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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善良 第一章

這天……

沈浩已經很清楚眼前這小娃兒在哭什麼,搬進這社區一個星期以來,不管是在馬路邊還是公園里、小吃攤還是便利超商,幾乎每天都有這麼一、兩個搞不清楚狀況的死小孩當著他的面嚎啕大哭。

根據阿炮的說法,全是他這張臉惹的禍,小平頭、黝黑的皮膚,外加左臉頰一道六、七公分長的刀疤,看在小孩子眼中簡直就是惡魔黨大頭目的化身。

對于阿炮的論斷,沈浩倒不怎麼介意,但沒事就有小鬼頭在他跟前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實在惹人心煩。為求安寧,他甚至嘗試對小鬼頭露出笑容,結果適得其反,哭鬧里夾雜著恐懼,噪音分貝反倒提高了。

阿炮說他的笑令人不寒而栗,為此沈浩賞了他一個白眼,畢竟他也三十好幾了,接觸過的人不計其數,可從來就沒有人說過他笑起來多可怕。不過憑良心說,過去十年來他很少露出笑容倒是真的。

他為了尋求自我而逃離以前的生活,為什麼反倒陷入此刻這種荒謬得可笑的狀況中?

似乎,一切都是從那個滑板車男孩跟長發女子開始的,自那天起,好象所有的小孩都把他當妖魔鬼怪。

沈浩才這麼想著,背後居然又響起有些熟悉的低沈嗓音。

「又在欺負小孩子?」

沈浩倏地轉身,看見一張似曾相識的清麗面孔,不同的是這回長發並未披肩,而是松松地扎在腦後。

「——又是-?」他挑高了眉,很難相信竟有這種巧合。「-這算什麼?陰魂不散?」他嘲諷道。

「是啊!我是維護正義的科學小飛俠嘛!」長發女子不疾不徐回答。

听著她說話,不知道為什麼沈浩居然有些許閃神,他注意到她身著寬松白色套頭毛衣、已經褪成淺灰色的牛仔褲,看起來……怎麼說呢?簡單,但就是很有味道,一種仿佛只適合她的特殊風格。

或許她能替他的外表想想辦法,至少讓人見了他不會想哭。

原本在他面前顫抖大哭的小鬼頭乘機一溜煙跑了,沈浩這才眨眨眼回到現實。

見鬼的科學小飛俠!該死!連她都把他當惡魔黨的大頭目?

