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欠管教 第六章
「要不,我們一塊去?」見他沒反應,她又接著說︰「留我一個人,我會怕。」
望著她關切的他無法拒絕,只得將手伸向她。「拿火過來。」
自柴堆里抓了根最大的柴枝,靠近攙起他腰。
借著搖晃的火光,兩人慢慢朝洞底走去。
看來,之前有人在山洞里住過一陣,里邊還有些雞骨碎屑,跟幾個瓦盆。
于季友彎身拾起,確定里邊沒藏毒蟲,才交給普寧拿到前頭來。
洗盆接水的事,當然只能靠她獨做。
「洗干淨就丟外邊,一會兒就有水喝了。」
普寧十指不沾陽春水,連一點小事,也可以教她濕了半截衣袖。
「這些事,公主想必從沒做過?」見她扭著濕答答的袖子走回來,于季友覺得好笑又可愛,她鐵定是忘了把衣袖卷起了。
普寧擰著袖口皺眉。「宮里幫手那麼多,需要我做。」不過再一想。「不對啊,你的身分地位也不低,怎麼你都會?」
「我是野孩子,從小就愛在野林馳騁。」他添了幾根柴枝進火堆。「說來,我在野地還比在宮里自在。」
怪人。普寧睨他。在她的世界,哪個人不喜歡榮華富貴,偏偏他跟別人不一樣。
他嘆口氣說︰「今天晚上,得委屈公主待這過夜了。」
「不是你的錯。」他一說,她腦子立刻浮現女官們仰倒在她面前的淒慘畫面——說真的,在宮里,她從沒想過伺候她的女官們,跟她一樣都是會流血流淚的人,是那些血,那一雙雙死前仍然擔憂她的眼眸教她想起,她虧欠了她們多少。
「我很擔心其他人……」她驀地轉頭看他,眼底閃爍著淚光。「你說,他們會不會全部喪命在賊匪刀下?」
「不會的,」他眼神肯定。「我帶來的那批人都是我親手訓練出來的精兵,我相信他們一定能反敗為勝,活著帶人來找我們。」
「我對不起他們……」她說的是所有因她而死的人。
她這輩子從沒感受過如此龐大的內疚與不安,她甚至會想,若當初在路上她沒任性撒潑,讓隊伍能更早經過那座山,說不定就能避過那一場劫難,所有人現在還能好好地活在這世上……
累積了半日的驚愕跟愧疚,瞬間化為淚水奔流。
見她落淚,于季友不知所措,猶豫一會兒,才伸手輕搭住她肩。「我想他們在天之靈,看見妳為他們這麼難過,一定不會有人怪妳的……」
一听見他說什麼,普寧眼淚掉得更凶了。
「我不信。我知道我一路上都沒給他們好臉色,可是發生危險,他們非但不害怕逃跑,反而一個個護在我轎前——如果換成是我,為了這種主子丟了性命,我一定會覺得不值得……」
「妳仔細回想,他們看妳的眼神,有一點點勉強的樣子麼?」
她搖著淚濕的小臉。就是因為沒有,她更難過了,她哪里值得她們付出性命了?
