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煙 第十章
深秋即將來到,大地在清晨時已覆上了一層寒霜,而斐淨與湛朗之間溫暖親愛的氛圍,似乎也直線降到了冰點。
那一夜在知道湛朗乃是她的魂役後,向來貪睡的斐淨,一整夜都坐在房里沒睡,哪怕花雕再怎麼擔心再怎麼急,她也不開口說話,原本就而無表情的她,一旦擺出這副德行,就算是相處多年的花雕也拿她沒半點法子。
憂心如焚的不只花雕一個,湛朗在她門外徘徊了一夜,卻沒能自花雕口中得到什麼答案,這讓他不禁更是因此而心慌意亂。
斐淨沒讓他等太久,當晚即打開了房門,趕走了花雕,擺出要與他談談的架式。
「你是來實現我心願的?」
「是。」湛朗小心翼翼地瞧著她的神色,卻發現,他再也看不出她微小的情緒表現。
「你遲到了十年。」她指出最讓她無法諒解的一點,「為什麼來得這麼晚?」
他人的魂役,通常都是一召喚便會立即來到魂主的跟前的。
此時湛朗的面上,再也沒有以往展示在眾人而前冷硬強橫的氣質,也沒有面對她時的春風徐徐。深埋在心底的愧疚,令他幾乎不敢直視她坦坦的眼眸,而當年那一份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的悔恨,更是令他不知該如何對她說出口。
因他知道,當年她是在何等絕望下向魂紙許願的。
而他卻連保護她這點都做不到。
見他似乎是不想說,斐淨再換了一個話題。
「原來你娶我,就是為了實現我的心願?」她就覺得奇怪,怎會有人眼巴巴的想娶她?
他低低應著,「嗯……」
「若是無魂紙約束著你,你還會如此對我嗎?」她知道大部分的魂役都會效忠魂主,魂主要他們做什麼,他們便什麼都會去做,可她卻沒有听過,在忠心之外,魂役還會賠上自個兒感情的。
「我……」
她很不想這麼推論,「你對我的感情,皆因你受命于魂紙?」
湛朗猛然抬起頭,激動地大聲否認,「不是的!」
「身為魂主,我可否終止我倆之間的契約?」將他臉上的慌張和恐懼全都看在眼底的斐淨,試探性地問。
「不行!」湛朗飛快沖過去將她死命抱緊,「不行,不許你這麼做!你不能如此對我!」
整個身子被他抱得處處發疼,斐淨皺著眉,將整個人都已繃緊到了頂點的他拉開來,再推開一臂之遙的距離。
「夫人……」他伸出手,顫抖的指尖想要一如往常地撫模她的小臉,可她卻避開了。
「你讓我想想。」她嘆口氣,「這事,我得好好想想。」
湛朗不知道,她這一想需想多久,而住在城主府里的眾人也不知,宗主大人他滿而的寒霜,到底還要冰凍他們多久。
打從那一夜他倆談過一回後,次日起,斐淨就把自個兒關在房里不出來,除了花雕外,無論誰來敲門都不見。湛朗連連在門外守了她三天,斐淨卻完全不心軟也不給他面子,說不開門就是不開門。
見不著自家夫人的湛朗,就像跌入了萬丈深淵,生平從不曾有過的恐慌感擄獲了他所有的心智,令他什麼都無法想,如同迷途于大霧中的孩子,徹底迷失了去路。
他因此而暴躁易怒,再不能冷眼看待一切,斐淨的冷淡令他心慌得無所適從,可她又將他拒于門外,于是在忍抑到了一個極點後,他便開始折騰所有人來發泄,發泄他心中那股……不知究竟該說是害怕還是委屈的感覺。
也因此……
不小心路過宗主面前的阿提拉,在湛朗陰陰的眼神掃過來時,被嚇得全身寒毛登時豎起,急急拉著木木西一塊兒逃命去。
養在院里的大狼們,在見到黑著臉的湛朗時,各自尖叫了一聲,便夾著尾巴火速逃出院外。
最常和湛朗一塊兒商討公事的公孫狩更是干脆,這陣子就直接不回府了,能閃多遠就閃多遠。
幾日下來,府內上上下下的人們,紛紛對著夫人居處的方向含淚遠望,偏偏他們家夫人就是鐵了心硬了腸,打定主意就是要折磨湛朗也折磨他們到底。
深受全府上下請托的花雕,這一日,在終于受不了整座城主府里低迷的氣氛後,終于挺身而出。
「小姐,你與姑爺是怎麼了?」前陣子不是還甜蜜蜜的膩在一塊兒?
「做錯事,自然得挨罰。」斐淨手拿一本書翻看,淡淡對她道。
她愣了愣,「姑爺做錯事了?」
「嗯,套句納蘭先生說的老話,他皮在癢了。」
「那小姐你不動手教訓姑爺?」花雕偏袒的當然是自家小姐。
斐淨睨她一眼,「你以為我打得過他?」她只是相級初階而已,跟那個中階的打會有勝算?她又不是腦袋瓜冬眠去了。
花雕毫不猶豫地搖首。
「不過,打不過也有打不過的做法。」斐淨合上手中的書本,「我要冷著他。」
一直都呆愣愣的小姐終于有長進了!
