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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門嫩妻 第一章

泰和二十八年,夏。

都城尚羲城南邊,羲河蜿蜒而過,河面上架起路面寬廣的石橋,供行人來往兩岸。

炎炎夏日,河畔不乏頑皮孩童,不顧河水湍急,只圖一時涼快,背著家人偷偷跑到這來戲水,玩得好不快樂。

忽然,河邊驚傳叫喊聲。

「不好了,有孩子溺水了!」

「來人呀!快來救人吶!」

只見三名孩童涉水太深,一時不注意被急流沖走,在水面載浮載沉,只能不停掙扎哭喊。

「爹、娘,救命呀!」

「嗚嗚—救命……」

圍觀者四、五人,對此議論紛紛,卻沒人下水救人,畢竟水流湍急危險,若是不懂水性而貿然下去救人,說不準要搭上自己的性命,而尚羲不靠海,多數百姓不諳水性,對眼前險象,愛莫能助,誰讓他們不是自家孩子呢?

就在此時,一個滿是書卷氣的布衣男子正好經過,見此情景,連忙扔下手中的包袱,挽起衣袖,二話不說縱身投入河中,往溺水孩童游去。

「救到了、救到一個了。」

「幸好有這人見義勇為,得救了。」

「還有兩個,快救救他們呀!」

當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布衣男子和溺水孩童身上時,有個青年正好從橋上路過。

他是年輕將軍應楚天,奉聖上密旨悄回都城,一路上喬裝成商人模樣,沒讓人發覺本該在邊關坐鎮的他,回來了。

原本,他並不打算停下腳步看這熱鬧,但听見岸邊有人驚呼救人,教他改變了主意。

循聲望去,岸上有兩個六、七歲大的孩子,一身濕漉漉的在大人懷中號啕大哭而布衣男子卻在將最後一個溺水孩童抱上岸時,自己不慎被一陣激流沖走,轉瞬沒入水中,沒再浮出水面,兩岸圍觀者卻無人敢貿然下水搶救。

見此情景,人命關天,應楚天當下躍入水中救人,無奈救到時,布衣男子已無氣息,引來圍觀者嘆息,為好人不長命議論紛紛。

聞訊趕來的孩童父母,急著找自家孩子,有打罵的,也有相擁而泣的,岸邊一時喧鬧不已。

應楚天想趁機悄聲離去,不想被認出身分,卻在此時發現了一個小布包。那布包掉在河邊石縫間,眼看就要被水沖走,他沒多想便拾起。

「讓開讓開,誰報的案,溺水的孩子在哪,救上沒有?」

在他身後不遠處,隔著群眾,官府的人正好趕到現場了解狀況,眾人爭相要告訴差爺事發經過,場面顯得更為混亂。

應楚天不動聲色的越走越遠,等進了城,在巷弄間找了一處僻靜角落,方停下腳步,打開拾得的布包,確認里面是什麼。只見一本薄薄的書冊,封皮上寫著「結縭詩集」四個字,字跡娟秀端正,帶著幾分稚女敕,猜想是出自年幼的女孩之手,隨意翻閱,字里行間也帶有女孩細膩的心思。

回想掉落的位置,他心想,這應該是布衣男子的遺物,可能是男子家的女眷所寫,見它被慎重仔細的包裹起來,想來是極為重要的東西。

他本該交給官府,待他們查清死者身分後發還給家屬,但此次他是領密旨回都城面聖,不宜曝露行蹤,再者這回出手救人,已冒風險,不該再節外生枝,便決定將它暫且留下,日後自行查明死者身分,再送還遺物。

身上還濕漉漉的應楚天,進了一家當鋪,買了一套尋常百姓的粗布衣換上,但盡管是粗糙的服飾,也掩不去他與平民截然不同的氣質,及透著不凡出身的威儀。

為遮住出色的外貌,他故意戴斗笠,混跡于來往的行人中,低調的往目的地前進,未引起旁人注意。

「姊,我先去看看狀況,妳和娘在家等著吧!」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邊說邊從轉角跑出來,經過應楚天身邊。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女孩焦慮的聲音隨後傳來,緊接著疾步要跟上男孩,不料卻撞上路過的應楚天。

