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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婢 第十八章

金黃的栗子樹掉了一地的殘骸,家丁們掃也掃不完的果殼,這些都是栗子樹上松鼠們的杰作。除了努力儲備過冬糧食,太過誘人的食物總要忍不住拿來磨練大大的門牙。

拿著斗篷過來的項穹蒼就見喜兒專注地瞧著那些渾身蓬松的松鼠,他故意加重腳步,也把斗篷往她肩膀上披。「什麼東西這麼好看?」

「它們在找食物過冬了。」喜兒感覺到肩膀傳來的暖意,指著嘰嘰叫還甩尾的鼠輩們。」

項穹蒼用手背踫觸著她讓風刮得有些泛紅,卻也氣色明顯變好的臉蛋。深思了下說︰「冬天要來了,你想家嗎?

她猶豫了下,點頭。

「想家,我們就回家。」他說得理所當然。

「真的可以?」有人不敢相信。

「有什麼可不可以的,家里的那些人可想念你想念得很,大家都巴不得王妃能早日回府呢。」別人的金窩銀窩再舒適,都比不上自己的狗窩好。

不敢隨便搬動喜兒,一來是因為她的身子還不適合移動,二來,項穹蒼不以為她會想回王府。

曾經,他總是把一個家丟給她,最後還遭遇了這麼可怕的事,她最需要人保護的時候他從來不在,當年水澇的時候是這樣,這次,生死交關又是這樣,他有什麼資格要她回去那個沒給過她快樂,只給她無盡責任和辛苦的王府?

在這里,厲勍曉的慷慨顯而易見,吃穿用度,銀兩開支絕對比照國舅爺府的待遇,甚至只有更好不會更差。

他看得出來喜兒在這里很舒服,很自在。

「我讓人好好把寢房整理整理,我們不日就搬回去好嗎?」

來喜兒欲言又止,但看著項穹蒼渴盼的眼神,什麼都不說了。

「喜兒?」

她伸手模著項穹蒼的臉,那麼輕柔又仔細,卻說︰「你也搬個凳子來坐,這里很涼,好像什麼煩惱的事情都不會有,陪我啦,快點去搬。」

「喜兒,有什麼事一定要告訴我,我是你的丈夫,知道嗎?」

「我又不是小孩,哪用得著你來吩咐?」她俏皮地癟嘴。

她──都死過一回的人了。

難道她的夫君不曉得這世間已經沒有正靖王妃這個人?

閻王府走過一遭,更知道要珍惜眼前人,她真的很愛他,今生今世再也不會愛別人像愛身邊這男子那樣地傾盡全身力氣。

愛有很多形式,譬如說,走開。

一個不能替夫家生下子息的女人,是該被休離的。

鵬哥不會休離她,那麼,她自己來吧。

*****

確定喜兒已經睡下,項穹蒼快馬回到王府。

沒讓門僮通報,只要人把馬牽去馬廄,自己徙步回到空蕩蕩的寢房。

房間是冷的,盆火是熄滅的,他就著夜色獨自坐下,大大的房間里只有月色濺蕩進來。

「王妃?夫人?是夫人回來了嗎?」外房有了聲響,睡眼惺松發蓬松的寧馨和平安掌著燈探進頭。

一看見來人居然是王爺,她們連忙行禮。

「這麼晚了,你們還沒睡?」

「回王爺的話,我們本來睡下了,听見內房有聲音……以為、以為是夫人回來。」

一個負責回話,一個趕緊把寢房里的燈一一點亮,也倒了火盆,趕緊加炭什麼的,忙碌了起來。

黑暗被驅逐,項穹蒼這才注意到一旁小幾上擺著一樣事物。

他好奇地拿起來。

「這是……羅盤,家里怎麼有這東西?」

「這是奴婢跟夫人那天出門去胡市買的,後來太監公公匆匆來宣夫人進宮,夫人就隨手放在那,夫人還吩咐了說不要收,等她回來還要瞧個仔細的,誰知道……一去就沒回來了。」寧馨說到這語帶哽咽,別過頭去擦眼淚。

「是這樣啊。」摩挲著光滑的表面,他想起了一件陳年舊事……這些年他常常忙得不見人影,喜兒,很寂寞吧。

他是給了她不虞匱乏的豐富物質生活,可是,卻甚少關心她在這座府邸過得幸福快樂嗎?她的心事都是向誰說去的?

一定不是他。

他想得心神默忽,兩個小丫頭做完了本分的事也不敢走開,只能在一旁看著這很久不見的主子一下笑,一下皺眉頭,一下深思。

就這時候,大慶披著衣裳,扎頭扎臉地喊著王爺跑進來,看見這光景,進退都不對,一個趔趄差點楂上門板。

「大慶。」項穹蒼喊。

「吩咐下去,王府里頭已經沒有王妃這個人,以後不論是誰都不許再提。」

「啊?」如果說剛剛門僮告訴他王爺回府時大慶還有那麼一絲睡意,這會兒全醒了。

「王妃都因急癥過世兩年多了,這件事鬧得滿城風雨,你們不會不知道吧?」

「這……這是當然。」雖然不知道王爺為什麼要這麼說,跟兩個忠心耿耿的丫頭交換過視線後的大慶點頭稱是。

「那麼,你明天可以開始操辦本王的婚事,要盛大鋪張,本王要請整座絲墨城的鄉親父老都來與會。大慶,你沒有太多時間,抓緊時間,在十日里辦妥。」

還沒從一團棉線里繞出來,王爺又丟一顆水雷彈炸得大慶七葷八素,這……天地顛倒了嗎?這不就擺明了要請流水席……重點不在這,重點是王妃明明活得好好的,王爺究竟打的是什麼主意?

