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代明珠 第二十一章
第八章
才第一天,跟夜明珠吃晚飯的價碼,就已飆高到令人咋舌的程度——而且還只能吃飯!
不過,當兩位最高得標者的名字一亮出來,就再也沒人敢爭著加碼了。一個是大名鼎鼎的皇親國戚,另一個……即使有眼不識泰山的,見到座上那些稍有地位的人個個自認倒霉地模模鼻子鳴金收兵,也知道沒得玩了。
唉呀,唉呀,听說這大少爺一年來到處惹事,到處騷擾閨女,他父親在朝中偶爾都會因此被參上一本,想不到竟然也到了這里來?
原本想要再加碼的慶王爺,看到對手的名字,雖然咬牙切齒,但也有些猶豫。前皇就是獨攬兵權,才會搞到最後華皇後奪權時,司徒氏宗親全都只能袖手旁觀,想不到太子復國後依舊獨攬兵權。也許是因為,司徒爍終究不是靠著所謂皇親國戚的幫助回到天朝,而且當年幾乎所有宗室成員,支持的都是長公主司徒凊。他們當然不是支持司徒凊稱帝,而是因為司徒凊率領所有人對抗華丹陽,沒讓司徒室宗親全數淪為華丹陽奪權後的祭品,在那段時間里,她成了宗室所有人的精神領袖,後來他們也反對皇帝賜死長公主——剛開始是有這樣的聲音,但是當司徒爍將罪名一條條往長公主身上扣,所有人倒也不知是真的被說服了,或者只能屈服于威權之下?又或者其實更多人是被那些權力游戲搞得糊涂了呢?將小公主嫁到炎武,不是為了兩國和平,不是為了保護當時毫無能力自保的小公主,也不是為了聯合炎武皇帝的勢力掣肘華丹陽,而是為了他日敵國共謀天朝江山?皇上長子司徒穹的痴傻,不是華丹陽所為,而是長公主這親姑姑下的手,好讓佷兒成為她的傀儡?
無論如何,那些反對賜死長公主的異議,在司徒爍平凡無奇的長女司徒雨誕生後,全都平息了。司徒皇室歷代長公主都有巫力,從未有例外,司徒爍更加確信司徒凊下了咒,天朝長公主從此再也無法成為巫女。
然而,也有宗室長老語重心長地道,司徒爍是不願華丹陽之事重演。司徒凊相較于華丹陽有更多的威望,萬一哪天她要挾天子以令諸侯,甚至登基為女帝,易如反掌,尤其她還是皇室血脈,比華丹陽更名正言順。
是這樣嗎?不是這樣嗎?權力風暴外的他們又如何能說得準呢?
總之,這幾年,司徒爍對宗室血脈還算大方,但也僅是有名無權,他們這些王爺,表面風光,其實還比不上司徒爍身邊那幾位侯爺和宰相。
而另一位竟敢和慶王爺爭奪美人的,就是那個最近到處被人告狀,但依然到處逍遙的當朝左輔之子,樊顥。
「兩條都是大魚呢。」主樓的後廳中,夜合歡輕笑道。
這後廳是專門用來招待花魁的貴客,有時也會讓數位貴賓同時入內休息,因此特別劃分出幾個不同的區域,各有主題——像梅花席的四面玳瑁屏風,就瓖嵌著珊瑚梅枝,紫砂色素面錦的蒲團和引枕則用了梅枝做香料。各席之間用屏風相隔,抬頭往上看,可以見到一面巨大的鳳求凰鏤雕木屏風,看起來像裝飾,而實際上,花魁夜合歡便是待在這屏風後觀察底下的男人。
「樊公子得價最高,選他吧。他父親是當朝左輔,傳言左輔對這兒子放任至極,要是惹得他不愉快,隨便弄一道命令下來,都能把我們整死。」相比之下-只有身分名貴的王爺就顯得不重要了。再說,單從外在條件,雖然樊公子最近不修邊幅,此刻披頭散發的,有幾分頹廢,倒也還是個美男子;反觀慶王爺……唉,全天下的花樓,八成這位王爺都逛過了,他也算千夜坊的常客,光是看那臃腫又萎靡的模樣也知道,根本是縱欲過度,三十幾歲的人,看起來像五十多歲啊。
「但慶王爺是千夜坊的老客人了,在千夜坊花了不少錢,因為別人得價高就把他屏除在外,實在也說不過去。」其實明珠當時想的是,慶王爺是司徒家的人,這不正好跟她的目的相符?若她能好好安撫慶王爺,以後便有機會見到更多皇室宗親,仇余鳳說過,她可以對付司徒家的人,司徒氏殺光她明氏一族,她當然要讓司徒氏給明氏陪葬!
