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 第十一章
算了。反正他就要回大家族了,再給他折騰一下不打緊;想著,她慢慢踱過去。
林明遠拍拍床,吸引她的視線,這床中間有著枕頭為界,林明遠這一次仍然沒有看向她。
「你這樣子也不是辦法,哪有人剛睡醒手腳還是涼的?你不是說我身子暖嗎?我讓一半床給你吧……」
「我看起來……」很像傻子嗎?姬憐憐正要續說下去,他像是早知她會說什麼,立刻瞪向她。
「你以為我有邪念?我是這種人麼?要不是看在你老得風寒的份上,我會這樣犧牲跟你共睡一床?你不是說老做掉落深淵的惡夢嗎?我就在旁,一听你夢囈,便拉你一把。只要有人拉你一把,以後你就不會再做這種夢了。」
她臉色古怪。
「林明遠,我在夢里到底說了什麼?」
他挑起眉。
「你說,拉我。」其實她嘴巴密實得很,明明是惡夢,仍在夢里咬緊牙兒不露一絲口風,可見這夢真的嚇壞她。她在怕什麼?他實在不明白,現在她習字習得連他都贊嘆,還在怕什麼?
他拉住她,隨又放手。
「看,我很暖吧。」
她果然動容。
他又撇開視線,含蓄地低聲說道︰「如果真遇見心儀女子,我可不會隨便胡來,洞房花燭夜對新娘子來說意義非凡……」他一頓,因為瞟到姬憐憐忙著抱她的棉被上床。
他一時無語。
「反正不說出去就不會有人知道。表哥,多謝,我睡外頭?」
「……隨你。姬憐憐,你……你……」
「嗯?」她跟著上床。
他挪開位子,往床里頭靠去,他咬牙,將心里話說了出來︰「我可不管你以前如何,將來你不許再來什麼沒人知道就去做,這是什麼心態啊!姑娘家怎能如此。」
「嗯嗯,」她自袖里抽出一本書,笑咪咪地遞給他。
「表哥,我學識字很認真的,給點獎賞吧。」
他狐疑地接過那本書,一看書目就是一愣。這書名,跟在書屋時其他青門人借的書大同小異,都是什麼孤狸精與書生的故事;他再瞟向姬憐憐興致勃勃,沒有半分的諷刺。
他目光略略流連在她的小臉上,那身深色男衣讓她康納來太過我見猶憐,令他不敢直看……他故作無事地又轉開眼。
恍恍惚惚地,他翻過第一頁,說了大致的內容。然後他听見她道︰「不不,不是要你說這書在講什麼,是要你一句一句念給我听。」
他嗯了一聲。沒細想太多,一句一句開始念著,心里卻不由自主想著「她是對任何人沒防心還是太相信他」,又轉念「她是仗著自己手腳靈活,所以認為危急時可以壓制任何一個男人?她不能有這念,將來肯定會吃到苦頭,有機會得與她說一說」,接著他再想「他的紅顏知己個個是美人,怎麼現在他一點也想不起來她們的長相?紅顏知己?他從不當她們是盤菜,正如他落難時她們立即依附其他男人,這世上也只有姬憐憐這傻子會不離不棄,如果在他富貴時姬憐憐就出現有多好。他定會、定會……」,許多念頭同時模糊地交錯,最後,一個念頭猛然躍出一一
若在一年以前,姬憐憐出現在他面前,他仍然會選擇韓朝香為妻,只有韓朝香才能帶給他權勢與富貴,姬憐憐不可能給他這些。
思及此,他心里一震,背脊出了一層薄薄冷汗。要論最熟悉林明遠的,不就是他自己嗎?他本就是這樣的人啊,為了心中的貪欲,是可以舍棄在他眼里不需要的人,尤其女人更是轉送的好禮物,他就送過,不是嗎?
姬憐憐能對他不離不棄。他……他卻不見得能……
她十分認真听他念看每個句子,手指輕輕動著。這習慣他也有,或許是幼年相處過,許多習慣都是共同培養出來,好比背書時利用手指來增加記記……現在她在背什麼?
