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颯女將與笑門神 第三章

半晌後,當場邊人潮緩緩散去之際,鞠滕郗像往常一樣恭敬地對雲苧行禮過後便緩步離去,但他低垂著的臉上,嘴角卻出現了一抹淡淡的詭譎。

「有趣。」望著鞠滕郗恍若無事,卻直接向城門方向走去的高大背影,雲苧突然飛身上馬,直沖城門東面的角樓,「咱們也看看熱鬧去。」

雲苧口中的這場熱鬧,確實熱鬧得讓人大開眼界。

就是城門這頭一片寧靜、祥和,甚至暮氣沉沉,但城門那頭卻沙塵飛揚,馬蹄、殺伐聲震天。

「哪來的流匪啊?」與雲苧並肩站在角樓上,望著城外那兩幫毫無戰法、打成一團的雜牌軍,包參將,終于忍不住地皺眉道︰「打得這樣難看還有臉來襲城。」

依然一語不發地站在角樓上,但雲苧的眼眸卻不是望向戰場,而是若有所思地來回眺望著天禧平原的地勢、方向,再次來回確認著與各友好國間的距離,許久許久後,才淡淡開口喚道︰「小八,他們商量什麼呢?」

就像過往的每一回,小八鬼魅般地出現在雲苧身後單膝跪地,「商量這回要掛哪面旗子,迎誰入城,準備多少美女跟寶物,歸降書的抬頭要寫誰的名字,以及該用什麼樣的借口才能將我們徹底支開。」

「這幫孫子們……」听到小八的話後,雲苧身旁的參將個個面面相覷,哭笑不得,「搞了半天,兩個月前他們以為我們進城來是為了自立為王啊!」

「他打算寫誰的?」無顧身旁的紛紛議論,雲苧眺望著希孤城的西北西、女兒國的方向問道。

「西邊的塞利土爾。」

「眼力不錯。」淡淡笑了笑,雲苧深深望著那些雖非軍士,卻一路跟隨著自己,而如今暫時駐扎在城外的游民一眼後,披風一甩,帥氣又優雅地坐至一旁座椅上,「待他們商量好後,叫那個姓鞠的家伙過來見我。」

「將軍。」

不多時,鞠滕郗便到來了,依然低眉斂目,依然跪拜在地。

「打個商量。」坐在座椅上,雲苧雙腿交疊,左小腿勾在右小腿後向左優美的斜擺,而手撐著下頦,望也沒望鞠滕郗一眼,淡淡說道。

「不敢。」任風將自己的發絲吹得四處飄散,衣衫鼓鼓作響,鞠滕郗迎風說道︰「將軍請說。」

「讓那些人入城……」用手指了指一直沒敢進城而在城外暫時扎營的游民後,雲苧正眼望向鞠滕郗,「我給你們守城。」

是的,游民,那群在她先前那趟遠征之時,受流匪及戰火波及而流離失所、沒有歸處,一直跟隨在她協和部隊後的手無寸鐵的無辜他國善良百姓。

是的,守城,用她的協和部隊替希孤城擋去這一場即將到來的戰火。

「敝城自然歡迎新進城民。」自然明白雲苧所指之人為何,鞠滕郗恭謹地說道︰「但敝城著實不敢勞煩協和將軍及眾將士紆尊降貴,為敝城打這場不需打的仗。」

不需打的仗?

听到鞠滕郗的話後,雲苧的眼眸緩緩眯了起來,「你們就打算一輩子這麼卑躬屈膝?」

是的,雲苧有些明白,明白希孤城之所以成為人們口中滿含嘲諷的「專業歸降城」,確實有些其不足與外人道的難處,但她不理解的是,她都這麼明白的釋出善意了,但他們卻依然打算一輩子就這麼送往迎來,寧可選擇永遠不抬起頭來見人,也不願試著挺直腰桿!