所以那天的晚宴,夜明珠竟沒挑上開價最高的樊顥,反而選了慶王爺,讓人大感意外,也有些好事者就說,天仙國色,果然不在乎世俗那套規則啊!
這決定,慶王爺當然樂不可支。樊顥表面上沒說什麼,回到行館後卻發了一頓脾氣。
這副文質彬彬、開朗守禮的假面具,怕是再也戴不回去了。仇余鳳原本悻悻然地想諷刺兩句,但心里也著急,慶王爺根本是老色鬼,明珠怎麼偏偏選了他?于是她道「你瞧瞧你這副模樣,人不人鬼不鬼的,去把自己打理好,再去見她行嗎?」
樊顥——亦即陽——沒想過仇余鳳為何變得如此熱心,起碼現在他無心思考別的。當下他听從仇余鳳的建議,立刻將自己整頓一番,酒也不喝了,很快又回復成翻翻美男子。
這時倒是听說,慶王爺和夜明珠吃了一頓飯,從此為夜明珠神魂顛倒。
也是,想這慶王爺雖然從小嬌貴,但心里多少也知道女人是為了什麼接近他。可是那天仙似的夜明珠,當時明明有更好的選擇,卻偏偏選中了他,讓這老色鬼頓時想洗心革面,還發誓從此不再逛青樓,要為夜明珠贖身。
全城都在談論這件事,就算當天只有遠遠地看著舞台上的夜明珠,或者壓根就老眼昏花看不清的,都堅持自己也在那天看見了讓慶王爺轉性的大美人。
每個人都加油添醋地形容自己看到的模樣,還有知名文人為她寫詞,于是也不過數日光景,人人都道千夜坊的夜明珠,其實是天上謫仙人啊。
只有夜明珠自己,不為所動。男人的甜言蜜語,她听得還不夠多嗎?
樊顥帶了大禮,說是要為當日自己在舞台下豪飲,對夜明珠姑娘有失尊重的行為道歉,白玉似的佳公子出現在青樓,自然又是引起一陣騷動。
這一回,明珠當然不能再拒絕他,夜合歡則是終于不再提心吊膽。要知道花魁雖然可以有自己的原則,但明珠當日舍樊顥而選慶王爺,根本是給樊顥難堪啊!價高者得標,本來就是最安全的做法,現在樊公子非但不記恨,還大方地給了她們台階下,夜合歡都要酬神謝佛了!
于是當日,夜明珠設宴款待樊顥。
明明是她不告而別,是她對不起他,但在畫舫上等待她的時候,他還是無比的企盼,無比的緊張。在過去那段日子里,他也不曾像現在這樣,像個情竇初開的生澀小伙子。
明珠當日穿了一件牡丹紅繡芙蓉花訶子及同色織金邊的魚尾裙,腰系金革帶,外罩孔雀綠及孔雀暗紋的大袖紗羅衫,飛仙髻上亦是一對孔雀開屏鎏金點翠的發簪和步搖,額上貼了小小的金色花鈿,貴氣無比,華麗逼人。
或許是因為,她心里有一種對男性的報復感,于是橫了心端起冷艷花魁的架子,反正這世間最不缺喜歡打扮成一身素衣,自比明月白雪的風塵女子,就和以前的她一樣,呵。
但,樊顥一見她,笨拙地站起來相迎的模樣,卻又讓她有些心軟了。
「樊公子。」
樊顥先是一陣失落,然後才想起自己此刻的身分。他連面具都沒戴呢。
「那日因為有些心事,對明珠姑娘實在過意不去。」記得,他以前也曾喊她明珠姑娘,這四個字在他舌尖掠過時,有些發麻,有些情怯,那一瞬間他幾乎有些憤怒于自己的脆弱。
他的雙眼無法不看她,腦海里唯一的念頭,就是阻止自己像個強盜般把她搶回金風園,到時他會在她懷里痛哭,問她為何不告而別,然後,他會挖下所有男人的眼楮,因為他們竟敢覬覦他的寶物——他的!
