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別扯蛋 第三章
第二章
三天後,當灶房也燒了,菜田也毀了,項豆娘開始嚴重懷疑起自己根本不是拐了個免費長工,而是撿了個災星回家。
老天爺呀,難道這是活生生的報應嗎?是嗎是嗎?是為了要懲罰她做人貪小便宜的現世報嗎?
好不容易在倉庫里翻找出了根泛黃老舊的釣竿丟給他,把他騙到魚塘去釣魚,三天下來被拼命想幫忙卻永遠幫倒忙的「瘟少爺」搞得心力交瘁的項豆娘,總算逮著機會拖著沉重的心肝脾肺腎到村里好友家,試圖松快一會兒。
「喂喂喂!听說你家來了個俊俏美貌小郎君呀,怎麼樣怎麼樣?你們打算何時成親?吃喜酒的時候可別忘了叫我,還有生了女圭女圭千萬記得認我做干娘……」同為十八歲,卻是早早和鄰村劉家兒郎訂親的珠花人還未嫁,卻已是一副熱心大娘的架勢,咯咯笑得活似小錦雞。「欸,今兒你怎麼沒把人帶來給我幫著瞧瞧眼呢?」
「啥呀!」項豆娘聞言臉都垮了,殺氣騰騰地咬下了一截硬邦邦的甘蔗皮,「人家都夠煩了,你還來看我笑話,什麼成親不成親的,那是長工——是長工!」
「唉,果然是好白菜都給豬拱了,也就你會把唇紅齒白的小郎君當五大三粗的長工用,真真糟蹋糧食,浪費人才。」珠花嘖嘖搖頭。「我說你也不小了,成日鑽進菜園錢眼里算個什麼呢?好姑娘還是要以嫁人為重,咱們女人圖的不就是個歸宿嗎?」
「歸宿能吃嗎?能喝嗎?能當柴燒嗎?能掙錢嗎?」她咬了一截香甜脆口的甘蔗,忿忿地嚼著。「要攤上個我阿爹那樣的,還不得累死我?」
話說回來,現在好像也差不多了……唉。
畬溫那家伙也就只有一身好看皮相出色,性情溫軟是強項,笑容長駐是優點,其它還有什麼?
叫他蒸個饅頭都能燒破灶,害她得重新扛磚挽袖砌了一個;撿雞蛋時滿眼放光,頻頻咽口水,手都在抖,她只得趕在他失手弄砸蛋,或失控吃掉前把雞蛋子兒搶回懷里,然後把他支到旁處去。話說回來,他是對蛋有多執著啊?要離去前腳步遲遲邁不開,痴痴望著蛋的目光無比垂涎,惹得她險些一時心軟,差點把能賣好價錢的放山雞蛋還給他吃。
仔細想來,他到目前為止好像唯一派上用場的,是陪她家阿爹風花雪月吟詩作對暢論聖人之道,短短三天,已被她阿爹引為平生知己,甚至還主動邀他一起參加今年的鄉試。
她也曾好奇問過他,在門庭敗落前師承何處?
他回以一個害羞笑臉,答道︰「依稀記得多年前曾與文曲星略有交情。」
听听!這都是些什麼牛頭不對馬嘴的亂七八糟呀?家里已經有一個呆書生還不夠,現在又來一個,還讓不讓人活了?
「唉。」她越想越覺得自己生來歹命、前途無亮,連甜美多汁的甘蔗在嘴里都味同嚼蠟。
「別唉了,也就你把男人當牲畜用,要求別太嚴苛了,反正過什麼不是日子呢?」珠花安慰她。「只要有手有腳無不良嗜好,是個肯對你好的就行了,先搶著把人訂下了,日後你再好生教不就成了嗎?」
「你不明白。」項豆娘悶悶地放下咬沒兩口的甘蔗,「鎮日之乎者也的,能換飽飯吃嗎?我阿爹已經是個不通俗務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偏偏書要錢,紙要錢,文房四寶用完了也得要錢,還有每天張口吃的,身上得穿的,哪樣不要銀子?我都恨不能身上長出三頭六臂來……要是再嫁個同款的丈夫,干脆叫我直接上吊算了。」
「呃……」珠花一時語塞。「也是啦,唉,項老爹也太……文弱了點。」
「珠花,」她忽然端坐起來,一臉嚴肅。「我開始有點懷疑這一切都是我的問題,是不是我命中缺金帶煞,要不怎麼遇到一個兩個都是這種的?你說我是不是該去鎮上給馬半仙算個命還是改改運什麼的?」
「果然女人能干,男人就『不行』啊……」珠花搖頭晃腦,滿臉感嘆之色。
「咳咳。」她嗆到了。
「話說回來,要找個肯干耐操、上山下海的肌肉漢子還不簡單?不說咱們無崖村里起碼百八十個人選,就是大郎他們村里的也不少,改天叫他們統統一字排開給你挑挑,我就不信憑你的姿色和實力,找不到一個適心合意的!」珠花不愧擁有天生當媒婆——或是小倌館鴇娘——的氣勢,一拍大腿,「這事兒就包在我珠花身上了!」
「你當他們是我後院里的菜,挑中了哪棵就拔哪棵?」項豆娘沒好氣地翻了翻白眼。「這方圓五百里誰人不知我是我阿爹的獨苗苗,娶了就得陪嫁過去一個老丈人,還有哪一個敢娶我?」
「呃……」珠花搔了搔頭,尷尬地道︰「對喔。」
無崖村是小小村落,祖上十八代都是務農為生,家家戶戶都是典型吃不撐也餓不死的莊稼人,听說村子里最有錢的葉員外,全部的身家擱在城里也還比不上人家隨隨便便一個開酒樓的老板……無崖村究竟有多窮,由此可見一斑了。
據珠花所知,村子里不乏偷偷暗戀喜歡著豌豆的年輕人,但幾乎都被家中老爹老娘叮嚀過︰項家豆娘是個勤快的好丫頭,娶了她比多了頭牛還好用,可惜還得陪嫁個項老爹過來養老送終,這筆帳怎麼算都吃虧啊!