「敝城向來有敝城的生存之道,或許在外人眼中看來可笑、怯懦,但這至少保全了敝城城民的身家財產與人身安全。敝城的存在于外人眼中也許無足輕重、可有可無,更或許只是一個可任人予取予奪、全人自立為王的虛榮野心踏板,但我們有權自己選擇自己的未來。」

第一回,鞠滕郗抬起頭來,定定地望向雲苧,「當然,小民完全相信將軍出手,必能保敝城一時安平,但小民斗膽想問將軍,您今日固能為敝城守得一時城,但能否為敝城守一輩子城?」

「你……」望著鞠滕郗那向來笑臉迎人、謙卑有余氣概不足的臉龐,此刻眸子中的那抹明顯質疑,雲苧驀地有些氣結。

因為他這話分明是看不起她,認為她的提議只是一時興起,認為她的提議根本只是半調子!

「去將城門外,一路受苧將軍保護的民眾全請進城。」望著雲苧別過眼眸里那一閃而逝的薄怒,鞠滕郗淡淡一笑,對身旁人吩咐著。

「好的,鞠先生。」

「若將軍俯允,請容小民先……」

像往常般交代完一切之後,鞠滕郗正打算退下,但話未說完,他的耳畔卻傳來一聲隱隱含著怒意的嬌斥——

「傳令下去,七營十八旅就戰斗位置,重甲在前,輕騎居兩邊側翼,步兵隨我在後——全部舉旗!」

「是的,將軍。」雲苧身旁的參將得令後,立即分散下去。

「小八。」望也不望依然跪在地上的鞠滕郗一眼,雲苧站起身由他身旁冷冷走過。

「在,將軍。」小八單膝跪地听令。

「一待該進來的人全進來,該出去的人全出去,立刻把城門給我關了!」

「是的,將軍。」

這協和將軍,果真挺好強、任性的……

听著雲苧口中下達出的道道強硬軍令,鞠滕郗在心中淡淡地笑了,為她的任性、她的天真、她的好強,以及那顆亂世中罕見的任俠、豪邁之心。

是的,她絕對是天真的,天真得尚不明白希孤城之所以成為這片平原上的孤城,並非它自己想為孤城,而是不得已而為之,並且成為這樣的孤城,更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是的,她絕對是有任俠、豪邁之心的,否則當初不會只因兩造戰事無端波及希孤城城門還專程特地進城賠罪,更不會為怕擾民而將武裝全留于城外,更不會在希孤城又一次遭難之時,伸出援手。

但這世上,無人能守護希孤城一輩子,除了希孤城自己,可現此刻的希孤城,做不到。

而如同雲苧這樣的守護,過往也有人強硬做過,但帶來的,只是短暫的和平,以及離去後使得希孤城陷入比歸降更慘痛的境遇,畢竟希孤城的歷史,不只一回向世人如此展示。

但歷史,真的不可改變嗎?

她的到來,以及那顆集任性、天真、豪邁、好強于一身的任俠之心,能不能為老邁得即將死去的希孤城帶來契機與轉機?

是的,鞠滕郗知道今日的所作所為,將會是一場極大的豪賭,賭她的任性、好強與俠義,可以持續到何時。

而不知為何,他,相當樂觀且期盼著答案揭曉的那一天!

協和將軍親征,結果自然沒有任何懸念。

希孤城城民繼續在女兒國的協和之下,過著不升旗幟、不必獻寶,更無需戰戰兢兢陪笑臉的平靜生活,並且與新來的城民及依然留在城中的軍士們那般和樂融融。

城門,修好了,護城河,開挖了,外城中原本荒廢的民居,開始有人整理打掃以便新城民入住,連城中原本荒蕪的田地,都有人開始下地耕種了。

在一片和樂融融之中,獨有一人將自己關在房中,成天只做一件事——閱讀。

原來那家伙也有個性,她還以為他的腰桿是天生打不直的呢!

