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傷 第十六章
整個京城,人心惶惶,仿佛有濃厚的疑雲覆蓋住天際,人人感受到動蕩即將來臨。
金蘭不是最惶恐的人,卻也非常擔憂,她清楚玉海濤對宣明的意義,所以能夠想象失去玉海濤的宣明會如何瘋狂。
匆匆數日,深宮之中,金蘭等到宣明歸來,她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不能讓任性的皇帝在失去玉海濤之後更加瘋狂,孰料出現在眼前的宣明十分冷靜。
「陛下……」所有朝臣,整個後宮,全部侍從,跪于皇宮大殿外,迎接他們歷劫歸來的皇帝。
「起來。」冷漠的語調從眾人的耳邊飄過。
當他們抬起頭時,見到的是向來驕氣的宣明有如去失了七情六欲,一身死氣,而年輕的皇帝那頭花白的發絲,觸目驚心,如冰山上的積雪,寒意刺人。
桂魄初生秋露微,輕羅己薄未更衣。
又一年秋季到來,而國師消失了整整五年。
在眾人以為國家就此大亂,玉海濤留下的幕僚支撐不了多久之際,出人意料的,宣明站了起來。
人們以為她會胡作非為,她沒有,反而廢寢忘食的治理政務。
人們以為她會乘機扳倒玉家,她也沒有,甚至加倍重用玉家的人馬。
用了五年時間,白了鳥發,擺月兌紈褲的面貌,像一個重生的人,她拿出驚人的毅力,彌補了過柱的錯失,慢慢的平定了她的江山。
她的改變如同神話,那麼不可思議,教人驚奇,人們無法判斷,到底過去的她是偽裝的?抑或如今的她更符合本性?
「陛下,該休息了。」午夜,宮里大多數的人已入睡,金蘭忍著睡意,端上熱過的點,心,來到宣明的面前。
「先放著。」宣明端坐在桌旁,桌上堆滿了奏折。
她每天只休息三個時辰,剩余的時間全用來處理國家大事,不用人強迫,主動成為一個勤政的君王,只是當初希望宣明成長的玉海濤,己看不見她的變化了。
金蘭低下頭,輕嘆一聲。這麼久了,人們對于玉海濤的存活不抱任何希望,只有宣明仍未放棄,加派人手在當初那麼點地方,挖地一尺又一尺,反復尋找。
「你去睡吧!不用伺候。」宣明喝了口熱茶,並不休息,手不停的取來未批好的奏折,仔細的查看。
金蘭偷靚女也梳理整齊卻花白一片的長發,想著玉海濤若是見到她變成這樣,會不會心疼?
當年,寰王叛變,太後的家族參與其中,勾結外族,企圖劫持宣明,不料一場突如其來的雪災,葬送了性命。
宣明回京後,寬大的處置了寰王的余黨和太後的家人,只追究主諜,沒有趕盡殺絕,手軟得引人疑實。至于和寰王有私交的異國人士,她交由玉海濤的心月復去拔除,不再抗拒玉海濤留給她的強大幕僚。
有一個自律的君王,一幫忠誠的臣子,哪怕國家百孔千瘡,經過時間的修復,她的江山終究安定了下來,達到玉海濤曾經預想的目標。
「陛下。」大殿外,宦官尖細的嗓音傳來。
金蘭走出去,低聲詢問,「何事?」
看著金蘭,宦官氣喘吁吁,臉上有著掩不住的驚喜,「北方有急報,說是找到國師大人了。」
金蘭驚得說不出話,忙不遠的跑回宣明身旁,結結巴巴的說:「陛……陛下!」
「你休息你的去,別煩我。」
「不是的……」金蘭焦急無比,偏偏腦子空空,不知如何告訴宣明好消息?
