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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瞳國師 第十五章

「你不必——」早朝後,李旭在殿外攔住晁無瑾。

「我已經決定的事,你來說也沒用。」

「抱璞,都過去兩年多了,我們都放手吧。放掉那些過去,不要再執迷不悟,鴉兒是不會回來了。」那雙承載太多悲傷的眼,說明他是一個沒有快樂的人,李旭沒法眼睜睜看好友毀掉自己,可是也救不了他。

晁無瑾冷冷地道︰「看在你是我朋友的份上,我不跟你爭這個。」

別人都當他瘋狂了,他卻十分清楚,要是真能瘋就好了。時間都過去了那麼久,但是可怕的想念還活著。

看著眼前執迷不悟的男人,李旭知道自己是白勸了,那種難以言喻的悲傷他也懂,事情過去了,大家雖然看似若無其事,其實內心都破了一個大洞。

原來兩年的時間還不夠久,不足以療傷。

點了兵、緊鑼密鼓的訓練,立了軍令狀後,李旭率領扎實的十萬大軍,揮軍往邊疆而去。

兩年過去了,每個人看似都在往前走,沒有什麼不同,但是,又的確有什麼不一樣了。

為了填補那個空洞,汝鴉身邊的男人都變了。

以前的李旭就算打死他也不會攬下戰爭這種苦差事。國家養那些武官將軍不是養來供奉的,戰爭發生要是無人可用,這個國家也有問題了。

大軍移動的速度非常快,半個月後,就駐扎在黑水河邊。

渡河不難,但是戰場步步皆險,為了防範敵軍偷襲,十萬軍隊還是決定先在河畔駐扎一晚,待清晨渡河。

星河稀,天色陰翳,細細的小雨從天而降,河畔的巨石上,晁無瑾負手而立,雨水打濕了他的睫,他卻無動于衷。

「大人,這膳食……您多少用一點吧?」火頭夫端著原封不動的晚膳找到晁無瑾,一臉無可奈何。

「撤下吧。」

「您這樣不行的,行軍至今您什麼東西沒吃,小的怕您身子撐不下去啊。」

「我不餓,不許再羅唆。」他很少感覺到饑餓,就算吃進東西也常吐出來,與其這樣,不如不吃。

火頭夫嘆了口氣,只能無奈地退下去。

大軍抵達前線,發現戰事比事先預估的還要亂,除了這些不成氣候的小國,背後的指使者,竟是國力幾乎要與王朝相當的靳國。

靳國火藥事業發達,有個野心勃勃的皇帝,對于並吞其他國家有著非常濃厚的興趣,也是個惡名昭彰的國家。

各據山頭的兩軍靜靜地對峙著。

晁無瑾很少跨出帳篷,他負責運籌帷幄,行軍布局,在尚未完成前,他不讓我方軍隊打草驚蛇,而是讓敵方放松戒備。但是一旦開打,他便把敵方困在陣法中,不得越雷池一步。

至于破陣殺敵的事,就由李旭去執行;王將和軍師兩人默契好得令人嫉妒,神機妙算加上軍官將士的誓死信任,也讓王朝大軍每戰皆捷。

可每戰皆捷並不代表沒有傷亡,有時為了穩定軍心,晁無瑾還是會奮不顧身地站在最前鋒。

戰事結束了,他和李旭雖然活著,卻好像已經死了很多次,也因為這一役,他們倆的威望傳遞全國各地,甚至遠播海外。

班師回朝那天,前一天大軍已經在城外駐扎,這是為了要重整軍容的必須程序,而游街過後,景盛帝將親自出中門迎接。

朝廷里的那些老臣每個都心里有數,皇位是七皇子接走了。