深感老懷安慰的花雕忍不住想要為她喝采叫好,完全都忘記了,她在進房前那些人是怎麼拜托她的……
于是烏雲持續徘徊在湛朗的臉上,一眾人等也繼續叫苦連天。尤其在這夜,眾人的苦難似乎又再次晉階了,一大票漢子被湛朗領去了後院的演武堂,美其名為操練,實則是虐待,虐得他們一個個都鬼哭狼嚎的。
「小姐,外頭有人在慘叫。」
「音色挺不錯。」叫到最高處時還會破音。
花雕有些同情他們,「他們是被心情不好的姑爺遷怒的。」
「我不會去幫他們求情,因我還沒有罰夠你家姑爺。」斐淨全然不為所動,照樣繼續她的冷戰大業。
再也扛不住的眾人,次日晚上齊齊殺至她的院外,不管不顧地強行突破花雕的防守陣線進入她的房中,整齊跪在地上哭求著她。
「夫人……」
斐淨一開口就否決了他們的懇求,「是他不對,不對就該反省。」
「不知宗主究竟犯了何錯?」好歹也給個死因吧。
「他遲到了。」
「啊?」眾人霎時呆若木雞。
她問得正經八百兼理直氣壯,「他不但遲到,還遲了整整十年,你們說,如此不守時的人,是不是該罰?」
「……」就為了這麼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所以他們就平白無故被宗主虐得死去又活來?他們冤啊。
「納蘭先生說過,插手夫妻之間的閑事,是會被雷劈的。」斐淨索性指點他們一條明路,「所以我奉勸你們,這陣子你們最好是躲遠點,否則下回又被雷劈了,可別怨我事先沒提醒你們。」
「……」說的也是,人家夫妻吵架關他們什麼事?走了,回房睡覺睡覺。
十天過後,當失魂落魄的湛朗已瀕臨行尸走肉的邊緣時,斐淨終于覺得自個兒的心情總算是轉陰為晴,于是她再次招來湛朗。
「夫人……」好不容易再次見到日思夜念的人兒,度日如年的湛朗緊張得有些無措,頻頻在她面前屏住了呼吸。
「你反省好了?」她示意他在一旁坐下。
「嗯……」
斐淨語調懇切地問︰「因咱們是夫妻,所以夫妻之間就必須開誠布公不許隱瞞對方什麼,你說這是不是個道理?」她自認這一點她從一開始就有做到。
「是。」
她淡然再問︰「那麼請你告訴我,你之所以會遲到,有沒有苦衷?」
「有。」受夠這陣子的與她分隔兩地,湛朗再也不打算對她隱瞞。
對此她很滿意,「好,我听你說。」
湛朗握緊了雙拳,「首先,我絕不是故意要遲到的。」
「繼續。」
「我是一只妖,狼妖。」
「妖?」斐淨意外地張大眼,很快即聯想到他所建立的宗族為何喚名為狼宗。
「嗯。」湛朗聲音低啞地說著,語氣里充滿了濃重的自責,「十年前……在你許下心願召喚我的魂魄而來後,我之所以沒能在最快的時間內來到你身邊救你于水火,是因當時我在來到人間後即頓失所有妖力,與廢人無異。」
她沒想到事情竟是這樣,「後來呢?」
「後來,你被你的兄長們救下,你因傷重整整昏迷了三個月,我亦花費了三個月的時間才勉強恢復一成的妖力,這才總算能夠下地。」
當時失去了妖力的他,別說是去救她,他連站都站不起來,他幾乎是用爬的爬去當年的攝政王府的。
在攝政王府府周四下打听過後,知道她受過什麼傷害時,悔痛不已的他,立即使出好不容易積蓄起來的僅有妖力,在第一時間內為她下了個封閉記憶的封印,不願她再憶起那些會令她痛苦的回憶。
她以指敲著桌面,「所以說,你當時不是不來,而是不能來?」
「嗯……」
「但後頭的--年呢?你怎還是不來找我?」這時間久到害得她幾乎都忘了她曾許下過心願,和有魂役這回事了。
湛朗幽幽地問︰「你忘了你許下的是什麼願望嗎?」
「我想幸福。」這一回她沒有再回避。
「為了你的願望,我得為你創出一片能夠安居的家園,我得凝聚足以保護你的力量,不然,日後何談給你幸福?」
當年那個不但妖力遲遲無法恢復,且在這處陌生的人間還一無所有的狼妖,如何能達成她所許下的願望?
因此在確認她被她兄長們照顧得很好後,他即離開了原國,來到荒山古林中閉關修煉了三年以恢復妖力,並在出關後開始學習人間的武者之道,藉由武力以隱藏他的妖力。
其間無論如何艱苦,他都咬牙撐了下來,因他知道他必須強大起來,他得對她的願望負責,他得讓那個因他來遲而受到傷害的女孩圓後不再受到任何傷害。于是他鞭策自己努力再努力,哪怕在他眼前的是刀山或火海,他亦不畏死不怕苦地勇往直前跨過去。
為了她,他可說是已竭盡所能,不留一絲余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