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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光年 第三章

站在場內,渾然不知他們在私底下討論些什麼的杜寬雅,彎身向道館的主人伍賀蘭欠身鞠了個躬後,便轉身離開了場內,打算先行回家洗去一晚下來的汗濕與熱意。

「慘了,她要發飆了。」非常熟悉自家老媽翻臉模式的伍嫣,在杜寬雅一走後,立即小聲地提醒身旁共患難的伙伴。

「快閃。」眼見苗頭不對,富四海趁著輸不起的伍賀蘭還沒注意到他們時,連忙自一旁的小門偷偷遁走。

回到杜宅的杜寬雅,在洗完澡擦著猶帶著水珠的頭發踏進閣樓的房里時,剛巧在這時靠近門邊的窗扇也遭人自外頭開啟。

「小嫣?」杜寬雅看著懷中抱了一顆枕頭自窗口爬進來的她,不禁有些想搖頭。

因為他們兩家的建築物蓋得很近,加上房子的中間又種了棵頗具樹齡的柏樹可供支撐,于是為了省去麻煩,伍嫣索性就請她老爸為她釘了個作為通道的木板,架在她房間的窗口與他閣樓的窗口間,好讓她能直接從她家一路爬他的房里來。听她說,在她家與富四海的三樓窗口,也有個一模一樣的木板當作通道,于是乎,他的這兩位鄰居,只要是想听琴,他們每晚就是這樣一家爬過一家。

「打擾到你了?」在自家里找不到可以躲的地方,特地跑來他這避風頭的伍嫣,小心翼翼地問。

「沒有。」杜寬雅笑了笑,「怎麼四海今晚沒一起過來?」

自半年前他發燒的那一天起,怕他一個人會覺得寂寞,富四海與她就常常來到房里與他作伴,也因此,他已經很習慣他們兩個總是常常在晚上爬進他的窗里听他彈琴,在听得想睡不想回家時,便留在這里與他共擠他這張尺寸超大還特別好睡的大床。到後來,在他們兩個不知不覺都對他的床睡上癮後,他們干脆都自備好了枕頭,三不五時地就跑來他這里借宿。

「我沒邀他一起來。」伍嫣月兌去了鞋子爬上了床邊,自顧自地把她的枕頭給擺好,「誰教他昨晚把我給踹下床去?」

他不忘提醒她,「可是妳也在他的臉上留下了一個腳印啊。」今早富四海頂著那個腳印去上學時,專程到他班上看笑話的人可多了。

「這叫公平。」她悠悠哉哉地趴在床上,伸手拿來擺在小桌上的琴譜,開始翻找起想听的曲子。

「今晚妳想听什麼?」接受點曲的他,在回頭看見了她那一雙光滑白皙的腳丫子在空中來回晃動的樣子時,有些動搖地轉過頭去。

「貝多芬的月光。」看著坐在窗邊的他,沐浴在月光下的模樣,她毫不考慮就選了這首。

流瀉在空氣中的琴聲,听來像是條月光下潺潺流過人間的小河,緩緩流過了黑白交錯的琴鍵,途經一地自窗外照射進來瑩瑩發亮的月光,再躡著腳步,輕輕地躍上床來到伍嫣的耳邊。

時常听他彈琴的伍嫣,發現他在彈琴的時候,總是會不自覺地在唇邊帶著優雅的微笑,而他指下的琴音听起來,也像他的人一般,和善溫柔,就像一道在盛夏中吹拂而過的清風一樣。

彈完一曲後,杜寬雅發現今晚房內唯一的听眾,並不像以往那般會來上一段掌聲感謝,他轉身看過去,這才發現兩眼不知何時早就瞇成一條直線的她,已趴在枕頭上看似隨時就要入睡。

他起身來到床邊輕輕搖著她的肩頭,「小嫣,妳快睡著了,在睡著前快點爬回去,四海不在,妳不能一個人在我這里留宿,伍媽會罵的。」舍不得走的伍嫣朝他揚起一指,「我再听一首就好……」