樊顥幾乎壓抑不住地想殺了那些人,壓抑不住地想抱緊她,而他的眼神卻讓明珠瞬間有些怔忡。
不,她在想什麼?樊公子比陽更高一些,也更瘦一點,聲音不同,氣質不同,更不用說陽並沒有樊公子的好容貌,他多麼自卑啊,那自卑曾經緊緊揪住她的心,讓她幾乎想舍下一切地愛他,但是……
明珠勉強回過神,淡淡說道「叫我夜明珠吧。」她仿佛不願從別人嘴里听到那四個字,「男人到青樓,本就是為了忘憂,公子並沒有錯。實在是慶王爺曾經多次幫助千夜坊,在恩情難卻下,明珠只能舍卻樊公子的好意,原想送花帖向樊公子道歉,樊公子沒有收到嗎?」
「我沒有住在同一個地方。」最近養父盯他盯得緊,好像也覺得他不太對勁,樊顥只好像泥鰍似地四處躲藏,不過看樣子,他最好別再挑戰養父的忍耐極限。「明珠姑娘也不必道歉,明珠姑娘歌藝卓絕,堪稱當代大師,在大師面前在下還如此放肆,實在該罰,在下先敬明珠姑娘三杯!」
明珠沒來得及阻止,甚至也忘了再糾正他,不要叫她明珠姑娘!
不知道為什麼,她這個明明想在淳良公子面前端架子的花魁,後來從沒能阻止樊顥喊她明珠姑娘。別說這小小的稱謂,夜合歡明明教了她許多應付男人的手段,但在樊顥面前,那些招式,有和沒有一樣。
如果她知道,天下間不是只有她這樣子吃癟,那位在天朝翻手作雲覆手雨的左輔樊豫,也總是莫名地被兒子牽著鼻子走,應該會覺得寬心些吧?
和樊顥共餐,讓明珠忍不住懷疑,也許連她都難以抗拒這俊美佳公子的魅力,雖然還不到心里起了漣漪的程度——如今要讓她心里有些什麼,恐怕也很難了吧?她苦笑著想。總之,比起當日陪慶王爺吃飯時,覺得一頓飯吃起來無比漫長且乏味,今日卻覺得月娘升得太快了些。
尤其,樊顥的眼神,總讓她有股安心的熟悉感……她不敢深想,只怕想得深了,想得明白了,會心酸。
有了慶王爺和樊顥爭先恐後地討美人歡心,其他人好像也只能看熱鬧了。
那一年,雁城老百姓茶余飯後的熱門話題,就是這兩位皇親權貴,為博美人一笑,用盡心機。那些手段,看在他們這些布衣平民眼里,真是嘖嘖稱奇,越發感嘆果真是紅顏能傾城啊!
不過,除了閑話八卦之外,他們也是能湊湊熱鬧的。
因為夜明珠出道那夜的表演極為成功,不少人詢問何時還能听她開金口,對此夜合歡笑道想听花魁開金口,包下她一整天不就行了?
但明珠卻有不同的想法。來年中秋,在她主動提議下,千夜坊對外大肆宣揚夜明珠又將在中秋夜開唱。這一回,就是廂房里只能從窗子往外看的位置,也有人花大錢想走後門,因為,連別的城里都有人慕名而來啊!
雖然這場表演的開銷不小,但是當天光是想進到千夜坊都需要入場費,更別說視野好的位置,倘若沒有富可敵國的身家是買不到的,至于看表演時讓姑娘陪伴,點酒菜,都要另外算,說起來千夜坊壓根不吃虧。
那天,夜合歡得請來幾十名保鏢,替她看管那一個晚上就堆滿了她房間,用來當作入場費的銀子啊!
表演開始,夜明珠一襲銀白紗羅大袖衫,雪白訶子,飄逸的銀白純白間色裙,頭上是一頂嵌了白水晶的純銀花冠。水晶在燈光下閃爍著連絳河也相形失色的光芒,而她姿態閑懶地坐在吊掛于舞台正上方,勾月形的秋千上,一會兒彈箏,一會兒彈琵琶,樂音如天上仙泉般純淨,人間美玉般剔透,而那歌聲仿佛具有魔力,猶比瓊漿玉液更醉人。不一會兒,她還吹起玉簫,讓底下的小舞娘們翩翩起舞,客人們直到深夜都舍不得走。
過去天朝的花魁從未有人這麼做,花魁的才藝總是由金主獨攬。夜明珠的創新之舉,雖然讓許多人得以觀賞,但因為別出心裁,反倒抬升了身價,想單獨看她表演的貴族巨富變得更多了,後來又有許多青樓爭相仿效,但總也要端得出象樣的表演,客人才願意接受這種僅僅買個座位就所費不貲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