突兀的飲泣聲在耳邊響起,宣明終于抬起頭,正視金蘭。「你怎麼了?」
金蘭盯著她好半晌,哽咽的開口,「有消息……消息……國師大人……找到了。」
宣明倏地起身,手上的東西掉了一地,直瞪著金蘭,不能言話,怕自己听錯了,等到金蘭遞上手絹,示意她擦拭眼角,她才發覺自己的淚己流滿整張臉。
一個月後,前往北方雪山尋找國師的人馬全數返回,其中一輛龐大的馬車里,承載了眾多人的祈望,平穩的駛進了京城,直入深宮。
「他在里面?」宣明下朝時,听說玉海濤己送到她的寢宮。
「陛下。」金蘭眼眶泛紅,迎接宣明進入內室。
宣明遣退了外人,走到龍床邊,跪坐下來,鋪著明黃色被梅的床鋪上,英俊的男子正在沉睡。
「太傅……」她撩起衣柚,手指輕觸他的臉頰。
玉海濤劍眉舒展,睫毛于眼楮周圍落下淡淡的陰影,高挺的鼻梁,紋絲不動的嘴,以及冰封數年而顯得慘白的膚色,這熟悉又有點陌生的模樣教宣明心酸且心醉。
這五年,他的身體深埋在雪山之下,以一種徹底昏迷的方式,離奇的存活著,無論是民間的大夫抑或宮廷御醫,都診斷不出他的情況。
從未有人被冰雪掩埋後還能活下來,但他也只是活下來,大夫們說,他可能永遠醒不過來。
可是至少找到他了,盡管過程十分艱難,他整個人冰封在雪地深處,挖出來時必須小心的砸開冰層,在他身上的冰融化前,沒人敢斷定他是死是活。
宣明遠在京城,听著關于他的消息不斷傳來,那麼多無法確定的說法,每一句都是對她的折磨。
此時,終于見到玉海濤,頭發未長,胡須未長,容顏沒有半點變化,一切屬于他的時間和生命,全在五年前冰封而起。
宣明握著他的手,抵住額頭,淚水慢慢的溢出眼眶。
多年來逞心的生活,必須當個男人,甚至娶妻,每天重復著她厭煩的事務,她抗拒過,卻敗在他的強迫下,她其實不怨他,只要兩人的關系密切,只要他也喜歡她,不管做什麼,她都願意為他去嘗試。
「對不起,太傅……」
因為喜歡,想獨佔,所以她做了許多傻事,害他如今失去意識,躺在床上動也不能動。
「你能听見我說的話嗎?」她哭著問,而他毫無反應。「我不會再做錯了,我會改的,你可不可以醒過來?」
深秋的斜陽在宮殿外,映紅了半邊天,冷風吹過,落葉無數。
宣明凝視玉海濤如在沉睡的臉,淚水凝固于眼眶。
「您不能進去……」金蘭的阻攔聲從遠處傳來。
宣明擦去臉上的熱淚,輕輕放下他的手,走出去。
宮殿外的侍從見她出現,紛紛跪落于地。
「陛下。」金蘭看了看宣明,又看向獨自闖入的千羽公主。
「你來做什麼?」宣明佇立台階上,俯視她的妃子。
她曾經派人看守千羽,防止千羽有機會見玉海濤,在玉海濤失蹤後,看守千羽變得毫無意義,她便放松了對千羽的監視。
這次玉海濤歸來,宣明太過激動,忘了重新提防那些對玉海濤「虎視耽耽」的人,不管是覬覦他的千羽公主,還是盼望他成家的玉家人,全都是她嚴加防範的對象。
「國師在里面,我要見他。」千羽撇開攔截她的宮人,走上台階。
「這些年來,公主把後宮婦人的德行學到哪去了?」大庭廣眾之下,又是有夫之婦,如此明目張膽的跑來見夫君以外的男人,即使她們之間的關系只是作戲,在外人面前也該把戲演到底。
宣明不悅,南疆來的公主卻無所畏懼,千羽知道這五年來宣明變了許多,可是再怎麼變,宣明永遠無法成為玉海濤那樣強悍的男子。
「陛下自己是怎麼做的?」千羽嘲笑,「不管在哪個國家,我都沒說過君王的龍床上能睡著另一個男人,這種事難道就符合中土的風俗?」
宣明抿起唇,吩咐一旁的侍從,「送公主回去。」
千羽猛地向前沖,想越過宣明,進入室內。
「放肆!」宣明攔住她,用力一推,將她推向追來的侍衛。
侍衛們抓住千羽,惶恐的看著宣明。
這幾年來,她專心于國務,憂心玉海濤的情況,因而松懈了對後宮的管制,加上同情後宮的女人們嫁給她這個假男人,于是盡可能的給予她們自由和優厚的待遇,彌補她們得不到夫君寵愛的損失。
這一縱容,使得千羽益發不規矩,偶爾在宮里遇見,她還會不客氣的對宣明冷嘲熱諷。
宣明不怪她,相反的,在失去玉海濤的日子里,宣明渴望得到懲罰,甚至希望全天下的人一起咒罵她。
她有罪,害得玉海濤性命垂危,為此,她不怪任何人對她不敬,然而這一切只成立在失去玉海濤的期間。
現在他回來了,她會用自己的方式去向他贖罪,毋需再縱容別人。
「放開我……我要見國師……」被強行拖走的千羽不停的怒吼。
宣明下令,不準她再擅自離開後宮。
眾人面面相覷,明顯的感覺到國師一回來,皇帝就開始對妃子不耐煩了,這算什麼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