撞擊的力道過猛,震得她向後退了幾步,一個沒站穩,差點跌倒在地,幸好應楚天及時伸手拉住她嬌小的身子,再側身靠牆護著她。此時一支馬隊正好疾駛而過,揚起漫天沙塵,若非他反應快,她定要命喪馬蹄之下了。

危機解除,他松開懷里的女孩,才發覺這是個五官非常漂亮的女娃兒,正以驚魂未定的大眼楮望著他,似乎還沒從方才的千鈞一發中回神。

但見她沒受什麼傷,他再度邁開腳步。

「公子請留步。」女孩甫回神,便非常客氣的喊住他,全然無視他平民的裝束,仍以禮相待。看得出她受過良好教養,盡管穿著有補丁的粗布衣裙,舉止倒像個大家閨秀,沒有半點粗俗土氣。

看他沒有停步,她再說一次,「公子請留步。」她快步上前繞到他面前,誠心誠意的道︰「非常抱歉撞了公子,請原諒小女子的冒失,也很感謝公子相救,請問尊姓大名,日後若有機會,定當回報。」語氣十分認真,即便現在沒有能力為他做什麼,至少也要知道是誰救了她。

其實她本想記住他的容貌,可他人高馬大,她得仰頭才能勉強看得見他的臉,偏生他戴了一頂大斗笠遮住半張臉,她看得並不真切,但她又不好請他摘下斗笠,只好問姓名。

「舉手之勞無須言謝。」他淡漠道。

視線在她身上打量,瘦弱的身子、縫補過的衣物,看得出她家境困難,還一本正經的說什麼要回報,讓他覺得有些好笑,但又覺得這麼有教養的女娃,或許出身並不平凡,只是家中遇到了困境,才落到如此窮困的地步,思及此,他竟一時起了憐憫之情。

心想,這孩子要是有人幫她一把,或許日後長大了就能尋得好歸宿,月兌離貧困。

此念一動,應楚天自懷里掏出個沉甸甸的錢袋塞進她手中,「我也撞著妳,這算是我的歉意,後會有期。」

說罷,未待她反應過來,他人已迅速消失在街角盡頭。

「等等!」她追上前,偏偏人已無蹤,低頭看著錢袋,她不禁喃喃自語,「我並未受傷,怎能收這些錢……」

這錢袋可沉了,估計有不少銀兩,可這會兒要還找不到人,要收又于心不安,倒讓她不知所措。

正當女孩為此發愁時,她弟弟哭著跑了回來。「姊,是爹,真是爹……」男孩的語氣十分悲傷。

稍早官府來人通知,說他們的父親為了救在羲河溺水的孩子而喪命,要他們去官府認尸。

本來他們還不信死的會是自己親爹,所以身為家中長男的他,自告奮勇要代表娘親和姊姊去官衙一趟,誰知……

乍聞此訊,悲傷涌現,女孩一時忘了手中的錢袋,對弟弟說道︰「快回去告訴娘,我們一起去……帶爹回家……」

之後,樊母和樊家長女樊縭兒,也前去官衙確認死者的身分,最後母子三人領回楚父尸首,哭成一團。

樊父雖曾任翰林學士,但早已辭官多年,現在只是個兩袖清風的教書先生,生前沒留下什麼積蓄,突然就這麼走了,孤兒寡母連替他辦喪事的費用都沒著落。

「娘,女兒這有些銀兩,您拿去將爹的喪事辦了吧。」樊縭兒想起先前那位恩公給她的一袋錢,幾經思量,權衡輕重後,決定挪為親爹的喪葬之用。

「這麼多錢,是哪里來的?」樊母接過錢袋,打開一看,嚇了一跳。天,不少錢呀。她急得連忙詢問這錢的來歷。

听女兒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樊母嘆口氣,「那位公子真是我樊家的貴人,萍水相逢,竟給了妳這麼多錢,恰恰解了燃眉之急。雖說無功不受祿,但死者為大,總不能要妳爹暴尸荒野,只是今日我們受了那位公子此等恩情,日後妳若再遇見他,一定要好好報答他的大恩大德。」

