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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雙 第二十三章

為了霸下,她仍是回來了。

解鈴還須系鈴人,那杯骯髒茶水,由誰手中端來,便去找誰問個明白!

未前去向她爹親請安,也不與任何人攀談,風塵僕僕歸來的無雙,臉上只有趕路未歇的疲意。

眾人見她雙腿痊愈,行步穩健,皆顯驚訝,再見她行進方向,又是加倍錯愕——她直挺挺地走向了三側妃……不,是前側妃的偏僻小園子。

二房與三房向來水火不容,從不交好,無雙一踏入城,卻往那方向去,豈不教人一頭霧水。

無雙不理會閑言碎語,隨人去說,有幾名奴僕悄悄尾隨身後,也被她冷冷回眸,瞪了止步。

小徑間海草叢生,灰色的岩階布上濃綠的藻,廊壁爬滿小螺,足見人煙罕至。

曾受寵一時的三娘,爭了一輩子、斗了一輩子,最後也只換來一室冷清,以及數不清的孤寂日子。

圖江龍王能專寵她,自然也會再專寵另一名更嬌、更媚、更年輕的受妾,鮮頭一過,以往承諾了什麼、獨賞了什麼……也都不算什麼了。

無雙忽略園中的荒涼,未生半絲憐憫,三娘也是踩著別人的肩膀,步步往上爬,到達囂狂的地位,如今,被他人取而代之,只能怪她大意。

坐在門檻的三娘,素裙簡髻,脂粉未施,蠟黃色的臉龐,當年風光艷彩已難再尋。

本低頭喃語,狀似發呆的她,听見腳步聲,立刻警戒,扶著螺牆,身軀後縮,緊緊貼靠著牆,生所來者不善。

「是誰?」

直到無雙走得更近,她將眼迷得最細,才終于看清楚些。

「是你……」三娘很意外,這些年,兩房早已不相往來,二側妃過世後,她忙著與新寵嬪姬相爭,哪有閑工夫去理睬無雙這小丫頭。

三娘直了背反,強端出鎮定,不讓落魄削弱了她的氣焰。

「……你是來笑我的慘狀嗎?」下顎挑高,不露出失勢的淒楚,

「我沒這種閑情逸致。」無雙冷道。

對于這女人,無雙曾恨過,咬牙切齒狠狠暗咒著的。

見她失寵,屈居冷園,嘗過她娘親的遭遇,不僅寵愛不若從前,就連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她勞心勞力,想在圖江城坐大,鎮日神智緊繃不說,想著如何害人,防著不想被害,再健壯之人也會積出病來。

更何況……這些年里,有沒有人在暗地里摻喂了毒物,又是另一回事。

唯一能篤定的,是她的眼不好,腿也不太能行走,總是病殃殃的。

無雙該要幸災樂禍,落井下石,然而,她一點也不想。

離開圖江城,時日雖不長,再踏進家園,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整座圖江城,變得陌生。

是她豁達了,心寬,于是眼界也寬了?

還是,她已是局外之人,局內的相爭,她淡然以對?

曾經高高在上,冷凜不可侵犯的三娘,如今看來,竟這般嬌小荏弱。

「那麼,你來做什麼?」三娘仍一臉戒備,絲毫不松懈,在圖江城里,一時的懈怠,連命都可能賠上。

她的戰戰兢兢,瞧進無雙眼中,只覺可悲。

「你還記得,當年,你賞了我娘一杯茶水。」無雙不迂回,直道來意。

「……」三娘先是一怔,費了好些時間回想。

她做過太多事,對付過太多人,一時間沒能立即記起。

「那杯茶,倒也倒不掉,只能喝下。」無雙提醒。

三娘想起來了,露出一抹怪笑,喉間滾著的笑聲有些陰獰。

「對,是有這麼回事……」

「茶里摻了什麼?!」無雙沉聲問。

三娘用一種詭異的眼神,瞅著無雙瞧,不答反問︰「那杯茶究竟是誰喝下了?我怎麼還瞧見你娘繼續織繡鮫綃?一定不是她喝的,那……就是你了?」

「回答我!你在茶水里,摻了什麼髒東西?解藥呢?給我!」她沒空看三娘發瘋。

三娘只是笑,垂下額際的發絲,被她噴笑的氣息所拂,不時飄動著。

「沒有,什麼都沒摻……」說完,又是一陣笑,她歪著頭,打量無雙,好似無雙越惱,她便趙開懷,偏偏無雙一臉平靜,倒顯得她自討無趣。

于是,她壓低了聲音,說悄悄話似的,又吐了些秘密︰「它,根本就不用摻,它本身……就是個髒東西。」

無雙仍不殂,這類小手段她不擅長,自然也不熟悉。

「本身就是髒東西?」

「那茶……不是茶。聞起來很相似,看起來也一模一樣,誰會知道,它……不,它,可是萬分珍稀,得養上好久,才能使喚出來的寶貝,當初想拿你娘親當試驗,瞧瞧功效,結果,浪費了……」

養?使喚?

听起來……像活物才需要的字眼。

再想起當年,傾倒的茶液,流回杯中的景象……若說是活物,也就不奇怪了!

