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雙生 第十一章
程楚桓牽著女友，拿著女友的包包，女友親昵地在他耳邊說了一些話，他不禁搖頭失笑，輕敲女友的額頭。
席千涼深吸一口氣，無法自主地哽咽。夢里夢了千百回，果真是她一廂情願。就算矯正完牙齒變整齊了，五官變立體了，臉型變漂亮了，拼命考上了不輸人的國立大學，努力克服障礙走進人群，她和程楚桓終究還是不同世界的人哪……
身體怎麼會這麼僵硬，她想移動步伐卻怎樣都辦不到，她輕咬下唇，握住掌心，任由五髒六腑逐漸麻痹。
她好想爬到高處藏起來，越高越好，那麼淚水在掉落地面之前就會蒸發。
「柯畫右！」洪小甄不知從何處奔跑出來，直接沖到柯畫右面前。
「小甄？！你怎麼會在這里？」柯畫右嚇了一大跳。
「先別管我為什麼在這里，剛剛我看見你和一個長發女生親密地走在一起，那個女生呢？叫她出來面對！」她從廣場上看見他走下舞台，然後偕同一個穿著白色洋裝的女生從舞台後方離開了。
她氣得想追上去卻無法如願，只好再從人擠人的廣場鑽出來，在校園里盲目地找尋，心想他要是去約會應該會選擇走到校外，才飛奔至大門口，果真看見他的身影。現在倒要听听看他的解釋。
「什麼漂亮的女生？」柯畫右還搞不清楚狀況。
「你再裝傻就死定了！今天我生日你不陪我過就算了，竟然還讓我發現你有別的女人……」說到這，洪小甄憤怒的氣焰轉為一股難以忍受的委屈，眼神怨恨地盯著他。
「剛剛和我走在一起的只有喬娜，你看到的人是她吧？」柯畫右無力地哀號，指著站在程楚桓身旁的女生。
「嗯？」洪小甄把視線轉向喬娜。沒錯，長發、白色洋裝，可是卻和別的男生親密地站在一起？「這是……」
「你好，你應該就是阿右的女朋友了，我是程楚桓，喬娜是我的女朋友。」程楚桓又將喬娜摟緊了一點，好替柯畫右證明無辜。
「咦？所以是我誤會了？」洪小甄頓時臉紅，雙手捧著臉頰羞愧得無地自容。
「因為喬娜和阿右都是熱舞社的成員，所以表演完一起來找我。我們等一下要去KTV唱歌，今天也是喬娜的生日，不如一起幫兩位小姐慶生？」程楚桓一派愜意地邀請，順便以眼神暗示柯畫右應該主動一點化解危機。
「啊，對啊，小甄一起來吧，不要生氣了啦，我本來就打算要南下給你生日驚喜，沒想到你竟然跑上來了，那就一起去慶生吧，我再好好彌補你。」柯畫右立刻陪笑，拉著女朋友的手逗她開心，順便拿出口袋里的火車票。「你看，我南下車位都訂好了，就叫你不用上來找我吧。」
「你……你這個笨蛋！我還以為你有鬼！」
「什麼鬼，我身上只有窮鬼啦！再窮也要花車錢下去陪你啊。」
洪小甄拼命搥打柯畫右，以發泄這幾天來不滿的情緒。「你真的很討厭！討厭！」
「好啦，一起去唱歌吧。」柯畫右笑了笑。
「啊！還有小涼！小涼跑去哪里了？」洪小甄這才想起身邊的好友走散了。
「你不是一個人來？」
「不是，我朋友陪我來的。」她連忙掏出手機撥打電話。
不遠處，席千涼手中的手機突然響起，打斷她所有思緒，眾人也一致回頭望向她的所在。
她與程楚桓四目交接，程楚桓不禁怔住。