林明遠疑惑,但不認為這是多重要的事。他念著句子,故意伸出手輕踫她的耳垂,她听得太專心,沒有注意到。
冰冰涼涼小小的,就跟她的人一樣。
她的耳環也是老舊的,怎麼她的周遭都是老舊的東西?老舊的青門,老舊的衣物,老舊的飾品,這些舊物都丟了才好,換上錦衣瑪瑙全都換新的,這小貓一定會比現在這模樣還要好看三分吧?
「姬師妹!」
竹屋外,出現不止一人的腳步聲。姬憐憐估量時辰,早過平日師姐妹會串門子的時間,現在來一定有重要事,她連忙翻身下床,前去開門。
她還來不及問是什麼回事,就見七、八個師姐堵在門口往屋內看來,她心知不對,回頭看見床旁的窗子也是人影浮動,竹屋分明被圍了起來。
「高師姐,這是怎麼回事?要這麼大陣仗來我這?」
高亞男攤攤手,朝林明遠那方向努努嘴。
「今晚天罡派袁許吳三位師兄與沐師妹住在山里,沐師妹去沐浴,發現有男人偷看。」
她的聲量大,林明遠听得此言,下床走了過來。
姬憐憐嗤之以鼻。
「別開玩笑了,高師姐,你是跟我表哥有仇嗎?你看他走路跛來跛去的,沭師姐會追不上他?你當沐師姐是廢物?」
林明遠瞪了她的後腦勺一眼,高亞男也嗤之以鼻。
「姬師妹,整座青山,就你表哥一個男人,不是他,難道有女人愉看沐師妹?」
林明遠淡淡地說︰「那什麼木的,我連見都沒見過,這樣栽贓我于你有什麼好處?」
高亞男還是第一次跟讀書人說話,覺得這人說話真有那種慢條斯理。不慍不火的錯覺;她向來就怕這種專找縫子鑽的慢郎中,便謹記趙靈娃的吩咐,道︰「見沒見過不重要,重要的是,對男人來說,是女人的身體都好。」
姬憐憐皺起眉頭。
「高師姐,不能因為這樣就賴到我表哥身上,雅道今天來的袁師兄、許師兄跟吳師兄就不是男人嗎?」
高亞男聞言,眼二見。
「正是,我也是這樣說……」她被身邊的何水兒一推,改口︰「沭師妹沭浴時,他們正與趙師姐在廳里說話,趙師姐可以作證。」
何水兒點頭,插話︰「我跟好幾個師姐都可以作證,當時我們就在廳外。姬師姐,這回表哥可賴不掉啦,這幾日他在練走路,是不?表哥比袁許吳三位師兄更熟悉青門地形。」她再補一句︰「趙師姐說,表哥在京城犯了事,這一時色欲燻心也不意外,還是先到前廳看趙師姐如何處置吧,」她愉愉瞄著姬憐憐身後的林明遠。
林明遠比姬憐憐高一個頭,但背著光的關系,看不清他的表情,此時他似乎很冷靜?
姬憐憐面有薄怒。
「這是怎麼了?要抓賊連個證據都沒有嗎?我跟林明遠一直在一塊,他哪來的時間去愉窺沐師姐?長翅膀飛過去嗎?當我是傻瓜蛋嗎?!」
「姬師妹,你忘啦。今天你也去澡室,這段時間他去哪啦?」姬憐憐頓時啞口。
青門有固定的日子固定的時間開澡室,她是快關了時去的,那時已沒有什麼人。也因此她確實有看見沐鈐,如果她沒記錯,沐鈐應該是最後離去的。
她身後的林明遠開了口︰「先前你跟那姓木的,同時同間冼?」
「嗯?是啊。」姬憐憐隨口應著︰心里頗為納悶,說林明遠是人渣她是信的,但婬賊?那他就是深藏不露。她不信趙靈娃看不出來,趙靈娃的目的是什麼?