「女兒知道,請娘放心。」

樊父安葬後,樊縭兒一直掛心于那位贈錢的公子,可惜再無踫見,也打听不到相關消息,畢竟相貌、姓名她全然不知。

她反復看著錢袋的樣式,想尋得蛛絲馬跡,然而純黑色的錢袋沒有任何記號可供她找到它的主人,唯一特別的是,錢袋所用的布料非常珍貴,不是一般尋常人家用得起的,但這和那位公子的平民裝束相矛盾,教她百思不得其解。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

泰和三十一年,都城尚羲。

「娘,請留步。」將軍府門口,應楚天軍裝整齊、精神煥發的跨過門坎,回頭對出來相送的母親說道。

他在平三王之亂時,因于最短的時間內大破叛軍根據地之一,並立下生擒信陽王的首功,所以受到新帝贊賞,獲得重用,此次將隨聖駕前往邊關御敵。

府中奴僕在門外列隊恭送,馬夫牽來他的戰馬,請他上馬。他的策士和幾位副將都到了,等著和他一同前往誓師大會,隨聖上出征。

應老夫人止住腳步,仔細端詳寶貝兒子,「讓娘再好好看看你。」

氣宇軒昂、英武挺拔,不愧是老將軍的兒子,像極了老將軍年輕的時候,思及此,她不免想起他爹最後英勇成仁,眼神沉了下來,心中帶了不舍與心疼。

但盡管內心傷感,她面上仍維持一派的從容不迫,嚴謹的對將上戰場的獨子再三囑咐,「隨皇上出征,凡事不可大意,尤其是皇上的安危,一定要特別注意,戰局詭譎多變,你要忠心護主,不可貪功冒進,寧願犧牲,也不能讓皇上傷到一分一毫,皇上若有個萬一,你也不準活著回來。」

軍人的信念就一個「忠」字,就算是她應家的獨子,一旦和皇上的安危扯上關系,寧願絕後,也不能讓皇上受到半點危險。

兒子死,死一人,絕一家之後。

皇上死,天崩地裂,將有無數人受到影響,絕無數家之後。

應老夫人歷經三朝,見多識廣,深明大義,此次兒子隨君出征,她已做好兒子要為國捐軀的最壞打算,只要他是為護主而英勇犧牲,她這個做娘的往後下了黃泉,在祖宗面前也抬得起頭來,對得起應家列祖列宗。

「是。」應楚天明白母親的意思,點頭應許。

甫登基的新帝實力如何,他是再清楚不過,即便多數朝臣對民間長大的皇上的能耐存疑,仍不影響他對新帝的崇敬。

平三王之亂時,皇上的手段強硬果決,決策明斷,絲毫不留情面,早已強勢宣告他乃天下之主,這是不容質疑的事實,且絕不允許任何人挑戰他的威信,以威嚴震懾群臣。

但皇上對百姓卻展現出讓人意想不到的英明與德政,所以評價兩極,一是人民最愛戴的帝王,卻也是大逆罪人最害怕的君王,因為你永遠不知他會用什麼方式讓你生不如死。

這樣的帝王要親征,嚇壞眾臣,先不提實戰經驗,仍沉浸在喪妻之痛中的皇上,就像失去柵欄阻擋的猛獸,誰也無法預料他會在戰場上做出什麼讓人嚇破膽的驚人之舉。

唯一能確定的是,他絕不會像過去歷代親征的帝王一樣安于待在安全之處,肯定會親自上陣,帶頭作戰,讓自己曝露于險境中,也因此,被欽點隨行的將軍們,整日被朝臣輪番耳提面命,務必嚴加保護聖上,以防萬一。

三王之亂剛平定,皇上年輕尚無子嗣,若有萬一,難保為了繼承問題內亂又起,這國家可禁不起接二連三的動亂。

這道理,應老夫人也很清楚,所以如此囑咐兒子,絕對要以皇上為重,千萬別成為讓國家陷入紛亂的千古罪人,否則將來九泉之下,她無顏見列祖列宗。

目送應楚天一行人離去後,應老夫人挺直腰桿、威嚴沉穩的轉身走回府里,彷佛獨子赴邊關參戰就只是出趟遠門而已,她的言行完全不受影響,任誰也看不出她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麼。