盡管心里是咬牙切齒,沈浩卻還是不由自主把她從頭到腳瞄了一遍。

「真巧,又在這種情況下見面。」他沒話找話。

「是啊!我不禁要以為你根本是天天以欺負小孩子為樂了。」

她的回答令沈浩握起了拳,但即使是如此他仍對她略帶沙啞的嗓音莫名著迷。

「不管-信不信,我可沒那個閑情逸致欺負小孩子。」沈浩又在解釋了,為此他愈來愈覺得受不了自己。

何必跟一個只見過兩次面,而且或許再也不會踫面的人說這麼多?反正她也不會信。

沒想到的是女子居然微微蹙起了眉,繼而點點頭低語︰

「的確,人的雙眼有時候也並不是那麼可靠。」

沈浩錯愕地張開嘴,數秒後還發不出聲音來。

「可以冒昧問一下嗎?為什麼小孩子總站在你面前哭個不停?」女子問。

怔了半晌,沈浩回答︰

「據說是我的長相嚇人。」

這回換女子把他從頭到腳細看了一番。

「現在的小孩子這麼不禁嚇嗎?」然後做了結論。

原來她也同意他長得像酷斯拉,沈浩覺得有些沮喪。

女子渾然不覺他的心思,忽然就換了個話題︰

「你不是這里的住戶吧?以前好象沒見過你。」

「我上個星期才搬來。」

「上個星期?」女子歪著頭思索了會︰「難不成你就是在一百號開了討債公司那位?」

「一百號沒錯,但我開的是房屋修繕公司。」沈浩冷冷道,他開始考慮搬離這個社區的可行性。

「房屋修繕?」女子兩道柳眉皺在一塊︰「早餐店老板娘明明說——」

「我看這個社區住的全是些以貌取人的家伙!」沈浩冷哼了聲。

女子挑起眉盯著他看了半晌,沒有反駁他的話,倒是伸出了手︰

「我姓風名真,先生尊姓大名?」

「風箏?」這名字有點怪吧?沈浩心想。

「真假的真。」大概已經習以為常,女子淡然解釋。

「沈浩。」沈浩也做簡單的自我介紹,伸手與她相握,只覺她握手頗為有勁,給人一種誠懇的好感。

「這個社區說大不大,往後或許還有許多踫面的機會,多指教了!」風真微笑。

沈浩怔住了,半晌才回過神來。

「彼此,彼此。」他回答。

風真道過再見後離去,沈浩則盯著她的背影直到不見蹤影。

怎麼辦?她的笑容讓他心跳得好快,快到好象連呼吸都要停止了。

接下來幾天沈浩忙著面試上門應征總機和小妹的人選,阿炮則負責把搬過來的東西整理歸位。

這近三十坪的挑高空間在擺上桌椅和櫃子後已逐漸像個辦公室,而因為阿炮已在兩個月前和新婚妻子另築愛巢用不著替他保留房間,沈浩于是把二樓兩個房間打通,自己稍微設計了下並找人施工,成了他下班後的私人空間。

而盡管如此忙碌,只要偷個閑喘口氣,一個縴弱的身影便會浮現眼前。

一見鐘情嗎?這四個字跟他簡直太不相配,听了就教他起雞皮疙瘩,他絕對拒絕相信

沈浩氣惱地喝了一大口茶,五官霎時扭曲起來。

這年頭的女人連泡個茶都不會。

他在眼前的履歷表上劃了個大×,隨手將筆準確地扔進筆筒里。

門上的風鈴叮當響起,阿炮抱著一個大箱子推門而入。

「這是最後一箱了,大哥。」他喘著氣說。

「嗯,辛苦你了,先擱著吧!」沈浩指指地上。

「我干脆替你搬上樓,這箱可不輕。」

「我自己來,你忙完就先回去,小潔還等著你吃飯不是嗎?」

提起新婚嬌妻,阿炮抓抓頭,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用不著理會她啦!我也跟她說過了,男人要打拼事業,哪可能天天回家陪她吃晚飯啊!」

