢竟山茶夫人是個可人兒,冬爺實在不該讓她離開。」

「應該讓她留下來為我延壽生子,甚至可能因此而喪命?」郎忍冬揮動手臂,「夠了,不許再提此事。」

「是。」巴總管行禮後離開廂房,還給主子一室清靜。

一室清靜?是一室寂寥吧!華山茶離開的事實,嚴重影響了他的感官知覺。明明整座府邸只是恢復成她來到之前沒有女主人的狀態,郎忍冬卻總覺得四下少了點什麼。即使明知道只有自己一人獨處一室,失明的雙眼仍下意識的轉動著,像是在尋找些什麼事物,或是什麼人。

突然領悟到這點,他臉色一沉,不,與其說是陰沉,倒不如說是嘔氣,教他那張猙獰丑惡的鬼臉整個扭曲糾結之余,竟還流露出一股孩童嘔氣似的稚氣感。

不,他才沒有在找她,也才沒有在想她,只是還不習慣她不在身邊罷了……

接下來的好幾天,他都是這樣告訴自己,並強迫養傷的自己壓下所有對她的思念。只是愈強迫,他的記憶及思緒卻唱反調似的愈發活絡鮮明。

華山茶,初入門,夜晚任由他擁抱,嬌柔甜美得教他渾然忘我。

華山茶,從一開始與他生疏,保持距離,接著慢慢的接近他,水乳交融、溫存歡愛之余,更是一寸寸貼近他的心,入了他的靈魂,彷佛成為他的一部分。

華山茶,最終在他親口命令下,被他休離送走,世人或許覺得他殘忍無情,他卻知道這是對她最好的安排,他不是不知道金氏皇帝為他強行納妾的如意算盤,也本來有意真的要讓她為自己延壽生子而毫不憐惜她的性命安危……直到他愛上了她。

情愛啊,是紅塵世上最不可思議的事了。明明有人相處了一輩子都如同古井,波瀾不興,偏偏又有人不過相處極短時日,甚至不過驚鴻一瞥,便認定對方是自己的命定之人……

那麼他與華山茶呢?是一見鐘情,還是口久生情?似乎兩者皆是,又兩者皆非。

郎忍冬若有所悟,世上的情愛,或許不是一句是非便能厘清的,最後只能歸咎于一個「緣」字。

只是,如今他與華山茶之間的緣分斷了,而且是被他親手了斷的。

「冬爺。」巴總管的聲音在房外輕輕的響起,「小人能進去向您稟告一事嗎?」

「進來。」因為久未開口,郎忍冬的嗓音略嫌沙啞,不覺伸出手,憑直覺朝身旁的茶幾模索,那里擺有巴總管近來每日為他準備的養生茶。

他是不相信養生茶這一套,卻也不忍拒絕巴總管的一番好意。再者,這盅養生茶的味道雖然怪了點,但是頗合他現下的胃口,愈喝愈滋潤,往往在極短的時間內便能一飲而盡。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當巴總管推門而入,見到他將整盅養生茶大口飲下的模樣,竟是浮現滿意安慰卻又有些內疚的神情。

郎忍冬將養生茶都喝光了,仍沒听見巴總管的聲音,于是開口追問,「你要稟告何事?」

「是這樣的,白姨的老家那里有個遠房佷女想過來投靠她,不知冬爺是否準許小人為這位姑娘在府里安排做事?」

郎忍冬本來想回一句「府里沒新聘人手的必要」,但是轉念又想,果真沒必要嗎?盡管郎府人口簡單,不過巴總管與白姨等好幾個僕役年紀已長,或許的確是需要新聘一些年輕人入府幫忙。

因此他漫不經心的點點頭,算是應允了巴總管這項不算過分的要求。

事實上,他也沒太多心思再去理會這件瑣事。

盡管他早就有了將會失明的心理準備,不過當閉眼一片黑暗,睜眼還是一片黑暗的時刻真正來臨時,仍不免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