這日,應老夫人在佛堂為出征的兒子誦平安經,老總管應忠興高采烈的快步來到佛堂外,進佛堂前才放輕腳步,輕緩的走入,立于應老夫人身後,耐心等待誦經告一段落。

應老夫人察覺他定有要事,便中斷經文,放下手中的念珠,回首淡問︰「有事?」

「邊關傳回捷報,听說連著幾戰都告捷,我軍士氣高昂,乘勝追擊,皇上開了金口,要將塞外至祁白山以南、長陰山以東這片廣闊草原都納入我朝版圖。」應忠的語氣中雖隱隱有絲擔憂,卻也難掩期待。

只是說到隱憂,這片水草豐沛的大草原上,共有七十二個不同的游牧部族居住其中,近千個大小部落分布各處,要將這麼大的領域變成我朝領土,得打多久的仗,其間勞民傷財不說,國庫財力、糧草兵源支撐得了曠日費時的戰爭嗎?

且戰爭打得越久,表示皇上曝露險境中的時間也跟著增加,這絕不是純粹值得高興的好事,但若真能將這片草原拿下,解決長久以來北方飽受外族侵犯的困擾,無疑不是開國以來最大的功業,足以萬世流芳。

應老夫人自然清楚其中的利害關系,便要應忠將打听到的消息說得更詳盡些,以對當前的情勢下判斷。

經過反復分析,戰況的確是我方居上風,且年輕天子的兵術之大膽也讓人嘆為觀止,彷佛敵人只是他豢養在圍場里的走獸,要他們往東就往東,要他們逃西就逃西,全在掌握之中。

看來,兒子隨駕出征,暫時不用擔心以身殉國的最壞狀況。應老夫人安下心來,便有心情想想其他事情。

她步出佛堂,若有所思的走在長廊上,應忠亦步亦趨的跟隨在後,听候差遣。

「將軍今年二十有三了吧。」應老夫人突然說道。

「少爺是泰和八年生的,正是二十三歲。」這個家里,也只有看著應楚天長大的應忠會稱他少爺。

少爺出生時,老爺還遠在邊關御敵,無法趕回來,父子第一次相見時,少爺已經三歲了。這一切都好像昨天才發生,轉眼少爺卻已成為不遜于父的將軍大人。

「其他男子到了這年紀,兒女都成群了。」應老夫人有感而發。

幾年前,兒子曾喜歡上府里一個叫碧雲的丫鬟,也動過娶碧雲為妻的念頭,她雖不同意這件親事,但看在兒子的分上,也沒把人立即趕出府去,只答應等他結束例行的輪調,從邊關回都城時,再好好商議此事。

不料人算不如天算,他本在邊關戍守三年就可回都城,後來卻讓先皇密派樂州辦事,一直到今年才隨新帝回都城。

女人的青春是有限的,碧雲耐不住寂寞也不想空等,暗地里又和別的男人勾搭上,久而久之傳出閑言閑語,讓她非常生氣,決心找到碧雲與人私通的證據,家法伺候。

沒想到在她找到證據之前,碧雲發現自己有了身孕,知道將軍府勢必容不下她,便連夜偷了府中不少值錢東西,和姘夫跑了。她曾私下派人尋找,在確定碧雲離開都城後就作罷了。

兒子回來後十分震怒,從此對女人有了偏見,認為她們虛情假意,沒有半點真心,不值得信任,連身邊伺候的丫鬟都換成男僕。

在他視線可及之處,除了她這個做娘的之外,不準任何女人出現,把本來就肅穆的將軍府弄得更像軍營,八成下人是男人就罷,他自己周身則時時散發冷冽氣息,彷佛千年不化的寒冰,自然別提成親這回事,他是壓根不想再和女人有瓜葛。