「我猜想,她們所以甘願為妳付出性命,大概跟我現在的感覺一樣,看出妳不只是一個愛發脾氣、不講理的刁鑽公主。」
她鼻子一吸。「原來你是那麼看我的?」
他點頭。「妳仔細想想我們第一次見面,還有這幾天的相處情況,哪一點不符合刁鑽、愛發脾氣、任性、不講道理這幾樣?」
還不是因為你都不理我——她心里嘟囔著。「可是我昨天晚上就沒有了!」
「是啊,要不是妳昨晚有了轉變,我今早也不會叫胡里送東西過去。」
「就是因為這樣,你當初才跑去跟我父王退婚?」
他皺了下眉。「不能這麼說,其實,我是認定妳不會習慣。」
「習慣什麼?」
「我的生活方式,還有宮外的生活。」
她听不懂。「你是說你吃飯睡覺的方式跟一般人不一樣?」
「不是這個意思。」這話有些難解釋。「我只能說,在襄州,絕對不比住宮里舒服。我打個比方好了,妳就像一株千金難得的珍貴牡丹,得專人細心照料,但我——我比較像野馬,我喜歡馳騁山林,討厭受人管束。妳自個兒想,妳覺得牡丹與野馬適合一起生活?」
如果真是牡丹與野馬,當然很難生活在一塊。但是,她甩了兩下衣袖,她又不是真的牡丹,他也不是真的野馬啊。
就在這一刻,她突然想起長安城門前「一條龍」的掌杓龍焱之前說過的話。
那時龍焱桀驁不馴的脾氣,讓她印象十分深刻,從小到大沒人敢違抗她命令,龍焱卻敢,于是她拼了命地想得到他。為了逼他娶她,她還將他拘進普寧宮,那時他對她說︰「公主如此草率決定婚事,萬一日後遇上真正喜歡的對象,該怎麼辦?」
什麼叫「喜歡」,坦白說她並不懂得,只知道她討厭有人不理她,所以才非要將他栓在身邊。是後來父王把她給許配于季友,然後于季友也跟龍焱一樣拒絕她,她才氣得忘了龍焱的事,一口答應要嫁的。
不過經過剛才的逃離,和于季友同騎一馬,被他緊緊抱過之後,她發現,她好像懂了「喜歡」的感覺。
還真是被龍焱說對了,她當初所以執意要他,不過是心有不甘,但那跟喜歡一點關系也沒有。真正讓她心房震顫,一顆心騷亂不安的男人,是眼前這個寧可捱傷,也不願舍掉她的人。
但她這會兒卻說,他們不適合。
真不痛快!早先他幫她摘槐花,又送果子去給她,她還以為他挺喜歡她呢,可沒想到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不過木已成舟,現在討論這些也沒用了。」他閉上眼楮低笑。
有些話他隱在心里沒說,和她相處一陣之後,他已不再像之前那般排斥跟她成親,因為他發現,她是個會因應環境而變化的人。
听他說的,好像把跟她成親,當成什麼苦差事一樣。
她抓了根柴枝在手里揪著。活到這麼大年歲,終于才嘗到喜歡的滋味,他卻突然拿牡丹跟野馬做例子,說他們不適合——她哪肯服氣!
不過是一般人的生活,又不是多難的事。自小太學師傅就夸她天資聰穎,她相信只要她努力,一定能很快就上手。總而言之,她就是不想讓牡丹這詞兒,讓于季友將她排拒在心門外。
她喜歡他,當然,她也要他是喜歡自己的。
她瞪著燃得正旺的火堆,好一會才說︰「我在這兒先說了,不管是生火撿柴還是劣水包扎,反正你會做的事,我都會努力做到像你那般熟稔。」
本以為他听了該會覺得感動,沒想到,他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喂,你也回我句話啊……」
她探頭到他面前,才發現,他睡著了。
早不睡晚不睡……她有股沖動想搖醒他,可一想到他背上的傷,還有先前那一場惡戰,手又立刻收回。
讓他多休息,對他的傷應該有些幫助吧。
普寧袖子一甩站起,遠遠瞄見她剛才拿到外頭接水的瓦盆,好像已經滿了。她走去端起,小心翼翼啜了一口。
想不到不難喝!她一想起于季友,喜孜孜想跟他分享。但一到他身邊她才想起,人家早睡了。
掃興!她氣嘟嘟地放下瓦盆,對著他睡臉嘟嚷了幾句氣話。但又怎麼樣,誰教她舍不得吵醒他。
她端詳他,閃動的火光將他俊美騵悍的面容,添上了一抹難以言喻的神秘。
「你睡了也好,省得你听了我的話,又要跟我說什麼牡丹野馬不適合……總而言之,我喜歡你。不管你一開始是怎麼想我的,從現在開始,我要你對我改觀。」
她沖著他睡臉認真說道︰「別以為我辦不到。」
※※※※※※
當晚,普寧無處可睡,整個山洞只有于季友身下鋪了衣裳,不得不,只好趴在他身側睡下。
也不知過了多久,再醒來,外頭天色已亮,雨也停了。
痛死人了!向來養尊處優的她哪里睡過地鋪,腦子一醒,頭個感覺就是疼;充其是她的腰,簡直像要斷了一樣。
「外邊有誰,快點進來幫我搥腰……」平常使喚人使喚慣了,這會兒,她還當自己在宮里。
久听不見腳步聲,她睜開眼楮,這才瞧清楚自己坐在哪里,昨午的事,全咻咻咻飛回腦子里。
于季友!她猛地想起,轉頭看見他仍躺在身邊,大松了口氣。
剛才那一瞬間,她還以為被丟下了呢!