幸好他在失明之前已經自行閉眼多回演練過一些行動舉止,像是起身、行走、轉身、坐下,乃至于能穩穩端一只茶盅飲用而完全不失手潑翻,但有時候有些意外仍無法避免發生。

現下他正試著自行從門外步入大廳,再行經川堂,然後從屋里走到屋外,返回庭園里的小樓。

只是在心中規劃好的路線,卻在他拐過一處牆角時,出其不意發生了變化。

砰的一聲,隨著這記撞擊悶響,郎忍冬下意識的模模自己受到撞擊的胸月復。當然沒事,一個自小就練武上沙場的男人,被人不小心撞著了,有事的也該是對方。

「誰?」他有些過意不去,直覺的朝前方伸出一手。

「是巴總管?還是白姨?快請起。」

對方先是不出聲,僅僅細喘,接著喘聲停止,他卻又听見一陣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聲,最後竟是一連串倉皇奔離的腳步聲。

跑了?

郎忍冬怔忡的縮回手,耳邊又傳來一陣由遠而近的匆匆腳步聲,以及巴總管的呼喚聲——

「冬爺!」

「方才那是白姨嗎?」他自然而然便這樣問。

「不……」巴總管硬生生想改口,但為時已晚,「是,不是……呃,小人是說……」

「究竟是或不是?一郎忍冬不解的蹙起濃眉。向來沉穩的巴總管是在慌亂個什麼勁?

「不是……」巴總管最後硬著頭皮開口,「那位是……冬爺,您可還記得小人說過白姨的遠房佷女要入府做事?方才您撞到的便是那位姑娘。」

「原來如此。」郎忍冬頷首,隨即又自嘲的輕撇嘴角。

「莫怪她會一語不發、倉皇逃離,想來是被我這張丑惡鬼臉嚇著了。」

「不,不是這樣的!她……」巴總管情急的反駁,話說到一半卻又噤了聲。

等了好一會兒卻始終沒下文,郎忍冬只好再追問,「她怎麼樣?」

「她只是因為不小心攛到您而被嚇著,怕您會怪罪她,所以才一溜煙跑了。她方才跑來找小人,央求小人陪同她一起過來向您賠不是呢!」巴總管趕緊說明。

「怪了,她為何需要央求你一起過來賠不是?難道不會自己開口說?」郎忍冬顯然沒能被巴總管的話說服,而且還被挑出隱然不悅的怒火。

「冬爺,請息怒,這位姑娘她……」巴總管突兀的沉默了一會兒,「她不是不想親自開口向您賠不是,而是她生來便有著瘠啞殘疾,無法辦到這一點。」

「什麼?」這回答真是出乎郎忍冬的意料之外,怒火頓時熄滅。

「天生瘡啞?」

「是,天生瘡啞。」巴總管回應。

「天生瘠啞啊……」

她無法出聲致歉又如何?自己還不是雙眼無法視物,亦無法及時停下腳步,避免兩人不慎擦撞的事實?也是有錯在先啊!

郎忍冬將心比心,更不免同病相憐,表情和緩下來。

「沒事了,都下去吧!」

「是,謝過冬爺。」巴總管大大的松了口氣,果真準備退下。

「等等。」郎忍冬突然想到什麼,又喚了聲,「巴總管,她叫什麼名字?」

這問題也正常,既然家里多了個奴僕,做主子的總該知道對方姓啥名啥。

「呃,她……」不知為何,巴總管停頓了半晌,「她也姓白,名為小。」

嗯,想來巴總管認為他這個做主子的還是會懲罰這個瘩啞小姑娘,才會緊張成這樣,他竟然被人認為是那種蠻不講理的主子了嗎?

罷了,事到如今,他眼不見為淨,又何必去在乎他人的想法?

思及此,郎忍冬不覺再度自嘲的撇了撇嘴角,這回甚至連命令巴總管退下也懶,逕自邁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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