「不行,妳絕對會起不來。」經過幾次教訓後,他太清楚她一躺下去就起不來的習性了。

伍嫣在他想將她拉離軟綿綿的床面時,翻過身子,把臉埋進今天他才曬好的被子里,蓬松松的被子聞起來,有陽光的味道,暖洋洋的,就像這屋子主人給人的感覺一樣。

眼看她還真的賴起床來,拿她沒辦法的杜寬雅,只好坐至床畔把她從被子里挖出來,再試著拉開她手中緊扯住不放的被單。就在這時,伍嫣突然睜開了雙眼,好奇地看著他近在眼前的修長十指,定眼端詳了好一陣後,她漾開了笑臉,拉來他的右手將它貼在她的面頰上,同時也順便再次閉起了雙眼。

為了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心跳當場漏掉了一拍的杜寬雅,整個人僵硬地坐在她的身旁,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小嫣?」

「我喜歡你的手。」她像只撒嬌的貓兒般,以面頰偎蹭著他的掌心,「感覺好溫柔,就像你所彈奏的月光……」突然間沉默不語的他,目光直落在她唇邊的那抹笑意上,半晌,他喃喃地低問。

「……只有手?」

「什麼?」她沒听清楚他方才說了什麼,只覺得他的語氣里,似乎有種令人費解的不快。

杜寬雅抬起另一手,為她撥開覆面的發絲,「真的這麼喜歡我的手?」

「嗯。」

「那它可以散步一下嗎?」他將她的發絲梳至頸後,讓窗外的月光在她的臉龐灑下一層銀輝。

「散步?」

「除了琴鍵外,它偶爾也會想到不同的地方去走走。」動作輕柔的長指,隨著他的話語,徐徐緩緩地走過她那一雙好看的柳眉,再以指尖輕輕撫過她的眼簾,拜訪下方那兩排長長的眼睫。

伍嫣听了不禁笑了出來,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躺姿後,她松開他受困在她手中的掌心,讓他的另一手也能一同加入散步的行程。

「它可以繼續散步嗎?」見她似乎不反對,他的指尖再悄悄畫過她的唇緣。

她不忘乘機討價還價,「可以,但它散完步後,你要繼續彈琴給我听。」

「嗯。」戀戀的指尖,怎麼也不想離開她的面上。

有如春風般和緩拂過的觸感,加速催化了伍嫣的睡意,本就想睡的她,不過一會兒就沉沉地睡著了。杜寬雅在確定她已睡著後,靜靜地坐在床畔看了她許久,而後他伸手取來她的一繒發,低首微笑地親吻著它。

睡在樓下的杜婆婆,在準備入睡時,發現通往閣樓的樓梯燈忘了關,在走上去想關上它時,她在杜寬雅的房門前不遠處停下了腳步,好笑地看著自備枕頭前來投宿的富四海,孤單單地抱著枕頭蹲坐在外面發呆。

「四海,你不進去睡嗎?」怪了,他們三個不是平常都愛擠成一窩鳥巢里的小鳥般一塊兒睡的嗎?怎麼今天晚上落單了一只?

「里頭好像沒空位了……」難得走正門沒爬窗過來的富四海,在看過了房里頭的情況後、不甘心地撇撇嘴角。

杜婆婆伸手拍了拍他的腦袋,低首看著他那顯得有點落寞的臉龐。「既然這樣,要不要下樓來跟婆婆喝杯紅茶?今天寬雅放學回來後,他特地為你烤了你最愛吃的餅干喔。」听了她的話後,富四海先是瞧了瞧房里那股恐怕容不下第三者的粉紅色氛圍,再想了想杜寬雅他那好到令人贊不絕口的好手藝,在選擇做顆電燈泡與下樓享受美食之間,已經被杜寬雅喂養許久也慣壞了胃口的他,並沒有猶豫很久。