她知道兒子有心結難解,可應家一脈單傳,既然已知戰況大好,他應會平安歸來,就不該再讓婚事蹉跎下去,不管他何時才會回京,她都得盡快替他選一個門當戶對的閨秀為妻。

身為母親,總不希望兒子孤老終身,她要替他選一個能陪他一輩子的好媳婦,做娘的才能安心。

心意已決,應老夫人對應忠說道︰「派人打听一下京里的名門望族,看哪幾戶家里有待字閨中的小姐,把品行也打探清楚了,我要選個最適合的千金給將軍為妻。」

正廳里,桌上鋪滿幾十張寫了名字的姑娘畫像,都是城里世家大族、官宦門第的千金,個個才貌出眾,都是上乘之選。

應忠立在應老夫人身後,一一為她說明她手中畫像上的姑娘之家世、年齡、性情與才藝等。

經過半天的挑選,仍沒有能合應老夫人心意的人選,皆與她理想中的兒媳婦尚有差距,她不禁問道︰「就這些?沒更好的?」

她坐在椅上喝茶歇息,心想要找個家世出眾、才德兼備,最重要是溫柔賢淑、乖巧听話的媳婦真不容易。

兩個丫鬟正蹲著收拾應老夫人擲于地上的畫像,突然,應老夫人眼楮一亮,出聲道︰「等等,妳腳下那幅拿給我看看,對,就這幅。」

被點到名的丫鬟,忙將不慎踩了一腳的畫像呈給老夫人。

她接過來展開端看,無視上頭的鞋印,直勾勾盯著畫中女孩,「這孩子生得真俊,瞧這眼楮水靈靈的好像會說話似的,笑容甜美秀氣,怎麼方才沒見到這幅畫像,這是誰家的小姐?」

應忠湊上前一看,畫中女孩的容貌十分秀麗,臉上漾開一抹含蓄的淡笑,帶著淺淺酒窩,氣質溫婉嫻靜,是個一看就教人喜歡的女孩。

「這位小姐出身名門樊家,祖上出過不少狀元舉人,其中不乏在朝當過大官者,曾祖父官至宰相,就是赫赫有名的樊相樊左謙大人。老夫人可記得,安興十七年,太老爺對車浪戰事失利被俘,折損三萬兵,朝中有人趁機反參太老爺降敵叛國?」

太老爺指的是應老夫人的公公應德全,前前任將軍,同時也是御封的常勝侯。

經此一提,她也想起當年公公被俘又遭陷害,幸有樊相力保公公絕不可能叛國,阻止了應家滿門抄斬的慘事,卻連累樊相抄家丟官,鋃鐺入獄。

三年後,公公終于月兌困,並用計在水中下藥,順利拿下車浪首領的人頭,戴罪立功而返。

「樊相是我應家的大恩人,沒有他,應家難逃滿門抄斬,不知他的後人如何?」

當年應氏一門備受朝野責難與歧視,死罪雖免,活罪難逃,抄家撤爵,所有男丁充為苦役前往衡山修築陵寢,女人沒入掖庭為奴婢,直到平反才恢復良民身分,功過相抵,重掌兵符,但樊家似乎沒這樣戲劇性的好運。

「樊相因力保太老爺,被懷疑是同黨,遭抄家之禍,與擔任戶部侍郎的長子一起入獄,樊相當時已老邁,半年後病逝于獄中;樊侍郎遭受宮刑,沒能熬過去,病了大半個月,也死在牢里。次子翰林學士樊大人被判革職流放,不幸死在流放途中。」

樊相侍奉三朝君王,德高望眾,又特別得到前兩代君主的支持,力推諸多新政,得罪許多守舊派。

安興十七年,為了應德全將軍是否降敵叛國之事,守舊派抓到機會羅織罪名,一舉將樊氏一門推入地獄,雖當朝皇上念在樊相是三朝元老,對社稷有功,只判抄家,免了滅門之罪,但那些積怨已久的守舊派哪肯輕易放過樊家,便用盡手段弄死樊家父子三人,將他全家逼上絕路。

等應德全將軍戴罪立功歸來,樊相獲得平反,樊家祖宅得以賜還時,已人事全非,樊家死得只剩未出閣的三小姐,和樊侍郎年幼的三子。

本有婚約的樊三小姐不願連累未婚夫,主動退婚並專心扶養樊家僅存的血脈。

樊家遺孤謹記家族不幸,棄筆從商,偏偏其個性溫良敦厚,不適合經商,導致生活艱苦。

當時在位的皇帝已是泰和帝,初時勵精圖治、選賢與能,令他對今上的賢明抱以厚望,遂再度將理想寄托在科舉上,但進了翰林院才發覺朝廷現狀與他的理念不和,有志難伸,只勉強做了幾年官,適逢視如娘親的姑母病逝,便毅然辭官丁憂,教書餬口,之後娶了沒落世家的女兒為妻,但三年前為救溺水孩童不幸溺斃,留下妻子和一雙年幼子女。