因此,豌豆長到今年都大齡十八了,才會遲遲乏人問津,連最缺錢的媒婆都不願上門踫運氣。
珠花越想越替好姊妹感到心疼,眼圈兒紅紅地道︰「你放心,要是真不行的話,等我嫁過去劉家後,我替你作主,叫我家小叔娶你,咱們做一輩子的好姊妹、好妯娌!」
「珠花……」項豆娘很感動,真的,非常非常的感動,但是……仍舊憋不住微微抽筋的嘴角。「你未來的小叔劉二郎今年才十歲。」
叫她這頭老牛去嚼那支小女敕草,但凡還有一咪咪良心在的人,能嚼得下去嗎?
「那有什麼要緊?女大三,抱金磚,你大他八歲,不等于送了座金山給他,他都該偷笑了。」珠花理直氣壯地道。
「這餿主意就別給你家劉大郎听見,到時只怕有你哭的。」她咕噥,嘆了口氣。「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不過以後的日子我會看著打算的,你就不用再替我操這份心了。今兒就是來尋你說說幾句話,時辰不早,我也該回去做晚飯了。」
要是再晚點回去,灶房又得燒一次了。
「豌豆真可憐。」
「是豆娘!豆娘!別再喊我小名了|」
三天來被認定是「光拉屎不生蛋,不幫忙盡搗亂」大災星的畬溫,此刻俊美臉龐上的神情異常凝重認真,盯著手里的釣竿良久。
這魚兒怎都不上鉤呢?
可憐一名謫仙似的俊秀俏郎君,就這麼乖乖在魚塘前站了一下午,再是渾身腰酸腿麻也始終不敢擅離半步。
只因他家飼主——呃,戶主項姑娘有言交代,不論大小,至少今晚飯桌上要出現一條魚。
偏偏滿魚塘的魚兒像是尾尾串通好了似的,非但不上鉤,連出現在水面上稍稍吐幾圈泡泡都懶。
真真應證了那句「虎落平陽被犬欺,龍困淺灘遭蝦戲」。
他握竿的手越來越抖,人也越來越心虛,俊臉散發著濃濃的沮喪之色。
眼見日漸黃昏,他努力睜大了眼,試圖從平靜無波的水面稍稍窺探出底下狡猾游魚們的去向。
「你怎麼還在這兒?」一個詫異的熟悉女聲自背後響起。
畬溫猛然回頭,清亮眸子先是欣喜,隨即僵住,而後瑟縮了下,弱弱地道︰「項姑娘你、你回來了。」
「都這時辰了,你不回家吃飯還站這兒干嘛?」項豆娘好奇探腦一看。「收獲很好嗎?」
他心下大慌,一時來不及遮掩那只空蕩蕩的木桶,尷尬地結結巴巴道︰「會、會有的……再給在下多一點時間……」
「噗!」她噗哧笑了出來,眼兒亮閃閃,語氣倒是頗為莫可奈何。「空的?哎,不意外呀。」
「晚上……魚兒許是較願咬鉤。」他越說頭垂得越低,玉般的耳朵漸漸紅了。
「我再等等……」
「等多久?」她揶揄反問。
畬溫被問住了,俊臉閃過一抹不知所措。
唉,本來也沒對他有太多指望啊!
「回了吧。」她收起笑,嘆了一口氣,主動抓過他手上的釣竿,拎起了空木桶,下一瞬,手腕被只修長大掌握住了。
「我行的。」他目光溫和卻堅定,握住她的手掌亦是。「你等我,今晚桌上一定有魚吃的。」
項豆娘被他專注的眸光盯得莫名口干舌燥起來,隨即不自在地咳了兩聲,模了模鼻子。「我也就是那麼隨口一說,沒有魚吃也不打緊……」
「不行!」
她愕然地望著一掃平日文弱溫吞的他,如墨的眉宇微微斜挑,灼灼目光帶著一絲無法言喻的強硬,神情凝重堅決至極。
「我答應過你的。」他嗓音低沉有力。
她心兒沒來由地重重一震,不知打哪冒出的羞臊感來得又急又快,一下子就烘騰得雙頰滾燙通紅了起來。
要、要命了,他干嘛忽然變得這麼陽剛果決有氣勢,害她突然不知道該用什麼心情什麼反應來面對他?
「項姑娘,」畬溫眼神柔和了下來,透著一抹隱隱的悵然。「我不想再令你失望。」
項豆娘的心瞬間變得柔軟,原本的呆凝遲疑,頓時化為涓涓流水不知所蹤。
「咳。」她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嚨,把釣竿和木桶遞還給他,一面暗暗慶幸暮色更深,他瞧不見她頰上跟猴兒屁|股似的兩朵酡紅。「一起吧。」
「一起?」他微怔。
「怎麼,不行?」她聳起一邊眉毛。「不樂意?」
他點點頭又慌忙搖搖頭,欲言又止。
「直接說,我又不會打你。」她又忍不住想朝天空翻白眼了。難道她看起來就是個極難相處、很難說話的凶婆娘嗎?
「天晚了,姑娘還是先回去吃飯吧。」他忙補了一句︰「我很快就會釣到魚回去了!」
「可感覺希望不大啊。」她老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