她四肢並用爬坐起身,想看他睡醒了沒,可一瞧他姿態,發覺不對。
伸手模模他額,哎呀,燙得嚇人!
她拍拍他臉低喚︰「你醒一醒啊,跟我說說話,你不要嚇我……」
「好渴……」他啞著聲音吐出兩字。
「我就去拿水,你等我。」
她小心捧來瓦盆,卻發現他臥趴的姿勢沒辦法喝水,只好又放下瓦盆,鑽進他臂里攙他。
「你幫忙——使點勁!」
但普寧使盡吃女乃力氣,猶然動不了他分毫。想不到昏迷不醒的人這麼重,她一個人根本撐不起他!她趴在他臉適猛喘氣。
「好渴……」他還是這兩個字。
「我知道了,我來想辦法。」
她四下環顧,忽地望見洞外的大樹,靈機一動——可以把葉子卷起來舀水給他喝啊!
她三步並成兩步奔到外頭摘了一把,又拿瓦盆里的水將葉子洗得縴塵不染,才跪在他身邊,用葉子一點一點折水給他,但溢漏出來的水,遠比他喝下的多。
她苦惱地發現,趴著的姿勢,不好喝水啊。
見他像被人拋上岸的魚,不停張合著嘴喊口渴,她急得眼眶都紅了。怎麼辦?又攙不起他,他又沒有能力自己喝……
她苦思一陣,突然想到,她還有一個法子——她可以用自己的嘴,喂他喝水。
這樣好麼?回頭看著他焦干的嘴唇,她管不了那麼多了。管它什麼禮教、什麼男女授授不親,萬一真讓他在這里渴死,她不恨死自己才怪!
豁出去了!
她端起瓦盆喝了一大口水,然後棒住他臉,唇瓣相接,直到他迷迷糊糊打開嘴,她立刻將清水一點點哺進——最後起身,一而再重復相同動作。
冰涼、甘美的雨水一滑進他喉頭,他也慢慢有了知覺。不斷哺著他清水的柔軟唇瓣,是疼痛的身軀唯一渴望的甜美。
「不要走……」她又一次起身時,他迅速出手,留住她欲移開的腦勺。
她驚愕地發現他眼楮是張開的。他什麼時候醒的?
「好甜……」他散渙的眼神盯著她紅潤的嘴,腦中只有一個念頭,留住她,不要讓她走,沒多想,他立刻湊頭吻住。
普寧一陣暈眩。
兩人現在的舉動,早和她剛才純情的哺水完全不同。他唇如饑似渴地揉蹭她唇瓣,托住她腦勺的手是那麼地熱燙、有力。她不自禁地軟倒在他身側,感覺他軟膩的舌舌忝蹭她唇瓣隙,然後探進,引出她不自的申吟。
她迷迷糊糊地想,那竄流過她身體的顫悸,是什麼?為什麼會讓她感覺如此虛弱、又強壯?
從未體驗過的騷動教她忘了一切——包括他的傷。她不自覺勾住他肩膀,想再多感覺一些。直到他突然間縮起身子,理智才重回她腦袋。
她弄疼他了!她猛地移開臉。
「不……」他纏膩蹭到她身上,縱使神志不清,他仍然不想放干那甜似蜜的小嘴。
「不行。」她拿出迫力推開他,听見他挫敗一嘆。
現在不是抱在一塊親熱的時候。她一模他額,仍舊燒得厲害;還有他的傷,再放任不管,早晚會出問題。
她一瞥外頭,雖然心里不安,但為了救人,她顧不了那麼多了。
得帶點東西防身——她抓起他佩劍,拿腰帶綁在她背上。雖然一點武藝也沒有,但帶著,不但可以壯膽子,也可以裝裝樣子嚇人。
「我絕對不會讓你死的。」她輕撫他燙熱的面頰,發誓似地說道︰「我現在就去找人來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