「其女,就是畫中的女孩樊縭兒,今年十三歲,年紀尚小,本要將她從名單上刪除,最後還是留下,您能一眼相中她,想來也是緣分。」應忠說道。

應老夫人聞言,再次端詳起畫中女孩,心里已有主意。

「我要暗訪樊家,親眼見見這孩子,你去準備吧,在確定之前,別走漏了風聲。」

「這就是樊家祖宅。」

午後,天空烏雲密布,不一會兒,淅淅瀝瀝的下起小雨,應忠撐著油紙傘,立在應老夫人身後為她遮雨。兩人正位于樊宅的側門,而轎子停在遠處,不想引人注意。

雨水讓街上的行人少了許多,尤其是這座宅子的四周,人煙更是稀少。

應老夫人一邊輕移腳步,一邊審視起這座曾榮極一時的宅邸,可惜啊,如今牆面已爬滿藤蔓。

繞到正門口,門是虛掩的,彷佛不在乎有人闖進,她跨過門坎,才注意到門後的鎖頭早朽壞到無法使用。

進了門,映入眼簾的是荒煙蔓草,完全看不出有人居住在此,疑惑的視線環顧四周。第一進院落呈現出的衰敗與荒涼,讓人難以想象樊氏祖先當年官運亨通時的榮景,想必那時定是奴僕成群,來訪的賓客川流不息吧。

而今,牆塌、柱倒、漆色褪,花圃雜草叢生,四處看不到半件象樣的家具擺設,難怪不關門也無所謂,荒涼到這個境地,連偷兒都不會光顧,何況是一般人。

繼續往內走,過了一道月門,這里終于像有人住的地方,庭院收拾得干淨整齊、一塵不染,和前邊截然不同,才正想再往前走,便見對面的長廊上,一個嬌小縴細的女孩,穿著滿是補丁的白色衣裙,手捧一碗不知什麼東西,往某個房間走去。

見狀,應老夫人跟了上去,和應忠一起停步在房門外,在不驚動屋內人的情況下,透過紙窗上的破洞,暗中觀察屋內。

只見這房間極為簡陋,堪稱家徒四壁,因屋頂年久失修,好幾處都在漏雨,一個約莫十歲的漂亮男孩,正忙著拿破碗破罐接雨水,那應是樊家麼子樊璃宇。

方才進屋的女孩樊縭兒,將端著的碗擱在床頭,扶起躺在床榻上一臉病容的女人,此時床板嘎嘎作響,彷佛隨時都可能塌陷。

樊縭兒輕喚一聲,「娘,喝藥了。」一手扶在母親背上,一手端起碗,她小心翼翼的服侍母親飲下湯藥,神情溫柔。

樊母喝了湯藥後咳了幾聲,艱難的開口,「孩子,以後別再花這個錢了,娘的病就听天由命吧,妳掙錢不容易,省著點,給你們姊弟倆多買些好吃的。」

「不要緊的,娘,錢的事您不必擔心,女兒自有辦法,您的身體要緊,女兒一定會設法請最好的大夫給娘治病。」樊縭兒柔聲道,勸母親別掛心醫藥費,世界上有什麼事,會比自己的母親更重要呢?

樊母知道女兒不會放棄醫治自己,只能嘆了口氣,「妳爹走得突然,沒給咱們母子三人留下半點銀兩,苦了你們兩個孩子,往後的日子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才說上幾句話,樊母已感到疲憊,樊縭兒伺候她睡下,仔細蓋好薄被,輕手輕腳的離開床邊。

屋外的人見她好像要出來,立即藏身到側邊柱子後。

樊縭兒走出房正要關上門,樊璃宇快步跟了出來,「姊,娘的藥錢……」

她連忙示意他噤聲,要他隨她往旁邊多走幾步,似乎不想讓屋里的母親听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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