「到底是什麼?!」無雙揪住三娘的衣襟,怒問︰「為何喝下它,眼楮無法再看見色彩?!」

三娘迎向她的凜瞪,她見多了彎彎噙笑時,卻同時陰冷的眸光,盯著你笑,也盯著你,像要交你千甩萬剮一樣,但無雙沒有,她眼中毫無殺意,有的,只是焦急、慌張。

有多久沒見過——這般干淨的眼楮?

心里所想所思,全由雙眼泄漏了出來。

她看著無雙的眼,許是累了,許是再也爭不了什麼,不知怎地,她沒有再瞞的心思,直言回她︰「因為,擋住了呀。」

「擋住了?」無雙攏眉。

「那蟲兒擋在眼前,遮了光,透過蟲身看去,當然就是一片的灰——」三娘據實回答。

並非她變得慈愛、變得良善,變得不忍再欺負人,而是倦、是疲累,換成以前,她會死不承認,更反過來咬無雙誣陷。

如今的她,身與心,都蒼老了,無力了。

無雙很震驚,「那茶杯里——是蟲?!」

素聞三娘那一族善使蟲,卻不知詳實,原來——

「我就討厭你娘那一手精繡,彩線在她手上,像活起來似的……」這話,幽幽說來,像遙憶的往事。

「如何把那蟲取出來?!」總算有些頭緒,無雙不由得激動。

三娘不答,削瘦的臉龐,顯得雙眼更大、更深,盯住人瞧時,烔然嚇人。

「能用藥將它打下來嗎?!」無雙又問。

「那恐怕……會先毒死宿主。」三娘哧地一笑。

無雙心一沉,由三娘的笑容看來,用藥這一途是不行的。

「那倒霉的宿主是誰?看你的臉色,不是你……你擔心的另有其人,誰,讓你肯踏進我的園子?」

「……」無雙默然,並不願說。

「不說?無妨,咱們禮尚往來,取蟲的解法,我也不說——」三娘仍舊精明,時而瘋癲,時而冷靜。

無雙急了,慌答,「是我心愛之人,當年……被我所騙,喝下那杯茶!」

「哦。」三娘拉長嗓音,仿佛听見有趣之事,未繪黛青的眉挑高起來。

這表情,無雙豈會不懂?

以往,三娘每回踏進她娘親的屋子,要欺負她們母女前,就是這副得意樣!

這女人——絕不可能告訴她,取蟲的辦法……

無雙料錯了,三娘不僅說,還說了不少。

「那蟲,不能強硬取,它若在宿主身上破裂,蟲液雖不致命,但宿主那雙眼,絕對保不住。」三娘掩嘴咳了幾聲,並非想吊人胃口,待順了氣,便又說︰「倒也不是完全無法,說來不難,一是找個替死鬼,將蟲過渡矛他,讓那人代替受罪;二是……殺蟲主,蟲主一死,那只蟲自然沒有活路。」

無雙眸內燃起希望,熊熊火亮耀著她的雙眼,明亮有神︰「……蟲主是誰?」

找替死鬼非一勞永逸之法,當然以「二」為優先考慮。

三娘露出詭譎的笑容,雙眸細細彎眯。

「我。」輕輕地,笑了出聲。

三娘毫不隱瞞,竟連這也答了,爽快麻利,坦白得令無雙怔忡,一時弄不明白,三娘何以有問必答,而且還是對她自己不利的答案。

「那只蟲,是我孵育養大,它認定我是主人,我若死,它也活不成。」三娘撩高右袖,讓無雙瞧見腕上古怪的紅印子。

想來,便是與蟲的主契印記。

「瞧,容易吧,犯不著你一臉擔憂,只要殺了我,你所有的煩惱便迎刃而解了。」三娘還能滿臉帶笑,說出這番風涼話。

「你為何要告訴我?」無雙難以信服,更無法理解。

以她對三娘認識,她不會……全盤托出,其中有詐?

「我這般坦率,你還懷疑呀?」三娘嘖嘖搖頭,好心沒好報,「果然還是圖江城里的人,耳里听著實話,心里卻琢磨著謊,別人說得越真,你卻越覺得像假……」鼻腔間嗤哼一聲。

「……我不認為你如此好心。」無雙坦承對她的懷疑。

「就算我騙你,你有何損失?殺了我,你不也報報以往受我欺陵之恨嗎?」三娘無所畏懼,將自己的死生說得風輕雲淡。

「你若騙了我,而我錯手殺害你,那麼解蟲之法,便再也無法得知。」無雙深思之後,得到此一結論。

「呵呵呵呵……你這麼想,倒也是,說不定……我就打著這壞主意。」三娘玩味地瞧她,想看看這丫頭內心糾結,在信與不信之間難以取舍。

「那麼,代替之法又是如何?」無雙退而求其次。

三娘又是干脆的回復,至于虛實,全由無雙去評斷。

「最後能讓宿主飲些酒,不一定要醉死,但宿主帶有酒意,蟲翳也會受影響,松懈了戒心,那時,讓替死鬼靠近宿主,你再吟念咒語——」三娘嘴里吐出數句長語,並不難記,無雙默誦幾回,便記下了,三娘續道︰「如此,蟲翳便會尋覓最近的熱息,鑽入其口鼻。」

此法,也沒有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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