兩人凝視著彼此，彷佛時間在這一秒停止流逝。程楚桓有些遲疑地跨出步伐，緩緩地朝她的方向走去，驚訝的神情自他臉上一閃而逝，更多復雜的情緒被隱藏在他的眼神里。
直到他來到她跟前，他們隔著一步的距離，仍深深地注視著對方。
「好久不見……」她仰望著他，肩膀顫抖著，聲音也顫抖著，唇角上揚了苦笑，卻是堅定而沒有疑慮。
「真的是你。」程楚桓毫不避諱地抬起她的下巴。「去矯正變漂亮了，害我差點認不出來。」
席千涼退了一步，因為被稱贊而害羞地低頭。好久沒被他觸踫了，這種沒有任何意念，安靜而平和的感覺，果然只有他能給予。
「小涼，你認識他？」
「楚桓，你認識她？」
洪小甄與喬娜皆不明所以，幾乎異口同聲問道。
「她是我高中同學。」程楚桓率先開口，方才嚴肅的氣氛化為烏有，取而代之的是愉悅滿意的神情。「我們四年沒見面了。」
「這麼巧！」洪小甄吃驚地低喊。
「太好了，那大家就一起去慶祝吧！」柯畫右歡呼。
喬娜警覺地抱住程楚桓的手臂，像是宣示主權一樣。席千涼別開臉，打算漠視這一切。
他們是朋友，四年前是，四年後仍是。
再清楚不過了。
☆☆☆
KTV包廂里非比尋常的熱鬧，原本就是喬娜的生日派對，所謂物以類聚，出席的全是俊男美女，個個幽默非凡、歌聲動人，炒熱氣氛的能力也不在話下。
席千涼待在包廂最角落的吧台區，一個人默默坐在高腳椅上，那是不易被人觸模到的位置，她強迫自己不去在意程楚桓，可是很難……真的很難……因為他是這個派對的主角之一。
「壽星喝酒，喝、喝、喝——」眾人似乎故意要把喬娜灌醉。
「我來。」程楚桓立刻起身，替喬娜擋了好幾杯。
「哇——想英雄救美啊，我們在幫你耶，不灌醉喬娜的話，你回家怎麼好處理？」柯畫右擠眉弄眼，眾人跟著笑得曖昧。
喬娜則是半酣半醉地賴在程楚桓懷里，動不動就親吻他的下巴與側臉，十分親昵。
席千涼閉上雙眸。每看他們一眼，心就像被刀子割了一片，這是最痛苦的凌遲，難熬得生不如死。如果沒有重逢就好了……還可以保持對他的愛慕，還可以停留在那個盛夏，也不用承受這椎心的哀傷……
她握著手中的酒杯，抿了一口，辛辣的液體沿著咽喉流下，胃部立刻傳來灼熱感，苦澀的味道使她蹙起了眉頭。原來這就是酒……從來沒喝過酒的她，終于明白何謂借酒澆愁了，因為酒的味道和愁苦太相近了。
如果她無法逃離這里，大概就只能拼命喝醉，最好是立刻、馬上……就能醉倒。
「這個不用你們擔心。倒是今天的壽星還有小甄，大家何不也把小甄灌醉？」程楚桓很快地把話題焦點推回柯畫右身上。
「說得好，小甄，換你喝！」眾人暫時轉移目標，又是一陣鬧哄哄。
程楚桓用眼尾余光瞄著席千涼，席千涼渾然不覺，只是垂著眼簾，雙手捧著酒杯又嘗試了一口，結果喝得太急，反被嗆咳了好幾下，模樣笨拙極了。
程楚桓不自覺抿唇輕笑，趁著喬娜被朋友抓去跳舞時，他悄悄來到席千涼身邊，側身倚著吧台。
「看不出來，你喜歡喝酒？」他揶揄道，大掌卻溫柔地拍著她的背，替她順了順氣。
這麼多年了，他從沒想過會和她再相遇。
只是每當他樂在設計的成就感與快樂里時，她的臉孔就會清晰地浮現，她柔柔的聲音和總是不知所措的神情就會像數位影像一樣不斷播放，他從沒後悔選擇就讀設計學院，一如當初回應她的支持，也是對自己的承諾。