沈浩聞言揚起嘴角︰

「是嗎?你真敢這麼對小潔說?我還以為你對她唯命是從,她說東你不敢往西。」

「那是給她面子。」阿炮紅著臉解釋︰「這可是大哥你說的,說女人是拿來疼的,凶不得。」

沈浩點頭︰

「我是這麼說過沒錯,不過小潔例外,那麼潑辣的老婆你盡管修理她沒關系。」

「大哥!」阿炮嚇得大嚷。

沈浩微笑揮揮手︰

「說笑罷了,我知道你不會對女人動手,尤其是小潔。」

「我又不是活得不耐煩了。」阿炮嘀咕,接著對沈浩說︰「不如大哥你跟我一道回去吧!小潔最近老在我耳邊吵,說你干嘛這麼久不上我們家來。」

「你們兩個人甜甜蜜蜜,我去做什麼?」

「去試試小潔的手藝啊!她最近看食譜學了不少新菜色。」

「能吃嗎?你老實說。」沈浩問。

阿炮支支吾吾,終于長嘆道︰

「大哥!我好懷念跟你一塊啃便當的日子啊!」

「原來如此。」

「你不知道我有多為難,不吃的話會傷了小潔的心,吃下去又對不起自己的腸胃——」

「那你還想拉我下水?」

「我備有各種胃藥,而且深知什麼癥狀吃哪種最有效。」

「謝了。」

「不過小潔想念你是真的。」

「我不怎麼相信,不過等這陣子忙完,我會去看看她。」

「那我就這麼跟她說了。」

「順便跟她說我會帶披薩過去。」

「咦?」阿炮皺眉。「這樣不會太明顯嗎?」

「明顯也沒辦法,我可不想到腸胃科掛急診。」沈浩說。

阿炮約莫是想起嬌妻在家等他吃飯,又是一聲長嘆。

「說真的,大哥,你該不是害怕變成我這樣才遲遲不結婚的吧?」

「你指的是娶到不會做菜的老婆?」

「不會做菜、家事也不在行,再來就是驕縱、任性、不知溫柔體貼、對老公予取予求……」

沈浩舉手打斷他︰

「有這麼慘嗎?」他問。

「我還沒說完呢!」阿炮苦著臉。

「我可已經嚇壞了。」沈浩揚揚嘴角,這一秒大概是他近來心情最佳的時刻。「我早警告過你的。」

「是兄弟的話就應該更『認真』警告我,再不用威脅的也行。」阿炮埋怨。

「自己的妹妹,我怎麼好意思說得太詳盡?」

「你不也常說我跟你情同手足,你就好意思將我推入火坑?」

「是你自己沈溺愛河不可自拔,怎可怨我?」

阿炮三度長嘆︰

「這麼說也是啦!」他看了看表,發現時間還早,于是問道︰「怎麼樣?今天的面試如何?」

沈浩搖頭︰

「應征總機的一口台灣國語,應征小妹的是連塊抹布都扭不干。」

「這麼說來就是沒有合適人選了?」阿炮說著忽然眼楮一亮︰「我說大哥,干脆就讓小潔來做如何?反正她一個人在家也沒事可做,太閑了就口會跟我嘮叨——」

「別說笑了。」沈浩斷然拒絕。「那家伙是我自家出品的,她有幾兩重我清楚得很,你休想找她來荼毒我。」

「不就是打掃泡茶外加接接電話,小潔應該沒問題啦!而且她是我老婆、你妹妹,就當是義務幫忙,發便當時算她一份就是了,省錢又省事,何樂而不為?」阿炮極力游說,沈浩則當他瘋了似的盯著他看。

「你說真的?」他問︰「你真的想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跟你老婆膩在一起?」

阿炮一听打了個哆嗦,遲疑了片刻才壯士斷腕般說道︰

「雖然听起來很可怕,但這麼一來她就沒辦法下廚煮一些難以下咽的東西,我脆弱的腸胃也就可以暫時獲得赦免,一想起這個我什麼都可以忍受。」

「喂!」沈浩受不了地大翻白眼。

「你就體諒體諒我嘛!大哥,再這麼『愛老婆就是天天回家吃晚飯』,我很快就會掛掉的。」阿炮哀求道,只差沒跪下來。

沈浩哭笑不得,雖然同情阿炮的處境,但只要虛擬一下沈潔整天在周遭打轉的情境,就會覺得還是讓阿炮一個人入地獄即可。

「不是大哥缺乏同情心,你現在已經喪失理智,總得有人負責做出正確決策,如果我一時心軟答應你的請求,往後將是永無止境的災難。沈潔那個丫頭還是待在家里最好,既然你都已經大發慈悲將她娶回家去,又何苦放她出來危害人間?」

阿炮一听眯起眼楮。

「你說得好象小潔是什麼妖魔鬼怪。」他質疑。

「相去不遠。」沈浩認真回答。

隔天早上沈浩眼皮直跳,不祥的預兆令他早早就醒過來而無法再入睡。果然他才下床想替自己沖杯即溶咖啡,經他特別設定的手機鈴聲就響了,不看也知道來電者是誰,他根本就不想按下接听開關。

阿炮那個蠢蛋,他果然還是不明白他這個做大哥的是多麼用心良苦想替他保留一塊生活中的淨土。

任由電話鈴去響,沈浩沖好咖啡後徑自進浴室梳洗,然後坐在他頗為喜歡的黑色沙發上,邊翻報紙邊把已經不那麼燙口的咖啡一股腦兒倒進肚子里。

這期間手機不死心地又響了幾回,同樣是頑皮豹的音樂,看看時間不過是早上六點多,沈浩干脆抓了件外套往外走,放任那俏皮卻令他不耐的樂聲在房里響個不停。

今天是周末,誰都有權利睡到自然醒,偏偏他就有個任性到極點的妹妹,又偏偏嫁給了一個沒啥個性的應聲蟲,害他得像個老先生似的大清早在公園閑晃。

最近他喜歡讓自己保持忙碌,半點都不想閑下來。

點了根煙,沈浩倚著樹吞雲吐霧,看看地上的草、望望天上的雲,就這麼不經意地,眼楮掃過一個熟悉的影子。

他在心里咒罵,愈想避開的就偏避不開,這是什麼鬼運氣?

