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愛陌生人 第七章
如果杜明葉知道和盤托出一切的結果會惹來一頓爆笑，她寧願憋死也不想看見自己切身的苦惱竟得不到任何同情。
她冷眼睨看玫瑰，玫瑰笑得前仰後合，明艷的外型擺動起來更添豐姿，笑聲嘹亮，惹來吧台之外的男人不停行注目禮。
「笑完了嗎？沒心肝的女人。」杜明葉一口氣喝完手上那杯調酒，氣憤不已。
「氣什麼？是真的很好笑嘛！」玫瑰勉強遏止不斷冒出的笑氣，指尖揩去眼角逼出來的淚意，她瞄了眼杜明葉那張忿忿然的臉，噗哧一聲又笑出來。
「一點也不好笑。我要走了。」她跳下高腳椅，作勢走人。
「你走了我就幫不了你羅。」玫瑰軟語道。
「……怎麼幫？」她一听，旋又跳上高腳椅。
「幫你查出他的底細啊。你心里有了底，自然知道怎麼對付他。不過這件事真的太離奇了，我瞧他也不像神經病，而且他那麼帥。」玫瑰撩了撩長發，媚態油然而生。
「這跟帥有什麼關系？我又不是花痴！」她狠瞪玫瑰。
「當然有關。他條件好，必然不缺女人，沒有特別理由干嘛纏著你？」
她不是沒想過這一點，所以才會被搞得七葷八素，騎虎難下。
「明葉，我倒覺得你凡事太認真了，放輕松一點嘛。他如果好相處，無論目的是什麼，和這種人談個戀愛也不壞，反正你孤家寡人一個，冒犯不了誰，重要的是過程，過程得精彩，一旦他疏遠你，就讓他走吧，反正他本就不屬于你，若真能有好結果，你不是中獎了？怎麼算都不知虧。」
她兩眼圓瞠，沒想到烈性的玫瑰會說出這番論調，可見凡事不干己，說來便輕松。「你瘋了！沒有感情怎能隨便湊和？感——情，听清楚了，我是有感情的。」
「感情是可以培養的。」
「那也犯不著是他。」一陣沮喪，她嘆口氣。她並非固執不通，她是心里容不下別人，一切來得不是時候。
「誰讓你遇上了？」
「我運氣不好。」
「明葉，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讓別的女人听了肯定打你。」
「便宜？」她又怒嗔。「我累死了還便宜？你是不是人哪！」
玫瑰俏皮地努努嘴。「當然便宜。眼楮吃了不少冰淇淋吧？怎樣？身材不賴吧？」
「沈玫瑰，我不想討論這方面，也請你正經一點。」她繃緊面孔。
玫瑰放聲大笑。
她兩手捧著額頭，甚感無力——即使不討論，也很難不想起那些刺激畫面。唐紹裘病中食欲減退，甚少走動，卻無損他的體態。他線條精實，稜線分明的男性胸肌，朝下完美收束的緊實小月復，就那麼不經意一眼，她原已瘋狂躍動的心髒差點從喉嚨跳出來，擦拭的毛巾幾番掉落；泰然自若的唐紹裘終于注意到她神色有異，她的動作及視線始終避開他的重要部位，不斷擦洗他快被她磨破的背肌，整個過程她一直緊抿著嘴不言語，顯得很嚴肅，兩腮卻異常泛紅，他忍不住問她︰「你今天是怎麼了？我們是分開太久了嗎？又不是沒看過。」
老兄，的確是沒看過啊！多想朝他吶喊，她豈止是沒看過他的身軀，除了電影、八卦雜志、女同事周歲的幼兒，她從未實際看過任何一個男人的成熟軀體，而且還是在這種莫名其妙的情況下；她腦袋不斷冒出一串「衰」字，心底直嘟囔︰完了，我完了……
唐紹裘不為難她，自行清潔讓她不自在的部位，結束後他躺回病床，她替他整理被褥，靠近他時，他趁勢啄吻她的唇，柔聲道︰「不知道你這麼可愛。」
她險些站不住腳。那晚，她再也記不起來是如何離開醫院的，唯一的印象僅是濡濕的裙擺黏貼在雙腿上，讓她行走在夜風中直打哆嗦。
「明葉，你酒量變差了，一杯調酒怎麼把臉紅成這樣？」玫瑰端詳她。
「我大概累了。」她虛聲道，再也不想分辯。
「其實啊，我還有另一種觀點。」玫瑰再點了杯威士忌，返回最初話題。「杜明葉，搞不好從頭到尾有問題的是你。你忘了和人家有過這一段，船過水無痕，原因不詳。他沒忘，自然纏著你不放，你別以為人家一定是神經病，萬一是你哪根筋接錯，比方說腦袋受到某種撞擊——別緊張，我是說比方；那他豈不倒霉？」
「謝謝你的落井下石，幫著外人把我搞瘋。」她翻個白眼，仔細一想，渾身起了疙瘩；為免一向平靜的生活再掀波濤，她決心排除這種荒謬的可能性。