她變了許多，大概是戴牙套的緣故，原本的暴牙被推回正常的位置後，鼻子相對較挺直，臉型變成小小的瓜子臉，順帶讓眼楮看起來大了許多，以往瘦弱的身材也變得穠縴合度，穿著也比高中時好看合身，可謂是丑小鴨變天鵝。
雖然她看起來仍是溫柔安靜的模樣，可是神情已經不同于往，她散發出來的氣質不再總是缺乏自信或充滿抑郁寡歡的自卑，取而代之的是無辜中有一種令人疼惜的倔強，柔順里帶有一股無法漠視的頑強。
她真的變了，成熟了，由內心至外表都變美了。
「不喜歡……只是現在很適合。」她無奈地小聲地說，頭有點暈暈的。
「適合？我可不這麼認為。」他換走她手中的酒杯，拿了另一杯果汁給她。瞧她從頸子燒紅至臉頰，剛剛又被嗆得半死的樣子，就知道她不是喝酒的料。
她纏著手指，不願接過，輕喃︰「我可以喝的。」
喝醉了，就听不見、看不見，也不會痛了。
「不準。」他的語氣不容置喙。
「為什麼？」她埋怨地看著他。
「因為我說了算。」他晃著自己手中的啤酒，斜睨她一眼。
「我又不是小孩子……要你管。」她覺得好委屈，他怎麼可以擅自剝奪她麻醉心碎的方法。
「但你現在就像個小孩子在回嘴。」他站直了身軀，環起雙臂，高大的身影籠罩住她，臉色沉了下來。
「你……你……自我中心，霸道。」她緊抿住嘴，氣勢無法與之匹敵，只能懦弱地反駁。
程楚桓不置可否地挑眉，接著忍不住單手遮住臉，開懷大笑。
她望著他，欲言又止，最後僅剩沉默當作無言的抗議，氣惱自己怎麼會不自量力想抵抗這個男人。
「你現在在哪念書？念什麼科系？」他硬是把果汁塞入她手中，眼眸盈滿笑意，很久沒有這麼放松開心了。
「在台南念外文系。」她盯著手中的果汁，沒有正眼看他。
「不會是最有名的那間吧？」
「嗯。」席千涼用力點頭。
「這麼厲害，考運不錯。」他故意調侃。
「才沒有，我很努力……」她驀然想起每個苦讀的夜晚，都是倚靠思念他的力量支撐過來，可惜不會再有了。
「忘了和你說，我如願念了設計。」他仰頭又喝了一罐啤酒。
「恭喜你。」她真心祝賀，雖然這句話遲了好多年。
「對了，你有交男朋友嗎？」他隨性地發問，目光卻灼灼地瞅住她，身體朝她傾靠了一點。
席千涼覺得快窒息了，他的氣味混著酒味，充斥著她的鼻腔，她應該要誠實地搖頭，卻下意識地選擇不回應。這是為什麼呢？她還期望能得到什麼？
她的沉默讓程楚桓沒由來地感到不悅，此時大家把喬娜推到吧台邊，瘋狂大喊︰「喇舌、喇舌、喇舌——」
程楚桓毫無準備地轉過身，抱住迎面而來的喬娜。喬娜已經茫茫然，在半醉半醒之間吻住程楚桓的唇不放，並且深情輾轉地親吻著，現場響起一片叫好的歡呼聲。
席千涼的心髒像是被人狠狠地剖開，在這近在咫尺的距離，看著程楚桓擁吻別的女生，她甚至忘記了呼吸，直到她缺氧痛苦地摀住嘴巴，淚珠在無人發現的臉龐上滑落，無盡的悲傷涌入全身，她低首，側身從吧台旁擠了出去，頭也不回地奔跑出包廂。
夠了……別再折磨她了。
這里不是她該待的地方，她好想回到溫暖的南部，北部怎麼會這麼寒冷……冷得她渾身發顫。
心死了，回憶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