晁無瑾對那些官僚排場厭惡至極,沒打算應付皇帝和其他大臣,解了盔甲,輕車簡從的從小路回到自宅。

反正皇上有李旭會應付,而且那些官場應酬對他來說以後只會多不會少,多多練習對他有益無害。

轎子忽地停住了,小廝掀開簾子的一角。

「稟大人,是一位宮里的大人物,說非要見上大人一面不可。」

小廝有些不知如何措辭,顯然對方的身份非常矜貴。

轎子里的晁無瑾沉默著。

「那位大人物要請大人移駕到東邊角門,小的不敢做主答應,還請大人定奪。」

「鬼鬼祟祟的,不見!」

「無瑾大人,小的是皇後娘娘跟前的大侍女,娘娘為了見大人一面,已經在這里等候許久,請大人看在娘娘這片誠心上,就見娘娘一面吧。」

小廝沒了聲音,說話的竟換成女聲。

沉寂片刻,晁無瑾終究是掀開轎簾,踏出轎外。

大侍女一看見他,喜出望外,見過禮後撩起裙子,腳底生風似的回稟主子去了。

一輛布緣油頂的小馬車停在角門的隱蔽處,此處是豫園的一道後門。

頭戴紗罩的皇後已經等在車輦外,身邊一個伺候的人都不留。

「見過皇後娘娘。」晁無瑾冷淡地行禮。

「孩子……」皇後每次看到晁無瑾的白發,心里的那分艱難就會變得更加沉重,這兩年他不願見她,她也不知能拿什麼理由去見他,時間就這麼蹉陀了過去……

「不要叫得那麼親熱,我已經不是孩子了。」再見這個親生母親,晁無瑾意外自己的心中已無怨無恨。

「你大可放心,除了已死之人,我從未告訴任何人你我的關系,不用擔心你的過去會被揭穿,到老,你都可以坐在皇後的位置上,安安穩穩。」

「我當年確實有不得已的苦衷,你父親早去,我一個弱女子根本養不起你……」其實是因為不想吃苦,更想要榮華富貴,所以她才在一生下他後,就將他扔給山上一間道觀,買通了檢查的嬤嬤後參選秀女,自此進了宮,就這麼一路扶搖直上。

「過去的事我不想知道。」那些舊事與他無關,他已經走得很遠很遠,不再是幼年那個渴望母愛的孩子了。

皇後欲言又止。

「以後請不要再來了,你這高貴的身份要是跟我扯上關系,不怕讓人借題發揮嗎,對大家都沒好處。」他只想眼不見為淨。

「孩子,你難道不能原諒我嗎?」皇後眼神渴望的說。

她與景盛帝毫無所出,誰都知道宮中妃子要是沒有子嗣依傍,一旦年華老去,失寵于君王,那便是生不如死。

晁無瑾無疑是受寵的,她自然得好好牽住這條線。雖然位居中宮,後妃不得問政,但宮廷要有個什麼風吹草動,唇齒相依的後宮也絕對無法幸免,她太明白了。

就算陛下往後退了位,還有與他交好的七皇子,他的恩寵必是長長久久,若他們母子能和好,她就不必憂心自己的晚年。

「已經無所謂原諒不原諒,你只是選擇自己想要走的路而已。」

晁無瑾冷漠的轉身就走,聲音冰寒徹骨,令皇後如墜冰窖。

「你這不肖的孩子,不論如何我都是你的娘親啊!」

「娘親?」晁無瑾笑得陰冷,頭也不回的道︰「你知道我喜歡吃什麼?喜歡誰?可曾為我縫補過一件衣裳、喂我吃過一碗粥?」在他需要安慰的時候,給他一抹微笑擁抱?沒有,什麼都沒有。

皇後怔忡了許久,默默流下淚來。

被兒子這樣一指責,那埋藏在她內心深處、不敢省思、不敢窺探的歉疚,霎時涌上心頭,如同大片浮冰包圍住她。

的確,開口閉口說自已是人家母親的她,就連一口母乳也未曾哺育過他,這樣的娘親算什麼娘親?