矛盾在沈浩心里拔河,想上前又有些畏縮,最後他選擇了躲在大樹後等她經過。

風真還是那麼一派優閑。身著灰色針織上衣和褪色牛仔褲,長發扎在頸後,雙手藏在褲子口袋里,時而抬頭看看天,時而低頭看著自己的腳步,一張素淨的臉在某個學童經過旁邊時露出淺淺的微笑。

「老師早安。」小男孩約莫是跟家人出來運動,必恭必敬地朝風真行了個禮。

她是老師?

沈浩頗感詫異,無法想象著她拿著粉筆在黑板上寫字畫線的模樣。

該怎麼說呢?他印象中不曾見過這種形象的老師。

風真正走過他躲藏的大樹旁,沈浩數次將走出來跟她說話的沖動給壓了下來。再次見到她之後他就有種莫名的預感,如果不跟這個女人保持點距離,自己的人生肯定會有大改變。

有時候改變未必不好,可他這回並沒有什麼把握。

風真走遠後他仍盯著她的背影,忽然覺得這樣的自己有些悲哀。

回到家中手機鈴聲還在響,只不過音樂換成了無敵鐵金剛。

沈浩忍不住大聲聲吟。這是怎麼了?大家都不睡覺的嗎?

嘆了口氣,他抓起手機按下接听鍵︰

「早安,媽。」他說,努力在語氣里加上那麼點興奮。

「早什麼早?你知道我撥了幾次電話嗎?你好大膽子,連你老媽的電話都不接?」電話另一端傳來咆哮聲,沈浩忙將手機拿離耳朵遠些。

「我睡著了,沒听見電話鈴響。」沈浩忙安撫道。

「沒听見?鬼才信你,你妹妹說她撥了十幾通電話你都不接,這是怎麼了?躲我們母女倆啊?」

瞧!他料得一點沒錯,全是沈潔搞的鬼,他們家就這麼一老一小兩個女的,不管什麼事都充份發揮團結合作精神,每每打得他們男子兵團潰不成軍。

「我把手機忘在客廳沒帶進房間,真的沒听見鈴響。」沈浩不改說法,改了的話必死無疑。

電話那頭響起兩聲冷哼,之後沈母稍稍消了氣的聲音傳來︰

「罷了,你這麼說我就姑且相信,不過你妹妹說你不肯讓她進你公司做事是怎麼回事?」

沈浩閉了閉眼楮,阿炮這家伙簡直是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他自己心甘情願讓老婆爬上他頭頂撒野也就罷了,干嘛非得拖他一起下水?這種沒人性的事都做得出來,他真得好好考慮一下他們的合伙關系。

「你倒是說話啊?像小潔這麼如花似玉,工作能力又好,還是自個兒家的人,打著燈籠都找不著這麼恰當的人選,你有什麼不滿的?」

沈浩轉頭嘆息,之後才無奈對著電話說︰

「我記得小潔結婚時-跟阿炮說過,說不希望-女兒-頭露面,要她在家里洗衣燒飯整理家務,當個專職的家庭主婦不是嗎?」

「那時候我是這麼說沒錯,小潔也覺得當家庭主婦挺悠哉的,結婚幾個月,她胖了兩公斤呢!」

「這不就好了?」

「問題不在這里,小潔說她受到嚴重的侮辱。」

「什麼?」

「她想不想去你的公司上班是一回事,你問都不問就拒絕她讓她很傷心,她在電話里哭個不停。」

沈浩翻白眼,也只有他老媽會理會沈潔那套足以問鼎奧斯卡金像獎的演技,畢竟那是她一手教,而且頗有「青出于藍,更勝于藍」的氣勢。

「她乖乖在家里當少女乃女乃不是很好嗎?干嘛非要跟我過不去?」

「你看你就是這種態度,難怪小潔會那麼生氣,她是你唯一的妹妹耶!你卻當她是什麼瘟神似的。」

沈浩張嘴閉嘴,張嘴又閉嘴,最後只能長嘆一聲︰

「-太寵她了,媽!」

「我就這麼個女兒,長得漂亮、人又乖巧,我不疼她疼誰?」

乖巧?豬都會飛了。

「那麼-要我怎麼做?打電話去跟她道歉?」

「打電話稍嫌誠意不足,你約她出來吃個飯比較恰當。」

「拜托!我忙死了,哪有時間跟她吃飯?」

「請她吃牛排好了,她喜歡,順便跟她討論一下請她到你公司上班的事。」

沈浩氣結,說不出話來。

「對了,阿浩,小潔說你是個『給』,你真的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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