放下了懷里的枕頭後,富四海站起身,動作優雅地挽起婆婆的手。

「這是我的榮幸。」深具成人之美的他決定,就下樓去消滅那些餅干。

習武那麼久以來,杜寬雅頭一回深切體會到,什麼叫全身骨頭與內髒都歸不了原位的滋味。在道館里所有學員難以置信的目光下,以往鮮少在他們面前嘗到敗績的杜寬雅,近來也不知是吃錯什麼藥還是怎麼的,今晚在一個閃神下,又再一次整個人結結實實地被摔在場地上,且過了好半天都沒辦法站起來。

「寬雅,你……沒事吧?」伍賀蘭擔心地蹲在他身旁檢查著他有沒有受傷,也不知道他的實力最近怎麼會突然下降了一大截。

「沒事……」他咬牙站起身退出場內,在他打算離開道館回家檢查一下是否受了傷時,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下,他又不小心筆直地撞上了道館大門的門框。

當他吃痛地撫著額際蹲在場外一角時,再也看不下去的富四海搖了搖頭,而後轉身走向一旁的休息室。

額際傳來陣陣刺痛感,令一整晚都在發呆的杜寬雅,總算是清醒了些許。他靠坐在場邊的牆上嘆了口氣,對于自己近來反常不受控制的舉止,不要說別人看了會替他擔心,就連他自己也覺得再糟糕不過。

他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麼了……

不,其實他心里一直都很清楚他是怎麼了才對,只是他遲遲都不想正面承認而已。

這陣子,每當他回過神來時,他發現,他整個思緒似乎都繞在伍嫣的身上打,而他的兩眼,也總是在暗地里跟著伍嫣四處兜轉,最糟的是,無論是在白天或夜里、他睜眼或是閉眼時,她也都會出現在他的夢里或是他做白日夢的片刻,而他就是太專注于那份美好的想象與太過陶醉其中,所以才會造成一連串的人為意外……

他不禁開始在想,他要是再不快些對自己或是對她采取某些行動,恐怕哪天他會被摔死在這座道場上也說不定。

富四海在他又再次張大了眼魂游天外天去時,將特地為他擰來的冰涼濕毛巾貼在他腫得有點離譜的額頭上。

「你到底是怎麼了?」他還是頭一次看到暗戀也可以這麼夸張的。

「沒什麼……」杜寬雅一手按著毛巾心不在焉地應著,兩眼不住地在他身後搜尋著另一道應該也會一起出現的熟悉身影。

光看他視線所降落的高度,富四海也知道他在找的那個人是誰。

「別找了,那種尺寸的在她老爸的店里幫忙洗碗還沒回來。」富四海邊問邊遞給他一瓶飲料補充水分,「你要不要跟我說明一下,你最近是在元神出竅個什麼意思?」

「我有嗎?」他漫不經心地喝著解渴的水。

富四海不疾不徐地替他溫習起記憶,「昨天用來搭配紅茶的餅干是咸的。」

「偶爾我也會做咸的。」他還是繼續故作鎮定。

「但前天是辣的。」滿月復苦悶無處訴的富四海,很堅持要找這個元凶討個原由,「在你害我拉肚子拉了一整晚後,你不覺得你欠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嗎?」他做夢都沒有想到,這世上居然會有朝天椒口味的女乃酥餅干。

「大概是我的手藝退步了吧。」

好,左拐右彎都不肯承認是不是?那就不要怪他走正宗直球路線了。「為什麼我和小嫣都不可以到你房里外宿了?」打從那天不小心看到他的秘密後,富四海老早就察覺出他的異樣了,偏偏就只有他還以為自己瞞得很好。

「近來我想要一個人睡,因為你們兩個的睡相都太差了。」為免其中一個來了,另一個也非要跟來不可,所以他也只好狠下心,兩個統統都拒于窗外。

「那你又是為什麼最近都不敢正眼好好的看著小嫣?」他就不信這樣還逮不住。

彷佛被逮著心虛的尾巴般,杜寬雅不太自然地別開了臉,忍不住在心底再次回想起,那一張近來總是頻繁出現在他腦海里的睡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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