半晌後,皇後抹掉眼淚,挺直腰桿,喚回侍從,起駕回宮。

她是皇後,不論如何,人前那完美的面具都必須一直戴下去,這就是她選擇的路。

「哎唷,相公,拖拖拉拉的,動作快一點啦。你可知道天上一日,人間三年,地府又是怎麼算時間的?要是姐姐的尸身腐爛了,就算拿回她的魂魄也沒用了。」

「娘子,我這已經是有生以來最快的速度了,你以為要從地府里把人要出來很容易嗎?再說地府辦事也有一定的程序啊。」

被綠珠拖著跑的土地公胡子在飛,長袍也在飛,拐杖更是無用武之地。

總之,他現在的狀態就是被性急的小妻子又拖又拉的趕往那什麼豫園。

這件事要是不快點了結,他每天被妻子這樣吵,壽命大概會縮短好幾百年。當然,這句話他很聰明的悶在肚子里。

不過因為實在飛得太快,撞上異物往後倒的力道也就格外驚人,不知踫到什麼東西的兩人狠狠地摔了出去。

「啊,這小子真有兩把刷子,連具有神格的我都被擋在外頭。」牽起妻子,土地公摩娑著胡子,研究小樓門外貼著的禁咒。

「那表示我們進不去了嗎?」綠珠沒空管摔痛的,也湊了過來。

「誰說的?不過為了不耽誤還魂時辰……汝鴉、汝鴉,速速出來吧。」土地公說著,從寬大的袖口拿出一只葫蘆瓶,瓶口對準門內。

畢竟是魂魄,畏強光日照,他好神做到底,可不能讓魂魄受到一丁點損傷。

不一會,一縷如煙的透明人形慢慢凝聚成形,汝鴉轉身面對土地公還有綠珠,緩緩的拜了下去,輕聲說道︰「多蒙土地爺爺和土地婆婆照顧,汝鴉無以為報,只盼魂歸後多燒香火給兩位,希望您恩惠澤被天都的百姓們。」

「啊,說這些做什麼?緣分一場,如今功德圓滿,你啊,趕緊進去吧。」

「我會努力燒香火給土地爺爺的,也請土地爺爺繼續照看綠珠,她年紀小——啊,我說的這是什麼話?她已經是土地婆婆了呢。」她當年無心插柳,想不到柳竟成蔭。

不想面對分離的綠珠別過頭,繃著臉咬住下唇,什麼也沒說。

汝鴉俯身再拜,身影變得更淡,她起身後轉眼就鑽進了門縫,順利地進入小樓,也看到躺在水晶棺里的自己。

這實在是很奇特的經驗,她也沒把握自己這具躺了好久的軀體能再接受已經離體的魂魄,但誰知道不等她觸踫,一靠近,一股力量就把她往里拖,等她再度有了意識時,只覺得身體乏力沉重。

許久後,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氣,終于能慢慢張開跟……不賴,眼珠能動了,只是躺了太久的四肢還有身體很不听使喚。

這時候,剛進家門的晁無瑾感覺到了小樓中的波動,不禁怒氣騰騰。為了不讓不相干的人到處走動,他特意把家里的僕役嚴格銳減,只留下護衛,而小樓是禁地,他設了層層的保護禁咒,誰好大的膽子敢闖?

況且他去邊關之前,已重新把陣法用自己的血喂過,難道是生變了?

他疾步趕到小樓,一瞧門面完好如初,符咒亦無人踫觸過,忍不住心生疑惑。

開了鎖,推開門……是錯覺嗎?他好像看見汝鴉的裙擺一角在飄動?

下一瞬,晁無瑾眼臆驟然收縮,正在跟不听使喚的身體奮斗的汝鴉雙眼就這樣對上了他的瞳眸。

他眼中掠過復雜狂亂又難掩的欣喜,小心翼翼地蹲下。

「不能動是嗎?」嗓音微哽,難以言喻、難以承受的,粗嗄如砂礫。

她眨了下眼,渾身上下只有眼珠能動,艱困的想舌忝舌忝自個兒的唇瓣也開不了口……這是什麼情況?

「鴉兒。」

她望著他,不解他是怎麼了?未束的發變成了銀雪,曾經美麗的烏瞳也不見了……

他伸手輕輕踫了她的頰,是溫的,卻猝不及防地沾上了她滾落的淚。

「不哭、不哭,我只是國事太過操勞,好好休養上陣,發色會再回來的。最重要的是……你回來了。」

她什麼都沒說,他卻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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