「大慶。」

「是,在!」

「听清楚了,十天後,我要一個隆重的婚禮。」大慶跳了起來,那他哪來的時間睡覺,十天,那豈不是天一亮,就剩下九天?不過有件事他還是得問清楚。

「王爺,您中意的是哪家千金?」

「這還不知道,我得去跟國舅……不,當今聖上商量一下。」

啊?

王爺是因為太過操勞把腦子累壞了嗎?不然說起話來顛三倒四,這叫他們這些下人好為難的……但是,還在養病的王妃怎麼辦?

「寧馨平安,到時候你們兩個得當喜娘。」他又指派任務。

兩個姐妹沒吱聲。

「怎麼?」

「王爺,請原諒寧馨冒犯,要是王爺要娶的是別家千金……寧馨跟姐姐都不想當這喜娘。」

「哦,為什麼?」

「王爺可以隨隨便便地忘記王妃,奴婢不成……」

項穹蒼撐起了肘,忽然心情大好,很壞心地要逗弄這兩個忠心過頭的丫頭。

「不後悔?」

「請王爺恕罪!」兩人又跪了下來。

「那可不行,這個家是我說了算。」

「王爺,您要另娶,那麼……夫人怎麼辦?」寧馨拼了一死也要問。

「這事就不用你操心,她自然有人照顧。」

話都說到這分上了,兩個丫頭哪還敢說話,就算百般不情願也沒辦法了。

*****

皇帝的妹妹和湘郡主即將下嫁正靖王爺。

皇帝嫁妹,非同小可,最晴天霹靂的是這一嫁還嫁進了貴冑王孫避如蛇蠍的絲墨城。

沸沸揚揚的消息傳遍大街小巷,茶樓飯館販夫走卒足足談論了個把月,正靖王府又在各門樓上貼出告示,大婚當天要宴請整個絲墨城的人,這可是絕無僅有的大事,婚禮還在籌辦,老百姓已經商量好到了大日子那天要放下手邊的工作去觀禮了。

至于項穹蒼很不悅。

在他的計劃里,明明十天內就要把喜兒娶回王府的,偏偏事情到了厲勍曉那里,他的意見可多了。

「把我庫房里珍貴值錢的藥材都吃光用盡的妹子啊,這當然要收!」

這討人情的話不過是道前菜,接著,什麼既然要他收個妹子,當然要真心把喜兒當妹妹看,既然是妹妹婚禮,自然不能草率,于是,為了他這西貝貨哥哥要給妹妹一個體面的婚禮,項穹蒼硬是心急如焚地等了個把月。

吉日吉時。

王府里張燈結彩,扎上綢花的盆子花樹,貼著雙喜字的大紅燈籠掛的到處都是,入目一片燦爛的鮮紅。

王府好久好久沒這麼熱鬧過了。

軟轎抬進來的新娘已經被送人新房,一切不相干人等都不許進到這個院子。

寧馨和平安兩人也是一身的簇新,端著食盤就是不肯進新房里去。

「妹妹,算了吧,我們太渺小,這些事我們根本不能說什麼,你別扭了那麼久,氣還沒消啊?」

寧馨倔著臉不說話,把食盤塞給姐姐,「你圓滑,你懂人情事故,你進去,我顧門。」

平安也不想再跟她多費唇舌,端了裝滿棗子、糖果的漆盤,推開雕花門進了新人房。

不過,外頭的寧馨才找了個石墩坐下,一聲尖叫從屋里頭傳了出來,接著是腳步跟蹌的平安漲紅著一張圓臉跑了出來。

「怎麼回事?」寧馨抓牢差點拐了腳的姐姐。

平安口齒不清,比手又劃腳,後來索性及過來把妹妹往屋里推。

「搞什麼嘛?」

然後寧馨怔住了。

耐不住熱的來喜兒早把帕子拿了下來,她正小口小口喝著剛剛平安捧給她的桂圓茶。

項穹蒼知道她的身子骨還不算大好,事前就跟她講過什麼古禮都不用守,倦了就算想躺下休息都可以的。

來喜兒對著寧馨微笑。

「夫人?」她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奴婢不是在做夢?」

「你喔,真受不了。」跟著後面進來的平安也不想想自己剛剛受到的驚嚇也不小,現在有心情來笑妹妹了。

來喜兒把茶盅往旁邊放,「其實我是比較想過去抱你的,不過,我這破身子好得還不是很完全……」濃濃的歉疚中有著不經意流露的感情。

「嗚……夫人……嗚嗚嗚……」抹起眼楮的寧馨感受到了真實,驚天動地地哭了起來。

「你們這些人……真是累人,讓人放也放不下,丟也丟不得。」來喜兒悠悠嘆息,心又酸又難過。

站在外頭的項穹蒼額頂著門板上的雕花鳥,他是窮途末路了啊,才得用盡所有能把喜兒留住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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