這夜,夜已深,坐在案桌旁的雲苧緩緩合起案桌上那幾乎擺放不下的「希孤城志」,終于明白那日的鞠滕郗為何會那般言語的原由。

因為如今的希孤城,當真是座爺爺不疼、姥姥不愛,不折不扣的孤城——僅管它曾經那樣的繁華,但在十年前的一場幾近于屠城的破城戰後,一切都已成過眼雲煙。

那時的希孤城,會是怎樣慘絕的光景?

縱使縱橫沙場六載,見識過各樣的刀光血劍與各式殘酷殺伐,但雲苧一想及當初希孤城的慘烈與悲愴,依然覺得寒毛豎立,熱淚盈眶。

十年之前,在天禧草原四周小柄紛紛被橫掃千鈞的雉族佔領的瘋狂年代,希孤城被當初僅有一江之隔,卻只圖偏安而寧可斷尾求生,但如今也早被攻陷的母國「少玉國」斷然離棄,而縱使出身希孤的父子檔二柳將軍全力力挽狂瀾,最後卻只能手持十道緊急召回金牌,隔江與滿城父老含淚相望,在怒恨回國後,被以違令及欲反叛作亂為名,腰斬于市。

失去最後援兵的希孤城,在守城經軍李滿的帶領下苦力支撐,直至戰至最後一兵一卒、一米一粟,然後在城破、家毀、國棄的委屈與淚水中,集體朝西土跪拜後自縊……

希孤城破了,像蝗蟲過境的雉族在將城中掠奪一空後,轉而向富庶的西土展開掠奪,少玉國,還是亡了。

幾年後,一些不願被異族統治的亡國之民,千里渡江,回到了幾乎只剩荒煙蔓草的希孤城,然後淚眼朦朧、胼手胝足地讓原本荒蕪的城池,稍稍恢復了點生機。

然而,僅管沒有過去的繁華,更沒有過去的榮光,但無兵無卒的希孤城,卻被在天禧草原周邊小柄視為稱王封侯的虛榮交通部,更被流竄在天禧草原上的流寇一次次強搶劫掠。

無力為戰的希孤城城民為了生存,為了保存他們在人世間唯一的家鄉,他們彎下了他們的腰,曲下了他們的膝,在短短十年間,擁立了八個王,十五幫流匪。

是的,或許天禧草原周遭的人全看不起希孤城,但城內這群老城民們,卻不顧背棄他們自己的家鄉,就算必須日日卑躬屈膝、送往迎來,忍受整個天禧草原的訕笑與譏諷,但希孤城,是希孤城民的的希孤城,是他們唯一,並且怎麼也不忍,更無法舍棄的家……

老實說,僅管至今,雲苧尚不明白鞠滕郗是否出生于希孤城,更不清楚他放低身段,願為希孤城磨平膝蓋的最主要原因及目的,但她卻明白,希孤城的戰略地位,或許對他國來說不值一哂,但對位在西北西方向的女兒國來說,卻是一個極其重要的前哨站,而對她這每回前去協和他國,都必須長征幾百里的協和部隊來說,更是一個位置極佳的中繼站!

「叫那個姓鞠的家伙,以及天天跟他後頭的老頭兒過來。」將案上的書收拾好後,雲苧擦去眼角淚水,淡淡對門外吩咐著。

不多時,鞠滕郗那謙卑的嗓音便出現在了她的跟前。

「將軍在上,請受小民一拜。不知今日將軍喚小民前來所謂何事?」

「女兒國女皇同意,即日起,希孤城可懸我女兒國旗幟,享受與我女兒國同等的待遇、權力與保護。」讓包參將將女皇密令送至鞠滕郗眼前,雲苧冷冷說道。

「義務呢?」恍若早知道有這麼一天的鞠滕郗望也沒望密令一眼,淡淡說道︰「沒有義務的收編,請恕敝城承受不起。」

「你!」眯眼瞪視著鞠滕郗,半晌後,雲苧咬牙說道︰「提供我軍糧草,開放場地供我軍休憩,並審核有意進城之城民,提供其住所及協助其生活,另外,秋後賦稅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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