高亞男喊道︰「既無人證,那來人,帶走!」
姬憐憐瞪著她。
「高亞男,你當你是官府里的捕快嗎?喊得這麼大聲!」高亞男笑咪咪地。
「姬憐憐,咱們開天窗說亮話,我就是趙師姐那一派的。再過兩年,趙師姐當了掌門,允我可自由選擇青門里的職位,你明白吧?光沖看這點,她叫我干什麼我都願意。求你了,讓表哥跟我走吧。」
姬憐憐的嘴角抽搐。
何水兒瞪大眼,現在是公然揭破底,確定趙、姬雙方對立了嗎?那她要選哪邊站?
「來人,架表哥走!」高亞男叫道。
「高亞男,你要不要去數一下趙靈娃私下允了多少人好處,你認為她真能讓你如願……林明遠?」姬憐憐被人拉到身後,被遮得嚴嚴實實地。她有點傻眼,現在是……他挺勢而出?
林明遠走出陰暗,一臉平靜。
「不必帶,我自己能走。我也想知道,在青門有守門人的情況下,是哪個男人有本事湊近你們青門澡室的。」
姬蓮心里疑惑,大豐夜的,怎麼要她上前廳?
她長年住在青山,卻不屬于青門的一份子,可以說,她替這些責門弟子看大小病痛以換取一份食宿,但其實感情上並沒有那麼的密切。
以青門弟子傍都會串門子來說,是決計不會到她那里的,她也不喜歡有人無緣無故靠近藥廬。
青門里所發生的任何事件,都與她無關。有江湖人來挑釁青門,她也只會待在藥廬不聞不問,不會有任何人來指責她。在這深夜時分,怎會叫她到前廳?
為防萬一,她將藥箱攜著,前廳燈火通明,有弟子看見她,湊上前來道︰「姬大夫。趙師姐已在前廳等你。」
「嗯。」姬蓮猶豫一下,還是沒有問找她有什麼事。她胸懷坦蕩,沒必要預防。要進門前,一名陌生的男子同時走來,一見她勢邊的大黃,面色立時一變,手已撫到劍柄。
姬蓮連忙道︰「俠士莫驚,它不咬人。」
「它……」袁師兄臉色泛青,小心翼翼道︰「姑娘慢慢離開,這狗過于龐大,若伸展開來,比你還高。這要一咬下。非死即重傷。」
青門弟子走來,掩嘴道︰「袁師兄,你誤會了,大黃是姬大夫從小養的……不,是全青山所有的狗都是姬大夫的小孩,它們見人都不會咬的。你看。」她上前蹂躪黃毛大拘一番,黃毛大拘只是嗚嗚地叫看討抓抓。
袁師兄瞬間如遭雷擊中般,沉默半天,才道︰「是我誤會了,我沒想到一個姑娘家能馴養這麼凶惡的狗。」
姬蓮沒問他是誰。朝他點點頭後,對著黃毛大狗說道:「大黃。你在外頭等著。」隨即跟著青門弟子進入前廳。
袁師兄本要尾隨而入,經過大狗身邊時,他停頓片刻,迅速伸手踫一踫它的頭毛,內心震驚不已一一這狗,連陌生人都不吠不驚?
「姬大夫來了,」廳里的人一時間暫停說話,都朝她看來。
青門的廳里,正中央是趙靈娃。高亞男與何水兒;左邊是林明遠與姬憐憐,林明遠腿不便就坐在椅上;而右邊一女二男,臉色都極為難看。
似乎壁壘分明?姬蓮一一掃過後,看見外頭那男人跟著進來,走到右邊去。
「趙姑娘喚我何事?」她問。
「姬大夫,這四位師兄妹是天罡派的憂秀弟子,他們送帖子過來,哪知沐師妹在青門里受了點驚嚇……」
「驚嚇?」沐鈐死死瞪著林明遠,「這種毀人名節的事,趙師姐說只是驚嚇?」
趙靈娃嘆了口氣。
「這種下三濫的事發生在青門里,我也十分難受,沐師妹莫急,這婬賊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給翻出來,否則豈只難以面對沭師妹你,連青門弟子都人人自危了。但這種事四處宣揚,鬧得人盡皆知,除對你名聲大壞外,並沒有任何實質幫助。」
姬蓮听到「婬賊」兩字。心里咯瞪一聲,直覺往林明遠面上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