「我是說真的啊，我們熟識是這半年的事，依照他的說法，他和你交往超過一年，你發生過什麼事，我也不得而知；所以別急著下定論，先放寬心，他又不能把你吃了，再怎麼糟，頂多是場美麗的誤會。」
美麗的誤會？為何她只覺疲累呢？她想起了另一個人，糾結的心緒很難理得清了。
杜明葉把一束束所費不貲的鮮花收攏送到護理站，不斷累積的禮盒堆列在沙發一角，清出訪客座位，將唐紹裘干淨的貼身衣物從行李袋取出放進置物櫃，換下的則準備帶回去洗滌。做完所有的例行事項後，她終于得空坐了下來，月兌下高跟鞋，一邊揉捏酸痛的小腿肚，一邊拿出各種單據，遞交給不動聲色觀察她的唐紹裘。她聲音清朗地解釋︰「下半年度管理費付清了，社區管委會下星期二召開，我替你回絕出席了。打掃的阿彩嬸說她兒子生了孫子要她幫忙帶，所以下個月不來了，我先把薪水結算給她，另外請管理員找人，這些都是單據。」
他默听著，用一種嶄新的目光注視她。他並未要求她替他處理所有的家務，但她主動性很強，放眼所見，常理推想該解決的事，她都能一一做好。也許是職場累積的慣性，他知道她從事的工作是上司近身助理，但不知為何，他對她的工作能力和內容的記憶卻相當模糊，彷佛未曾听她訴說過。
「累嗎？」他捏捏她的手心。
「還好，舉手之勞而已，比老板交代的事簡單多了。」她輕輕抽回被捏弄的手，撩撥耳際的發絲，掩飾因踫觸帶來的不自在。「對了，你隔壁戶剛搬進來不久的林小姐邀請你參加她的新居轟趴，我說你出國沒這麼快回來。」
「為什麼？」
「留下好印象嘛。女人對心儀的男人一定有某種想象，例如說黃金單身漢、生活尊貴的富二代之類的，這些想象都和生病啦、醫院啦無關，偶像永遠屹立不搖啊。」她笑道。「林小姐今天在走廊遇見我，對我探听了老半天，好像很好奇我怎麼能自由出入你家，可見人家對你有心了。」
「那你怎麼說？」他語氣平談，不是很有興趣。
「我說是你的表妹，幫你看家。」
他抿唇良久，微眯眼瞧她，想瞧出一絲真心。「表妹？你這麼希望嗎？」
「唔？」她立時領悟到自己說錯話了，她無意間忘懷了自己暫時的身分。「不是。我總不能見人就說是你女朋友，好像急著宣示主權似的。」
他沒說什麼，指指床畔。「坐到這兒來。」
她略猶疑，勉強移坐到他身旁，近距離相望，一陣忐忑不安；她擔心無法招架他心血來潮時的親密行徑，干脆湊近他，歪著臉仔細端詳他的面色，然後滿意地笑開。「啊，你看起來好多了，膚色較有光采了，但還是該多休息，不可以趁我不在時處理公事喔。」
「天天喝你的炖湯，能不好嗎？」他露齒而笑，白牙在滿腮漸長的青髭中更招眼。她著實不懂，這麼漂亮的男人，不修邊幅也能呈現出另一種頹廢的帥氣，連值班護士們都三不五時流連在此，殷勤探視，準時遞藥換針劑，他為何對姿色平凡的她戀戀不舍？
戀戀不舍？他瞬也不瞬的眼神表露出她未曾承受過的眷愛。
「替你刮胡子好嗎？」她起了個主意，中止單方滋生的情意。
他欣然同意。她一躍而起，奔至浴室取用具，卻在此時听見手機來電鈴聲，屬于她的手機，剛才順手放在床邊櫃子上，她兩手匆匆抓起需要的物品，忙轉身回去接听，卻見唐紹裘已經拿起手機，靠近耳邊應答了。
「……是，她在忙，現在已經過來了……我是她男朋友……好的，我這就請她听電話。」他默默遞給她手機，表情無法解讀。
她不明所以，騰出右手湊近耳際。「喂？」
「小葉，還在忙？」
心髒倏地劇烈躍動，令她瞬間說不出話來。
是那不斷回蕩在心底、低沉厚實的嗓音，沒有變，一直如此寬和溫柔。
「小葉？」對方又喚。
「欸，我在。」她的聲線竟微微抖著。
「這個周末大家一起吃飯吧，很久沒看到你了。」
她深深吸口氣，清清緊縮的喉嚨，回道︰「我不知道要不要加班。」
「可以等你。準備一桌你最愛吃的菜。」
她啞然失笑。「不用等，不用為我耽誤你們。」
「怎麼能叫耽誤？還是有男朋友了，開始忙了？」對方笑了兩聲。
她看一眼唐紹裘。「不是。我……再看看情況，再通知你。」
「讓我見見他吧，我想看看是誰把我們可愛的小葉騙走了。」
「他——也很忙。」心又猛擂了一下，她撇開臉不敢看唐紹裘。
「……小葉，能告訴我為什麼嗎？」對方听出她的極力回避，低嘆道。
她楞怔著，內心開始洶涌翻騰，空氣凝滯了一會，她輕輕回答︰「沒什麼，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